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舜旦:《丰乳肥臀》:怎一个“黄”字了得?

——莫言病态美学趣味剖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0933 次 更新时间:2013-11-27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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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舜旦  

莫言的《丰乳肥臀》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书?可以说是众说纷纭,毁誉不一。

在某种意义上说,《丰乳肥臀》可以视为莫言的最具争议性的作品。因为,自从1995年该书面世以来,就曾遭到过媒体公众的最强烈批评。这些批评主要分为两类,一是对其内容上的情色低俗倾向严厉批评,但这些批评很快就被认为是一种误解或曲解;二是从政治思想角度进行批评和否定,这方面的激烈批评可以以著名军旅作家彭荆风的观点为代表。

1996年, 著名军旅作家彭荆风写过一篇题为《莫言的枪投向哪里?——评〈丰乳肥臀〉》的批评文章,文章尖锐地指出:

“过去国民党反动派诬蔑共产党是共产共妻,灭绝人伦,也只是流于空洞的叫嚣,难以有文学作品具体地描述,想不到几十年后,却有莫言的《丰乳肥臀》横空出世,填补了这一空白。”

“在《丰乳肥臀》一书中,共产党一无是处,不仅迫害母亲,而且像土匪一样残害无辜,土改时吃包子不给钱,还把卖包子的抓了,卖棺材的、开油坊的、教书的私塾先生都成了斗争的对象;抓不到司马库就把他两个只有一两岁的小女儿枪毙掉……而国民党却好处不少。”

“我所以从政治角度来评价《丰乳肥臀》,是因为莫言在小说中的政治倾向已很鲜明,他的投枪、匕首既然已掷出,我们怎能沉默?而且他的描述已对一些不了解革命历史的年轻人产生了极坏的影响!”

彭荆风当年的这种立场代表了那时许多老一辈作家文人的共同立场,著名的就有陈荒煤、刘白羽、端木蕻良、程代熙、纪鹏、柯原、陆宁(当时为中宣部宣传局顾问)等。

以今天的文学批评立场来看,这种单纯的以政治立场来否定一部作品的态度自然显得有些迂腐甚至可笑。对此,莫言甚至可以不屑一顾,而对于今天莫言的拥趸来说,这种指责甚至还可以为莫言小说添彩增重,可以作为对批评莫言是一个回避现实的“乡愿”型作家的反证。他们甚至可以据此大言不惭地宣称:当今中国文坛,真正敢于直言不讳的大胆针砭现实的“伟大”作家和作品,舍莫言其谁?舍《丰乳肥臀》其谁?

尽管当年“彭荆风”们的观点如此鲜明和激烈,但依然很快就成为明日黄花了。

1997年《丰乳肥臀》一举夺得中国有史以来最高额的十万元“大家文学奖”。

2012年,莫言获诺奖后,今天的“百度百科”上对这部小说的评价更可以说是推崇备至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丰乳肥臀》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性’大书……通过描写家庭来反映中国政治气候的变迁,也表现了莫言对于女性的爱戴、同情和赞颂……作家倾情把母亲描绘成一位承载苦难的民间女神” “小说热情讴歌了生命最原初的创造者——母亲的伟大、朴素与无私……表现了莫言对于女性的同情和赞颂”。如此赞美,可以说是“欲加之‘赞’,何患无词”!

莫言自己对这部小说也是踌躇满志,颇为自负,明言:“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 应该看我的《丰乳肥臀》”。

如此天差地别的判断,如此扑朔迷离的分歧,这桩文坛“公案”,让局外人何去何从?

当莫言获奖的喜讯传遍中华大地之后,在应试教育重负下几乎无暇旁顾的中学生群体中,竟然也出现了一些莫言的读者,我的一位学生在读过《丰乳肥臀》之后,竟然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观感:“莫言的小说怎么这么‘黄’哈,比郭敬明、韩寒‘黄’多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如同“皇帝新装”中的童言无忌的小儿,学生的“幼稚”观感实在一语中的,道出了一个很朴实的道理:《丰乳肥臀》无论如何“史诗”,其中表现的“母爱”无论如何“伟大、朴素与无私”,但本质上它却是“中学生不宜”的。虽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语),并不曾减损《红楼梦》的伟大,但对于《丰乳肥臀》来说,中学生的看见了“黄”,却歪打正着地击中了它的致命软肋,何况,顺着这“黄”色挖掘下去,作品中穷形尽相的千姿百态、林林总总的污泥浊水,又怎一个“黄”字了得?

当然,以中学生的观点来为《丰乳肥臀》定性,实在太不“专业”; 但是,透过中学生看见的“黄”的情色表象,再反思一直以来人们对作品情色内容的质疑,我们却可以比较“专业”地寻根溯源作家的审美趣味之导向。因为对于一个作家、艺术家来说,其作品的最终价值判断都绕不过作品中体现出来的审美趣味。莫言创作的最大美学特点是什么?莫言的拥趸曾津津乐道过两点——叛逆与审丑。对此,著名学者刘再复(此公当属莫言拥趸中最重量级人物)有一段更明确的论述:“莫言说,文学便是‘在上帝的金杯里撒尿’,也就是说,文学最重要的精神就是敢于冲破权威、冲破禁忌、冲破金科玉律的原创精神”。(刘再复《 莫言高行健风格比较论》,文中所引用的其他刘再复的言论也出自此文,不再标注。)

好一个“在上帝的金杯里撒尿”,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但以此来审视莫言作品的艺术特点,却实在算得上是诚实无欺的“夫子自道”;对于我们深入剖析莫言作品所谓“叛逆与审丑”的美学特点,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切入口。

所谓“文学”就是“在上帝的金杯里撒尿”,转换成朴实的表达就应该形成下面的审美判断:在文学的面前,世上没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即便神圣如“上帝的金杯”,文学照样使它丑态百出,穷形尽相,而这正是文学的职责。以此来观照莫言的美学特点:“撒尿”、“叛逆”与“审丑”,三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一个整体。

在我看来,在莫言的“叛逆”与“审丑”美学追求之中,“审丑”才是目的,“叛逆”不过是实现“审丑”的手段而已;而“叛逆”的终极表现形式就是“在上帝的金杯里撒尿”,也即不惜一切地亵渎神圣,亵渎崇高,并以“亵渎”为美,以“淫邪”为美,纯粹自然主义的以“丑”为美,甚至以“丑”为“真”,为“善”。所以,这整个“审丑”过程中的实质绝非刘再复所极力“美化”的所谓“敢于冲破权威、冲破禁忌、冲破金科玉律的原创精神”那么美好,而只是一种自然主义的病态美学趣味的毫无节制的恶性显现,类似于某种病态人格嗜痂成癖的劣根性的暴露。而这种“暴露癖”在文学艺术上的表现越“天才”,其负面影响就越大,其美学趣味就越病态。而在莫言的《丰乳肥臀》中,这种病态的美学趣味可说展现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

当我们在探究莫言的病态美学趣味的本质时,首先我们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莫言为何偏好“在上帝的金杯里撒尿”?

如果按照刘再复的理解,这是一种“冲破权威、冲破禁忌”的艺术创新表现;那么,我们就还得问下去,难道创新就必须亵渎神圣吗?如果“上帝的金杯”是虚假伪劣品,不值得尊崇,你出于展现真善美的目的,勇敢地挑战它,亵渎它,且体现出了你独具一格的才智和想象,那么,这样的“撒尿”行为才具有真正的创新价值。否则,仅仅是为了标新立异,夺人眼球,或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病态幻想或病态审美趣味,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毁谤亵渎“上帝的金杯”,公然践踏文学真善美的基本准则,这怎么可以视为“艺术创新”呢?某种意义上说,这简直就是一种艺术的犯罪!

