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勇:与青山绿水同在的英魂——王继春在上犹或王继春与蒋经国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713 次 更新时间:2009-05-04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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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勇 (进入专栏)  

小引

2005年上犹县政协出版的《王继春在上犹(上犹文史资料第六辑)》,本文原有近五万字篇幅,因为同期书中还录有蒋经国先生的《让我们来接受你的革命利剑——追念我的革命伴侣王县长继春》全文,而我这篇文章恰恰是着眼于蒋经国与王继春的关系和友谊来展开对王继春的叙写的,所以,为避免重复,把我这篇一些有关蒋经国的一些文字给删减了。考虑到文章的完整性和我个人的写作风格,我恢复了文章原貌,此其一。

其二,在写出这篇纪实文章之后,我的相关思维依然活跃,加上文章引起不小反响,许多人有意或无意地提供了新的资料和信息(比如细节),如远在武汉的王继春的侄女王承缘也数次寄来书信,她说:“十分感动上犹县父老乡亲对我们叔叔的思念,在此表示真诚的谢意。我们的叔父去世几十年,这些资料的收集是难能可贵的,我们家曾保存有许多本(蒋经国)《革命利剑》一书,虽经战乱,仍带回南昌。因我们先后到武汉上大学,母亲住在省财政厅宿舍内,这批书寄放在人家阁楼上,还有些别的衣物,文革中因怕连累而被人家烧了,所以现在我们除了木箱以外,没有其他叔叔遗留的纪念物,照片也没有了。”她们还寄来了回忆叔叔往事的资料。当年留下唯一的一个小木箱仍保存在她们手中。我都立即作了补充。

其三,我还特意收录了王继春家人及后人的一些情况,相信也是许多人所关心的,也使我这篇文章更为完整,也以此告慰王继春先生在天之灵。

风云际会 同志识同心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外患内忧笼罩着中国。蒋经国从苏联回来不过半年,便携带苏联老婆蒋方良和孩子,离开老家浙江奉化,来到南昌避难。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向蒋介石面请,将蒋经国留在江西工作。回国后蒋经国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历经诸多坎坷困阻。

1938年1月,才28岁的蒋经国任江西省保安处副处长兼督练处处长。督练处开初设在抚州,几个月后迁到了赣州。当时,赣南地方情况复杂,本地一些参加了1927年北伐战争的旧军官以抗日救国为名,招兵买马成立新部队,与中央抗衡,搞地方割据,他们当然不把小蒋放在眼里。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中央势力获胜,虽蒋经国手部受伤,但地方军队势力严重受创。赣南百废待举。当时,赣南民间被死气、暮气和老气所笼罩,守旧拒新是普遍的心理,根本没有民国初年应有的激昂气象。受父亲蒋介石委派,蒋经国坐上了赣南行署专员的交椅,并初步树立了形象,但树“敌”不少,如何理顺民心,收拾赣南这副烂摊子,对年轻的他是个严峻的考验。

蒋经国年轻气盛,又有在苏联艰苦学习锻炼的经历,踌躇满志,明察暗访,已基本了解赣南乡情,着手委派年轻有为的干部到县里任职,以便在各县实施“建设新赣南”蓝图,他确实想在赣南干出一番事业。

1938年秋,一次在赣州的建春门,蒋经国和一个刚刚30出头的矮小个子走过东门浮桥,一边走一边谈,在梅林附近的一个茶亭里,他们亲耳听见百姓(群众都不认识他俩)不欢迎他鼓励读书、“建设新赣南”,要他离开的议论——

有的说,“这样的日子真不好过,米一天一天贵起来,我们都会饿死了!”

有的说,“倘使蒋经国再不走的话,我们赣州人都会饿死了!而他还要我们去挖什么保塘,修什么电话!”

有的说,“我们赣州人的儿子又不是蒋经国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有钱去读书好了,我们自己的事又要蒋经国来管什么?他哪里会晓得,我们靠自己的儿子过活,好像是牛一样要紧。”

有的说,“听说蒋经国还不到三十岁,像我这样年纪大的人,他都来管,天下哪里不会乱呢?”

小个子忍不住问:“现在土匪是很多吗?”一人回答说:“土匪是不多了。”小个子又说:“大家要凭良心讲话。”一个茶亭的老板大声说:“我们做百姓的倒是有良心的,只有这般做官的人良心才是黑的。”

这时蒋经国接着说:“做百姓的良心也并不是说个个是坏的,你们今天的生活太苦,一方面要谋生活,一方面又要做公家的事……一切事情都是先要吃苦,后来才会享福的。”

一个刚刚放下担子走进来的年轻人说:“先生的话是对的,但是等到政府给我们享福的时候,恐怕大家的子孙也会死光的了!倘使蒋经国走了,我们就可以太平无事了,做百姓的就是要过太平日子,装电话、修马路、造学校,这都是洋人干的事,我们老表自有老表的事”。

蒋经国又问:“你们不要蒋经国在这里,那么,又要谁来呀?”

大家只是茫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一心想回到并维持散淡、无为、守旧、封闭、排外、自绝于现代世界、得过且过、落后的传统农业文明这种生存模式,知道生活困苦,知道人要有良心,但不知怎样才能真正告别困苦,怎样的官员怎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良心。麻木而茫然。这就是赣南,当然也是上犹的生活现实生存现实和精神现实。现代中国就是从这种现状和基础起步的。

显然,蒋经国和小个子忧国忧民,非常关切赣南的现状和未来。

这时小个子外表平静,心里却激荡,对他们几个人说:“你们说政府不好,到底好不好,将来再看吧!”

小个子叫王继春,是省长熊式辉极力把他推荐给蒋经国的(同时还推荐后来去南康做县长的王后安)。

看来这次是王继春去上犹任县长不久与蒋经国相会,互诉衷肠。俩人年龄相近,志向远大,都想在赣南做出一番事业。王继春想要继续得到蒋经国的强有力支持,同时想吃透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精神用自己的实干报答蒋的知遇之恩。这时的王继春踌躇满志,斗志昂扬。

王继春字颂台,原籍浙江绍兴,1908年出生于江西南昌新建县。有兄弟四人,姐姐二人,他排行第六,父亲叫他“六六”,两个嫂子叫他六弟。江西法政专门学校毕业。他家境贫寒,靠着亲戚朋友的资助完成了学业。1928(民国十七)年参加县长考试合格,与上犹营前的黄建同一批录取。

黄建先一步赴兴国赴任。

王继春因年纪小而被派到江西湖口县一个码头,负责调运全省粮食进出。按省政府有关规定,每百斤粮食过码头应交国币5丝银文,给工作人员补助日常生活,但王继春没有动用这笔费用,而是如数上交,于是受到省长熊式辉的刮目相看。他曾任省府民政厅、财政厅视察,曾任宜黄县长。一次省政府派他去查一个贪污案子,有人用钱贿赂他,被他毅然拒绝了。破了这个案子,大快人心,许多人对他称赞有加。其时,他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去世,他同父亲、两个兄嫂、三个侄女一道生活,家境清苦拮据。他廉洁奉公的品质得到了赞赏。

王继春长年在外奔波,忙于工作,偶尔回家,全家就开心得像过年一样。他谈笑风生,语言幽默风趣,让家里充满笑声。那时全家(王继春的父亲、两个嫂子和几个侄女)因躲日本入侵而逃难到赣南,住在南康县。当时王继春的哥哥(王承缘的父亲)刚去世,家中笼罩着愁惨。平时家中生活清贫,总是吃蔬菜,但王继春回家,两个嫂子会烧好菜招待他。年节时分他会设法带些东西如麂子肉和穿山甲孝敬父亲。

返回路上,王继春告诉蒋经国,有几个民众“代表”在省参议会上列出一提案,例举蒋经国在赣南十大罪状,要求调换专员,他安慰蒋经国。

在过浮桥时,一个乡下妇人边走边骂:“蒋经国真是该死,好好的马路,不晓得为什么要拆掉来修,害我跌了一跤。”

王继春大怒,拍拍蒋的肩膀说:“你这个人真是该死,一天忙到晚还要给人家骂。”蒋经国说:“继春兄,从前我以为只有土豪劣绅骂我,哪里晓得穷苦的老百姓也在怨恨我,这是值得我们大家注意的。”

显然王继春了解蒋经国,他鼓励说:“只要我们们凭良心做事,什么都用不着怕,总会有一天,人家会明白我们的。”蒋经国点头说:“因为我们年轻,恐怕错误的地方也是难免的。”王继春接着说:“我们要一面做一面改。”

进了赣州城,蒋经国又告诉王继春说:“我在重庆的时候,有许多人捏造了许多事实来攻击毁谤,并且有计划地派人派兵到赣州来,想造成我蒋经国不得不走的局面。”王继春说:“我知道得更多、更详细。”

因在茶亭两人均未带足钱付帐(还差两块一毛钱),王继春拿三块钱交给勤务兵说:“你去梅林交给茶亭老板,还有九毛多,你可以买两个火把。”

后来两人坐在床上继续畅谈,谈工作的方针和态度。蒋经国说:“像我这样一个年轻的人,刚刚出来想做一番事业,就遭受了四面的打击,虽感觉很痛苦,但我决没有灰心!”王继春说:“我们是为做事而做事,并不是为做给人家看而做事的,我们用不着求得人家的谅解,专员,大家一齐来干吧!”

蒋经国双眼一亮,知道这是个忠实的有强烈事业心的干部。他需要得到干部和民众的理解与支持,他的事业就需要这样的干部。

王继春在上犹的事业之轮已经启动。

后来蒋经国深情地回忆说:“那个时候,我并不十分认识你,经过了今天一次谈话,我明白你是我奋斗道路上的患难朋友!”

1943年3月17日在赣州举行的王继春追悼大会上,蒋经国仍回忆起这一天——

窗户外面的雨声更大,房间里的灯光更暗,但是谁晓得我们在这小小房间里面,决定了为建设新赣南再干下去的决心。

当我离开旅馆的时候,紧紧握住你的手,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互相得到了忠实的朋友。从此以后,我们的情感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了,我们像同胞兄弟一样互相劝勉,互相安慰,互相讨论,我始终不会忘记你那天说的:总有一天会得到胜利!

当时能领会蒋经国意图、实践他主张的得力干部不是好找的;王继春是他中意的人选之一。

板荡上犹行 “建设新赣南”明晰化

国难当头,日军侵华甚嚣尘上,硝烟弥漫,形势紧张。一天,31岁的王继春满怀豪情来到赣州的虎岗,向蒋经国辞行,同时请示机宜。这时蒋经国尚未正式接任专员之职。

那天夕阳西下,王继春到龙岭众志亭会蒋经国。他穿着一套旧西装,一双补过的皮鞋,手里提着一只旧皮包,两眼炯炯发亮。他知道蒋经国最讨厌诸如“请教”“久仰”“指示”的一类客套,一见面就说:“我是到上犹去当县长的王继春。”

蒋经国将上犹的大概情形讲了一下,强调说:“上犹县情况复杂,是个闭塞山区,地瘠民贫,民性强悍。继春兄此去执长,乃省府熊主席畀以重任,不知吾兄打算如何干?”

王继春昂扬回答:“用拼命精神去工作,争取抗战胜利;用实干的态度去努力,决心建设新赣南。”

蒋经国又说:“不久前,上犹的县长何自为被暴徒捆绑,县长的太太还遭侮辱挨了打呢!上犹没有一个地方没土匪,没有一个村庄没鸦片,你应该既勇敢又谨慎地开展工作。

现年78岁的国税局离休干部蔡泽临亲眼目睹这一场景:何自为夫妇被缚在树上,太太穿的旗袍被剪破,受尽了侮辱。

——蒋经国对上犹有相当的了解。且不说几年前——1930年以营前为中心的轰轰烈烈的“闹红”(第一次国内土地革命),上犹是非法组织的发源地,寺下是土匪的根据地,社溪是贩卖鸦片烟的总部所在地。就说近几年,寺下的嚣张匪焰不断传进赣州;县长何自为贪污枉法,激起了民愤,民众上前揪何,何不但挨了打,老婆在游街示众时旗袍和内裤被人剪破,弄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半年前县政府被土匪包围,打死了几个公务员,足见其民风之强悍。蒋经国认为赣南是乱的,上犹更是乱上加乱。

王继春坚毅地说:“我不怕挨打,我准备去斗争。那边的事我已知道一些,这次去,我是准备去牺牲的。”

蒋经国风趣地说:“何自为夫人的裤子都被扯破了,受尽了侮辱。”

王继春坦然笑着说:“专员,好在我没有爱人。”

蒋经国向他布置了一番工作。

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红霞一片。蒋经国说:“你看多好看呀!”王继春看了看,伸出手勇敢地跟他握手,说了一声“再会!”

蒋经国对其大方的举止十分赞赏,认定他是一位年轻肯干的朋友,紧握他的手说:“你多少年纪呀?”他说:“31岁。”蒋经国说:“那你还是我的老大哥呀!”他轻轻地笑一声说:“蒋先生,我不晓得你也会这一客套!”蒋经国也觉得好笑说:“这是表面工作呀。”

蒋经国目送他离开龙岭而去。那个时候,赣州城里已经上灯了。蒋经国回到亭子坐了良久,心里顿生感慨和感动。因为上犹是个难治的县份,工作难度大。过几天蒋经国才正式担任专员,他对王继春寄予很大希望。

这天早晨蒋经国刚好进城去,在西门口凑巧碰到王继春。一个挑夫担着一个铺盖一只箱子,王继春自己提了一个皮包跟在后面。他问王行李多不多,王继春指着行当说:“这就是我的全副家当。”他紧紧握着王的手说:“王县长,在上犹再见罢!”

