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今天未名湖畔的北大是当年燕京大学的旧址,燕京大学的创始人司徒雷登的遗愿就是能将他骨灰埋在燕园,历时数十年,几经周折,这个简单的遗愿最终还是没有实现,直到三年前,他的骨灰在杭州郊外的一个普通公墓入土。如果说燕京大学已在近一个甲子前消失在历史的深处,未名湖是北大所在地,“北大之父”、举世敬仰的蔡元培校长归骨北大,在未名湖畔选一块地,应该是没有问题了。遗憾的是多少年来,多少北大校友、知识界、新闻界人士不断呼吁,同样迄今未能实现。
1940年春天蔡元培先生在香港病故,当时国共两党一致给了他最高的评价,毛泽东从延安发出的唁电称他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当时正值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华北早已沦陷,北大迁到昆明,与清华、南开合组西南联大,兵荒马乱之中,蔡先生只能在香港下葬,墓地在香港岛西南角山坡的“华人永远坟场”。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曾任《大公报》副总编辑兼《新晚报》总编辑的罗孚一直呼吁让蔡先生归骨北大。1985年,他在《蔡元培的坟》文中说,“整个山坡上,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堆满了一座座坟墓,又不是一排一排有规律地陈列着;那格局是杂乱的。……万坟如海,蔡元培的坟墓就淹没在这样的一坡坟海之中。”此文曾在《人民日报》副刊发表,结果无人理睬。
相隔十来年,西南联大外语系出身的翻译家巫宁坤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学访问,得知蔡先生的墓仍在香港的坟场,情景十分萧条,给北大写了一封信:“恳请母校早日迎蔡孑民先生之灵归葬于北大校园,供世世代代莘莘学子瞻仰。所需经费如有困难,可发动校友捐献,本人自当带头……”这一次北大校长办公室倒是回复了,见过这封信复印件的罗孚在《关于蔡元培的坟》文中引用如下:“北大现在的校园为原燕京大学旧址,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调整后,北京大学由沙滩迁到这里。校园的主要部分已于1994年3月,由北京市政府列属文物保护区,该文物保护区必须保存现有格局,一切翻修和重建事宜,皆需遵照文物保护法的有关规定批准后,才得执行,学校方面无权动土。没有列入文物保护区的校园,如学生宿舍、食堂、文体中心等,楼间的距离甚窄,声闹喧杂,又不是安排蔡先生墓葬的适当场所。”罗孚老人对此提出质疑,蔡先生的墓本身就是文物,对北大而言,这是尤为珍贵的文物。如果真的重视此事,为什么不向有关方面提出请求,从文物保护着眼将蔡墓迁葬北大,这本身就是对文物的保护。(罗孚《文苑缤纷》,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131页)
北大校友的同样呼吁也一直没有断过。2003年1月,罗孚在《金庸小说,革命文学?文学革命?》文中再提此事,“蔡元培先生是北大的老校长。但他的骸骨却是葬在香港的,埋在香港仔华人永远坟场山坡上的千万坟墓当中。拥挤不堪的,使人有活人住在山边木屋区之感。我当年为此感到十分不妥,在香港和后来在北京,都在报上发表过文章,主张搬迁这坟墓回内地,回北京,回北大,这才能消除人们对这拥挤的不安。‘北京十年’后,我回到香港,又为此在报上呼吁了一次,但一次都得不到回应。”(同上,374页。)他不无沉痛地说:“我自然人微言轻。在某些不学无术的大人先生眼中,蔡先生似乎也还不够重。“(同上,133页)
如今罗孚先生已在香港谢世,他的八卷本《罗孚文集》在北京问世,其中至少有四篇文章呼吁蔡先生归骨北大的。想到蔡先生与北大的深厚渊源,而今他奠定的北大传统早已随风而逝,即使想归骨北大也不能,怎么不令世上所有爱蔡先生、敬慕蔡先生的国人黯然无语。今日之北大实在愧对蔡先生,这样的北大,其实蔡先生的遗骸不归来也罢。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之际,诗人、杂文家邵燕祥先生在广东《同舟共进》杂志发表的《让孑民先生安息》一文说,蔡先生归骨北大之议不成,也不必遗憾,“即使归葬未名湖畔,对蔡先生来说,那也只是‘燕园’;而蔡先生曾主校政的北大,他抗战流亡中至死魂牵梦萦的,应是在沙滩的红楼。昔之红楼,久已拨作他用,楼后校园,早就填满了简易楼房,而‘孑民堂’则属文化部机关所有:老北大旧址,倒更是‘楼间的距离甚窄,声闹喧杂,又不是安排蔡先生墓葬的适当场所’了。”他说,倒不如让蔡先生在香港的“华人永远坟场”安息下去。
蔡先生不能归骨北大,无损于蔡先生一丝一毫,倒是大大有损于今日之北大,一个容不下蔡先生骸骨的北大,会是一个蔡先生开创的兼容并包的北大吗?会是一个有容乃大的大学吗?这些问号,在这个浅薄浮躁的唯物质化时代里注定了无人理会,还是让蔡先生在遥远的香港仔山坡上,日日夜夜面朝大海,或听海涛闲话,或闻惊涛拍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