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晨,手机短信送来朱厚泽家属发出的讣告:“朱厚泽因病医治无效,于2010年5月9日0时16分在北京辞世,享年80岁。根据其生前遗愿,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遗体火化,骨灰送回家乡安葬。”
随讣告还有一幅挽联:“国运民瘼终生相伴 仁心厚泽永留人间。”斯时,也只有拟挽联才能表达对逝者的敬仰、哀悼之意了:“灵心圆映三江月 笔阵横扫千人军。”
此联,为李白、杜甫联句,为一书法家作品,一直印在我脑海。此时突然涌出,想来是激活了我对这位曾任中共贵州省委书记、中共中央原宣传部部长的老人长久的印象。
因感念而记住朱厚泽这个名字
对朱厚泽这个名字有印象,要追溯到1986年10月。
此时,朱厚泽已就任中宣部部长一年有余,而如我这样在当年充满“振兴中华,从我做起”热情的学子,却不知道他。说来惭愧,但也不怪我们。自1976年以来,朱厚泽的前任们,张平化、胡耀邦、王任重、邓力群,在现当代历史上都是有故事的人,而朱厚泽有什么?即使报上宣布过对他的任命,也难以立时让学子们记住。到1986年10月,我是通过查找报纸记住了他的名字。
我特意查找报纸找中宣部部长的名字,是因为心中怀着一份感念之情。那一年,我正准备研究生考试。10月中旬,研究生考试信息公布,考试科目居然少了“政治”科目。这可是我们社会主义考试制度“破题儿头一遭”——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遭”。
查找报纸,多少让我对这位没有“故事”的中宣部部长有所了解:
朱厚泽,1931年1月出生于贵州织金书香门第,革命家庭。其父及姨母姨父等多位长辈,就学于著名教育家黄齐生先生任教的达德学院,他本人也是该校学生,后又就读于贵阳清华中学。1949年3月加入中共。后长期在贵州工作,从基层做起,一路向上,任贵州省委第一书记。1985年7月调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是中共十二届候补中央委员、中央委员。
此后,我一直关注着朱厚泽的行踪。知道他只当了一年多的中宣部部长——中共历史上任期最短的一位,后又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1989年至2000年,他的名字在报端几近消失了。
仿佛是天意,2001年,我有机会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一个会议室。而此时,历史专业出身的我,随着对他在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的认识,对他也从感念变为敬仰。但冲口而出的依然是当年的谜:“1986年,研究生入学为何免考政治科目?”
他对我当年的感念多少有些惊讶。他不解谜底却讲起了当年的大势:1986年9月,中共十二届六中全会通过了由胡耀邦主持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指导方针的决议》。决议变换此前“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提法。
胡耀邦当年有四个解释:(一)共产主义思想的含义在不同的范畴中可作不同的解释,“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的提法容易引起误解。什么叫共产主义?可以指高级阶段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是一个范畴;可以指科学共产主义思想,即马克思主义,这是另外一个范畴;可以指共产主义精神,大公无私,又是另外一个范畴;此外还可以指“劳动不讲定额,不计报酬”,那就是又一个范畴了。如此“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的提法,不容易搞得很准确、很周密,实际上是讲不清楚。(二)共产主义思想作为全民范围精神文明建设的核心,同我们党的现行政策,特别是同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经济政策不适合,在实际工作中必然会产生许多纠缠不清的问题。(三)要求全国不同的阶层和人群都用共产主义思想对待精神文明,事实上办不到。在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中,容易助长许多错误倾向的发生。(四)这个提法使台湾和广大华侨、爱国人士难以理解,增加不必要的疑虑,对统一祖国更加不利。
朱厚泽说到此处,我恍然大悟:当年政治科目的核心是“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既然这个“核心”已经调整,政治科目考试题如何出?免考势所必然。
荣任中宣部部长
当然,相对于朱厚泽在中宣部部长任上的作为,免考政治科目只是一个极小的问题。此后,只要有机会,我总问他在中宣部那一段的情况。久而久之,与自己所了解的那段历史相结合,他在中宣部的作为也慢慢清晰起来。
1985年7月,朱厚泽任中宣部长,接替邓力群;胡锦涛继任贵州省委书记。朱厚泽交接工作的方式有些特别,他陪胡锦涛到基层去,毕节、六盘水、黔西南、黔南等,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听,一边议论。8月,接到中央的电话,才赶往北京任职。
当年,朱厚泽在思想理论界并没有什么名气,何以会荣任中宣部长的职位?这是他在贵州思想解放、大胆改革所致。
1982年,朱厚泽在担任贵阳市委书记时,用了半年时间,到市属一百多个工矿企业进行实地调查,主持制订了《贵阳市经济调整提纲》。该《提纲》实施第一年,使贵阳市当年的工业总产值比上一年增长了40%,财政收入增长了16%。第二年,任副省长,当年贵州省的工业总产值增长了18%,财政收入亦大幅度增长。
这年年底,朱厚泽进入中央党校短训班学习。在题为《怎样培养新一代接班人》的毕业论文中,他提出三个观点:1.逐步培养年轻干部取代年迈干部;2.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3.新的领导干部要真正懂得经济。在中共中央党校第四届哲学年会上,朱厚泽作为特邀代表作关于培养新一代领导干部的讲话,新华社的内参转载了讲话的主要观点,《理论动态》全文刊登。
1984年,《人民日报》头版刊发消息:春节期间,朱厚泽到贵阳市郊走访农民。当时农民害怕政策变,养鸡专业户谭国均表露出忧虑。朱听后马上把谭国均夫妇和在场的贵阳市长、区长、村长拉在一起,合影留念:“立此存照,来支持大家走致富道路。”谭把此照作为“定心丸”高挂在墙上。
大胆改革有政绩,对改革未来有理论思考,朱厚泽走进中央高层,已无悬念。
“三宽部长”的“三宽”方针
到中宣部半年多,在思想理论界,朱厚泽一直没有大的举措。包括既往一年一度的全国宣传会议,他也无意召开。胡耀邦让胡启立、王兆国给他带话:大胆一点,准备个报告提供书记处讨论,我们大家支持你。放手工作嘛!
