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启亮:历史学要不要假设?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53 次 更新时间:2012-11-30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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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启亮  

标题其实还可以再细化二点。其一,有些人肯定以为我是要发“历史有无改写的可能”这类的幽思,其实不然。对于此类幽思,本文压根不予讨论。然而总是有人总是在问,“假如他(历史上的某个人物)当时没有那么做,历史会不会就此改写”。趁此机会,我就跟你说了吧,这不是你应该思考的问题,更是没必要思考的问题,甚至还可以说是假的问题。至于“穿越”之说,更是某些编剧哗众取宠的烂招,本文岂会讨论。其二,从语法上来说,“历史学”是不可以作“假设”的主语的,真正的主语应该是“历史学者”。我相信,这两点是一说大家就能明白的。

这一问题的提出已经太晚,以致当今历史学界已经有不少人加入到了“要”的一派,李开元就是其中的代表。他说:“历史学有一个基本的共识,叫作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然而,证据是说了话的史料,史料才是重构史实的原始依据。对于没有直接证据的史实疑案,我们不妨寻找可以作为间接证据的史料,然后根据间接的证据,作合理的推测,求得一种近似的解答。近似的解胜于无解,也可以成为再求新解的基础。”(李开元《秦始皇的后宫之迷与亡国之因》)这一段话看上去十分有道理,其实十分没有道理。在我看来,“近似的解”不仅“胜”不了“无解”,还会有害于“旧解”的传承以及“新解”的产生。道理是显然的,那就是,一厢情愿的猜测只会导致“新解”(不过是一种猜测)泛滥,史海混沌,真使得一切历史都沦为当代史。所以,不知道就应该三缄其口,而非“作合理的推测”。刘文典说过:“天地间最可怕的,就是一个‘不知道’,任何可怕的东西只要‘知道’了就毫不可怕。”我想应该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

近来,我和同学议论陈胜来着。叶君(叶某某)说他始终不解陈胜为何要“诈称公子扶苏、项燕”,殊不知扶苏代表的是秦,而项燕代表的是楚吗?我倒也能举一反三。一是,陈胜领导的一群“戍卒”岂可同叶君(吕思勉亦不解,他是比李开元还不相信历史,还主张猜测的)你们相较,他们才没有你们那么高深的对政治的分析。二是,若真要研究政治,就要彻底一点。扶苏代表的显然不是灭楚奴楚的秦,而是主张怀柔的秦,所以,扶苏和“张楚”实际上不是截然对立的。三是,这面旗帜究竟飘扬了多久还是未知的,或许只有一时半刻。叶君表示不同意,非要引李开元(其实是日本某学者)的观点,说,秦始皇的后宫极其隐秘,扶苏的母亲或许是楚人。因为扶苏有一半楚人的血统,是故诈称之。我们接着讨论,不过很快便偏离了主题,逐渐成为他对别的观点的介绍:陈胜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表达的其实是,哀王孙,对六国旧贵族悲惨不幸的命运的同情(李开元的观点);秦始皇本来就是要传位给胡亥的(吕思勉的观点)……听完这些,未曾拜读过二位先生大作的我,愕然。片刻过后,我想了想,顿感把吕思勉的观点(秦始皇在沙丘传位胡亥,而秘不发丧是为了政权的稳妥交接,等胡亥回到了咸阳拥有了已故秦始皇的大权,赵高也得势了,而赵高素与蒙恬不和,所以要害死扶苏和蒙恬……司马迁之所以污蔑秦二世,是为了西汉政权的名正言顺)硬塞进秦汉史,倒也有几分是通的,甚至可以说是除却司马迁给出的解释之外的又一种解释。这个解释不管思前想后几遍,似乎都无缝,除了二点。第一,若非李斯有把柄在赵高的手上,堂堂宰相何以受太监的要挟?第二,司马迁根本没必要“歪曲”,大可“秉笔直书”。然而,不一会儿我就发现,将司马迁的描述和吕思勉的描述对比着看,那就真的落入了吕思勉设下的圈套当中。君不见,吕思勉其实是选择了《史记》的一部分作为蓝本,然后增减了他所需要的“史料”,才得出李开元所谓“近似的解”的吗?虽然很有隐蔽性,可阴谋都是这样的。我们倒是可以举个很形象的比喻来说明(也可用来说明野史的产生)。历史本是前人走过的路,于是我们可以将史书比作路线图。姑且将《史记》比作京广线(北京——广州)好了。从北京到广州,原本有千万条的路,而《史记》只是其中的一条,如果很不幸,《史记》没有留传下来,那就真的会出现千万条路(如果后代思想是自由的话),只要和进广州的线、出北京的线能连上;而《史记》到底是“史家之绝唱”,它规定了这条路必须经过保定、石家庄、邢台、邯郸、安阳、鹤壁、新乡、郑州、许昌、漯河、驻马店、信阳、孝感、武汉、咸宁、岳阳、长沙、株洲、衡阳、郴州、韶关,如此紧凑,所以即使是一些思想自由的人也没有空子钻,而空隙到底是有的,保定和石家庄之间就有一段距离,聪明人也到底是有的,很巧妙地又设计出了另一条路线。而路线虽然是有了,可走起来始终不踏实。因为这路是在“相信一半(保留了一些城市)、虚构一半(增删了一些小路)”的假设下猜测出来的。在我看来,这是害多利少的,强烈建议我辈(不够聪明者)停止猜测(野史大多是猜测的产物)。换言之,于历史空白、浊处(还没有看见有人的脚印),不妨猜测,正如李开元所言,而待今后出土之史料的验证,而于明白无误、民族认同处(路的形状已经形成),最好不要多其他的解释出来。

我当然承认,更不得不承认,吕思勉、李开元先生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可先哲又没说,聪明人就一定是好人。虑及民族的前途,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当为无心之失)。在我看来,二位先生那样的猜测多了深了是会导致历史虚无主义的。这一点是想当然的,无需赘言。

郭沫若说过,“做学问的人是不能够这样的,一定要虚心,要把别人的著述先作适量的体会,从全面来了解别人,然后才能进行批判。”既然人家有言在先,所以最后我还要解释二点。一,我这不算是在批判;二,我议论的只是人家的方法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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