刘再复对莫言的文学“撒尿”行为极为欣赏,他是这样概括莫言的文学主张的:“莫言认定文学就是在‘上帝的金杯里撒尿’,他让母亲表述的理想是‘我要一个真正站着撒尿的男人’(《丰乳肥臀》)。即使《天堂蒜薹之歌》中最儒弱的高羊,他在少年时代也被迫进行喝尿比赛(喝自己的尿),电影《红高粱》在酒里撒一泡尿,这也是典型的莫言细节。”好一个“典型的莫言细节”,可以说概括得“精辟”之至!刘再复对莫言的文学“撒尿”细节可说如数家珍,并将它们推崇备至为一种“敢于冲破权威、冲破禁忌、冲破金科玉律的原创精神”,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莫言的这种毫无节制的文学“撒尿”行为的走火入魔色彩,已经将莫言引领到一个越来越病态的美学领域,而这很可能是一条艺术的歧途。

考察刘再复所梳理出的莫言的文学“撒尿”之旅,不难理出其中的迷途头绪:

如果说电影《红高粱》在酒里撒一泡尿,竟使得酒味更香醇的细节还有一种天真无邪、狂野质朴的民俗学和艺术夸张美感的话;那么,《天堂蒜薹之歌》中的少年进行喝尿及撒尿比赛的细节已经开始在向粗俗和无聊的美学趣味迈进。不知刘再复为何要在喝尿比赛一词中加上“被迫”二字,事实上作品中的少年高羊是很“高兴”的主动“请缨”“我先试试”的,虽然在心理深处有一种地主儿子想讨好队长儿子的动机,但如果硬要把这解释为“被迫”还是很牵强的。不过,这种心理动机的存在至少还可以使这些“尿”细节因而具有某种人性批判的意味,而不至于完全陷入无聊和粗俗的“黑洞”中无以自拔。但是,到了《丰乳肥臀》,莫言的文学“撒尿”趣味几乎整个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绝境,当他让自己所尊崇的“伟大的母亲”说出“我要一个真正站着撒尿的男人”这样粗俗且充满暧昧情色意味的话语时,他确实已然将“上帝金杯”中最神圣的母亲、母爱之美视为秽物,竟可以随心所欲地蹂躏;与此同时,在整部小说张扬恣肆的滥情纵欲想象中,莫言把他的文学“撒尿”狂想发挥到欲罢不能的极致境地,这些狂野的“尿液”以秋风扫落叶的迅猛之势将严肃文学本应褒扬的人性“真善美”情感冲击得奄奄一息,几乎荡然无存,只留下了一个光怪陆离、人欲横流、情色迷离的丑恶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几乎找不到理想中的真善美,所有的只是一个充斥着假恶丑的淫乱世界;而且,你还千万不要以为这种对丑恶的描写中包含了作者的严肃厌恶的批评暴露的立场。事实正好相反,在众多的淫秽丑陋描写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一种对此充满迷醉欣赏的态度,浓墨重彩,烘云托月,沾沾自喜,乐不思蜀。这就是莫言《丰乳肥臀》为我们展示的所谓“艺术”的真谛,这就是他心灵深处所迷恋的万劫不复的“艺术”魔域。

下面,请让我们立足于原著,剥去批在《丰乳肥臀》外表的种种虚假神圣的外衣,看清它的淫秽丑陋的本相。

莫言在《讲故事的人》中坦言,“母亲去世后,我悲痛万分,决定写一部书献给她。这就是那本《丰乳肥臀》。”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莫言献给他母亲的“丰乳肥臀”式“母亲”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它所表现的母亲的“伟大、朴素与无私”以及对于女性的“爱戴、同情和赞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作品中的母亲——农村妇女上官鲁氏在艰难的环境中养育了八女一子及其第三代的众多子女,从这个角度讲,她本来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勤劳伟大的母亲的。但是,很明显,莫言在作品中并不愿意以传统的方式来展现母亲的“伟大”形象,而是按照刘再复所推崇的“冲破权威、冲破禁忌”的“撒尿”理论来进行颠覆性的“塑造”的;所以,小说中莫言并没有兴趣来正面描写母亲的“善行”,而宁愿以种种稀奇古怪的想象、漫画式的夸张来丑化她,妖魔化她,让她具有种种怪异暴戾的色彩,这就如《蛙》中姑姑的形象一样,二者如出一辙。当然,上官鲁氏较之几乎完全妖魔化的姑姑而言,显得要收敛多了。然而,作为一个正面的母亲形象,莫言的这些文学“尿液”,已足以使她灰头土脸,丑陋不堪了。

作为一位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伟大”母亲的形象,首要条件是勤劳,善良,吃苦耐劳,承受了别的母亲难以承受的艰辛。平心而论,上官鲁氏在那些动乱的年代要养育一大家人,确实应该是很辛苦的;所以,莫言只需要客观朴实地叙述一些“辛苦”生活故事就不难实现这个目标。但是,前面已说过,莫言的兴趣并不在此,而只在于颠覆,在于审丑。所以,作品中绝少正面描写母亲是如何坚韧吃苦耐劳,却总是以种种离奇的际遇渲染来为她“排忧解难”。比如,作品中一个最典型的情节套路就是:她的众多女儿总是在每个不同时期都能分别与当时的得势者或出类拔萃的“能人”发生恋情,因而使一家人的生活得到接济甚至有了充分的保障。在作品第25章村民声讨司马库罪行的描写中,徐瞎子的一段话对这种“生存方式”作了一番精准的概括:

“盼弟姑娘,你们上官家可真叫行。日本鬼子时代,有你沙月亮大姐夫得势;国民党时代,有你二姐夫司马库横行;现在是你和鲁立人做官。你们上官家是砍不倒的旗竿翻不了的船啊。将来美国人占了中国,您家还有个洋女婿……”

而在抗战胜利后,共产党一方的爆炸大队被迫撤离时,作为政委鲁立人妻子的上官盼弟强求母亲为她抚养孩子时说过一句很明确的话:“娘,我们走运时,您没少跟着沾光。现在我们走背字,连我们的孩子也不吃香了是不是?娘,一碗水要端平!”

