我该怎么写下这第一行文字呢?看了标题你就会知道,这篇文字围绕《圣经·约伯记》展开的读后感,或者,类似读后感的文字。但是,这却不是我曾经书写过的那种文字。从阅读中诞生的纯粹,并不能比附在我阅读《约伯记》中的体验。这种阅读绝不是仅仅为了阅读而为的读,也不是因为闲暇而读书为乐,我是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下,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提示,指向了《约伯记》。
必须承认,且不论任何一本被公认的经典,我就从来没有读懂过,像《圣经》这样的经典,恐怕读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读得明白多少,更别说我这样一个临时捧书的人。《约伯记》我前后读了几遍,但是,在开始写作之前,我先把我的疑问罗列在此。
一、如何理解《圣经》中的上帝?
我的意思是,我应该将《圣经》中的上帝视作上帝本尊的言与行;还是将《圣经》中的上帝视作在一种叙事中的上帝?【我自己感觉似乎第二种观点有着一种“异端”的味道。】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我认为可以通过上帝的言行去理解上帝;可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我认为对于上帝的理解就会出现偏差,这是因为作为叙事中的上帝,由于叙事人的问题,而无法获知上帝的准确信息。
即使是在第一种情况下,我对于上帝的理解也只是局限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关键在于,我对于上帝的理解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是基于我对经验生活的理解上吗?我认为这个基础无法让我理解上帝。因为,上帝作为超验的存在,我难以用经验的的方式理解。那么,又该用什么样的认知基础去理解上帝呢?
二、人能否理解上帝?
我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人无法理解上帝。人不具备理解上帝的途径。换句话说,人的理性无法与上帝之间建立更多的联系,人可以把上帝作为一种经验内的存在,而思考这种经验内的存在;但是,人无法把上帝作为超验的存在思考,或者说,这种思考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以上两点是我的疑问,下面我就把阅读《约伯记》的一些感想罗列在此。
首先要说的是,《圣经·旧约》中的文体问题,我发现希伯来文明毫不匮乏对其神明的信仰和汪洋如海的辞藻,每次阅读我都在这如波涛翻滚的修饰中艰难跋涉或游泳,使我意欲寻觅答案的心力一如手中沙,早已被盘绕语词的风吹走。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孕育诗人和先知的文明。在《约伯记》中登场的几个主要人物,每一个人都有着诗人的天赋和实践。我几乎被这几位诗人的现场发挥弄得晕头转向。这恐怕是跨文化、跨语境阅读的必然结果,修辞已经从所指的河床漫溢而出,我怎能寻觅到语意的源头和流向?
对于约伯的故事,我想就不必重复了。
从第一次阅读开始,我就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当约伯面对上帝的时候,约伯为什么没有问上帝:“为什么给我安排了这样的遭遇?”而上帝好像也没有为之前给约伯安排的际遇给予任何解释。约伯和上帝的对话,都没有涉及约伯自身的遭遇。这与我们经验的似乎相去甚远,假如我们处在约伯的位置上,我们会怎么面对上帝呢?我想我们一定会问上帝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做。我想至少这种反应算是正常。但是,约伯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约伯与上帝的对话,最后约伯说:“我知道你万事都能做,你的旨意不能拦阻。”(伯42:2)为什么约伯对于自己经历的遭遇得出的是如此的结论?这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也给予我一种提示。
如果我把一种经验可能的问题,与这一结论对接起来的话,也许我才能得到一线灵感。约伯的故事提供了一个信仰者的榜样,约伯在苦难中一样敬神。但是,我认为《约伯记》的文本至少还拥有一个(也许多个)纵深的意义。
尤其纠结在我提出的问题上,这篇文本当然是在说关于信仰的问题,但是,我却觉得并非仅仅是信仰这一点。不然,为什么约伯与上帝的对话,一直围绕“人不能理解上帝的能为”展开,并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对信仰的讨论中,要引入“人不能理解上帝”或者说引入人的理性这一因素?约伯在无法理解上帝,或者说理性无效的情况下,继续对上帝的信仰,是否才是这篇文本更深的寓意呢?
于是,我得到的问题就是:如果人不能理解上帝,人是否还继续信仰?虽然,这句话有些问题。我们的信仰从何处开始,而我们的理性又从何处与信仰相关?如果在信仰之前,我们的理性就意识到对于信仰的无能为力,那么,这个选择就如此清晰地放在了我们面前。信仰与理性之间存在关系吗?
我认为两者之间不存在联系,理性与信仰无关,但是,问题在于,如果我们无法理解我们所信仰的,我们能否在经验中保持信仰呢?具体到约伯的例子,约伯不理解上帝的意图,但是,约伯保持了信仰。
可是相对于实际情况来说,如果我们处在约伯的位置上,我们会质疑我们的信仰,在现实中我们无法不用理性与信仰关联,这也许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培养的能力,运用人类的理性,并扩展到人类行为的所有范围。在某种意义上,如果某一行为使得个体的利益受损,那么,理性的选择就是更改这一行为。按照这一规则,约伯的行为就不是理性的,而约伯的非理性行为,是否是信仰的一种表现,或者因为信仰而产生的一种“附带损失”呢?
我读了几遍文本后,自己设想了一种“约伯模式”,那就是约伯还是保持受难(有点儿对不住他啦),但是,苦难并非来自于上帝。这个初始设定,相信大家不会陌生,从某种意义上,这也许更接近我们在现实中的体验。如果在这一设定中,约伯没有不敬神,而是继续信仰神。为了方便起见,我就保持结局相同。那么,我的“约伯模式”和《约伯记》的不同在何处?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约伯模式”是否更有现实上的说教能力?【我绝没有挑战《圣经》的意图,只是用此设问。】我认为有,但是,为什么《圣经》中的版本是上帝降苦难于约伯?很显然,这是《约伯记》的重点,强调约伯的苦难是上帝直接干预的结果。不仅如此,文本中也指出了约伯自知无辜这一点,换句话说,上帝和约伯之间虽然没有沟通,但是达成了共识,上帝并非惩罚约伯而降苦难于约伯;约伯自知无辜而甘受苦难。文本为什么这么设置?
我认为文本支持我的观点,即,这篇文本是讨论理性和信仰间关系的。试想,如果在我的“约伯模式”中,约伯有理由质疑上帝吗?或者说,约伯面对自己的苦难,有可能运用理性思考关于信仰的问题吗?我认为没有理由。因为,苦难并非上帝所降,而如果苦难并非上帝所降,约伯就可以继续纯粹的信仰——而无论结局如何!在这个模式中,不涉及理性与信仰的关系。而文本中的设置,上帝和约伯达成的默契中,重点似乎不在于约伯的虔诚敬神——虽然,在明显的文本意义上这是《约伯记》的重点;而是把“人能否理解上帝”,即,人的理性,用这种方法放置在了读者面前。
在我看来,上帝的意图不是取消约伯和读者的理性,恰恰是让约伯和读者把理性唤醒,然后与信仰一起思考。如果说文本中,约伯的故事是诸种可能性之一,即,约伯的信仰是一种非理性行为,他的信仰为他带来了负收益。实际上,如果罗列所有的可能,恐怕最后指向的是:理性与信仰无关这一事实。
如果理性与信仰无关,我们会如何?
我想这是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问题,不过,对于我来说,如果两者无关,那么,我们的理性和信仰就不会冲突,或者说,我们在理性和信仰上都可以通向自由,而两者不为彼此障碍。
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读后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信仰和理性上,我们都可以寻获自由。
写于2014年1月15、16日 午后 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