1939(民国28)年6月7日,王继春接任上犹县长。

他不带家人(父亲和嫂子等留在南康县城),他一箧简易行装,奔上犹赴任。没有办公地点(更不要说办公楼),就在孔庙左廊开设办公室,殿厅做礼堂。孔庙在县内学前街,红墙黄瓦,古香古色,如今做了县政府的办公地。右侧有栋矮小的阳明宫。他住在左边一个房间。除床铺、方桌、板凳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没有一件可观的新家具。身边一个姓郭的通讯员陪伴他。他一切因陋就简,很快开展了工作。

为工作顺利,他招罗了江苏省太仓人、懂教育的杨毓芬,和也是江苏人氏的吴光甲。后来又招罗在家赋闲的上犹营前人黄建。这三人都是大学生,是政界的先锋,而且有干劲有魄力,大胆按照他的治县方略开展工作。

这里对黄建再提几句。1928年,黄建在江西法政专门学校学习,参加国民政府考试院主持的县长考试,所取十名中,考个第一。是年黄建任兴国县长。当时兴国“闹红”,1928年12月红军攻打兴国县城,黄建弃印仓皇出逃,回到家乡。黄建受到国民党当局的斥责,做出政治上“永不续用”的处置决定。他灰溜溜的;毕竟他做过县长,小有文才,擅长书法,在家乡营前依然是名士模样绅士派头。正好又遇上了到上犹做县长的王继春。40年代后期,他终于当上县参议长。

王继春叫县政府督学李祥辉替他作了一副对联,贴在办公室旁边——大门进去院子两边的楹联柱上,以表示他的两大施政方针:

率十万人民效死效劳,争取抗战胜利;

循三年计划矢勤矢勇,达成建设目标。

当时有人对上联那个死字是不祥之兆,后来果然他在上犹任期内去世的。

其时,他举目无亲,上犹人中,他只与营前人黄建相识。两人同是江西法政学校校友。王继春到任不久,便前往营前看望黄建,仍想利用黄的才华。

王继春没有从政经验,对中国沉滞的内情体会不深,他锐气十足,求胜心切,不把当地绅士放在眼里,风风火火开展工作,巴不得三几下就打开局面,就像蒋经国初到赣南的遭遇一样,王继春在上犹不到一个月,就有人去赣州向蒋经国告状,说王不依照法令,随便拘捕百姓,有撵走王之意。蒋经国经过调查得知,王继春搅动了上犹一潭“死水”,冒犯了绅士阶级的利益。绅士是既得利益者,他们看不起也看不惯矮小寒酸的王继春。改革之难可想而知。蒋经国写了封信告诉他:应当勇敢做事,但也不可操之过急。

上犹的绅士阶级目光短浅,乃井底之蛙,他们又想重演“驱逐县长”一幕。然而这次他们“老道失算”了,他们面对的是廉洁务实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绝不退缩的新生力量,他们根本没想到,血气方刚的王继春蒋经国不会屈服和附和他们的。

上犹现出了一线光明。

当蒋经国主政赣南第一次召开县长会议,大多数县长都带了辞职报告书,他们认为在如此年轻的蒋经国领导下,是不能做事的。可见当时赣南因循守旧论资排辈的积习多么深重。蒋经国根基并不牢,但他已下决心施政,迎难而上,在会上,他仍提出要将各县的自卫队要裁撤,成立一个自卫总队。立即招致许多人的反对,只有王继春一人表态支持。会后,王继春又对蒋经国说:“不要管他们赞成不赞成,你非这样干不可,因为地方的封建势力不消灭,新的政治是绝对推行不了的!”经过这次,蒋经国进一步认识了王继春,认为王是他奋斗道路上的患难朋友!

后来蒋经国动情地回忆说:那次,“窗户外面的雨声更大,房间里的灯光更暗,但是谁晓得我们在这一个小小房间里,决定了为建设新赣南再干下去的决心!”

为了表达对王继春的支持,三个多月之后,蒋经国带领30多个“朋友”到上犹视察。这是蒋经国第一次到上犹。

上犹给蒋经国第一个印象就是萧条、冷清,好像一个刚刚打完仗的战场。百姓都非常穷苦,看见他们几十个人都躲避不及。这30多人演戏的演戏,编报的编报,演讲的演讲,询问民众的询问民众,慰劳的慰劳,告诉大家说,社会的进步生活的提高靠新的力量!

在县政府开会的时候,蒋经国提出三项任务:第一肃清盗匪:第二肃清赌风;第三肃清鸦片烟。

王继春心细,当天晚上他根据这三点意见拟定了一个具体的计划,跟蒋经国商讨今后的工作方针。应该说,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内涵及在上犹的具体实施,王继春这才开始明晰起来。蒋对他的支持和推动之大可想而知。

这天夜里,月明如水,四周静悄悄的,两人一直谈到半夜,又明确了治理上犹的整个计划。蒋经国认为应该集中权力来办理教育,这个意见绝对正确。

谈得投机,王继春讲了一个自己不久前在泰和县受侮辱的小故事:一次王去拜客,把名片交给传达时,传达看他貌不扬衣着十分简陋,以为他是个勤务兵,便问“你们的县长来了没有?”他告诉说他就是县长,这个传达鄙夷地说:“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做县长,我也可以去当县长了!”泰和有人叽笑王继春有神经病。

王继春笑了笑,叹道:“中国的社会真是太可恶了!”

蒋经国说:“在今天中国的社会,只要是反对旧的,一般人总是说他有神经病的。”

时令正值夏天,上犹江的河风大,吹到身上凉飕飕的,蒋经国看见王继春穿一件单衣,把自己的上衣脱下给他穿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蒋经国说:“我也不穿了,要冷大家一起冷。”

王继春送蒋经国到学校住,自己回县政府。第二天早晨,天还不太亮,他们就出发到崇义县去。走出西门,经过一块荒地,王继春说:“这是上犹的刑场,今天有几个罪犯要在这里枪毙,杀人是不得已的方法,绝对不是我们的目的。我想将来在这个地方建个县立中学。”蒋经国说:“很好!”

一会儿,王继春又说:“对枪毙了的人,我想还是要好好地把他们埋葬的,同时,他们的家属还应得到救济。”

蒋经国听了很是感动,觉得王继春不但有坚强的意志,同时有慈悲的心肠。

送到竹林坝桥(单板桥,可能蒋经国经南河渡船操小路去中稍,再去崇义县),临别,王继春关切地说:“专员走路不要走得太多,要保重身体。”

过了几个月,蒋经国到社溪清乡,又与王继春相聚。社溪与南康县交界,有崇义、南康等县的“插花地”,行政管理混乱,加上是贩卖鸦片烟的总部,社会秩序糟糕,蒋经国选择这里清乡,显然也有支援王继春的考虑。他知道王继春工作扎实,有突破性进展,期望上犹真正成为“建设新赣南”的样板县。

蒋经国集中了许多兵力,像是要开战的样子。在建乡会上,他坚决地表示,要用武力扫除一切恶势力!

晚上,他俩谈得深入。由于阅历浅和经验不足,王继春想进一步了解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具体内容,以便在县政工作中突出重点,更快地显示成效。王继春善于学习,抓住每一个机会向蒋经国讨教。在蒋经国面前,王继春讲话无所顾忌。蒋经国当然也敞开心扉。

当谈到政府工作人员的意志不够集中,王继春眼睛一亮,说:“要制定一个具体的工作计划,确定明确的斗争目标。”

其实,蒋经国对自己的赣南施政方略也是逐步明朗的,可以说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王继春的话正对他的思路,他马上说:“你这个意见很好,这也可以说是我们建设新赣南三年计划的起因。”

于是围绕目标他俩继续探讨下去。他们提出6个目标:第一,每一个人都要有田种;第二,每一个人都要进学堂;第三,每一个人都要受训练;第四,公务员要平民化;第五,残废年老的人都有饭吃;第六,消灭土豪劣绅。

这就是五大目标的起因。后来经过几次讨论,成了赣南施政的五大斗争目标: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

此时王继春已了解上犹的基本县情,并且工作到位,当谈到打击土豪劣绅的问题,他说:“我们应该积极行动起来消灭敌人,但是,对付敌人的人的实际工作不应当重于空头的宣传,并且不可以打草惊蛇。”(这就是今天讲的要务实。)

蒋经国接着说:“你这意见太宝贵了!”

王继春趁着他高兴,便要他讲他在俄国的生活情形。其时全世界都在关注俄国的革命,革命是世界的主潮,王继春想多了解一些俄国的情况。蒋经国认为自己在赣南的工作就是一场革命斗争。

蒋经国毫不回避,也不迟疑,就一段一段讲给他听。蒋经国虽然是蒋介石的公子,在俄国也像普通人吃过不少苦头,甚至有过生命危险,俄国的积极面和消极面都看得清清楚楚,带回一个俄国老婆,就说明深受了俄国革命的影响。

王继春听了,久久不语,后来感叹地说:“这是人生的大学!”

王继春显然在心里明白,蒋经国“建设新赣南”施政理念,“俄国革命”是其一个精神的源头。他出身寒微,乃一介平民之子,既主县政,更要脚踏实地为老百姓做事。这种民本思想也是中国古代就有了的。

那天,蒋经国把自己个人的事业理想告诉给他听,表明自己对中国社会的态度,改造国家的意见。王继春知道他有远大的政治抱负,激动地问:“何不把这个理想讲给大家听听?”他笑笑说:“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王继春自然把他这个理想跟“建设新赣南”联系起来,更加有工作的紧迫感。他决心做好上犹的事,悄悄为蒋经国的“理想”添砖加瓦,尽一份绵薄之力。同时他也发觉,基层一些工作还是停留在空洞的表面形式上,停留在敷衍应付上,这真是中国官场积重难返的陋习!

这时蒋经国关心起他的婚姻来了。他似乎对婚姻问题淡然,但还是向蒋告白。他有因家境寒涩、自己个子矮小的自卑,更有赤胆忠心以事业相报蒋的考虑,确立先建业后成家的人生目标,也许,他还意识到自己身体有隐疾(肺病)而不给女方造成拖累——不给别人造成拖累是他一贯的人生态度。

王继春曾有个女朋友,因时局动荡,生活不安定,他自己身体又不好。他母亲去世早,大嫂子是一位贤达的知识女性,长嫂当母,他和她很谈得来。(后来长嫂去世,他病重,家里没告诉他。)

蒋经国是个性情中人,自己在赣州还有个叫章亚若的情人呢,于是劝他说:“你还是快点结婚,在事业上可以得到一个帮助的人,在私生活上又可得到甜蜜呀!”

王继春笑笑说:“那就请专员留意,留意!”

此时夜深人静,王继春说了句“还是去休息吧!”他马上又接着说:“我这生因为不服气,不愿意屈服,所以要拼命干一场!今天,我觉得自己走的路愈走愈大了!”

这就是王继春对自己婚姻问题的表白。

这天晚上,蒋经国睡在学校里面,王继春睡在老百姓家里。没多久,蒋经国被一阵脚步声所惊醒,一听是王继春。原来王继春关心他的安全,亲自来查哨。蒋经国很感动,久久不能入睡。

据王承缘回忆:叔叔生活简朴,不看重衣着,不拘小节,但事业心强,他十分关注抗战时局,对上犹的贫穷落后忧心如焚,他痛恨贪官污吏,讨厌吹牛拍马。提起这些,他语言尖刻,气愤填膺。嫂子劝他少得罪人,他不以为然。一次出差,因为穿的不好,别人不认可他是县长而打了他,回家后他生气,小孩子都不敢说话。

他怜爱两个侄女。一次他回家看见王承缘坐在天井看书,十分入神,不受周围小孩玩闹的影响,他高兴地对嫂子说:“这孩子爱读书,我以后送她上大学。”这句话使新寡的嫂子深受感动,以后念叨了几十年。

在王继春完成清乡之后,蒋经国第三次来到上犹。

这天,蒋经国提只皮包进县政府,王继春笑着问:“你这次是来查案子吗?”蒋经国严厉地说:“是的。”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王继春说:“这是你你贪脏枉法的证据!”

可是,王继春一点不惊慌,双手接过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包咖啡糖。两人相视而大笑。蒋经国告诉他:“最近我接到了多少所谓人民告你的案子,不是说你与女教员有来往,就是说你敲了赌犯的竹杆;不是说你妨碍了人家的自由,就是说你私通土匪。这就是所谓今天的社会舆论!但是,我是很明白你的。每一次接到此类控告的案子,我都当作一种研究中国当今社会丑恶现象的参考材料!”

从这里也可看出王继春大刀阔斧务实的举措搅动了上犹,损害了许多绅士的利益,许多人不舒服。一些人受传统的道德观支配,对王继春抓住一点尽力渲染无限夸大,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完全背离了事实。尽管明知蒋经国坚决支持王继春,一些人仍挖空心思用“告状”之法,让王继春在上犹呆不下去。那些投信告状者都是有文墨或有权力背景的绅士阶级。足见阻力之大,情况之复杂,守旧势力盘根错节。难怪鲁迅先生慨叹:在中国,要搬动一张椅子都很难。但是王继春依然故我更加坚毅向前。

那天下午,蒋经国和王继春在县城街上碰到一个讨饭的老太婆,看见她可怜,蒋经国给她2块钱。事后,王继春对他说:“不该给钱,因为像这样的穷人实在太多了,要是每个人都要发钱,我们根本没有这么多钱,还是应当从解决根本问题上着眼。”蒋经国点头,认为他说得对。

这次,蒋经国王继春一连走了几天,从县城走到营前,从营前走到寺下,从寺下走到社溪,几乎走遍了上犹。走的都是山路,有时要爬高山。

营前之行,他们看见雄伟的铁扇关,险峻的“狮象把水口”,清沏奔湍的上犹江,河底有许多礁石,撑船放排的人非常艰辛而痛苦。王继春说:“总有一天,我王继春要用火药炸掉这些礁石,把水拦起来,建造一个水电厂!”

王继春的雄心壮志可见一斑。

——后来蒋经国派了水利测量队到这里勘测。(共和国成立后的1950年代中期,在苏联专家帮助下,建起了全国第一座坝内水电站——上犹江水电站。)

王继春想到县里一些工作人员做工作总是图形式走过场,办事先得上酒席,对蒋经国说:“现在有许多政府里面的工作人员,都不是在办事,而是在那边卖西洋镜,没有理由的可以造出理由来,不合法的可以使其合法。重要的公务,只要请一次客就可以得到圆满解决。不是上面骗下面,就是下面骗上面。一件很坏的事,只要用一张红纸写上大吉大利,就算解决完了。”

后来王继春愤愤地说:“我们非得拆穿这个西洋镜,创造一个真的,实在的,人的社会!”

有一天,他俩又一次相聚叙谈,都感觉到后方的人好像把抗战给忘了,沉浸在苟且偷安娱乐逍遥中,非常感慨。蒋经国说:“倘若没有抗战,我们恐怕都不会到这个崇山峻岭的赣南来。”王继春说:“倘若不抗战,我们不会互相认识成为朋友。”蒋经国笑着说:“那我们倒要感谢日本鬼子了!”