这番揭示使母亲“勤劳、伟大”的形象不免有些“模糊”了。撇开话中的立场偏颇不谈(母亲感情上更亲近国民党一方的司马库,而疏离共产党,所以,不太情愿抚养鲁立人和上官盼弟的孩子),也就是说,至少这些当时当地的“精英人士”的强大背景以及提供的巨大经济帮助,使得母亲获益不小,其生存条件远远优越于其他普通的民众。某种意义上说,在大多数情况下,母亲并非贫困挣扎中的善良母亲的代表,而是具有特权背景的上层家庭生活主妇的象征。如此一来,母亲的吃苦耐劳形象的“伟大”意义就不免要大大落空了。

作为一个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伟大”的母亲,她的育人原则应该是有些可圈可点之处的,但作品中这方面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首先她的一个个女儿们的滥情纵欲的表现就绝不能作为她“伟大”母性教育的“优秀”例证;其次、这些女儿不分善恶是非的疯狂追逐各类“精英人物”,包括汉奸、土匪头子、共产党干部等,也不能为她的“伟大”的母亲形象添彩;其三、母亲最钟爱的宝贝儿子金童,其实是一个最病态、变态也最无能的人物,一个“伟大”的母亲倾其一生之爱,结果不过就是产生了这么一个顶级“废品”?这是不是有些太离谱!此外,在哺育金童的过程中,乳液也从来只向金童输送,而孪生姐姐玉女却不曾享受过一滴母乳,这种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偏颇狭隘观念与母爱的朴实、善良、无私也是距离遥远的。

作为一个中国人传统意义上的“伟大”的母亲,她至少在生活习惯和生活作风上应该有些贤妻良母意味的。但是,莫言出于文学“撒尿”的意趣,不惜在这方面有意识地对于母亲形象也进行了颠覆性“丑化”或妖魔化的处理。首先,上官鲁氏的家庭就完全缺乏传统中国家庭的那种朴实敦厚和睦的氛围,而是一种典型的暴力、残忍、病态的“地狱”式环境。这个家庭的男人既无能又邪恶(犹如吾乡方言中的“又蠢又恶”),而当家的上官吕氏也是能干中充满一种暴戾邪恶的魔鬼气息,对儿子、丈夫完全缺乏一种母性或女性的情感,而是像魔鬼一般的控制丈夫和儿子。而在这种氛围中成长的“伟大”的母亲上官鲁氏,自然也少不了一种暴力邪恶的基因。

为了给这个“伟大”的母亲上官鲁氏的形象“撒尿”,莫言可说是煞费苦心,除了我们前面讲述的一些理由外,莫言还让她生生杀死了她的疯癫的婆婆。很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一般的介绍性文字说到这一点时喜欢用“失手”一词,实在是有些曲解了莫言的本意。作品中交代得很清楚,婆婆当时或许是出于喜爱亲吻的目的紧咬住幼童上官玉女的耳朵不放(因为婆婆已经疯了),孩子当时吓得直哭,生命安全受到直接的威胁,母亲是出于解救玉女的目的而杀死婆婆的。但是,莫言在描述这场面时,在描述母亲杀人的心理活动时,却强调得很清楚,整个过程中母亲是充满了一种报复仇恨的心理:“老混蛋,老畜生,你也有今天?自从我嫁到你们家,吃了你多少苦头!”“你让我吃剩饭,你让我穿破衣,你不拿我当人,你用这擀面杖打破过我的头,你用滚烫的火钳烫烂了我的腿,你唆使儿子作践我”, “母亲的棍棒和压抑了几十年的仇恨冰雹般落到上官吕氏的头上,她的身体渐渐瘫软,瘫软成一摊臭气逼人的腐肉”,这一事实本身已经深刻地说明了上官鲁氏具有一种报复杀人的潜在动机及其暴戾凶狠的一面了。但对于这种程度的“颠覆”,莫言明显觉得不过瘾,所以,特别在小说的主线叙事结束之后,在结尾特意辟上几个“专章”来为母亲的形象进行一番“情色”的涂染,以所谓被迫“借种生子”的名义,让母亲的形象沾染上许多潘金莲式的淫荡妖冶气息,以满足他的性幻想的张扬恣肆,而这正是莫言的强项。于是,一个本该朴实隐忍勤劳刻苦的农村母亲形象就完全变异成了一个莫言式的现代情色怪物,让人不禁想起一些科幻作品中的在现代核污染条件下产生的一些四不像的畸形变异生物。

在母亲生养八女一子的过程中,如果说起初母亲“借种”于姑父还有些被骗、被迫、无奈,自身还有些羞耻感的话,(然而,这种几近“乱伦”式的“借种”渲染还是让人不免感到恶心,)那么到了向赊鸭子人“借种”时就已经有一种习惯性的适应快感了。发展到向江湖郎中“借种”,发展到所谓“怀着对上官家的满腔仇恨,把自己的肉体交给沙口子村打狗卖肉为生的光棍汉高大膘子糟蹋了三天”时,就已经带有一种你情我愿、放纵淫乐的苟合意味了。母亲在让高大膘子“糟蹋”之前说,“你在黑影里摸过我,还记得不?” “今日,我送上门来了!”可说主动“色诱”味十足,哪里有丝毫被“糟蹋”的痛苦感?而与六姐念弟的亲生父亲——天齐庙里俊俏的和尚的关系完全就是一种迷恋式的偷情了。真正“被迫”的只有第七个女儿求弟的出生,是被四个败兵轮奸所致。“借种”发展到最后与瑞典籍传教士马洛亚的无穷缱绻温存美好,可以算是到了母亲一生丰富多彩的“借种”偷情经历的最高“境界”,可以用“功德圆满”来进行总结了。既满足了情欲又如愿生下“金童玉女”,可以说两全其美,典型的“双赢”。在莫言的笔下,这对情侣们的情欲发泄充满柔情蜜意,而双方对此都可以说是此中熟手高手,驾轻就熟,水到渠成。因为这位传教士除了传教之外的另一大乐趣就是与当地的许多女人发生性关系。所以,他与母亲的交合也算是你情我愿的鱼水之欢,是二人人性本色的一种真实体现。

这就是莫言在小说的最后几章中特意在母亲形象上“撒”下的淋漓的“情色”“尿”液,我以为这些文学“尿液”实在把已经灰头土脸的母亲形象给彻底摧毁了。

很难想象,这是莫言在他母亲去世后,怀着“悲痛”的心情写出来献给他的最尊敬的母亲的一部书,我不知道他的已去世的母亲是否真能接受这个充满淫邪怪异意味的现代怪物!我不知道普天下的中国的母亲有几人能接受得了莫言的这番痛快淋漓的文学“尿液”污染下的“母亲”形象!稍有一些理性的中国读者就不难明白,这样的“撒尿”行为,绝非对中国母亲的赞颂,而只是对中国母亲的亵渎!当然,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就是瑞典文学院的外国评委们一定很欣赏这个中国“母亲”的形象,或许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迥异于所有外国母亲形象的“中国母亲”的独特形象:中国的家庭和中国的女人就是这样的,既愚昧又粗野,既疯狂又淫荡,这就是他们心目中所认为理应如此的愚昧中国的愚昧而“伟大”的母亲的真实象征!这些可怜又可笑的诺奖评委,他们实在太不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了!面对莫言狂思臆想虚构出来的一个如此污秽粗俗淫邪的母亲形象,竟然顶礼膜拜,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试比较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的母亲形象,无论如何魔幻变形,家庭的顶梁柱,母亲形象的代表人物乌尔苏拉也未曾有过这种荒谬暴戾、违背人情伦理的举动,她的善良、理性、勤勉、忍屈受辱、任何时候都能掌控家庭全局的贤良女性的优秀素质总是鲜明的体现了出来,让人感动赞叹,而莫言的“母亲”何曾给过人们这种印象?难道中国的母亲就应该如此怪异暴戾?

