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美国史教授、97高龄的刘绪贻先生是我4年前开始结交的新朋友。他说他是从《脊梁》(中国三代自由知识分子评传,2001)和《怀念李慎之》(2003)了解我的,他寄赠我刚出版的他1947年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硕士论文《中国的儒学统治——既得利益抵制社会变迁的典型事例》的中译本。从此我们坦诚交流思想,成为知己。我比他小7岁,也已年届九旬。人生暮年,能得如此德高望重的长者为新知,是人生一大幸事。
近年来他忙于撰写口述自传,力求翔实反映一个世纪风云变幻中的个人心路历程。他一生比较幸运,受到政治运动的冲击不大,不像我那样屡遭大风大浪的折腾。他1940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1945年留美,1947年获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硕士。此前,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政治上同情共产党,当年即回国,任武汉大学副教授,讲授社会学等课程。1949年后,社会学被贬斥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遭到封杀,他被迫离开武汉大学,先后被安排在武汉市总工会和湖北省高等教育厅工作。直至1964年,为适应国际政治斗争需要,他回武汉大学,筹建美国史研究室。这是我国最早的美国史研究机构之一。说来真巧,我1962年领受编译《爱因斯坦文集》的任务,也是为了同一需要。半个世纪来,他始终不懈地在这个领域中耕耘,成果丰硕,令人叹服。他一生发表论著和译作达900万字,其中主要是关于美国史的。
这本口述自传上卷只写到1947年回国前,主要反映成长和学习的经历。他从中学开始上的都是名校。他是好学生,读书用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书中详细介绍了各个时期所有授课教师的情况,以及同班同学的情况,甚至他们的学习成绩。尤其是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和芝加哥大学三个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的简历和成就都作了详尽而生动的描述,是一份关于20世纪30至40年代社会学研究、教学的珍贵史料。
本书视野宽广,特别是谈论留美观感的最后一章,对中美社会、文化作了比较,指出美国政治体制的优点,美国科学技术发达的根源,美国人尊重人的自然之性(即人性),美国的富贵之道,都非常中肯。最后一节论美国的扩张主义,有些论点我不完全赞同,留待以后探讨。
这是一本充满青春活力的自传,记忆翔实细腻,思维敏捷深邃,语言鲜活生动,令人难以想象这是出于一位97高龄老人的手笔。在众多生动的笔触中,偶尔也见到一些突兀,这表现在对婚姻之外的男女恋情的津津乐道。虽然作者以“发乎情,止于礼义”以自律,但有时难免越过底线。书中以惊人的勇气坦率地讲述往事的浪漫情节,却没有自责和愧疚之意,未免令人失望。
此外,此书用繁体字排印,把“社会学系”和“系统”的“系”字统统误植为“係”字,实在是不应有的讹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