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的老师在学生的记忆里,可爱,可亲,可敬。
他们穿的衣服就各有意思,朱自清有时候披着一件云南赶马人穿的蓝色毡子。身材高大的金岳霖经常穿着一件烟草黄色的麂皮夹克,常年戴着一顶呢帽,总是微仰着脑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闻一多有一阵子穿一件式样过时的灰色旧长袍,是一个亲戚送的,领子很高,袖口很窄。一次在“云南王”龙云长子龙绳武家里开校友会,闻一多大骂“蒋介石,王八蛋!混蛋!”那一天穿的就是这衣服。
金岳霖是哲学系教授,教逻辑学,有人认为这个专业很枯燥,像高等数学一样,他却说:“我觉得它很好玩。”他的学生中出了一个殷海光,一个王浩。不过他平时很爱看小说,所以沈从文要拉他给中文系学生讲讲《小说和哲学》,他讲了半天,结论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学生问:那么《红楼梦》呢?他的回答是:“《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讲着讲着,他忽然停下:“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很是得意。他住在昆明城外,养了一只大公鸡,天天喂它维他命,由于宿舍太小,他把鸡寄养在城内张充和她们的住处。一到跑日本人的空袭警报时,别人往城外跑,他却往城内跑,他惦记着自己的宝贝公鸡呢。“金岳霖抱着大公鸡跑警报”就成了防空洞里最热门的笑话,陈寅恪称之为“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那些老师几乎个个爱才如命。有个学生写了一篇关于李贺的报告给闻一多,其中说:“别人的诗都是在白地子上画画,李贺的诗是在黑地子上画画,所以颜色特别浓烈”。这位对唐诗有很深造诣的大教授竟大为激赏。有个学生填了一首词给语言学家王了一教授,他的评语是两句诗:“自是君身有仙骨,剪裁妙处不须论”。
讲到上课,闻一多的“古代神话和传说”、罗庸的杜甫诗等都很叫座。沈从文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中国小说史”,他不善于讲课,而善于谈天。不过,他上课时,“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很天真。”汪曾祺晚年回忆说。
一次跑警报,刘文典突然发现沈从文也在跑,正言厉色地说:“你跑做什么!我跑,因为我炸死了,就不再有人讲庄子。”不过听刘文典讲了一年《庄子》的汪曾祺说,自己只记住了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