作为莫言塑造的母亲(或女性)形象的补充,我们还可以顺便提一提作品中的另一个突出的女性形象典型——大姐来弟。大姐来弟的疯狂纵欲可说是空前绝后,超越于古今一切文学形象之上。从文艺复兴时期提倡“幸福在人间”,反对禁欲主义、赞美青年男女情爱自由的卜伽丘的《十日谈》到中国明代有“淫书”之称的《金瓶梅》,在所有这些以“情色”为亮点的文学作品中,其主要人物表现出的情欲疯狂,在大姐来弟的面前,都不免逊色三分。大姐来弟在“情色”上的放纵完全到了无羞无耻的地步。她几乎对小说中所有男主角都产生过疯狂的恋情(具体的情节实在不堪列举,有兴趣的读者自己可以去翻阅原著)——沙月亮、孙不言、鸟儿韩、司马库、巴比特……很难想象莫言的情色想象能力可以发展到这般没有底线的程度。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为了救司马库的两个无辜的女儿,来弟当众脱去上衣裸身与执行枪杀命令的枪手哑巴孙不言当众交合,一方面是惨绝人寰的杀戮,一方面是惊天动地的情欲张扬,其间居然还夹杂着某种正义行善的因子……实在是五色迷离的现代感官刺激大片的最佳综合汇聚。曾经拍过“情色爱国主义”大片的张艺谋真的可以再好好地与莫言形成最佳搭档,弄出一部既有“丰乳肥臀”,又有偷情纵欲,还有诺贝尔文学奖光环照耀下的母爱正义的“情色母爱”大片,保证票房空前绝后。

然而,对于真正的文学,对于真正应该歌颂的神圣的母爱精神和女性之美,这是一种怎样荒谬绝伦的黑色幽默和亵渎?

我们在上面用了这么多篇幅谈《丰乳肥臀》的母亲形象,其实有些喧宾夺主,因为《丰乳肥臀》的主角并非母亲,主题也并非母爱,只是因为莫言的拥趸们应要往这上面靠,我才不得不煞有介事的把母亲的形象很当一回事的絮叨了半天。

平心而论,《丰乳肥臀》真正的主角毫无疑问应是金童,而非“母亲”;而真正的主题正如标题所揭示的应是“情色”,即女人的“丰乳”,而决非什么“母爱”。可以说,《丰乳肥臀》是迄今为止,人类关于女人乳房病态迷恋的集大成之作。莫言曾经说过,他只有在创作中才会变得色胆包天,此非虚言,《丰乳肥臀》即是铁证。每次面对作品中这些关于女人“丰乳”的不厌其烦的情色描写和议论,我总是惊诧莫名,一个作家的想象力怎能放纵到如此无聊、如此低级趣味的境地?“色胆包天”的莫言,尽管是想象中的“色胆包天”,但依然让人惊叹!如果说莫言是一个文学“天才”的话,那也只是一个“病态”的“天才”,正如他在小说中描写的“情色”天才金童一样。

金童的“情色”天才从他一出生就有了。从他婴儿时期开始,莫言便迫不及待的以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让还是婴儿的金童就表达了一种极其轻薄的对乳房的迷恋:“我把头往右一歪,便叼住了她左边的乳头;我把头往左边一歪,便叼住了她右边的乳头。这是真正的左右逢源;但这棉口袋也有不足:它束缚了我的双手,使我无法像我习惯的那样,嘴叼着一个奶头时,用手卫护着另一个奶头。”让一个婴儿就具有这么缜密轻佻的情色思维和流畅的叙事能力,这应该也是莫言的创造。

还是孩童时的金童对六姐念弟的乳房的迷恋就已经是典型的成人色情感觉了:“上官念弟高高的乳房,樱桃样的乳头,被白绸旗袍夸张地突出了。我的嘴巴里蓄满了酸溜溜的口水。就从那一时刻开始,只要看见了俊美的乳房,我的嘴巴里就蓄满口水,我渴望着捧住它们,吮吸它们,我渴望着跪在全世界的美丽乳房面前,做它们最忠实的儿子……”这种迷恋在年弟的婚礼上发展到了一种“悲愤难忍”的程度,因为一想到这美丽乳房今晚就要被美国人巴比特任意抓摸揉搓,“我”就痛苦到无以自持,刺激得“心神狂荡”,以致在婚礼上就直接用手去抓姐姐的乳房了。

当然,这些描写与后面的描写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

小说的第二十八章,描写了高密东北乡的一种“乡俗”,所谓的“雪集”——雪上的集市、雪中的交易、雪的祭祀和庆典。时间在冬至节这天,这天还要选出一位孩子当“雪公子””。“雪公子”在“雪集”上要履行一项神圣职责,即在一间静室里摸女人的乳房,以满足那些祈求来年生字的女人的愿望。而金童就担任了这一角色,这让他喜不自禁。

就在这种“乡俗”描写的名义下,莫言让他的“丰乳”情色主题又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那天我抚摸了大概有一百二十对乳房,若干的关于乳房的感觉和印象层层叠叠,像一本书,可以一页页翻阅。但这些清晰的印象最后都被一只独角兽给搅乱了。这家伙像一只犀牛,乱拱乱戳,在我的记忆库里搞了一次地震,也像一头野牛,冲进了菜园子。”

这里的“独角兽”,可以视为《丰乳肥臀》乳房崇拜的的情色焦点,这个形象是小说病态审美的一种象征。莫言的笔触,一旦落到了“乳房”和“情欲”,就不免柔情似水,顾盼生辉;而到了“独角兽”,自然更是春色无边,钟情无限。我们不妨欣赏一下他的“情深意长”的缠绵想象:

“我双手捧着她的格外发达的独乳,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她指挥着我的手摸遍了她乳房的每一寸皮肤。它是一座孤独的山峰,横生在她右胸上。上半部是舒缓的山坡,下半部是略微下垂的半球体。它是我摸过的乳房里温度最高的,像生痘的公鸡一样灼热,嗤嗤地冒火星。它是那么滑溜,如果不是灼热它会更滑溜。在下垂的半球体的顶端,先是有一块倒扣酒盅状的突出,突出部的突出就是那微微上翘的乳头了。它时而硬时而软,像一颗橡皮子弹,几滴凉凉的汁液粘在我的手上……”

“我的手像海绵,汲取着她独乳上的温暖,而她仿佛也在我的抚摸下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她像小猪一样哼哼着,猛地把我的头揽到她的怀里,她的燃烧的乳房烫着我的脸。我听到她低声喃喃着:‘亲儿……我的亲儿啊……’”

本该是一种质朴而美好的原生态乡俗展示,结果竟然异化成了一种变态的色情“勾当”。

所谓“独角兽”,即作品中的风流女寡妇——独乳老金的“独门秘器”,虽只有一只右乳,但在莫言笔下却“胜却人间‘众乳’”。关于金童与独乳老金的关系,这是小说的情色线索的主干,也是小说审美(或“审丑”)情趣最病态、最变态的地方。

女人“独乳”,已属病态,但莫言却偏要极力渲染这“病态”独乳的“独”特魅力,这种“审美”趋向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变态”了。用独乳老金的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老金这辈子”,“就靠着这只独奶子打天下,你那些混帐姐夫,什么司马库沙月亮,都叼着我的奶子睡过觉,但我对他们,没动过一点真情,这辈子让我魂牵梦想的,就是你这个狗杂种!”