当年,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分管意识形态工作的是胡乔木;而在中央书记处则是邓力群。“两个分管”下的中宣部长,朱厚泽有他的一套工作方式。首先,他力求敞开中宣部的大门,与思想理论界和文艺界的人交朋友。上任之初,发生了“刘晓庆风波”。刘晓庆未经通报跑到他的办公室,投诉她主演的影片《无情的情人》被扣压不能公映。朱厚泽第二天安排看片,提出处理意见。这事当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其次是到地方各种会议上“东讲一点,西讲一点”,就是不开全国会议,不写报告。朱厚泽的举动,当年有两种解读:有人认为他在了解情况;有人认为他是以渗透的办法讲自己的观点——在下面讲什么不用向上报告。
翻翻朱厚泽当年的讲话,他轻描淡写的“东讲一点,西讲一点”,既涉及到理论问题的思考,又涉及到他的施政方针。
就理论问题而言,他对如何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有自己的认识。1986年1月3日,他在上海电影创作会议即席讲话中说: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自由化,这是一个政治概念,它并不直接等同于或者取代日常生活中的具体行为规范。文艺创作,具有强烈的个性特色,创作自由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符合文艺创作的发展规律的。四项基本原则是高层次的规范,讲的是政治方向、政治目标、政治道路。所以,我们要在战略上总体上坚持这个总体方针,又不能把这个总体上的战略方针,简单化地等同于日常生活中某个具体规范。
他在参加胡耀邦主持起草的《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指导方针的决议》时说:好多地方是用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纠正经济改革。精神文明建设要促进全民族勇敢探索创新,把这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他还说:中宣部正在讨论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怎么看的问题,认为应在战略上坚持,不应当作日常行为的具体规范和衡量科学文艺的具体尺度。
对四项基本原则有这样的看法,在思想文化的具体施政方针上,朱厚泽逐渐形成了著名的“三宽”方针:宽松、宽容、宽厚。
朱厚泽在一系列会上,多次讲“文艺要有一种比较和谐融洽的气氛,一种比较宽松的舆论环境,一种有利于艺术上不同风格流派的相互竞赛,有利于艺术上的探索创新,有利于在探索创新中的互相批评讨论的好空气。”“和谐的气氛”“协调的气氛”“宽松的环境”。
“三宽政策”的提出,是在1986年7月文化部全国文化厅局长会议上。他在发言中说: “对于跟我们原来的想法不太一致的思想观点,是不是可以采取宽容一点的态度;对待有不同意见的同志,是不是可以宽厚一点;整个空气、环境是不是可以搞得宽松、有弹性一点。”最后形成了“宽松、宽容、宽厚”的“三宽”思想,他本人也被称为“三宽部长”。
“三宽论”也是朱厚泽处理当年思想理论界争论的尺度。处理轰动一时的“马丁事件”时,替马丁(南京大学青年教师宋龙祥)解围;对于被视为有政治暗喻而打入冷宫的电影《黑炮事件》,他批准公映。
1987年1月,胡耀邦辞去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朱厚泽离开中宣部,时任《红旗》杂志副总编辑的王忍之接任。1月28日,邓力群到中宣部主持新老交接。邓力群介绍了王忍之。朱厚泽在简短的讲话中说:“我来中宣部一年,做了些工作,这些工作的是与非,由历史来评说吧!”
如今,23年过去。2005年中共中央隆重纪念胡耀邦诞辰90周年。朱厚泽西归路上,自然更不必挂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