王继春勤勉践行的其实就是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蓝图。他们在上犹这块土地上的奋斗,使“建设新赣南”明朗化、具体化和充实化。王继春不负使命,以自己青春热血和年轻的生命,培植了上犹这个样板县。从中,展示了他个人的风格,浇铸出鲜明的特色。

踏遍青山察县情 实践治县方略

上面,我们侧重赣南专员蒋经国与王继春不同寻常的同志加同心的关系,比较侧面也比较零散地写了王继春在上犹的工作情形,从中可以闻见他雷厉风行冲破阻力的工作风格。王继春在上犹的大胆施政果敢作为,决不是空穴来风,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得到了同志同心、有权力背景的蒋经国的全力支持。反过来,蒋经国有王继春等这些得力干才的拼死努力,他的“建设新赣南”才能取得一定的成效。当然,从根本上,这是符合人民的意愿而结出的果实。蒋经国在赣南的口碑,同“建设新赣南”分不开。可以说,在赣南——赣州现代化的历程中,由王继春做表率,主动积极富有创造性地把上犹工作纳入“建设新赣南”的整个布局,上犹又一次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上犹百姓也就有念记王继春的理由。

下面,我们将焦距对准王继春在上犹的所作所为。

王继春刚刚上任,芒鞋草履,背着斗笠,翻山越岭,走遍上犹,访问民情,了解民瘼。他跑遍全县21个乡(镇),行程500多公里。他每到一处,访贫问苦,接受群众投诉。他这种工作作风犹如一道春风,民众感到新鲜和亲切,他与百姓之间的距离缩小了。他真切地感觉到上犹的落后,上犹民众的麻木和茫然。

巡视全县之后,王继春认为上犹最突出的情况即基本县情是:一、教育落后;二|豪绅势力垄断乡曲;三、民众受高利贷剥削严重;四、匪风、淫风、烟风、赌风即“四风”甚盛。

这“四风”其实也是当时赣南的现实。

这种认知是基于这样种背景: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10余万华工在法国战场做工,一百多名留学美英法的中国学生(以晏阳初为杰出代表)应募参加在法境为华工们服务,主要工作是为他们写家信读家书,因而显现来自中国农村的劳工原来一字不识,留学生们很快感觉到,何不鼓励他们学习识字写字?于是他们在劳工中开展识字教育,取得很好的效果。1920年,晏阳初等回国,得中华基督教青年学会全国协会支持,先后在华中、华北、华东三处人文环境完全不同地方试验推行这种识字的平民教育大运动,全国反应非常热烈。“除文盲,作新民”为宗旨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成立,主要工作对象是占全国人口最多的乡村农民。这种作法为民国政府所接受,在全国设立县政实验县,“定县试验”在全国推广。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日军侵入,“平教总会”的人员南下继续努力工作。

想有作为的王继春跟蒋经国一样,显然受了并认同这种兴教之风的影响,从扫盲兴教入手,实践“救国必先救乡,救乡就必须从乡民的教育着手”的主张。如今他已有这种工作平台。这说明,王继春并不是以当小蒋的干才为唯一目标,而是善于吸纳时代先进潮流,做一个开拓型事业型的县官。

初到上犹,王继春坚决果断地拒绝宴请,亮出循吏本色。按照习惯做法,对新来乍到的县令,本地豪绅都要隆重地宴请一番,为之接风洗尘,同时笼络关系。这天,县城西街豪绅李刚,很自信地跑到县府(孔庙),自报家门,大声请县长赴宴。办公室很大,官员和秘书集中办公。王继春站起来对他说:“办公室工作人员这么多,为什么只请我一人,你有什么目的?”弄得李刚碰了一鼻子灰,非常非常狼狈,也知道了这位矮小县长不同凡响。

他不是急于求成而猛干乱干一气,而是胸有成竹,拣最当紧的先干,在干中充实他的计划。他这种认知非常切合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内涵,而且他在与小蒋的接触和交谈中,他的主张得到小蒋的理解和支持。

不过,王继春也知道,乡民的教育虽是个根本,但其它严重的社会问题也必须正视和认真解决。这些都是他为民办实事的范畴。

当然他也发现,上犹干部中存在做事摆形式敷衍一气的恶习。他极为厌恶工作人员那种“摆西洋镜”即图形式走过场的虚浮作风,厌恶上犹那种喜欢在餐桌上办事的做法,厌恶上犹喜欢“告恶状”的丑陋习气。(21世纪的今天,上犹这些陋习依然没有绝迹——编者。)他走的是一条切实为老百姓办实事,且重实效的路子。

首先,对人民实行“减租减息”,减轻人民的经济负担,解放生产力。他宣布:凡是借贷,一律以法币(国家法定的钱币)还本息,禁折实物。在会上号召和布置还不行,他亲临各乡督促执行。他择定在麻田乡举办扶植自耕农示范区,征收地主田亩划分给有劳力的农民耕种,实行耕者有其田。农民受益非浅,有田可耕,有力可使,大大发挥了生产积极性,生活也得到提高。农民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一位好县长,是穷苦人的贴心人”

这里有必要提到蒋经国“建设新赣南”之“扶植自耕农示范区”(亦称“耕者有其田”示范区)在上犹广田乡的相关实施情况,因为这是王继春到上犹上任以后发生的事,实际上也是王忠实执行并具体操作的,工作量不小,且侵害了一些豪绅大户的利益,工作充满风险。在他忘我地投入工作的时候,一封封告他状的信件飞向赣南行署。上犹一些绅士还沉浸在不久前驱逐县长何自为的陶醉里,根本看不起貌不惊人的王继春,当然也看不起不到30岁刚踏赣南地皮的蒋经国。阻碍上犹发展的顽固惰力由此可见一斑。(20世纪50年代初蒋介石国民党在台湾实行的“和平土改”其实是借鉴了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经验。)

1940年秋至1941年春,蒋经国派员在广田进行了“扶植自耕农示范”试点。示范区的具体范围是:自现今的上广田虾公形以下,至沈坊桥以上,包括广田河两侧,包括3个保,23个甲,大约230户,1150人。在“示范区”内的田,不论业主大小,也不论业主在区内还是在区外,均扶给佃户。除业主出租田外,扶给佃户的还有“众田”(公产田)、“学田”等类型。受扶植的佃户约有227户,占99 ,因为在“示范区”内,只有少数有田出租的业主,佃户所耕的租田都是外乡的业主。

所谓“扶植自耕农”,就是佃户所耕的租田(业主出租的)不论面积多少,都归佃户所有,决不变更佃户。佃户只付地价(大概每亩应付七、八十元)。这种地价,佃户与业主不直接发生关系,由佃户写一张总的借据,交信用社办理。得地价钱的出租业主,由信用社代付清楚。佃户付清地价,不需再向业主交租谷,每年只交“公粮”。

“扶植自耕农示范工作组”办公地址在现在的广田小学,工作人员约10人左右。其工作步骤大体是:

1、宣传动员,登记造册。

2、分片绘图,复查核实。

3、落实地价。

4、颁发营业权状。

搞这种“示范区”,时间虽然很短,影响却很大,在当时确给所扶植的农户带来一定实惠,对有田出租的业主(地主、富农)在经济上是一个打击。为此,有些业主曾联名到县政府告状,有王继春主政,告状无用。

1950年初“土改”政治运动,广田中农占了大多数,地主富农极少,这跟王继春年代实行“示范点”有很大关系。

王死后,蒋经国又通过继任者刘文渊在上犹水南、黄沙等地推行“扶植自耕农”试点的做法,结果半途而废,未得成功。除时代背景不同,缺乏王继春这样自身廉洁工作得力的干才则是个重要原因。王继春的接任人刘文渊也是个蒋经国所倚重的县长,他全力推行小蒋的政策,“示范点”有所扩大,严重损害了某些豪绅的利益。在王继春年代,豪绅可以忍受,其原因,一是打击面不算大;二是王继春廉洁勤政一身正气,他们找不到“扳王”的真实借口。

蒋经国曾经总结说:“回想到三年以前上犹的前任县长就是在这里被土豪劣绅绑去游街的,那时候,这般狐群狗党不晓得多么威风凛凛,好象天下都是他们的,而现在呢,他们都屈服在王继春的面前了!可是王继春除了几十名警察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武力掌握在他的手中,这完全是精神的感召正义的胜利。”

而在刘文渊年代,当地豪绅抓住了刘文渊贪污、循私舞弊的的事实,再也按耐不住,联名向国民党中央和省府告状。像力保王继春一样,蒋经国力保刘,为刘申辩。虽然没有扳倒刘(刘后来终于当上吉安地区专员),但水南、黄沙等地的“试点”都不了了之。如今,上犹人有谁能例举出一二点刘文渊的业绩?

王继春对于豪绅、土霸,如果压榨百姓确实有真真凭实据,就立即予以惩办,实行关、管、教,这给后来开展工作扫除了障碍,铺平了道路。对于违法乱纪的人,够不上刑事处置的,送由强民工厂(后改名为新人学校),参加生产,进行改造。对于犯罪分子,他主张用道德感化人。监狱看守所大门横披,写着“尚德缓行”四个大字。拿现在的话,就是崇尚德育以人为本了。

王继春制抑土豪劣绅,提出“宁使一家哭,不使一路哭”的口号,他清廉,勤政,务实,一身正气,底气足,敢负责,敢碰硬,敢拔“钉子”。在建设新赣南五大目标(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工做,人人有屋住)中,他紧紧抓住了具体县情和具体现实,实践孙中山先生所盼望的“大同之治”,在当时外患内扰满目疮痍的情势之下,却创造奇迹,培育出绚烂的精神之花——上犹之花。他给上犹注入一股清健务实的领导作风。上犹的风气为之一振。

这恐怕在当时的全国也是难见的。

围绕抗日大局,夯实县政基础

1911年虽然建立了民国,由于各地军阀和内战,加上日本的入侵,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建设难以“上路”。即使在上层,在一些大城市,在从欧美留学回来的知识精英(如胡适)的推动下,宪政建设开始起步,但在县乡基层,基本上还是一盘散沙。在日本步步紧逼国难当头的时候,抓好县政是关键一着。即使实施“建设新赣南”,如果没有一个能办事效率高的县政来执行来推动,也终归是“空中楼阁”。显然,王继春有这种政治头脑。

正如王继春上任伊始他的办公室门口的对联,首联就是抗日,抗日是大局,是最大的政治,当然也是上犹首当其冲的大事。以抗日来凝聚人心,以抗日来理顺并建立民国秩序。毕竟他是民国县长,又是国民党执政,他必须与国民党中央合拍。由于他与蒋经国这层关系,他当然更加顺应蒋介石。他同时定下了三年施政目标。

王继春初到上犹,也不是除了抗日还是抗日,而是积极推行现代的县政建设,推行新县制,建立基层政治,很快建立了保甲制。他对建保的要求有:一要有干部;二要建档;三要有产业,这样才不会向百姓伸手索要。将私塾更名为保学,每乡的高级小学改名为中心国民学校,等等。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王继春抓住了“国父纪念周”这一施政平台,主持这一纪念活动,检讨县政工作,推动各项工作。

本县已形成共识:新县制的实行,为民国内政建设方面的一个重大设施。惟建立新县制,全国需要几百万乃至几千万的基层干部,分布在县政府的各阶层,使各守岗位,各尽责任,然后方能推进新县制中所规定之各种事业,这就是地方自治的实行。

这就说明,自王继春执长上犹,上犹较快纳入了建设现代国家(民国)的轨道。

上犹按照《全国训练机关训练纲领》,省设训练团,区设训练班,县设训练所。新县制的主要精神,在健全乡镇组织,即建立和健全保甲制度。

一年来,除了妇女干部与党务基层干部尚未实施训练外,其他都执行完竣。

甲,教务方面,保干部训练6期,甲长训练9期,合计训练2520人。各期训练延聘兼任教师63人,都是义务尽劳。印发教材2637本。乙,训导方面,党团活动,保干部新入党(国民党)127人。献金购机(即捐款购飞机)2001元5角。服务辅导,因经费无着,仅出版《千声壁报》10期,《训导格言报》3期。朔制奸(汉奸)像,在各各训练中,学员自动捐朔奸像。造产实验,训练时利用课外活动时间,开辟实验场2个,一是北门麻疯窝,一是县政府后园,种蔬菜10余亩。丙,总务方面(略)。

开展多种形式的纪念活动。较固定的有“国父纪念周”,由王继春亲自主持。他喜欢把工作的检讨回顾与纪念活动结合起来,提高工作效率。

1942年11月17日,县政府举行第44次国父纪念周,王继春进行“即席致训”,说更应注重精神建设,培养优良风气,改革不良习俗,比如不爱护公物,好人不说直话,坏人好造谣,怕开会,有钱怕出面,有力怕向前,图近功无大眼光,不讲清洁卫生,好吃酒,崇尚迷信,好赌钱……等等一概要廓清。他讲的都是上犹的丑陋之处。应该说,他抓住了上犹的“要害”。

据说,听的人很振奋,大受感动。这说明王继春的开明和务实,决不图形式做样子走过场,心口如一,也说明开明的上犹人对上犹的陋习有相同的认识。

同年11月23日,县政府大礼堂举行第45次国父纪念周,王继春在主持仪式后,即席详细报告这次下乡督导“建保”经过及意见,提出督导工作四大原则:一考核;二宣传;三决定;四纠正。这也说明工作阻力还是很大的,王继春利用权力开路。

王继春还经常到各学校参加国父纪念周。如县中(上犹中学),他兼任校长,在“纪念周”即席讲话,告诫同学要珍惜学习机会,将来为国效力。有一次他知道几个学生闹事不努力学习,他讲话话时流下眼泪,很动感情地说:“你们能有今天的学习机会很不容易,要千万珍惜才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和上犹的百姓,如果你们不努力学习,我就对不起骆朝端和廖乐俩人,因为为做这学校我打了他们。”

——骆、廖皆上犹富户,王继春不客气地动口(骂)又动手(打人)要他们捐款建县中(后面还要讲到)。这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决不用“大帽子”扣人,这也是王继春务实踏实精神的体现。

王继春即席讲话时常常说南昌话,说到激动之处以手势相伴。一次到城区小学做“纪念周”,小学生听不懂他的南昌话,本地人田秘书就斯斯文文接着翻译一遍,就通俗多了,比如他用上犹话说,王县长叫你们要早早起床,你们要是不早起呀,父母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们的大哥大姐先吃掉了。学生们听了大笑。

当时还办了《上犹日报》,王继春兼任报社社长。1942年11月12日纪念国父孙中山“七七”诞辰,《上犹日报》发表了两位三青团员的文章,文章反响很大,如《用血汗来纪念国父》,一段文字是这样写的:

国父一生奔走革命,千难万难,历尽忧患,如英伦的被囚,陈逆的叛变,虽经十次失败,而雄心不馁,壮烈牺牲,屡仆屡起,结果数千年专制政府,终于推翻,建立崭新大中华民国,丰功伟业,已造成历史上最光辉的一页。

这也可以看出当时上犹青年意气风发积极向上的风貌。作为一个发现和培养人才,凝聚人心,推动上犹文风的阵地,《上犹日报》起了很大作用。

由于蒋经国实施“建设新赣南”新政,也由于赣州成了抗日的大后方,全国许多知识精英都聚集赣州(如著名作家曹聚仁就是《正气日报》的主笔),一些教育活动家也来到上犹,给上犹注入了生机活力,这也是王继春主政的积极成果。如果不是这样,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大城市推行并普及的白话文就不可能这么快在上犹普及开来,这说明上犹当时已步入时代的主流。什么样的语言反映出什么样的思维;白话文的流行必定推动现代思维,从《上犹日报》的语言,就说明上犹的学风已有现代的意味。从这点上说,王继春对上犹的推动是关键性的。

1942年11月3日《上犹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叫《一群活泼在山城的小天使》,记的是东山镇中心学校搬运城砖的活动。趁纪念“总裁”寿辰,三四百个小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将拆下的城砖搬运到养老院,建养老院。“骄阳烘托下的田野满载着他们的欢愉的活动画像,于是那长约尺宽仅四寸厚有二寸立体长方形的城砖一块块地如风驰电掣般传过去,从这年仅八龄的幼女未满十岁的男孩,表现出人以服务为目的的精神,使那般稍为大点子的同学更起劲的在那阳光下,口里喊着‘拍司’的竞赛着……城砖早已堆满了养老院的怀抱,许多起先是带着怀疑眼光的观光,劳工和士绅都失声的说:‘耐劳,勇敢,真诚的祝寿着,打破过去没有的劳绩,开创——上犹小学生的新纪元——劳动服务’。”其实这也是民间意气风发的一个写照。这个事例也不是孤立的。