这番话的结尾,又揭示了金童与老金的“恋情”本身的另一种病态,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一种带有乱伦性质的畸形的“情色恋”:

首先、二人的“相恋”最早发生在金童作为“雪公子”时,那时金童还是孩子,老金早是成人。

其二、三十年以后(1980年),金童(42岁) 作为一个“奸尸犯”服刑回来时,老金已经50多岁了,二人却依旧“一往情深”,经过了几十年沧桑变化的金童竟然还要依赖她的乳房和性的诱惑才能活下去,而老金对他的情感竟然会是一种母亲与儿子情感的混和,在二人“相爱”过程的狂言浪语中,开口闭口都称金童为“儿子”“干儿”。

其三、其过程细节中也是处处病态兼变态。如母亲竟然就是二人“病态”交往的最大推力。母亲公然鼓励金童去和老金睡觉,并亲自找老金说合,认为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当娘的给儿子拉皮条”,这是见过众多“色情”世面的老金都觉得稀罕的,虽然这件事对老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但金童最感兴趣的只是她的乳房乳汁,本质上又是性无能,于是老金百般挑逗,花样翻新,淫荡无比,终于刺激得性无能的金童“激动的下体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嘭嘭地撞击着肚皮。她刚刚想摆一个发情母兽的姿势,但没等她把臀部翘起来,上官金童就像老虎捕食一样把她按在炕前的地毯上……”

类似的无聊低级的细节实在太多,这些东西实在属于莫言的最爱,描述起来神采飞扬,踌躇满志。如后面还有金童外甥已成韩国巨商的司马粮为满足舅舅金童的病态情欲所作的一系列荒唐无比的事。司马粮先是请来七个美女,来侍候他,“让你过足乳头瘾”,“阅尽人间春色”;接着又每天雇用三拨二十一个女人,让金童尽情地“研究”、“欣赏”、抚摸、吻、闻、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竟然成了现实”,以至于“双手都起了泡”“嘴巴也疲乏了”;后来“志趣相投”的两人,竟然大谈摸乳经、嫖娼经,称作爱是“做善事”,这种想象中的“意淫”实在是荒谬到了不堪卒读的程度。今人喜欢以“魔幻”来标榜莫言的文学特色,我不知道《丰乳肥臀》中的关于情色的异想天开的疯狂想象是不是可以归入“魔幻”一类?在我看来,这类想象既不现实也不浪漫,也看不到丝毫对于女性的起码尊重和人性温情,只有一种入“魔”似“幻”的疯狂邪恶意味!也不知道莫言在这里究竟是想借“魔幻”来发泄性欲,还是以“情色”来升华“魔幻”?

这一类低级趣味的情色描写实在引不胜引,只好到此打住,读者可以自己去看。我们说,文学作品不是不可以描写性爱情色,我们决非虚伪的道学家;但是,真正值得提倡、描写甚至歌颂的性爱应该是健康的,美的,而不应该只是色情、淫荡、病态、低级趣味的。在金童和老金的关系以及作品中其他众多情色描写中,我们只看到了粗俗、淫荡、无耻、低级下流……毫无任何美感。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著名英国作家劳伦斯的性爱小说,两人的旨趣和追求迥然不同。劳伦斯虽然也对性爱情色感兴趣,他的小说甚至曾因此一度遭禁,曾被指责为丧风败俗;但是,在把莫言的情色观与劳伦斯的情色观两相对照之后,可说高下立判。在劳伦斯的情色描写中,认真的读者能从中读出他的严肃的婚姻观、爱情观甚至道德观,并感受到一种人性之美和性爱之美;可是,在莫言的情色性爱描写中,我们丝毫感受不到这些,除了丑恶、淫荡、粗俗一类低级趣味的东东外,实在乏善可陈。二者的境界和旨趣,大相径庭,不可相提并论。

当然,这类畸形的色情描写,应该也算是莫言的独创,或许也可以从他的文学“撒尿”理论中找到支持,即通过莫言的文学“尿液”的淋漓倾洒,即便是“上帝金杯”里本该神圣美丽的爱情也应该变得污秽不堪,畸形变态,让人恶心。

谈《丰乳肥臀》不能不谈司马库这个国民党土匪型人物。老辈革命作家彭荆风在指责作品的反动政治倾向时,就是以司马库作为重要例证的。平心而论,《丰乳肥臀》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中,优点最多的确实非他莫属。在抗日活动中,真正实事干得多的人还得数他(虽然小说中用在这方面的笔墨已少得可怜,莫言之意本不在此);而在国共相争的拉锯冲突中,司马库的人性之善也远胜过共产党一方的鲁立人辈;在为人处事的坦率豪爽方面,这人也很有一些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性情,远比作品中的其他政治性人物更可爱……所以,撇开政治色彩不谈,这个人物应该是莫言所欣赏的一类人物,并且莫言借作品中的母亲之口,毫不隐讳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我要一个真正站着撒尿的男人!”——这个男人说的就是司马库。

“他是混蛋,也是条好汉。这样的人,从前的岁月里,隔上十年八年就会出一个,今后,怕是要绝种了。”这是母亲在司马库被共产党枪决前对他的孩子们的告诫,其中赞美与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在莫言的字典里,“混蛋”根本就是一个与“好汉”殊途同归的褒义词,所以,这番话在小说中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最高最强的赞美。从这个意义来看,司马库才是小说中最亮眼最正面的人物,是莫言最欣赏的有血性的且今后“怕是要绝种”的“真正”的男人。

莫言对于司马库的赞美虽然可说以至极致,但是,读者千万不要就此认为,这个人物才是莫言想倾心塑造的“正面”人物,不,绝不!莫言其实并不想树立任何正面的东西,或者说,他绝不认为这世界上有任何令人尊敬的东西值得他去敬畏礼拜。要知道,连上帝金杯中的最神圣的母爱,莫言都敢尽情“撒尿”,而所谓的“真男人”又岂能有例外?所以,对于这个明明是他最“欣赏”的“真男人”,莫言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也必欲妖魔化而后快。

作为一个政治性人物,莫言笔下司马库人性恶的一面可说是暴露无遗。无论小说中写了他多少人性善的细节,但他作为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定义却又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小说中有一大段他作为土匪还乡团对共产党的疯狂报复行为的描述,叙述他如何极其残忍地杀害、活埋那些支持共产党的人,杀害的人数是1388人,这些惨绝人寰的罪恶,使作品中的许多关于他人性善的细节黯然失色,绝非赦免或挽救了几条性命的所谓善行可以弥补。而司马库作为一个土匪的烧杀抢掠的本质可以从一个不经意的细节中窥见一斑:抗战胜利后,他的夫人上官招弟的“亮相”可说是“惊世骇俗”,“她的双手腕上各戴一个碧绿的玉镯子,除了拇指之外的手指上套着八个金戒指。她的双耳垂上悬挂着两颗绿油油的葡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翡翠”,这种暴发户似的“炫富”举动在张狂、可笑中还透着一种血腥、霸道和残忍。

然而,万变不离其宗,莫言下笔最力、态度立场最明确的司马库的“男人”特征还是他的“性”魅力。他与夫人上官招弟,还有几位姨太太,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的恋情、偷情、奸情,这才是他最亮眼的特质。女人都愿意缠他或被他缠,且死心蹋地。大姐上官来弟与他有过一夜情后念念不忘,甚至想为他殉节;而他即便在遭受共产党通缉惶惶然于荒漠野岭躲避的时段,依然“性”致盎然,与寡妇崔凤仙情深意浓;这个人的“性”趣实在匪夷所思,即便在临刑前,还要对女公安出言轻薄,色性不改,“大妹子,你的奶子不小啊!”临行前最后的留言竟然是“大叫”,“女人是好东西啊——”

