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一面镜子。不要掩盖自己的过失。坦荡真诚地改正错误,终会有光明的前程”——朱厚泽
北京市万寿路甲15号高干楼,葱郁的树木蛰伏过一个月前的春雪后比往年显得更娇嫩得让人爱怜,虽然夏天就要来了,却再等不来热爱它的主人。
2010年5月9日0:16分,前中共中央宣传部长朱厚泽在北京医院与世长辞,享年80岁。一位在朱厚泽身边工作的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去年1月至7月,朱老做了三次手术,当时被医院诊断为口腔鳞癌。今年2月份再次住院,主要是鼻腔癌病症,去世的时候,安详且平静。
从1986年12月被免职中央宣传部长算起,朱厚泽度过了23年远离公众视野的生活。其间虽先后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但其象征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实质意义。位于万寿路甲15号的高干楼,更多的时候充盈着平静而规律的生活气息。
“推天地于一物,横四海于寸心,超尘埃以贞观,何落落此胸襟”。他的老部下中央宣传部理论局原干部郑仲兵这样评价先生一生。
“三宽部长”的来由
生于1931年1月的朱厚泽系贵州织金人,自幼受革命家庭熏陶。1949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参加革命工作。建国后,任贵州省青年工作干训班学员,后长期在贵州省工作,并任贵州省委书记。1985年7月从贵州省调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是中共十二届候补中央委员、中央委员。
1986年文化部全国文化厅局长会议上,时任中宣部部长的朱厚泽在发言中说:“文化要发展,各行各业要发展,推而广之,要使一个社会充满生机、充满活力,有一件事情恐怕值得引起我们注意,就是:对不同的意见,不同的看法,与传统的东西有差异的观点,不要急急忙忙做结论;同时,对积极的探索、开拓和创新,要加以支持。”“有篇文章,讲到宽厚、宽容和宽松。三个‘宽’字,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对于跟我们原来的想法不太一致的思想观点,是不是可以采取宽容一点的态度;对待有不同意见的同志,是不是可以宽厚一点;整个空气、环境是不是可以搞得宽松、有弹性一点完全刚性的东西是比较容易断裂的,它不能抗冲击。”(《人民日报》1986年8月11日第7版)。“这就是著名的”三宽政策“,朱厚泽本人也赢得了”三宽部长“的美誉。
“在朱厚泽担任中宣部部长时期,是过去三十多年间,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域里难得一见的‘小阳春’”凤凰卫视杨锦麟表示。
“朱先生讲”三宽“绝不口是心非,他自己身体力行。不肯做双面人,是朱先生人生悲剧的根源。快意恩仇,无所畏惧,是他的基本性状。1986年5月朱先生到上海和武汉考察工作,他在上海参加”文化发展战略讨论会“,与会者的畅所欲言,才思敏捷,会议气氛的融洽和谐,让朱厚泽十分欣慰。到了武汉,人们还在大谈商品经济的消极后果,谈纯洁性,谈反自由化,谈反精神污染。朱厚泽应邀在”武汉精神文明讨论会“上讲话,他的开场白是:“上海人已经在喝今年的新茶了,清香扑鼻;而武汉人还在喝陈年老茶,似乎还有点霉味……”曾在中宣部任职的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访问学者吴稼祥说。
“没有宽松、宽容、宽厚,哪来和谐?历史证明朱厚泽是思想解放的勇敢的伟大先行者。”原中宣部新闻局局长钟沛璋告诉记者。
厚泽“三平”夕阳红
万寿路甲15号的树木在夏天郁郁葱葱,朱厚泽的家掩映其中显得幽静从容。不大的天地里蓄满了朱厚泽待人接物的“三平”风致:平等、平和、平实。“几乎没见他训斥过什么人,就是对方错了,他也是耐心地倾听辩诉,你给他提建议时他也是沉静地笑着的。”他的女儿朱玫说。
那种沉静的笑容感染过很多人,眉毛微微弯曲,嘴角流露喜悦,眼睛溢满慈爱和温情,“他能像镜子一样照彻你的内心,他的关心和爱抚不需要你做出任何反应,他内心深处的光泽可以镀亮周围。”《炎黄春秋》杂志社的杨先生这样表述对朱厚泽的认识。
在很多人看来,朱厚泽为人坦荡,谦恭、温良、绝少有官架子,无论长者还是晚生后辈,先生均以磊落的襟怀视之。朱老去世后,长者如李昭、李锐,少者如韩寒等也送来了花圈。
“先生向许多他的朋友,曾经和正在身居高位的领导者推荐《领导者》杂志和我们的共识网,有些读者给我打来电话或者发来邮件,特意提到是先生推荐他们阅读的。”《领导者》杂志发行人周志兴先生在追忆先生时写下这段话。