王继春于1942年10月31日组织了一次“蒋介石五六寿辰纪念活动”,向全县发起并组织“献金购机”活动。共收捐款971圆2角6分。还特别提到云水区(营前)的捐款情况:营前商会141圆;营前中心学校101圆6角;石溪中心学校62圆9角;平富乡中心学校45圆2角;云水区署10圆;硝磺局10圆;北门、营前乡公所、营前生铁社、罗家山生铁社各5圆;营前卫生所2圆;防空哨2圆。从中也可看出当时营前地区较活跃的经济状况(说赣南重要圩镇“头唐江二营前”不是虚言)。《上犹日报》以“热烈狂欢鼓舞”为题做了专题报道。

用纪念会和开会来动员群众,大造舆论,凝聚人心,比如纪念会做了寿联572对(计价款286元5角,大会后由东山镇公所三日内负责收齐偿还纸价),分发到县城各家各户门前张挂;宣传“新赣南家训”,让家家户户明白。但不能仅仅停留于此,何况王继春厌恶形式主义(摆西洋镜),力求成效,上面发动捐款购机支援抗日和拆城砖建养老院也是实行县政的重要内容。

上犹在最短时间内,征送壮士(新兵)1041名,征集粮食25850石,造石桥7座,木桥44座,修路18段计216华里,陂头21座,蓄水库3座计可浇灌12800亩。上犹至唐江的公路就是王继春任上修好的。全县教育面貌也焕然一新(详细数字后面会提到)。这些对当时只有12万人口的上犹县,确实是不容易的,《上犹日报》称之为“建国之主要工作”。

县城的改造也是势如破竹,成效显著。旧城墙拆除,城砖一部分用来建上犹中学,用来建养老院,一部分用来建骑楼——商业街,上犹县城中山路(西街)至今保留完好的的“民国一条街”就是当时县城改造的见证。

当时——民国已经20多年,但上犹县城的城墙依然如故。由于水运方便,沿江的城西(尚不在县城内)一条街比较繁华,商业活动较活跃,两边店铺,中间只一条2米来宽的鹅卵石小街。这时趁着拆城砖建中学、建养老院,王继春号召西街居民拆城砖建骑楼店铺,统一设计,各住户自己改造,各自收缩数米,除2米多的骑楼,形成一条宽直的西街,后来叫中山路,是县城最长的一条街。既方便行走,避雨,遮阳,又方便经商。政府没花钱,效果却非常好。如今,县城中山路“民国一条街”恐怕在赣南也是绝无仅有的。

在边远的乡村,也开始了圩场建设。大圩场营前不用说了;比如与遂川县交界的紫阳乡“店背村”,就是因建像样的店铺而形成了圩场,名字就叫店背。(20世纪90年代初,我曾去过那里实地考察,觉得店铺比较大气、规范,当地人都说这是“王继春手上”建的。)这也说明当时较开明的政府政策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

由于办教育,民心也较顺,上犹的文风得到长足的张扬。举行了多次山歌擂台赛。一位东门村的老者曾回忆说,他是个农民,当年曾自告奋勇参加捐款购机山歌大比赛,他出口成章成唱,王继春很满意,奖给他一张犁。

当时还上演了现代话剧和古老的楚戏。据张均辉先生回忆和《上犹日报》记载——

“不要走,不要走呀!”马上话剧开演了。观众们无形中被这两句吸引住了。满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着坐着或在场边躺着,万分欣喜的,含着微笑在看小学生,商人之演出有时代性的话剧,及瞎子拉二胡,七十老人饰小学生的古老楚戏,一直欢跃至深夜十点钟才回去,天上的星光仍在眨眼似的闪耀着。

除了盛大的庆祝大会和献金外,当时上犹中学也通过书法、木刻等比赛活动组织了祝寿活动,有一位木刻手艺很精湛的学生(李记:可能指后来成为中国大画家的黄永玉)制作了蒋介石的木刻版面。

上犹演楚剧的传统一直延续至50年代初,后来被采茶戏所取代。上犹演楚剧的历史我们尚未很好的挖掘,它只是在“王继春年代”有过短暂的复兴。地理上上犹与湘楚相邻是个重要原因,当然它也是上犹文风的一种体现。

沤心沥血 创办上犹中学

王继春对上犹的最大贡献,是他大办教育——创办了县立上犹中学。

当时上犹的教育非常落后。全县没有中学,只有一所县立小学,师资缺乏,小学教育更谈不上普及。县内的小学毕业生必须徙步到百里之外的赣州和大余上中学,人辛苦,而且费用大,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因此许多人破灭了升学梦,不利于人才的培养和现代文明的传播。这种恶性循环的后果是严重的。民众愚昧,无知,狭隘,目光短浅,生产萎缩,生活日益贫困,更谈不上精神文明。

王继春首先兴办小学。

他大力宣传,用荀子的话鼓励大家:“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提出“种田于政治,收效于教育”的办学口号。他还说:“不识字的人等于睁眼的瞎子”,“三代不读书,蠢如一只猪。”

办学校要经费。当时的国民政府是不可能拨款资助的,王继春决定募捐筹集,召集乡绅、豪户大会,进行广泛动员。

1940年起,全县统一用飞机型(机翼两侧为教室,中间为办公室,机身为礼堂)兴建保学(当时基层单位为保,相当于村级),充实运动器具。全县办起新型的保学(村级小学)106所。这些村小成了指导扫盲的重要阵地。据1941年10月统计,全县扫除文盲27982人,能读第二册民众课本的,有22386人,能读第一册的有5396人,并兴建合理校舍67个共计642间。

光建还不够,还必须解决学校的经费来源,使教师安心施教,学校能正常运转。王继春经县政工作会议决定,征收和没收全县的公共财产:姓氏宗祠,庙宇庵场,公共的田产,以充作教育基金。1939年全县铺开建校热潮,王继春把一些政务全权交给主任秘书吴光甲,自己专门抓教育。手下的杨毓芬和黄建也得力。

全县建校,教育科长顾鸿担任教育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县长王继春为主任。分县乡保成立建校委员会。

王继春亲拟标语,“养儿不读书,蠢如一只猪”十个醒目大字写在通衢要道墙壁上,使家喻户晓人人明白。他不停留于宣传上,同时采取切实的行动,进行适龄儿童调查,动员入学,实行家长联包责任制。这样一来,儿童入学非常踊跃,全县适龄儿童入学率从1940年的40℅提高到1942年的90℅ 。文化干事经常汇报保学情况,每三个月召开一次教学研讨会。

全县划为5个督导区,督学经常下乡督导,并且轮流举办示范教学,以提高教师素质。为了培养和增强新生力量,还招考一批文化干事,由王继春亲自拟考题:“贻误教育,甚于贻误戎机”。

王继春积极鼓励在外就学的人回家乡任教。一次清明时节,他回到父亲所在地南康县城(他的家人并没有跟随他来到上犹),遇到一个师范生李祥祁(因躲战乱,省立师范经常搬迁),就鼓励李祥祁回县里教书,当时还问清李的家庭住址。后来,他果然去西街找李祥祁,当场以“贻误教育就是贻误戎机”为题要李交一篇文章,他看了文章之后很满意,当即安排李去寺下乡小学任教。

为加快扫盲,各乡举办民众夜校,每个保学和中心小学都附设妇女识字班,不分男女,都可参加学习。在《上犹日报》和各圩场宣传“不识字的上犹同胞,每一个人都要读《民众学校课本》”。“人人有书读,保保办学堂,打倒小日本,建设新赣南。”夜校每月举行测验和考试,使读书风气长盛不衰,从县城到山村都可以听到琅琅的读书声,呈现出一派朝气和生气,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广田乡有一个18岁的郭姓女青年,在该乡扫盲学习考了第一名,自主意识大大增强,敢于自由恋爱,与一个外地到广田进行田亩测量的队员发生了爱情。这足可说明文化的提高带来人的生活和精神的积极变化。这场“自由恋爱”还引发了一场风波。

这个郭姓女子喜欢到测量队驻地,翻看工作队员的东西(枕头、钢笔、小圆镜等),工作队中一个广东青年对她产生了爱意,写了封情书,把情书和手帕、戒指放在她经过的路上,却被其叔叔老郭捡到了。老郭大发脾气,一直告到王县长那里。这时候作风向来严谨的王继春对禁烟禁嫖禁赌禁匪抓得很紧,容不得有伤风化的事,就说:“你们不发慈悲,我来发发慈悲!”他下令把那个男青年抓起来,打了50板屁股,还关了一夜牛栏,让蚊子叮咬了一夜。第二天就被送走了。王继春的严厉可见一斑。

王继春还进行社会性扫盲。到处设置“识字卡”,各乡每逢圩期,由专门人员负责把守识字卡,无论男女,必须认识上面的字,没认出的,不准进入圩场。(1966年全国搞文化大革命,上犹中学的红卫兵也是在路上设卡,要人背毛主席语录,这其实不是什么新发明——编者。)

马不停蹄,王继春全力创办县中。

“重教育,办学校;办学校,重教育”是他施政理念的重要内容。他认为,民众办教育,教育为民众,他决心创办一所县中,而且认为这是件刻不容缓的大事。他经常说:“就是折了半条命,也得把上犹的中学办起来”!

使他下决心投入行动办县立中学的,还有一个直接的原因,是他对疏散在上犹县城开业上课的赣县私立幼幼中学的失望。

幼幼中学由上犹人黄衍裳兄弟创办;1940年转到上犹以后,该校教师早晨带领学生做操跑步锻炼,平时搞文艺活动,给县城也给上犹带来一股新鲜气息,王继春很高兴。他认为,幼中对发展上犹教育很有利。他给了幼中很大支持,希望它能在上犹扎根,并改造成县立中学(公费)。

开始王继春受了幼中教务主任的蒙蔽,用政治压力给他取赎出典了百多年的房子,此房没有产权。当时李祥辉向王县长讲了实情,建议说:县政府是行政机关,他们的房产纠纷应该由法院去解决。王继春明白过来,坐在办公室不再出来接见,教务主任等一些人只有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一场风云就此散去。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不小不大的事件,一次演“文明戏”即现代话剧,话剧内容是揭露和批判国民党一科长贪污腐化,立即引起县府一些国民党官员的不满,他们认为是影射当局,于是发出打压威胁的言辞。幼中师生群情激昂,发生了学生围攻《上犹日报》社,打破县政府玻璃,捉去并殴打编辑冯树新事件。他们又想冲击县小。那时北门巷学宫的城区小学经省令合并到城内的一区中心小学,两校的师生不大融洽(当时学生年龄都偏大),王县长叫李祥辉兼一年校长,一些人于是把矛头指向李祥辉。

当局自然不能容忍,连许多民众都认为他们太过分了。扰乱了教学秩序,学生家长意见很大。李祥辉与冯树新科员对实,批评一些教师和学生不该采取如此野蛮行为。这样幼中在上犹难立脚,又只能外迁,因而上犹学子又要步行到别处上学。王继春自然不会违逆时局,但他不是将事情一推了之,一抹了之,而是看出了上犹必须办现代教育以融入时代,倒更加明白和坚定了创办县立中学的心愿。

但是上犹很穷,筹款的难度极大,必会触及好些士绅官僚利益,而他们中一些人在省、市有权力背景,这对王继春是个严峻的考验。他坚毅果敢,宁使一家哭,不叫一路哭,积极劝募当地富户,建立建校基产田。具体步骤是,首先向田粮单位,查核富户田产数量,查核是否兼营其它企业,同时邀请地方公正人士进行复查。经过几个月精细的调查,对单个的富户该捐多少,王继春已心中有数,于是组织人员进行逐乡劝募。

当然他倡导“乐捐”,富户发自内心捐赠,但效果不大,实际上是劝募。

劝募是场硬仗,它必定遇顽固的阻力。

王继春组织一支劝募劲旅,自己一马当先,奔赴全县各地。每到一乡,召集富户开会,阐述兴办县中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他手执捐簿说: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为了上犹不落后,也是为了中国的强大,希望富户们深明大义,慷慨捐赠。他逐一相请写下款数。在开会认募时,由富户自报数目,如所报数目与其户家境十分悬殊,臂如某富户有田产20担(华利),但自报认募10担,王继春就提笔加写20担,而且不容许讨价还价。

王继春劝募留下的趣话佳话不胜枚举,这里略举数例——

王继春粗中有细,“看客下菜”“,对症下药”。县城马氏巷一刘姓富豪,一直按兵不动,对捐款事非常消极。民从纷纷举报,检举信都落在王继春手中。一天,王继在不动声色叫刘氏到县政府商量,他故意铺开一张报纸盖住了一叠检举信,问刘氏捐多少,刘氏支支吾吾。王继春这时抓了报纸假装看报,露出检举信,但刘氏并不在意,仍讨价还价。王继春摊开这些信,刘氏这才傻了眼,终于乖乖认捐。

县城附近的黄泥潭有个叫尹迪云的首富,善于见风使舵溜顺篙,王继春问他:“尹先生捐多少?”尹畅快地回答:“县长觉得要捐多少,我就捐多少!”王高兴地说:“你就捐80担吧。”尹连声说:“可以,可以!”

寺下王仁傚田地并不多,但有无数的油茶山,盛产茶油,真是富得流油。王继春要他认捐办学,他却叫苦连天。王说:“你捐80担华利吧。”他还是叫苦不迭。王说:“你还嫌多,就出160担吧。”他还要讨价还价,王写完把笔一扔说:“你再拖皮,再加一倍,320担,一担不能少!”他这才傻了眼。

社溪有个富户,心存侥幸,而且很顽固,结果,王继春从5担加到20担!相反,有的富户慷慨认募,或者把握了王继春吃软不怕硬的心理,其认募的数目超过了内定的指标,王继春果然提笔减下来。老百姓都说王是“四股梆硬”县长(王字三横一竖,无勾无捺,无弯无曲,显示了王的硬朗性格和工作作风)。王继春的硬梆、正直的名声很快传开了。

最有戏剧性的,要数王继春的营前之行。营前的乐捐或劝捐效果之好,出乎他的意料。这里,开明绅士支持的态度是关键之一着,王继春顺势利导而功半事倍。

这里举个例子。营前陈玉田16岁当家(叫荣光堂),他头脑灵活,接受新事物,善于经营和管理,几年下来家境大为改观。更重要的,是他目光远大,认定读书和走出家门才能造就真正的人才。他以“大家”为重,举全家之力,供二弟陈鸿钧、三弟陈鸿藻日本留学,陈鸿钧陈鸿藻在日本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陈鸿钧还是孙中山的随身秘书,为推翻帝制建立中华民国贡献了力量。在家,陈玉田为人、做人、待人,诚信为本,直率坦荡,热情豪爽,有求必应,克己厚人,热心公益事业,为朋友两肋插刀。他品格高尚,有口皆碑,深得众人拥戴,在当地已经是一面精神的旗帜。所以,他的态度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王继春这次劝捐的成功与否。

王继春知道营前人杰地灵,陈玉田全力供两个弟弟日本留学,陈家是望户,有“黄建的写(书法、文才)、张宝林的打(武术)、黄仲椒的刁(聪明圆滑)、何贤赞的硝(制炮竹和打猎用的原料)、郑良的偷(盗窃)”的说法。王继春心里有数,这些具体的人具体的认捐数字都是他经过认真细致的调查所确定的。考虑到是大乡镇,他注意了工作方法。

陈玉田采取了主动配合的姿态。

这天王继春来到营前的北门乡,主持召开募捐大会。一保的张华秋、黄盛仁、魏亨、戴宗高;二保的黄大传、黄立浪、戴光;三保的黄隆堂、曾庆文、钟万松;四保陈善卿、蔡启清、蔡启旺;五保的陈世芳、陈世茂、王谷甫、陈玉田、何学高;六保的何传藻、何传茂、何集荐;七保的黄超然、黄文英、赖统仁;八保的张文雀、张文壬、张宗炳;九保的胡勉斋、胡开端、胡明扬;十保的廖光、蔡声仪、廖庆龙;十一保的吴开渭、罗桂邦、吴开棣……会上有保甲长、教师及各界人士一百多人。

王继春来了一场开场白,接着请陈玉田讲几句话。

陈玉田先讲了文化教育的重要,上犹的状况特别需要办教育,一个人,一个地区,一个国家,教育落后就无法跟上社会发展的形势和人类的进步。他说:“王县长从建设文化教育入手,创建县中和普及小学是很正确的,我坚决拥护!办教育、普及文化要有经济力量,刚才王县长讲过,靠政府拨款是有限的,所以他才亲自下乡募捐,不怕苦不怕累。我希望,包括我自己,到会的诸位识时务,大力支持王县长的工作,慷慨解囊。我捐10石稻谷。我再提几点建议供县长和诸位参考——”

陈玉田提了四点:一是把全县各乡、庵、寺、廟或其他社会众产,由乡调查全部收回为教育公产;二是把全县各姓氏的祠产、众产,除留一部分做春秋二祭,其余全部收回做教育基金;三是把全县各姓氏膳学田产全部收回做教育公产;四是欢迎各界人士自动贡献土地或财产,做县教育基金。

王继春大喜,笑容满面地说:“这位老前辈‘美髯公’讲得好!我到了好几个乡都没听见这样的建议,这种建议比个人捐赠几担谷子更有意义!”