关于莫言在作品中对“情色”表现出的无限旨趣,莫言的吹捧者们有一种很冠冕堂皇同时也很荒谬绝伦的解释:“人永远是宇宙中最宝贵的,生命具有无可争辩的意义,是第一本位的,“种”的繁衍生殖(即上官金童的重要与受宠)自然就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生命的承传、沿袭是人类赖以永恒存在的源泉……”(引自“百度百科”“丰乳肥臀”词条中的“作品评鉴”)。即把作品中的种种低级的情色污秽描写升华为哲学高度的生命“种”的繁衍生殖本能的体现和象征,也就是说,小说中金童的病态变态的情色观和司马库与众多女人不合时宜的恋、偷、奸情,还有母亲在“借种生子”名义下发生的许多风流韵事,自然还可以包括作品中因为“情”而发生的所有疯狂无度、粗俗野蛮、残忍杀戮的行为,都可以视为生命本能张扬的象征,因为“生命的承传、沿袭是人类赖以永恒存在的源泉”,因而,情欲的放纵无度的宣泄以及由此发生的一系列丑恶事件自然也成为了生命“承传”和“沿袭”的必然,依然具有一种值得赞美的生命的“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明明是低级庸俗病态的审美误区,却偏要生拉硬拽无限拔高到生命哲学的神圣高度,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肉麻更无知的吹捧了。

司马库这个人物形象的另一个重要意义还在于如何去界定他的人性善恶性质,这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它不仅让我想起契诃夫当年曾经说过的一句名言,“批评家是研究聪明人的傻瓜”。当聪明人莫言在设计这个人物形象的时候,他一定已经预计到了某些评论家们的过激反应,如老辈革命作家彭荆风们从政治立场上的对他发起的“恶意”攻击,但他对此的反应完全可以以一种契诃夫式的优越感(虽然莫言不配与契诃夫相提并论)在心底说一声“傻瓜”,再报以一个轻蔑的微笑,然后高傲地转身,不屑一顾。因为按照他的文学“撒尿”理论,司马库不过是他上帝“金杯”中又一位亵渎对象而已。尽管他认为司马库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但他还是不惜一切地也让他显出了丑陋的一面,把它作为土匪的凶残贪婪的一面也充分的展示了出来,正如他不惜让他最崇敬的母亲形象也沾染上种种暴戾淫邪的色彩,让《蛙》中他认为应该树碑立传的圣母级人物姑姑也同样如魔鬼般心狠手辣、残害无辜一样。这就是莫言的美学追求,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奉若神明,即便上帝的“金杯”里,也找不到任何美好的东西,只要他的文学“尿液”一到,一切就应该变得灰头土脸,再美丽再神圣的事物也不例外。所以,彭荆风们没必要为莫言把共产党写得青面獠牙不满,因为他同时也把土匪司马库写得恶贯满盈了。千万不要以为莫言想在这里表达他的某种政治理念,莫言确实对政治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他的文学理念;当然他又深知单纯的文学理念表露会使他的作品显得平庸,缺少受众,缺乏社会影响力,所以,他又需要一些政治符号来为他的文学理念作为载体。所以他的小说常常涉及现实政治,但其实大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打政治牌,行“撒尿”实;巧借名目,哗众取宠;政治文学两不误,雅俗兼顾,左右逢源。正如伊索寓言中的蝙蝠,在鸟中它是兽,而在兽中它又是鸟了:可谓八面玲珑、占尽风流了。

瑞典文学院诺奖委员会主席瓦斯特伯格在授奖词中特别提到“《丰乳肥臀》是莫言最著名的小说,以女性视角描述了1960年的大跃进和大饥荒。他讥讽了革命伪科学……”云云,这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强烈印象:《丰乳肥臀》对那个可怕的历史年代发生过的恐怖事件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但是,事实究竟如何呢?

不错,在莫言的许多重要作品中,都涉及到当代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诸如大跃进、大饥荒、文革、计生政策、改革开放后的腐败现实等;但是,说实话,当我们读过这些文字后,我们的感觉大都只是一种莫名的荒诞感,却很少有一种真切的历史真实感。而对于不明真相的年轻人来说,这些所谓的历史事件的叙述也仅仅只是莫言虚构的荒诞故事,给人的感觉不过荒谬、怪异、好玩而已,可见,真正的历史沉重感已经在莫言的变形叙事中被无形地消解了。由此可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莫言的历史叙事不是在再现历史,而是在幻化历史,淡化历史,甚至是戏说历史。他小说中的所谓“历史”其实只是一种符号,一种背景式点缀,而充当叙事主体的依然是他的主观虚幻想象,于是在这种奇妙搭配下的“沉重”历史就变得像蹩脚的传奇故事那样轻浮、飘渺,虚幻,且荒诞到毫无意义。历史真正成了莫言笔下任其打扮的“小姑娘”了,想要多天真可爱就有多天真可爱;然而,这种拙劣的声东击西的“历史”障眼术,却竟然成就了他的“伟大”的“史诗性”叙事的名声,而他的离奇荒诞的主观臆想竟然使他获得了可以与《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媲美的“魔幻现实主义”的美名,此中的阴差阳错直堪称历史笑谈,真称得上是典型的“国际玩笑”。

莫言的这种“历史”障眼术在小说中可说举不胜举,他的对于“历史”的虚妄想象、过度夸张已完全使历史的“本质”虚化或异化,使历史如同儿戏,变得无足轻重了。莫言的“魔幻”与现代主义的“魔幻”不同:后者的“魔幻”是为了使事物的本质更突出,而莫言的“魔幻”却往往是使事物的本质变得更虚幻迷离,以致失去历史的真实,而化为庸俗的笑谈。

我们就以小说中的几个具有很明显“历史叙事”特征的细节为例,来看看莫言的“历史叙事”的真正成色如何。

小说中关于1960年的大跃进和大饥荒的叙事中有这样一些细节:

如关于养鸡场的叙述中就有一个人们偷吃鸡蛋的细节,实在荒诞得离谱:鸡场所有的人都在偷喝鸡蛋,从场长到工人;而“偷吃”的结果竟然是“鸡场的女人都营养过剩”了。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管理钳制那么严格的时代,居然有这么多的人、有这么多的鸡蛋供人们偷吃?甚至能偷吃到“营养过剩”的程度?有多大可信性?而技术人员乔其莎的偷蛋手段更是匪夷所思,竟然是先用细针将蛋内的内容抽出,喝光,再用注射的方法将水注入蛋壳内,使蛋的外表毫发无损,以蒙骗过关。很难想象一个极度饥饿的人在“危险”的偷窃状况下,能那么从容优雅地以搞科学试验的精确手法进行如此“偷窃”行为,这真正像是一种“营养过剩”人员的进食游戏,这难道就是大饥饿时期饿殍遍野的历史魔幻写照?