“相互认识之后,我每一次给朱厚泽先生发邮件或者发手机短信,他都会第一时间给予回复。他这种不打官腔、平易近人的精神贵族式的文明态度,我在其他政治人物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即使在那一群自称两头真的政治老人里面,等级森严、论资排辈的陋习,依然在十分顽强地维持着。”人文学者张耀杰这样评价这位开明的“三平老人”。
朱玫记得,父亲身体好的时候除了看书就是外出运动,甚至会修理一些家用电器。“贵州省委大院里的第一台电视机就是父亲自己动手做出来的”。“他不会麻烦别人,外出拍摄照片总是自己选景,自己摆弄机器,一次为了拍摄雪山下的牦牛,他硬生生地熬了几个小时到天亮。”“他有自己的风格,有时候为了抓拍一个镜头,他不顾‘身份’地蹲下、俯卧,这就是父亲率真坦荡的一面。”
几年前,上了年纪的朱厚泽曾对子女说,为了在市内出行方便,想买一辆小排量的QQ,可孩子们都觉得不合适,“一个高官买这车很丢面子,”朱厚泽不以为然,“不就是代步工具吗,我就在万寿路拉着你妈买买菜。”
谈到住院时候时候的先生,护理小高依然满怀深情,“老人家真好,从来不愿意麻烦他人,对我们护理人员很尊重,每次工作时,老人都会问”吃饭了没有“”累不累“这样问候的话。”“和一些官不大架子不小的人相比,朱老明大理、尊重人、笃厚宽爱的品质非常值得珍惜和敬重,虔诚祝愿他老人家在天堂一切都好。
“他要求子女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工作”90高龄的经济学家冯兰瑞老人在东总布胡同的寓所里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孩子)很朴素,没有高干子女的架子,与同事关系很好。”
他一直到去世时都头脑清醒,关心时事,经常陷入沉思中;对于自己遭遇,他从不抱怨,从不牢骚。
“朱厚泽是个高水平的好人”
尽管远离政治二十多年了,但朱厚泽遽然谢世,依然引起人们的唏嘘。唏嘘的原因并非是这名80岁的老人曾为中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而是无论在高层,还是在民间,他都有着很好的口碑。:“朱厚泽是个高水平的好人。”这句话代表了许多人的看法。
“好人”的含义有多种,但从政治意义上讲,最为人们所公认的一点,就是作风民主。“文革”结束以后,党内恢复了一些民主生活的生气,意识形态领域里毕竟没有“文革”之中那样恐怖可怕,这是事情的一方面。从另一方面来讲,与当时的中央政治生活宽容态度亦即民主作风也不可忽视。
1986年9月间,中宣部在哈尔滨召开全国省报总编辑会议,会上传达了朱厚泽部长对新闻改革的三点意见。总的原则是:新闻改革是在社会主义新闻事业根本条件不变的前提下的自我完善,不是根本性改革。同时也主张不要管得太多太死,适当放点权,大原则要管,不能自行其是。管的结果,也不要搞成千篇一律。他讲到:“总之,要把报纸、新闻工作搞活,使之富有弹性,不要搞得很死。把各条战线搞得全面紧张,那不是我们的治国之道。要让各方面、各阶层的人们各得其所,这才能保持一个稳定的局面。”原《贵州日报》总编辑刘学洙回忆说,各省总编从哈尔滨回京后,朱还在中宣部与我们谈一次话,中心内容是要求在十二届六中全会前后,舆论环境要保持稳定,不要引起激荡。“这些意见很有见地,体现了很高的理论水平和党性修养,也都是要求维护大局、推进改革的。” “这些鲜明的观点来自于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赤诚之心”*xVAm7_v
75岁时,朱厚泽建立了自己的博客。在他的个人博客刊登最后一篇文章的题目是“中国需要宽容的文化精神”。这篇文章他主张要树立宽容的文化精神,要建构协调融洽的人际关系,要形成宽松和谐的文化氛围和社会政治环境“。
2008年,在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之际,朱厚泽曾撰文《关于近现代中国路径选择的思考》,他提出,”我们回顾一下这二十多年,我国国民经济和社会生产力有了很大的发展。它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简单一句话就叫:解除市场禁锢。“”要想解决我国的文化问题,以求思想活跃,文化繁荣,学术发展,实际上就是一句话:解除思想文化禁锢。“在谈到”民主法治国家“,他说:“民主法治的国家制度不是没有缺陷的制度,但是比较各种制度,它比较有弹性,抗冲击,易于进行更新、发展和完善。”对于“公民社会”,他的意见是:“社会的治理也要从专政、统治、管治、强制、限制的思路转变过来,实行企业自主、公民自治、国家和各种社会组织合作共治,否则是搞不下去的。”最后他说,“人最根本的就是人的思维,发展就是自由。”这是他对“人文精神”的精辟阐释。
有论者云:朱厚泽是胡耀邦时代的最后一个政治音符。他离开中国政治舞台已有年矣,中国上空回荡的是强劲的和谐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