王继春带头鼓掌感谢陈玉田老前辈,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接着王县长请他喝茶休息。

与会者自报各人捐款……

还是有人想不通,不愿捐,王继春就带他到别的乡走一走看一看。这天王继春在铁石乡开会,乡绅郑起洪、江伟洪、胡宗汝等三人不愿捐,他就带着他们到北门乡。看到陈世芳、陈世茂、陈善卿、廖光、蔡启禄等数十个乡绅积极认捐,他们大受感染和启发,当场表态认捐。因而营前的阻力减少了。

营前商会会长黄仲椒毕业于省立赣县中学,开了“裕丰临”大布店,还有大量田产,是本地首富,其人的刁钻是出了名的。王继春这回就冲他来的,决心好好地教训他。王继春把“拿他开刀”的消息透露给了“昌生利”南货店的黄国栋。

认捐会在营前万寿宫召开。王继春先作了动员,对横岭村的胡开端说:“你的名字起得好,营前的乐捐就由你开个头吧。”胡开端即报了数字,但没人接着开口。王继春就对黄仲椒说:“黄仲椒,你写款吧。”黄仲椒已事先得知消息,态度非常好,笑着说:“王县长,我写100担不会太少?”王继春高兴地说:“可以、可以。”——黄仲椒早把王继春给琢磨透了。

接着,王继春叫廖乐写款子。

——廖乐原来是小学校长;做校长时学校节仪、大小肥的钱落入个人荷包,做校长七、八年也就富了起来,不做校长就开米店,同时担任营前盐业公司经理。廖乐为人吝啬,一次一个人买米,他多找了100钱(零钱,相当于一分钱),发现后他一直追了4里路,追到家门口要了回来。

廖乐皱起了眉头说:“我写不了这么多。”

王继春说:“你盐业公司(的款)写下来!”廖乐问:“王县长,公司要写多少呢?”王继春说:“60担。”廖乐连声叫苦说“要写这么多,我要开股东会才能定下来。”王继春生气地说:“什么股东会?今天你说的算数。最少都要60担!”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廖乐又说:“我一个人负担不了,一定要通过股东会!”

王继春心里已憋了一肚子气,立即掉转矛头,蹿到廖乐面前,一连扫去6个耳光,接着用桌子上40多杯茶水,逐一泼在他身上,伸手辟去一巴掌,气愤地说:“用绳子捆他到县里!”

在场的人都被震慑了。廖某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没谁给他说话。廖乐提笔写了60担,然后私人又写了40担。

轮到钟淑钦,王继春叫他写50担,他叫苦说:“王县长,我实在负担不了。”王继春拉下脸说:“写100担!”他只有认了。

至此,捐款顺利,营前的局面彻底打开了。

接着下乡募捐。王继春要小业主何贤赞写10担,何说太多了,王继春马上要他写20担。何的兄弟何贤富赶紧从屋里出来说:“王县长,我也出10担吧!”王继春知道何贤富家底薄,田产比何贤赞少多了,就说:“10担你哪里出?就写5担吧!”

大家叹服王县长“四股梆硬”,同时也粗中有细,也叹服黄仲椒的刁钻狡猾。(顺便多说几句黄仲椒的圆滑和老谋深算,1950年代初,黄氏经过反复权衡算计,决定悄悄离走,偷渡到香港,因而躲过大陆政治运动的劫难。80年代初香港富商黄仲椒已受到大陆欢迎,他已垂垂老矣,但他没有直接回营前,而是在南昌呆了一段,他是把老家的人将会争夺他的钱的心理给琢磨透了,结果,只有一个真正有感情的侄子到千里之外的南昌找他。)

王继春身先士士卒,一一攻破劝募难关,中稍、清湖、社溪、寺下、营前、龙门、江口……所向无阻。民众无不拍手称快。全县上下形成了浓浓的办学氛围。

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田明雯先生,自动把带回的化学仪器全部捐献给县中,王继春深加赞许,说不要他家捐田产,而且给予表彰。

经过一年多的募捐筹集,全县共募集办学基金产田5800担,每年可收实谷2949担华利,现金133686元。

劝募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成功,它仍有漏洞。如油石巨富骆朝端,他财大而且气粗——他家有人在省里官府做事或在外地读大学,打了折扣,故意少交自己已认捐的产田(华利)。此事王继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待县立中学建成正式招生入学,王继春叮嘱校总务李祥辉说:“拒绝油石骆姓的人报名读书!”表面上他不得罪骆氏,心底却篾视骆氏。

乐捐——劝募,一些富户将田契自动交到县中,这样县中共募有6000担田亩做基金,办学就有坚实的基础。(不过,这些田产后来却被继任者县长刘文渊挥霍掉了。)

至于建保学资金,王继春命令清理公产、公款,把全县祠产、庙产、庵场、社团、桥渡、义仓等提成归公。成立上犹县公有款产管理委员会,分为县公产,县中基产,乡镇公产三部份,实行分仓专管。这样支付了办保学的开支。专款专用,使各级小学事业费具有独立性。信义乡一个姓皮的保长,因挪用拖欠保学经费,被督学关押起来。王继春即批评乡里,责成乡里予以解决。

当时的政府工作分“民、财、教、建”,比较起来,王继春更为重视教育工作。他授权县督学,对办学失职的乡、保长,可以就地处置。

上犹兴起了尊师重教的风气,而且形成了传统,教师的地位不低。1940年代末期,寺下乡因赌博挪用了教育经费,致使教师不能如期领到薪水,教师反映到县府,县府立即派人查明此事,把乡长给撤了。

建县中的基产田募足了,庙宇祠产提成定了额,经费有了着落,王继春择定在飞凤山下的荒郊兴建校舍。

“择定校址”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当时飞凤山下一大片荒郊是行刑(杀头和枪毙)的场所,阴森森的,人迹罕至。有一千多个墓穴,县城一些富户的祖坟就在这里,光迁坟一项难度就不小。把县立中学建在此地,不少人(特别是老年人)持反对态度。但王继春主意已定,果断地迁坟,同时从江浙请来专家搞好设计图纸,由赣县“三兴公司”承建,幢幢大楼拔地而起。规模之大,为当时赣南各中学之首。他经常到工地检查施工质量,过问经费开支情况。建筑费共计14万多元。

县中筹办的“软件”同时跟进。1941年2月,经省政府批准,上犹县立初级中学正式开办。王继春请了民国元老、要员、大书法家于右任(20世纪20年代中期,中国共产党创办的上海大学,校长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教务长是瞿秋白)题写校名。操场原是个乱坟岗子,开辟成了赣南首屈一指的大运动场。当时许多人嘲笑王继春此着“痴”,认为大可不必。后来赣南开全区运动会,场址没着落,最后还是在上犹中学运动场开的。

教室,寝室,礼堂,厕所,膳厅,大操场,走廊,树木园等布局非常合理,说明王继春很懂教育,而且能高瞻远瞩。

即使现在,我们看那张校舍设计图纸,也应承认它实在是专家水平。

赣南行署专员蒋经国到上犹视察,称赞县中是全国第一流的县级中学。后来蒋经国在悼念王继春的文章中写道:“……县立中学,这就是从前的刑场,现在一幢幢的新房子、宿舍、教室、礼堂、医院、体育场,范围的宏大,建筑的堂皇,不但在我们的赣南,就是在全国的县立中学也可以数一数二了,最可宝贵的就是有五六百个上犹的青年在学校里读书,这是新生命,这是新力量!”

聘贤选才 薪火相传 人文蔚起

为办县中办好县中,王继春真是沤心沥血。一方面构筑好的“硬件”——建校;另方面积极准备“软件”——聘请教员,招收新生。但这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县中尚未建成,校务教务工作就开始了,这方面王继春同样抓得很细很实(上面已有提及)。1941年2月举行招生考试,招收春二插班生46人,秋一插班生35人,春一新生83人,共计164人,编成4个班。3月江西省政府批准县中兴办,王继春任校长,杨毓芬任教务主任,黄建任训育主任,丁葆南任教导主任,李祥辉任总务主任。当时校舍正在建设,就暂用县城张、曾、尹、钟、胡等各姓祠堂为办公室、教室、宿舍和厨房膳厅,教职员工共有30多人。

同年9月,新校舍落成,师生全部搬进了学校,教学工作即步入正轨。县中运转良好,它的热气和朝气给上犹注入一股清新的空气,促进了观念的转变。

他邀请黄建出山,先是担任建校筹备委员,他担任校长后,又聘请黄建为教务主任,代行校长职权,使自己腾出精力整治“四风”。可是黄建辜负了他的期许,在主持校务期间,个人生活糜烂,嫖赌鸦片烟样样都来,在西街开设赌场。王继春大为失望,相信这位老同学有才而无德,不能委以重任。一年后,他改派杨毓棻为校长,黄建任训导主任。

若群众为一般的事找王县长,他便说去找某科某室;若是说找校长,他便和气接待。子弟读书的事,找到他,他亲自帮助解决。他有时讲南昌话,有时讲营前话(客家话)。

县城城西张铨文兄弟俩在读初中二年级,一日回家洗澡,张铨文被东山镇公所捉去(服兵役),天未亮,张母找上王继春的门,大声叫“王校长”,王继春了解此事马上打电话要王镇长放人,说完成学业后再服兵役。

有段时间,王继春几乎每天来一次县中处理校务。早晨他跟在队列之后和师生一起做操;白天,他坐在教室后面听课,了解教师的教学水平,以便决定来年是否聘任。遇有上课不专心听讲玩小动作的学生,课后他必定把这人叫到校长室训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校园散步时,他发现有不修边幅者,立即督促其检点衣着,甚至代扣风纪扣。

一次,他见县中一个学生(胸前别了校徽)没扣好风纪扣,便函上前替那学生扣好,还翻看校徽,记下号码,第二次发现没扣好,他又训示几句,第三次,他就毫不客气地罚站,叫那人站好,待他走远才能离开。

碰到每天的夕会(下午放学时间),他也常站在队列前训导。晚上他深入自修室、寝室检查。每个星期做纪念周,王继春必参加,提出教师每周指导学生作文一篇,全学期不得少于18篇,凡是学生的作业,任课教师应审阅批改。死前,他还带着县中师生到百余里外的营前旅行,借此扩大学生的视野。他每个星期授课一节,还定期批阅学生作文。

据蔡泽临老人回忆:当年他在县中读书,一次他刚从卫生间出来,见王继春胁下夹的一大摞作文簿哗地落下,撒了一地。王县长实在太累了,叫住他帮忙捡起,用长条毛巾(当时男人的围巾较长)捆好。王问了他的姓名、班级。他跟着送进王县长的简陋住所,王倒了杯冷开水给他,还说:“谢谢你。”

他求贤若渴,亲自赶赴南昌、赣州等地,聘请教育行家和优秀教师。前来应聘者绎络不绝。一些江浙一带的名流学者来县中担任各科教员。

王继春把手工劳作课改为劳动课。校舍右边的荒地原是上犹养老院的地盘,王将其迁到别处,在此开设校农场,种蔬菜种果树,另辟数口塘养鱼。凡60年代以前在上犹中学读过书或工作过的人,对此都有很深的印象,有很多鱼塘,菜地,学校西面有一大片果园,有桃李,梨,橘子等,春天开花一片白,甚是浪漫。

这里有必要写王继春严格治理下县中形成良好的师风学风校风的一些事迹。

县中开办,学校订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实行军事化管理。凡学生,即使是县城人,都必须住校,星期六(下午)星期天才能回家。早上打了起床铃,学生必须5分钟内起床,折好被子,5分钟后教官会来寝室检查。

星期一到星期六上午全校集中到操场升旗,下雨改在礼堂。每天下午有夕会。学生必须佩戴校徽,出外必须排四人一排或三人一排的列队,步伐整齐。学生在校外遇见老师,必须在离老师一米左右向老师鞠躬。

学生上课严,不许打瞌睡。据8旬老人李钧英回忆,他当时12岁,读初二,一个叫张鼎和的老师教语文,对教材相当熟悉,只带点各册,不带教材,上课时翻一下学生的课本,便娓娓讲来。

上地理课有地理室,上化学课有化学室,还有音乐室、手工劳作室等。地理老师熟悉教材,不用眼看,他的教鞭一指便能准确地指定某地。如上犹,他面对学生,举起教鞭就在地图上准确地点中了上犹。

学风好,天没亮,学校和县城就响起了读英语的朗读声。

晚上自习,老师不下班,班长管理。学生(自带)点着蜡烛或煤油灯在教室里做作业、看书。

期终考试不在教室,而是在礼堂进行。全校学生集中,礼堂摆好梅花式的桌子,完全打乱班次,杜绝了偷看和“打枪”。

学校订有严格的升留级制度。学校设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文为主课,地理、历史、动物、植物、卫生为副课。凡一门主课一门副课不及格者一律留级;凡三门次课不及格者一处女地留级。不走“后门”(80年代常用语),不讲情面,坚决执行。

老师月薪5担谷子,上一节课另加2块光洋。当时有两位英语教师(端木任元、罗佐春)是地下中共党员,他们很有学识,待学生好。解放初期(1950)端木任元任县中副校长。

放暑假学生必须进行露营(童子军训练),期间学生实行日夜放哨。

生活管理严。学校内设有医疗室、理发室(发票,每月理一次发)、学生自治会等。学校食堂买菜,学生代表监督。8人一桌,吃大锅饭。吹哨开饭,5分钟,哨声响起就得放下饭碗。

两年后王继春病逝,接任者杨毓芬继承其治校精神,继续吸纳人才,形成重师爱生的良好校风。

当时由于抗战,北京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名牌学府迁到云南贵州组成西南联大(即西南联合大学),许多名教授南下。其时赣南也是大后方,加上名教授中有许多江浙人跟蒋经国有“老乡”之缘,后来西南联大的一些教授也来到了赣南,给赣南的教育注入新的活力,这是赣南教育史极有光彩的一页。

上犹县中自然大受其惠,许多高素质的教师欣然前来任教。像当代大画家黄永玉等在40年代就在县中读过书(黄的美术木刻很好),当时黄永玉的木刻就很有名。音乐家江波都曾在县中受聘执教。当代知名作家彭荆风40年代就在县中读过书(顺便提一下,现在中学课本因为选了彭的一篇文章,在“作者介绍”中,说彭原先是文盲,后来参了军才学文化和写作的,这与事实不符。彭的父亲当时是县府秘书),80-90年代他还回忆说,杨是个值得尊敬的校长。40年代中期接罗远才任校长的高哲生是教生物的,他离开上犹之后即去了山东大学,当训育主任,是位教授。这也说明王继春打下了开放包容办学思想基础。

王继春任校长期间,南康、崇义、遂川等几个县的人纷纷到县中读书,全校分初中(读3年)和简师班(读2年),有500多个学生。南康学生为什么不去赣州入学?因为赣州私立学校收费贵,上犹县中便宜,上犹县中的校风、学风、教风好更是个重要因素。

短短一两年县中就成规模,声名鹊起,真是奇迹。由此塑正了上犹的学风,推动了上犹的文风。在县中毕业出去的学生大都学有所成,几十年过去,他们仍深情地怀念县中。

由黄建作词、江波谱曲的《校歌》是这样的——

我实乐山,

飞凤彰彰;

我亦乐水,

犹川汤汤。

飞凤脉延大陆,

犹川流汇重洋。

充实自己,

发挥刚强。

人类有正义,

世界获安康。

完成使命,

岂独校光!