当然,最终事发,“乔其莎被扣掉半个月的粮票,发配到蔬菜组挑大粪”,开始忍受饥饿了。而同时鸡场的母鸡不知何因死亡过半,十几个女工也都调到大田作业班,鸡场就剩下金童和场长二人。

后面的情节会如何进行呢?竟然是两人与一只神奇的偷鸡的公狐狸的争斗,而有“神枪手”美誉的龙场长竟然屡击不中,原因竟然是因为龙场长和公狐狸是同伙,龙场长在不经意中暴露出的原形竟然是一只母狐狸,二狐狸之前曾多次在朦胧月色下在宿舍内幽会。这种魔幻真是太神奇了!更神奇的是,母狐狸龙场长竟然不满足于与公狐狸的偷情,而一心恋上了金童了,“一丝不挂的龙场长钻了过来”,“她的双乳,仿佛两个铁秤砣,坚硬地挺着。她倾斜着身子,扑到上官金童的面前,跪倒了,用那只胳膊,揽着他的腿,满脸泪水,像一个可怜的老太婆一样嘟哝着,‘上官金童……上官金童……可怜可怜我……我是个不幸的女人……’”遭到金童拒绝后,龙场长便“不分昼夜地、交替使用着软硬两种手段,试图把性无能的上官金童变成男人”,最后竟然“把枪口抵在了太阳穴上”,“ 悲凉地”诉说,“龙青萍啊龙青萍,你三十九岁了还是个处女,别人只知道你是个女英雄,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你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呀……”,而就在这最后的时刻,性无能的上官金童“却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充满诱惑的姿势”,“顿时被热血充盈了”。这时,绝望到极点的龙青萍扣了扳机。而面对“黑血”流淌,“双目圆睁,艾怨之情溢出眼眶”的龙场长的身体,“上官金童怀着深深的内疚,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身体还没丧失感觉之前,满足了她的愿望”。这就是后来作为“奸尸犯”罪名坐牢的金童的基本“犯罪”“过程”和“事实”。

这一类的情节,大量地充斥在关于1960年代大跃进和大饥荒的历史叙事中,它可能给读者留下一种怎样的历史印象呢?那么轻松、惬意、神奇而“专业”的偷蛋故事,那么迷离、疯狂而变态的情欲涌流,它们对于所谓“史诗性”的历史叙事究竟有哪些象征性意义呢?恕我不敏,如果公母狐狸的狼狈为奸的“魔幻”想象还可以牵强地与衣冠禽兽一类的“深刻意义”勉强搭上一些关系的话,那么,金童与龙青萍充满血腥变态的疯狂情欲除了把它归之于莫言的文学“撒尿”理论下的丑恶低俗病态趣味外,无论在人性还是在审美上,我都看不出它们有任何积极正面的意义!

莫言的文学“撒尿”行为让我感到最恶心最惋惜的例子还有对于七姐乔其莎的“玷污”。在上官家族八姐妹中,七姐乔其莎是唯一一个曾让我觉得具有一种正常女性之美的人物,作为配种员,她坚持科学理性,拒绝做那些违背常识的所谓科学试验,因而受到惩罚;此外,作为一个白俄贵族夫人的养女,她性格中的清高娴雅的一面也让人有一种清新正义之感。虽然,她在作品中的出现的时间显得极其偶然和仓促,但我以为她几乎是作品中唯一的具有正能量性质的女性。可就是这样一个小说中的“珍稀”人物,莫言也很快就让她泯然众人,丑陋不堪。莫言有一种独特的癖好和才能,无论是什么事件和人物,他最终都能让它们往“情色”方面走,很有一种“认祖归宗”的方向感,不免让人感叹嘘唏!

乔其莎这么一个清纯正义的女子,最后的结局竟然是愚弱昏聩到被人诱奸却不知羞耻的地步,甚至最后的死亡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在这里,小说中又出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人物和故事:炊事员张麻子利用“职务之便”诱奸女人。据小说中的叙述,张麻子“在饥饿的一九六0年里,以食物为钓饵,几乎把全场的女右派诱奸了一遍,乔其莎是他最后进攻的堡垒。右派中最年轻最漂亮最不驯服的女人竟如其他女人一样容易上手”。

“诱奸”的场面描写自然是莫言的最爱,绝然是不肯舍弃的。然而,就在这样描写里,正不胜邪的罪恶之花又一次在莫言的笔下得到了丑陋地绽放。莫言的文学“尿液”又一次让美丽正义蒙羞,让丑恶情色彰显。为让大家更真切地感受到莫言的这种审美“嗜好”,我在此简单引用两段原文来昭示那天“在如血的夕阳辉映下”,上官金童所亲眼目睹的“他的七姐被奸污的情景”:

“他看到,那个炊事员张麻子,用一根细铁丝挑着一个白生生的馒头,在柳林中绕来绕去。张麻子倒退着行走,并且把那馒头摇晃着,像诱饵一样。其实就是诱饵。在他的前边三五步外,跟随着医学院校花乔其莎。她的双眼,贪婪地盯着那个馒头。夕阳照着她水肿的脸,像抹了一层狗血。她步履艰难,喘气粗重。好几次她的手指就要够着那馒头了,但张麻子一缩胳膊就让她扑了空。张麻子油滑地笑着。她像被骗的小狗一样委屈地哼哼着。有几次她甚至做出要转身离去的样子,但终究抵挡不住馒头的诱惑又转回身来如醉如痴地追随……”

“……张麻子终于把馒头扔在地上。乔其莎扑上去把馒头抓住,往嘴里塞着时,她的腰都没顾得直起来。张麻子转到她的屁股后边,掀起她的裙子,把她的肮脏的粉红色裤衩一褪便到了脚脖子,并非常熟练地把她的一条腿从裤衩里拿出来。他劈开了她的腿,然后,掀起她的无形的尾巴,便把他的从裤缝里挺出来的没被一九六0年的饥饿变成废物的器官插进去了……任凭着张麻子发疯一样地冲撞着她的臀部,她的前身也不由地随着抖动,但她吞咽馒头的行为一直在最紧张地进行着。她的眼睛里盈着泪水,是被馒头噎出的生理性泪水,不带任何的情感色彩……张麻子为了不脱出,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从裤兜掏出一个挤扁了的馒头,扔到她的面前……这时她的嘴吞食,她的身体其它部分无条件地服从他的摆布来换取嘴巴吞咽时的无干扰……”

面对着这种纯属疯狂臆想的文字,真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它的意义!

无论是从“审美”还是“审丑”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文字都是极其无聊和猥琐的,既不符合逻辑也没有任何艺术美感(或丑感);即便从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角度来解释,也只能算是一种极其病态的性幻想的发泄。

一个普通的炊事员在那个粮食胜过黄金的年代,怎么可能具有这么大的权力和威势?(即便出于艺术夸张,也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现代的再腐败再集权专制的贪官们也不可能如张麻子这般随心所欲;以铁丝挑馒头在柳林中诱引的情节,也实在是太幼稚太拙劣的“魔幻”想象;冰清玉洁的乔其莎一下子就沦落到猪狗不如的惨状,如此轻易的甘愿成为恶的阶下囚,实在是对人性善的一种极其恶劣的践踏;“诱奸”的细节展示与其说是审丑,还不如说是“炫丑”,“颂丑”,如此没心没肺地平静地描述甚至欣赏这种伤害良善的“恶行”“丑行”,实在已大大越过了人伦道德的底线。难以理解,莫言竟然会对这种想象中的丑行恶迹如此迷恋?