但是,县中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社会环境对它影响极大。王继春的接任者刘文渊渥浊,他把县中王继春确定下来的学田收了回去,造成了县中经费紧张,这是校长杨毓芬辞职的主要原因。

一件事值得一提。接丁葆南任训导主任的是美国留学生游春頫,他教英语,另一位胡承斋教师教动物。1945年流行痢疾,当时校长是高哲生,县中学生曾范得病,但校医李继祖(此人后当上犹《凯报》主编)因曾无钱而延误诊治,曾不幸死亡。游等几个外来的教师发动,学校开了追悼会,美术教师彭天画了曾的遗像。可见师生关系之融洽。游等一些教师气愤地指责李继祖不关心学生,而为李撑腰的县长刘文渊到学校指责教师,这样一来,游等数位外来教师愤然辞职。

高哲生的辞职也跟渥浊的世风有关。县参议员钟品阶要高把女儿初中文凭改成高中,遭到高的拒绝,其时因物价飞涨,教师不堪重负,所以学校多收了学生一些学谷,钟抓住这个把柄,利用县参议会出面要弹劾高,于是高愤愤然辞职。这也说明县中开初几年教师和校风比较好,县中有较好的基础。

大概听从了江浙来的教师的建议,县立中学还设了劳作室(师生共同动手制做工艺品和木刻雕塑)。劳作室在一进校门的右边,教室大,摆着6张大桌子,备有斧、凿、刻刀、刨子、大小锯子等,一应俱全。现代大画家黄永玉(湖南人)在这里就读时就创作过木刻作品。可以想见当年继春中学师生在这里劳作和切磋技艺的情景。当时劳作室用大圆竹制作(雕刻)了一副书法对联:

文当妙处风行水

夜静中时月满天

从中我们可以感觉王继春创办县立中学初期那种宁静、融洽和洒脱的校园气氛。这副对联一直保留到解放后的50年代初。

这就说明,从创立之初,无论择师选能,教学工作,还是校建,县中具有开放性、兼容性、专业性和延续性的特征,并且悄悄地形成了传统。

上犹中学创办初期,王继春就设了劳动课和手工劳作课。在学生集训会上,他说愿把学生培养成有用的人,不愿使学生成“两脚书橱”,成书呆子,蛀米虫。根据学生的爱好,手工劳动课分竹工、木工、缝补和各种艺术练习。这种学风一直延伸到解放后的50年代。上犹的学校(比如城区小学)就有这种“手工劳作”课,这对发挥学生的想象力创造力和自己动手的能力很有帮助。但是到了60年代,上犹中学及小学贯彻“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劳作课改为劳动课,其内容就是开荒种菜(甚至种田),有时干脆停课(放农忙假)到乡下人民公社的生产队帮助抢收抢种,参加简单而笨重的体力劳动。哪种方式更利于学生健全的心智,大家可以评说。

近百所保学也相继交付使用。由此一来师资更为奇缺。为了培养小学师资,王继春在上犹县立初级中学增设了简师科一班,招收现任保学教师和具有小学毕业文化程度的青年予以培训,一年毕业。接着又在第二年春季办了一班,还聘请江苏教育家赵可师等任导师和任教,开设了教育心理学、教育理论、学校行政、教材教法、教育实习等课程,吸收一些初中、高小毕业生参加学习。还附设一所完全小学,供师范生实习。结业后,择优调入各保学任教。这两届简师科毕业生成为全县各中心小学的骨干教师。

从他开始,以后几任县长都兼任校长,而且定期亲临授课。他开创了新时代的新学风新校风。杨毓芬、丁葆南等几位县中校长、教务长都是事业心强做事认真的教育行家,有利于延续好学风好校风,有利于培育学校的“精神”。从兴学风来正民风,强一个县的“精神”。

王继春喜欢单独行动,一次他在西村荷叶塘旁突然出现,拦住一群中学生,问教师的课上得好不好,学校管理好不好?知道这人是县长,好几个来自乡下的学生都慌了,说不出话;有一个县城的学生沉着回答说:都蛮可以。

一次,县中失火,王继春很快就赶到了现场。火很快被扑灭。他又询问损失情况。

据吴家润先生回忆,由于上犹中学运动会的推动,一些乡镇也开了农民运动会,这年在寺下乡开运动会,王继春到寺下检阅运动员队伍,有个曾姓运动员参加挑重比赛,挑着340斤两大箩石头绕操场五、六周,边走边唱山歌:上犹县长王继春,脚着草鞋背斗蓬,乡有酒肉却不吃,个人进店吃蒜葱。四股梆硬王继春,管嫖管赌顶认真,捉了丁香(社溪有名的妓女)剃头发,捉到青年送壮丁。王继春听了上前大声说:“比赛你第一名,要奖,要奖!我就是四股梆硬,不愿喝酒吃肉,抓嫖管赌,惹得有人讨厌。”

上犹县中的名气不胫而走,上犹令人刮目相看。

县立中学刚刚创立,为了鼓励学生学习,扶助贫困农民子弟入学,王继春在学校设立了奖学金制度,使得不少贫苦子弟获得中学学习机会。

安和乡的吴家润读县中时已20多岁,家里有童养媳邝肃敏,他很少回家,大家奇怪,有的同学猜测吴是嫌弃她。此事经杨毓芬传到王继春耳中。一次王继春到学校对吴说:“带的童养媳不要嫌弃。”吴向他解释说,不回家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穷,怕回家被抓壮丁。王继春于是提请学校免了我的学费。学校两年还借给吴家润1000元。1943年吴转到简师科后才没再向学校借钱。第二年吴向学校还钱,管总务的李祥辉说:“不用还,学校早已核消了。”

上犹中学自然成了抗日救亡最有生气的宣传阵地,也成了使上犹文风继往开来的重要园地。一些进步教师如江波、刘尚志等组织学生演出《黄河大合唱》、《烟苇巷》、《民族魂》、《打东洋》等歌剧,王继春对这些宣传活动给予了大力支持。客观上,这些富有时代气息的进步文艺也给封闭的上犹带来震荡,培养了文艺人才,使上犹文风延绵并向新的时代转换。后来的历史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开展群众性体育方面,王继春也做了许多开创性的工作。他向学生提出了“起得早,天天跑,身体好”的锻炼口号,亲自参加跑步,担任“精神讲话”。在兼职任校长期间,他举办了上犹县第二届全县运动大会和上犹中学首届体育运动会,田径赛等到都获得好成绩,其中黄瀚文、郭世祚、郭德馨分别获跳高、跳远和撑竿跳高第一名,破赣南纪录,彭恭勋的万米赛跑冠军,破全省纪录。在新赣南运动会上,上犹县取得了好成绩。也可以说,王继春创办的上犹中学开创了上犹的体育新风。这些同学为上犹争了光,后来有的成了国家的优秀的体育骨干。当时上犹兴起爬山(爬飞凤山)、游泳和划龙船等体育活动,一直延续到解放后。每年端午节,上犹江几十条龙舟竞赛,两岸观众如堵,成为上犹一个景观。

从此,飞凤山下飞凤舞,桃李芬芳,上犹的子弟不必到别处读中学,结省了费用,增加了入学的可能,提高了入学率,同时,南康、崇义、遂川等周边县的求学者也来到上犹读中学,这极大地提高了本县的文化素质,有力地推动兴教重教风气的形成。上犹的文风学风长盛不衰,并不是远古就注定了的,一成不变的;上犹是客家人重镇,客家人重儒学即重教当然是好的传统,但是,只有在与时俱进中不断给教育注入强劲的活力,这种传统才能发扬光大。

暑期进行校长培训,王继春要求各小学校长穿草鞋到县城,不怕衣裳烂,但要缝补好,穿戴整洁,有精神。他亲自训话。他直言批评穿戴疲沓者。

应该说,积贫积弱的上犹进入现代以来,在办具有现代意味的中学(从校舍到师资,以及让学校参与社会活动)上,王继春有开创之功,功不可没。他用实际行动,把把尊师重教的风气带进了上犹的现代。

刚解放不久的一件事值得一提。1951年西南联大毕业的邓联柏任县中校长,他是教育的行家、实干家,他显然知道县中的前身——王继春和一些西南联大校友挥洒心血智慧使县中卓有成效卓有影响,在县中原有的基础上,他在一进校门的两侧空地种了葡萄,建了永久性的葡萄架,还种了花园,请了专门的花工进行管理。因而使县中锦上添花。这也是有远见的,也是继春中学的精神的发扬。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深远的意义更为彰显。1970年代以前的县中师生都见过这葡萄架(加固过的)和绿色如荫的葡萄。

这自然又得提及县中“园林化”建设的承前启后者,20世纪40年代末至80年代末的县中总务主任曾艾球,他是继春中学——上犹中学发展的见证人,其精神的传人。

曾艾球读过幼幼中学和继春中学,在省立糖业学校(职业中专)毕业后在万安县的小学教书,1949年8月回上犹看到继春中学的招聘广告。其时校长是钟世杰(原幼幼中学教务主任)说,任聘教书者要大学水平,他已收到40多张推荐信。他却破格录取了不是大学毕业的曾艾球。曾几十年如一日负责学校总务——校园改善和美化,即使校园60年代文化大革命县中被工厂占用——被彻底破坏,他一旦被召回学校,在各方支持下,从头开始县中校园建设,充满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敬业是个因素,更内在的,恐怕是他亲身感受过王继春以及后来数位有教育家的务实风采,感受了一茬接一茬的师生传承继春中学的办学精神。

在这个意义上,县立中学薪火相传,不断发扬光大,上犹中学毫无愧色地跻身于现代名校之林,九泉之下的王继春会感到欣慰。

当时直接受惠的首先是贫家子弟。1949年解放,参加“土改”工作进而参加革命工作的人当中,有一些因受了县中的文化培育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工作的中坚。有的在县中打了中学的底子,以后或去台湾,由台湾去美国、加拿大等国家留学深造;或到祖国各地上大学和工作,都学有所成。某种程度,他们后代的命运也得以改观。所以,许多人发自内心怀念继春中学,感念王继春。

山东大学物理系教授,现已退休、年近8旬的县城人秦自楷,至今对继春中学一往情深。他感慨地说:上犹是个小地方,我年幼时很羡慕在大余读中学的人,认为自己将来能上初中就很幸福了。(后来家庭变故,贫寒交迫,处境困厄,读书无望。)应该感谢王继春县长,他在上犹办成了县中,让我有机会在初小毕业后,能顺利地上初中,初中毕业后,县中又办了高中部,而且还设立了奖学金,上帝保佑我,不但考上了高中,而且还达到了享受公费上高中的待遇(吃饭不交钱),这样家里就没有理由不让我继续读书求学,而且是上大学,学的数理化。秦先生于1950年初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其子女后来都在北京和山东的大学工作。

解放后,上犹中学语文骨干教师李鸿俦,曾回忆说:“我自1938年春高小毕业后,一直失学在家三年。1939年秋,幼中迁来上犹办学,我去报考,虽录取了,但家穷交不起学费。直到上犹初级中学创办,我才踏进学校的大门。几十年过去了,我的老伴有时还叨念:你有读中学的机会,还得感谢当年的王继春啊!”

毕业于继春中学,解放后数十年在上犹中学(改名)任总务主任的曾艾球,孜孜不倦地在原校园基础上搞园林建设——校园环境建设,使上犹中学在赣南芬芳不绝。凡20世纪80年代以前上犹中学毕业的人对此都有深刻的印象。这是继春中学精神的延续和发展。

上述几个例子,可见一斑。

几年前县中搞了一次校庆,许多白发苍苍的先生回县庆贺,他们无不感念继春中学,感念其创始人王继春。

深入虎穴 实施剿匪计划

当时上犹匪风屡起,社会治安不好,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寺下的匪风”成了人们的嘴边语,寺下是重灾区。赣州专员蒋经国早知道这是上犹突出的县情。

寺下乡地处上犹遂川边陲,原为崇义的“挖补地”,是“三不管”之地,社会秩序混乱,鸦片毒品从湖南偷运进赣南,因而兴私人保镖,枪支泛滥。寺下匪风由来已久,这里有不少“民团”。大约在1927年,营前的朱耀汉成立省“黄军”,一个中队,每月向寺下要军饷。寺下的吴子懋心里不满,趁1928年土地革命风暴,吴氏扯起武装,朱嘉泮为队长。朱嘉泮、朱兴沣父子喜欢玩枪弄棒,不怕生死,敢铤而走险。朱嘉泮毛遂自荐当上了寺下民团团长。朱家父子频频杀人,奸淫妇女,威风凛凛,独霸一方,1933年被国民党广东军第一军军长余汉谋任命为铲共团中队长。

此时,大石门的吴姓大户不甘心朱家父子堂兄弟掌握生杀大权,便想除掉之。他们向驻县城的留守处告密,说朱嘉泮贩毒。结果引发一场殊死争斗。1936年(民国二十五年)《上犹县志• 大事记》记载,这年中秋节“朱兴沣捕杀寺下绅士吴子懋、吴快亭、吴良驹。畏究,裹兵据险以叛。”吴家受创深巨,发誓报仇。

这伙武装土匪不但在本地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而且在外地抢掠。他们在鹅形——江西坳一带打抢,还抢掠唐江银行,气焰十分嚣张。另有一匪首肖世远小有文墨,知道这样下去前景不妙,不久便悄然离开。

1940年12月,狠煞“烟、赌、娼、匪”四风的县长王继春,决定消灭这支武装土匪。为摸清真实情况,他年轻气盛,胸有正气,决定亲自“虎山行”。

王继春冲在最前头。一次,在一个叫塘坑的地方他与土匪遭遇了。朱匪仗着有人有枪,发现王继春单身一人,没带随从,更没保镖,便气势汹汹地追杀他到虎江,王躲进路边一个厕所,朱匪追过了头。王随即又躲进一农家,这才脱险。王回到县府,大家为他祝福,说有惊无险必有后福。“王县长遭遇土匪”一时成了人们谈论的主要话题。有此遭遇,王继春剿匪的意志更加坚定。王继春多次表白:“我非亲自到匪徒巢穴走一趟不可!”大家都劝他决不能去,土匪是亡命之徒,县长去会凶多吉少。他果决地说:“我为地方治安,为人民生命财产,虽死也是值得的。”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果然毅然前往。

他扎进土匪堆里,匪徒故意在门前磨刀霍霍,以壮其声势,也威胁他。他毫不慌张,更不退缩,上前规劝说:“你们不要干这个没出路的勾当,你们若是投顺,政府会安排工作的,你们何乐而不为?”土匪回答说:“谢谢你的好意!”他下了山。这次也没有什么效果。

王继春采取调虎离山分化瓦解的策略。

其实土匪内部也在勾心斗角,相互猜忌。自肖世远不告而别,朱兴涵、朱兴漂也与朱兴沣不合。王继春暗中派大余干训所与朱兴沣一起受训的龙得海(安和人)跟朱兴沣做工作,说如投诚,行署将委以特派员公职。朱兴沣心动,也信劝朱兴涵等从良归正。但朱兴涵大为不满,认为朱兴沣背叛,卖帮求荣,出卖了他们。此时朱兴漂与朱兴沣的二房周氏发生口角,周氏倚仗老公权势发出威胁,于是朱兴漂顿生杀机,与朱兴涵密谋将周氏枪杀并碎尸投入寺下河。

朱兴沣当上行署公职,数月在兴国县参加清乡,并不知家里发生大的变故。7月朱兴漂在路上“迎接”朱兴沣,一路有说有笑,朱兴沣毫不警觉,手枪放在驴背上。离家不远时,朱兴漂拔枪露杀心。朱兴沣顿时明白过来,说死也要死在家中(仍在等待时机),回家一看,地上生绿苔,周氏不见踪影,才知大势已去末日将临,又说死也要死个痛快,拿酒来!他一气吞了3瓶高梁大曲,昏倒在地,被朱兴涵用花被单裹住埋在门口的稻田里。消息后来由朱兴沣原配麻婆子流露出来。

王继春立即派军事科长黄以廉驻寺下。黄以廉是崇义县人,年富力强,能说会道,胆大心细办事果断。他以征兵为由,不与吴家来往,暗中却掌握了情况。他先间接后直接与朱兴沣联系,不谈政治,投其所好,喝酒打牌设赌场,有时与朱兴沣整天形影不离,被朱氏视为自己,称兄道弟。朱兴沣干脆由石鱼坑搬到寺下铜锣湾的何屋住下来。

王继春获悉这一切,指示黄以廉应稳重,切不可大意。他秘密派武装人员潜伏寺下的黄泥坑,归黄以廉指挥。其时朱兴沣已知王继春因筹备建县中钱款加重了双溪大石门吴文仲吴文信等人的派捐,吴家也对王继春不满,加上黄以廉与吴家没来往,便放松了对黄以廉的警惕。但朱兴涵等仍保持着警惕。

1941年春,王继春认为时机成熟,指示黄以廉立即采取行动。装成便衣的武装人员潜伏在寺下圩一酒店。这时黄以廉带着朱兴涵朱兴漂朱兴明等进酒店,刚刚坐下,武装人员冲入,当场把朱匪枪杀。朱兴来曾照飞还未进店,听到枪声,拔腿就跑,被埋伏在路边的便衣抓获。

在审讯后将朱、曾押解送上犹,到陶朱(安和)乡的蔡屋柯树坳,把朱兴来枪毙,割下其头。曾照飞也同时被处决。朱兴来的头用红布包着,挂在县城西门(保障门)示众。

原朱匪团伙朱兴逋检举揭发立功,王继春立即任命他为黄沙乡乡长。

朱吴两家的仇杀也告了结。寺下才真正平静下来。

营前大盗郑良神出鬼没继续行盗,被王继春捕获处死。

受益的当然是百姓大众,他们得以安心生产,安居乐业了。自此,上犹的社会秩序确实安定了几年。

严厉取缔娼赌 敦厚民风

凡经济活动较活跃的圩镇,人员流动,娼妓便有滋生的空间,这是个全世界的现象,也可以说具有人类性。但是,上犹这客家人聚集地,历来崇尚儒家的道德文化,认定“万恶淫为首”,严禁风化成了严格的规范,这跟上犹经济的闭塞单一落后陈陈相因,互为因果。毕竟到了现代,娼妓禁不住,以“地下活动”的方式在上犹大行其道,真是越禁越猖獗,其结果,更扰乱了人心,破坏了正常的社会秩序和生活秩序,取缔娼妓确实也是上犹百姓发自内心的热切希望。

严厉“三禁”(禁烟、禁赌、禁嫖)是王继春施政的重要内容。

当时流传“社溪的淫风”的说法。贩卖鸦片的总部就设在社溪。比较别的乡镇,社溪的社会和生活风气较开放——较乱,娼妓活动有组织有头目。有牵线机构,分连部、营部、总部,总部头领叫丁香婆(婆字带有贬意),她是南康县某豪绅的姘妇。此豪绅有钱有势,因而傍上他的丁香也身价百倍。她干脆做起了牵线即鸨婆的职业。一间店铺(按现在的风行语就是按摩店鸡婆店)收拾得整洁宽敞,每个房间都有被褥垫毯,壁上挂着各种画;楼上楼下摆着赌桌赌具。每当夜深人静,这里还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一时门庭若市,生意红火。

丁香颇有诱惑力和感召力。谁发现了可意的女人,只要跟她一说,她便去游说,不一会儿,她就把这女人叫到店里,成全好事。一连住上几个晚上更欢迎。打纸牌,搓麻将,妓院兼赌场,花天酒地,花钱如流水。钱大都流进丁香的口袋。

丁香虽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她不但替人拉客、物色女人,自己也接客卖身,只不过她的门槛高,非得外来的豪绅巨贾和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她才肯相陪,而一般的俗人,只能可望而不可即。南康下埠人刘传全是南康县守望队长,自恃有百余条枪,公然到社溪丁香那里奸宿。更是招致一片嫉恨之声。

社会上的正人君子道学家更是耿耿于怀。

其实,素来列居赣南大镇唐江之后的营前,在“淫风”方面不会比社溪差,公开半公开的妓院就有四、五所,烟馆也有成十家,至于赌场更是数不胜数。商民得益于此也苦于此。许多人家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1940年春,王继春布告全县,实行“三禁”,他没有直接拿营前开刀,该地离县城太远是个原因,社溪的丁香名气大也是个原因,更重要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他的老同学黄建掌管着许多烟馆妓院,他要利用黄建,而不愿与之撕破脸皮,他只有在其它地方开刀。

王继春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一身正气,嫉恶如仇。他当然知道“社溪的淫风”,更知道全县的淫风,与他的建设新赣南背道而驰,也知道百姓的呼声。他采取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战术整治“淫风”。他虽然让着黄建,但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心口如一,是要坚决惩治淫邪的。

于是他先在县城动手,决不能容忍鼻子底下淫邪的肆虐。他强令县城的卖淫惯犯闰年招(又名黄鸡卵子)剪去头发,挂上写着“臭婊子”牌子游街。对玩弄女性的嫖客,轻则罚款,重则送去牢房关押十事半月。这说明他站在公正的立场,既处罚邪女,同时也处罚邪男。

这天,正值县城开民众训练检阅大会,王继春下令把丁香(刘传全惊慌地逃跑了)押到台前,当众把她的头发剃个精光,在民众面前游街一遭。她自己高呼:“卖 ╳ 的照样!”“改邪归正,才有光明前途!”等口号。这种污辱人格尊严的方式在现在看来已不可取,但在当时却很有威慑力杀伤力,起到很好的警示效果。这一着,不但教育了丁香本人,也教育了广大民众。

这次,丁香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痛哭流涕,深感自己不良行为的可耻,决心改邪归正重新做人。这样一来,社溪的卖淫(牵线)组织和赌博场所被彻底摧毁。丁香嫁人从良,成家立业了。

毛泽东1920年代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写了农民押土豪劣绅游街的壮举,想不到民国县长王继春也用此法惩治邪恶,虽然是当时的事实,但也说明社会的非理性状态,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特有的文化形态,它与现代文明及其发展背道而驰,因为它伤害人的尊严,侵害了人权,消极作用大于积极作用。后来的政治运动,以及19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随便抓人剃头游街、斗人整人,上犹同样如此。所以,当年王继春的一些做法,简单粗暴,属于“人治”,而不是“法治”,只能使民众一时痛快,却从人的思想深处损害甚至摧毁了人的尊严意识——人的良知。这种做法甚至可以说是无效的,每个人都深受其害,人不能从事理上认识错误,而是害怕自己受污辱伤脸面而屈从,心灵深处留着邪恶的种子。当今改革开放的种种社会现实更说明了这一点。

但在当时的历史情境,王继春无可选择。他把打击的人(范围)缩小到最小程度,说明他还是比较谨慎,心存怜悯,最后给人一条出路。

在禁赌、戒毒(鸦片)上,他也是如此。

当时有“营前的赌风”的说法,是说营前圩三百多间店铺,大多数聚赌,凡红白喜事,主家必聚赌抽头;过年节,乡间把聚赌当成娱乐,赌法多种多样。在县城,老米行就是一个大赌场,放滩、摊牌九、掷骰子、摇葫芦鸡公马……至于麻将、纸牌、升官图,几乎家家都有,而政府公开收赌捐,因此,好些人竟靠赌为生。

王继春上任后,宣布赌博为犯法,违犯的要坐班房,送壮丁,有的要挂牌跪街示众。一天,他将好几个赌徒押在县城十字街罚跪,说跪一天就一天,几天就几天,并没人看守,但罚跪的人乖乖地从命,不敢中途溜走。他告诫各级公家人要以身作则,不准参与赌博。他摸索出几条戒赌之法。

一是“妙法戒赌”。王继春化装潜行,日访夜察,一次到营前,抓到一个打纸牌的,就勒令那人每天送一张纸牌到上犹,要取得警察队的收条回来销差,直到把一副纸牌(108张)送完,然后保证以后不再赌博,王继春才罢休。

二是“化装抓赌”。一次,王继春侦察到县城西北飞凤山山窝里有人聚赌,他就化装成一个农民,戴斗笠,穿双烂鞋,也挤进去赌。正当赌徒们赌兴正浓时,他突然亮出手枪,大喝一声“不准动!都举起手来,我是王继春!”在他监督下,赌徒们一个个互相捆个扎实, 由他牵着下山。

三是“严厉惩罚”。王继春不但经常派人去侦察,而且设“告密箱”,鼓励民众举报。一次,县警察局抓获黄沙乡聚赌抽头的乡民,里面有当地绅士。王继春打破情面,命令把他们一个个捆起来跪在西门外大街上,挂牌示众。

但是,对一些“头面人物”,王继春的处理还是有区别。比如,一天夜里,王去中山路米行背抓赌,他翻墙而过,抓住了正在聚赌的县国民党党部的李某、黄建等,他训了一顿也就算了。而抓到保障门(西街)的张某,王就要他在城门下跪两个钟头,事后,王给那人扣好领下的扣子,叫他别再犯,放他回了家。王继春在官僚机构,也有无奈之处。

县城设有钨砂局,它属上面直管,有武装,平时不怎么买县里的帐,对王继春严厉的戒赌运动阳奉阴违,照样在警察局开赌。王继春胆子大,不分白天黑夜,他一人或潜伏或化装到处抓赌。这次他凛凛然要进钨砂局,被几个门卫拦住。里面正在聚赌。门卫才知道他动真的,故意设法拦阻以拖延时间,好让里面收拾好。门卫问他:“你是谁?”他掏出名片说:“我是县长王继春!”门卫还是拦住他,大声说:“我们不受地方管哪。”他毫不畏惧,推开他们冲进里面,此时聚赌的人已收拾好场面,都躲开了。

王继春喜欢晚上独自出门抓赌。一天深夜,他深入民居,见一处还亮着灯光,便悄悄伏在窗上往里看。原来这家生小孩,接生员正在接生,他们抬头发现窗外有人,以为是鬼,端盆洗濯的脏水泼去——这时王继春已走开了。

王继春办公室的墙上,悬着一副蓝底白字的标语:“烟,是毒物。我不敢以毒物奉客;但也不愿贵客在本室服毒。”

还有一副是:“我们所谓的小事,就是老百姓的大事”。

官员(公务员)与老百姓起争执,有时到剑拔弩张的紧张程度。王继春总是当大家面批评公务员:“不用多讲,总是你们欺侮老百姓,而不是老百姓欺侮你们!你们总是凭籍政府的权势乱来一气!”