综上所述,我们该如何为《丰乳肥臀》定性呢?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莫言的支持者对于这部作品的评价与赞美完全名不符实,不得要领。所谓“史诗性”的深刻、母爱的“伟大”以及对于女性的“赞美”之类,犹如安徒生“皇帝的新装”,实全属别有用心、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完全可以归于现代“莫言神话”一类。在这个神话中,对于莫言的赞美,充斥着许多荒诞无稽、一点就破的谎言,但偏偏就缺乏点破的人,或者说,即便点破了,人们也不肯相信,这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学之谜或社会疑症。(实事是,这部作品问世以来,对它的强烈的批评一直不断,但最后——尤其是莫言获诺将以后——还是“赞美”的声音占了上风。)

《丰乳肥臀》体现的思想价值观极其暧昧,或者说极其混乱。可以说,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几乎找不到作为一部优秀文学作品应该具备的代表真善美价值的东西,即便是莫言自认为是奉献给自己母亲的“母亲”形象,如我们前面所分析指出的那样,其负面因素也远远大于其正面意义,几乎难以厘清传统意义上正面“母亲”应有的那些素质特点,充其量是一个鱼目混珠、妖魔化了的现代文学怪物。

而之所以形成这种状况的根源就在于莫言的文学“撒尿”理论。在这种理论思想的指导下,莫言凭借着他的所谓“艺术想象”,肆无忌惮地狂思臆想,不讲逻辑,不守理性,不按文学常理出牌,而一味地放纵自己的情色幻想,“色胆包天”地虚构种种荒谬绝伦的情色场面,体现出一种极其庸俗无聊的病态审美情趣,且沾沾自喜,志得意满,正如小说标题“丰乳肥臀”所昭示的意义那样。这题目绝非仅仅为吸引眼球而耸人听闻,也绝非有些人所认为的“浅直名称下的丰厚性作品”,而是一种名副其实的主题昭示,一种毫不掩饰的以肉麻为有趣,以庸俗情色为艺术的自我宣言。嗜痂成癖,低级趣味,乐此不疲,这就是《丰乳肥臀》作为一部艺术品的致命硬伤,而绝非刘再复所说的所谓“冲破权威、冲破禁忌、冲破金科玉律的原创精神”。

莫言拥趸们对莫言的盲目而肉麻的追捧总让我有一种很荒诞滑稽的感觉,这也应该是“莫言神话”的一个典型特征,这些人对于莫言的痴迷程度已经不亚于娱乐社会中的那些盲目追星的粉丝们的痴迷热度,实际上已经进入了一种非理性状态。说实话,要在《丰乳肥臀》中所有那些充满了“叛逆”和“审丑”趣味的人物身上,找到能与“伟大、朴素与无私”以及“爱戴、同情和赞颂”这类冠冕堂皇的赞词的连通点,实在太难了,我不知道说出这些美好“赞词”的人是如何读《丰乳肥臀》的,但依我的阅读经验而言,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与这些传统的赞词八竿子打不着。我想,对于我的这个观点,莫言也应该不会有太多异议的吧? 因为在他的美学追求中,他本来就并非想赞美什么,歌颂什么,他写作的最大的趣味就是放纵自己疯狂的想象力,然后再借助这种想象力“意淫式”地充满快感地往“上帝的金杯”中“撒尿”,让所有的正面、反面人物统统在他的“尿液”的臊臭淋漓下变形,变质,变臭(所以他能在二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一部四、五十万字的长篇,因为他只在意宣泄、破坏,而无需考虑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所有的文学形象在他的笔下都应该成为异类、丑类,而世界上也就没有什么事物是神圣美好的,只有我莫言天马行空、放纵无度的文学想象能力才是神圣的、永恒的。这就是“莫言神话”背后的文学密码,也即莫言文学“撒尿”理论的真谛。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中外两位坚定地持批评莫言立场的著名人物:一为中国的批评家李建军,一为德国汉学家顾彬。

李建军在《2012年度“诺奖”〈授奖辞〉解读》一文中对于莫言的审美倾向和艺术弊端进行了尖锐而准确的剖析:“在写作过程中,他缺乏最起码的自我约束和朴实态度,有一种刻意为之、故意卖弄的倾向;他更喜欢天马行空的臆想,而不是脚踏实地的体验和观察;……他总是想用可怕的画面和极端的事象来吓唬人,总是想给人留下心惊肉跳的恐怖感觉和深刻记忆。莫言对人性中凶暴而狰狞的一面特别迷恋,这便使他在自己的叙事中,过多地渲染了人性的黑暗,过多地叙写了生活的腥秽,——他以夸张而简单的方式,以令人惊悚和不快的效果,塑造了一系列冷酷无情、恣纵无忌、心智残缺的人物形象,展示了一系列愚昧野蛮、畸形变态、匪夷所思的生活事象。如此一来,他的那些大模大样、大呼小叫的小说,就像别林斯基在评价杰尔查文时所说的那样:‘他的全部作品基本上都是一些仅仅在细节部分镶嵌着珍贵发亮宝石的不成样子的粗笨玩意儿。’”

我以为,这番话是迄今为止国内批评莫言的观点中最全面、深刻,最一针见血的评论,也完全适用于《丰乳肥臀》,只不过在“莫言对人性中凶暴而狰狞的一面特别迷恋”的判断上还应该补充加上“对低级而淫秽的情色描写”“特别迷恋”,而这种“迷恋”情怀应该属于人性中“低俗”而“狰狞”的动物性本能的一种恶习。

德国汉学家顾彬在莫言获诺奖后回答“德国之声”记者的电话连线采访时是如此表达对莫言的批评的:“我一直不停地公开批评莫言。他简直就是我批评得最多的中国作家。因此,首先我要说,我为他感到高兴,为中国感到高兴,为中国文学感到高兴。但我的批评依然是有道理的。”“莫言的主要问题是,他根本没有思想。他自己就公开说过,一个作家不需要思想。他只需要描写。他描写了他自己痛苦经历过的50年代的生活以及其它,并采用宏伟壮丽的画面。但我本人觉得这无聊之至。”

这两段话中,第一段话在祝贺中依然委婉地重申了自己一贯的批评莫言立场;第二段话则直言不讳地点明了莫言作品的致命硬伤——“根本缺乏思想”以及导致的必然后果“无聊”。而这番话更深刻的意义还在于:直接戳穿了莫言所谓“史诗性”叙事的虚妄性,也即莫言作品中许许多多的以现实历史为背景的“历史叙事”在他的狂思臆想的描写中已经完全幻化、异化成了无足轻重的“无聊”的历史演绎,它并不能让人们真正认识历史,铭记历史,而只会使人们虚化历史,忘记历史。莫言绝非历史的叙述者,而充其量只是历史的戏说者甚至是娱乐者。

以两位名家的观点来透视《丰乳肥臀》,无不精准恰切,其中的病象病态,可说暴露无遗。至此,我们可以毫不留情地剥去《丰乳肥臀》的神圣外衣,这决不是一部具有“伟大”的“史诗性”意义并热情赞美了“母亲”和“女性”的优秀作品,而只是一部充满了混乱价值观和庸俗低级审美情趣的无聊之作。古人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莫言神话的众多泡沫中,《丰乳肥臀》应该是其中的一颗极大的泡沫;但是,很奇怪的是,这颗极其耀眼的泡沫,却犹如“皇帝的新装”,却一直被“大众”趋之若鹜式地肉麻地追捧,尽管一直以来就有很多人试图捅破它,但一直捅不破它,这是很不正常的。我希望我能继续童话中的那个坚持常识的小孩立场,说出真实,回归真相,让《丰乳肥臀》回到它应有的位置。

总而言之,《丰乳肥臀》,一言难尽:粗俗、浅薄、胡编乱造、价值混乱、低级趣味、色情病态、戏弄历史、欺蒙大众……林林总总,鱼目混珠,泥沙俱下,怎一个“黄”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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