他烟酒不沾,连一般的香烟、烟叶也是拒绝的。他采取了一些强硬措施,如限期进行烟民登记;举行禁烟演说比赛;成立戒烟所,把烟民集中起来,限期戒烟。

戒烟所设在县城西郊“司马第”的一所祠堂里,烟犯进了此地,每天有医生来检查,按时服药,王继春不时来训话。烟瘾大的三个月戒掉,小的一个月,有的十来天就戒掉了。前面提到的营前大盗郑良被王继春处决,其实一个重要原因,是郑良在戒烟所一直没把烟戒掉,无可救药,被当作了大烟犯枪毙了。

县城有一个叫刘守廉的居民,家里贫苦,他却染上吸鸦片的恶习,连老母摆摊子的一点小本钱也被他花光了,气得老婆要投河上吊,眼看就要家破人亡。他进了戒烟所,真正把烟戒了。王继春看他家人口多生活苦,还安排他在警察队谋了份差事做。

莲塘村陈某从外地私带鸦片回家,被两个警察跟踪,搜查出来。陈某说:“我拥护政府戒烟,但我采取一次比一次少吸的办法,最后戒掉。”这两个警察一边说“不行”,一边敲诈了他十几块光洋,放他一马。陈某不服气,向王继春告状。王继春立马调查此事,一个警察如实坦白,而另一个警察死也不承认敲诈了陈某。王继春大怒,当时把这个警察抓了起来投进班房,后来枪毙了这个警察。

县城西街有个裁缝叫华林,家贫而嗜赌,被抓了两次,王继春网开一面,都是教育一番放了。第三次又被王继春抓到了,华林乖乖地脱下裤子,准备挨板子。王继春问:“你怎么这样?”华林愧疚地说:“让县长打屁股。”王继春说:“你起来!”王掀开他的衣襟,毛笔蘸墨在他胸脯上写了个大的心字,画了个圈。王说:“你的心是黑心,叫你父母领你回去!”他父母一边骂不争气的儿子,一边感激王县长,领回了儿子。华林这才戒掉了赌。此事在百姓中震动很大。

油石富豪骆朝端也是个老烟客。王继春为他在戒烟所开了个单人房。由于骆是有名的大财主,来看他的人很多,送茶送饭送东西,有的还送来烟。王继春为了防止来人带进烟泡,自己亲自带钥匙,定时开房门。一日三餐送来的东西,王继春都要仔细检查。骆朝端没办法,只好戒下去,也终于戒了鸦片。

8旬老人吴家润先生回忆说,他的岳父邝先作当年戒断鸦片后,家境逐步好转,晚年生活安定。邝氏感激王继春。

王继春特别反对冬天青年人烤着火笼上街和赴圩,他认为是一种懒惰和陋习,暮气沉沉的表现。下乡在圩上看见了,他会上前制止,甚至亲手夺走火笼。在县城更是这样。一年冬天,一次他经过保障门即西街,看见一个七八岁小孩敞开衣襟,双手却抱着一个火笼烤火,他上前替小孩扣好衣扣说:“小孩不能烤火笼!”他禁止赤膊上街(如有的人担柴什么的打赤膊),认为这是不文明的行为。

上犹民风转好。蒋经国、王继春成了民间所敬畏的形象。小孩哭闹,大人说:“蒋专员、王县长来了!”小孩顿时不哭了。

王继春身体力行,严肃认真,不但广泛进行宣传,而且抓落实,一抓到底,抓出切切实实的成效。时间虽然不长,社会风气大为改观,深得民众的称许。当时一首民谣这样说:

四股梆硬王县长,

狠刹嫖赌砸烟枪,

少年抓着充壮丁,

老人抓住坐班房。

廉洁奉公 严明执政

王继春严厉的“吏治”给上犹带来一股清健的风气,他的治县理念之所以能顺利推行,并且很快见成效,自然跟握有实权的上司蒋经国的赞同、理解和支持分不开,更跟他“勤政”分不开,更重要的,是他自身廉洁俭朴,时时处处廉洁俭朴,即使他的肺病病入膏肓,也没破除自己为人为政的条律。他的廉洁俭朴贯穿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这在当时国势危殆污浊横流的环境(连黄建也陷在吃喝嫖赌不可自拔),简直是个奇迹——一个真实的奇迹。据说南康县长王后安与王继春相似,也是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县长。他们是受中华文化蕴育,又受时代新风薰陶的精华。

县政府有个食堂(当时政府人员不多),开饭时王继春排队“拿饭”,别人看见就说怎能让县长排队?王继春说:“大家按秩序好。”他从不叫勤务员给他拿饭。

上班王继春实行签到制,十分钟他准时查看签到表,没来的就作旷工。上班期间办公室不允许吸烟。

就在上犹当县长之后,王继春的家境依然寒怆。

其父王林,个子也较矮小,面目清癯,颔下微须。中年丧妻,没有续娶。他曾任江西陆军小学教官。两个儿媳,青年守寡,也未再嫁,留下三个孤女在身边。抗战时,全家由南昌疏散到赣南,老人年过70,率寡媳和孤女寄居南康县城,住地偏僻,屋舍非常简陋。每月由县府在王继春的薪水中寄200元法币维持。老人有很高的道德情操,安于贫困,低调处世,决不炫耀摆显,理解儿子的事业追求,自觉支持儿子的工作,维护儿子的形象。

有人问他:“王县长经常回南康家看望?”他回答说:“他们的生活太苦了,我不忍心看,眼不见为清净。”

拿一般世俗的眼光,会认为王继春六亲不认没有人情味,其实,王继春心里何尝不装着亲人,只是“忠孝不能两全”,他的生命与事业紧紧捆在一起,他耽心家人如在眼皮下是会贻误他繁重的工作的。

一位好心的朋友劝他:“你应该把你父亲的生活情况向蒋经国先生报告呀!”他坚硬地说:“假若我将这个情况报告蒋专员,我就不是王继春!”

王继春的生活俭朴,他的寝室,一床印花蚊帐,既不通风,也不透光;床头一担胡笼;一只楠木素色箱;一双不需要搽油的黄色皮鞋。一套礼服,每逢大会或庆典才会穿上,旋即脱下放在箱内。办公室内,除2张杉木沙发,就是墙壁上的两条自勉也勉人的蓝底白字标语(上文已提及)。他从来没有把寓居南康的家人接来上犹住所,只是每年年关、端午、中秋,由通讯员用他那担破胡笼送点吃的东西到南康去。清明时节,他倒会回南康与家人团聚。

倒是蒋经国理解他。他死后,蒋经国回忆说:一年年关在即,一次两人聚首,“我告诉你……我曾经到你老父亲那里去拜过年,他的精神很好,使你放心!你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声:‘谢谢’,我在你这个笑里面,可以看得出你是如何地想念你的老父亲,是如何地孝敬你的老父亲。”

过春节,百姓家门贴的春联,都是吉利、吉祥的内容,而王继春住房门两边则贴着:

一门贫病苦;

合室鳏寡孤。

王继春常穿一身蓝棉布上装或蚂蚁布中山装,光着头,不戴礼帽。在上犹,王继春脚蹬草鞋,头戴斗笠,在一二个文职人员的陪同下,走乡串镇,询问民情。他喜欢挑选圩日,在圩上站在板凳上宣传抗日,有时讲得声泪俱下;同时他也向群众宣传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主张。

每年中秋节,王继春亲自召开县城内届70岁以上的敬老会。

下乡到营前,他写了一条“勤求民隐”的横幅送给营前区公所,区长钟名杞把它挂在礼堂正中。民隐就是老百姓心里真实的所思所想、真实的疾苦和想说的真话,而这些往往被向来高高在上的行政官员所忽视、漠视和不愿听、不知情的。

有一次,他到离县城150华里的五指峰乡视察,途经黄沙坑桥时,见一位农民跪在桥面上,口里连叫“冤枉”。原来,这个农民姓黄,娶妻陈氏,并生有4个儿女,由于他长期在外谋生,陈氏与人私通,族人觉得本姓丢了脸面,把陈氏撵回娘家,黄某回来一看,家中田地荒芜,儿女生活无着,不禁万分痛苦,恰好听说王县长路过,特请县长作主。王继春到乡里了解情况后,责成乡里负责把黄某之妻陈氏接回家中,并要族人头目出钱出物帮助黄姓一家度过春荒。

王继春生活节俭,一天夜里他去中山路一家李姓糕点店,买了二两饼干吃。几个随从十分感慨。

1940年冬天,下乡到鹅形(现在的五指峰),花了4元多买了一只山鸡,以治肺疾。工作人员敬爱他,悄悄算在公家帐上。一天到总务室,偶尔看到这笔款项列在公家帐里,当即叫总务人员,指着帐面说:“岂有此理,这是我私人的付款,怎么可以混帐?应该在我薪水中扣除,决不能揩公家丝毫油水,公私得分明!”他给了这人严厉的批评,还给予了警告处分。

他患严重的肺结核病,对身边的人说:“我会不久离开人世的,我要多做工作来延长我的生命。”

他夏穿土布白褂,冬穿一件袖口衣领磨损的的呢子中山装。在他的办公室,曾自拟对联:

贪生怕死滚往它去,

升官发财莫入此门。

1941年春,全县乡、保长集中受训,他和乡保长一样吃糙米饭。他说:“吃糙米饭,可以体会民众的疾苦。”集训期间,各乡长轮流当采购办伙食。有一次,平富乡乡长刘易欧从中贪污了一、二元钱,被人揭发,他当即召开大会,会上,他叫刘站起来,训导说:“你这一乡之长,今天在这样场合胆敢贪污,回去后,你不会一手遮天、独霸一方、为非作歹吗?”

1942年春,营前地区太乙乡长罗盂伦奉命调去梅林干校受训,离开时委政于自己小学刚毕业,赋闲在家的小弟季伦。罗季伦不过20岁,是个娇骄公子,根本没有从政经验,把工作当作玩耍。接任一个月,县长王继春找到他问情况,他不知所对,慌忙说:“我……我不清楚,要问罗素书记。”(文书)王继春沉默一会,要乡里通知各保保长第二天上午9时准时开会。结果,届时有3个保长迟到。保长受到王的严厉批评,一个保长说:“代乡长迟送了通知。”王勃然大怒说:“乡长也是混蛋!”会后,王对罗季伦说:“你身为乡长,对乡政毫无所知,更谈不上施政打算,这叫素餐尸位!当公仆,就必须了解它本身的责任和使命,年轻人,搞政治不是玩的,政治是会压死人的!”

在一些如开会、集会的正式场合,王继春严肃严谨,很注重仪表的整洁。一次保甲长、乡镇长干部培训班,王继春衣服虽然旧,但整洁,风纪扣和纽扣一应齐全一丝不苟,做报告富有激情。他严厉批评衣服不整洁、少衣扣的人,说:“衣服可以旧,但要整洁,一粒扣子不能少,而且要扣上!”有时他亲自动手给人扣扣子。大家都服气。

为使“下情上达”,有冤必纠,王继春到处设置告密箱,并定在每星期三为接见民众日。

县看守所某所长一贯贪婪,王继春亦有所闻。近来收到很多举报,说看守所长剋扣犯人囚粮,每人每天至少4-5两。经反复调查,确有其事。一天清晨,曾伟和郭德林往西街喝豆浆,回办公室(现在的武装部),在门口,王继春看见他俩,即挥手呼唤:“曾科员你俩跟我来!”只见他径向南门看守所奔去。看守所出事了。

王继春悄悄地嘱咐他俩“得把这所长留在办公室,不准他乱动。”他则率曾伟到发饭的地点。这时开始发饭,他们站在一旁看,秤一组便问是哪一种囚粮,一直看到把饭发完。果然所剋扣的数量与举报数字毫无出入。

王继春火冒三丈,指责看守所长说:“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干什么。”王继春愤怒难抑,刮他两个耳光。此人是北方人,个子高大,而王继春身材矮小,举手打不着,便跳起来刮他的耳光,又叫秘书把他带回县府。王继春回寓所休息片刻,坐堂审问。第二天,检具案情,向司法部门起诉,这人被判了5年徒刑。

县城西街李某放高利贷出了名,民众心存怨气,被王继春知道了。王立即把他押送游街示众,贫苦百姓都拍手称快,煞了高利贷者的气焰。

西街傍水,虾公神庙(20世纪80年代曾做过县工商局)旁边有座码头。打鱼的人常常有在此处上下。一次,有个打鱼人裸着身子,挎个鱼篓提着网从码头走到街上,恰好被王继春撞上了。王叫他站住并久久注视之,那个打鱼人好不狼狈。王操起小竹鞭(俗称牛梢子)指着他,说了句“无耻!”这也说明,王继春对一般民众的处置还是比较宽容的。

王继春患了严重的肺结核,入不敷出,借支公款2000多元。为了还债,他变卖衣物,想尽了办法,东拼西凑还清了公款。

王继春住院后,县政由秘书吴光甲代理。一天,吴光甲通过会议,决定县财政拨出500元作为医药补助费,汇给王继春作住院治病用。王继春得知后,把这笔款项如数退还给上犹县政府。闻者无不感慨叹息。正如当时南康县长王后安的妻子在王继春病故后送的挽联所说的——

同外子并列清班,久钦政绩辉煌,常使邻封资助益;

与亡夫相逢泉壤,若问人间消息,莫云生计日艰难。

王继春常说:“我因患病,深感奉献太少,要一天争取做二天的事情,犹嫌不够。”

蒋经国为他的病情,亲自带药到上犹探望他。有一次,蒋经国闯进办公室,大家才发觉。王继春匆匆出来迎接,见蒋手提皮包,沉甸甸的,便双手接过说:“专员,这么重!里面是些啥东西?”蒋经国诙谐而风趣地说:“这是上犹老百姓一包包、一叠叠告你的状子,说你在上犹做得不好罗!”

这一包包、一叠叠的“状子”,就是王继春在上犹4年,政绩卓著,加上他生活俭朴,秉性硬直,敬老怜贫,开明干脆,合乎民意,上犹百姓对他由衷赞扬和感谢的评价!

鞠躬尽瘁 英雄情牵泪满襟

王继春不幸患有肺疾,大概是1941年,他从泰和省立医院检查出此病。从泰和回赣州一下车,王继春就把情况和验光片告诉给了蒋经国。蒋吃了一惊,安慰了他,嘱他好好地休养,注意营养。蒋当即写了张“静”字,要他贴到寝室。

第二天,蒋经国介绍了几个医生给王继春看病,要医生交待他怎样休养。不过蒋经国深知他有很强的工作责任心,心里还是非常耽心。蒋经国曾经考虑给他换一个岗位,但想到他正一心一意完成上犹的工作,他 一定不会答应换岗,于是拖了下来,结果成了蒋经国的终身遗憾!

王继春抱病回到上犹,每过两三天,蒋经国就会打电话问候,乃至总机接线员一接电话就知道是蒋专员给王县长通话。不久,蒋经国又送了一瓶西药,还附上一封安慰信。王继春回了一信,信上说:“希望这一瓶药不是补王继春的身体,而是补上犹的建设精神。”

由于他有肺疾,目睹家中兄长过世给父亲和兄嫂带来莫大的拖累,也由于他全身心扑在蒋经国发起的“建设新赣南”的宏伟事业上,他决定终身未娶。他指着寓所外的几株梅树说:“我以梅为妻”。

蒋经国记得赣州这么一次,那时南康的王后安还在,他同王继春王后安一道谈叙,谈到怎样改变坏人的心理问题,王继春说:“一个缠了小脚的女人,她的脚是始终放不大的。”大家都点头称是。后来又谈到,抗战胜利之后,假如有休息的时候,大家愿意做点什么事?王继春说:“我想到英美走一趟。”蒋经国说:“我想到清静的地方读一年书。”王后安说:“不要胡思乱想吧!仗一打完,我们的工作恐怕会更多,我们几条苦命不要空想什么幸福罢!”一会儿,王继春又说:“我的命虽苦,但是我还要继续去追求甜蜜的生活!”即使在困难的环境,王继春考虑的仍是工作,如何扩大视野,学习发达国家的经验,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远大的理想支撑着他!

1941年赣州行署召开行政会议,蒋经国发现王继春的病不轻,就叫他不要出席,在旅馆里休息。会开完后,蒋经国又强迫他住院,动了手术。蒋经国几次上医院看他,因为医生规定不能多说话,蒋坐了一会就走了。在他出院的前一天,蒋经国送了件做中山装的衣料给他。出院时,蒋经国告诉他,经过各方面考核,上犹的工作占第一位。王继春非常高兴,说“不敢当。”后来,蒋听说因为做工太贵,这衣料他一直留着未做。

一次晚上,蒋经国约王继春到一座小山的亭子谈话,赣州城历历在目。王继春一句一句地说:“在中国的社会上,好像大家都是在那里演戏,有好角色,有坏角色,有配角,有扮演好人的,也有扮演坏人的,假如只扮演好人,现时没有扮演坏人的,那么这场戏就演不成功,社会上的坏人好像是少不了的样子。像我们这样看清楚什么是人生的人,决不会去羡慕人家的荣华富贵,决不会妒忌人家的成功胜利,决不会去和人家争权夺利。老实说,我们看社会上的许多现象,觉得好笑,有时候也会感觉到无聊。总之,我们应当自己把握自己,自己要站在主动的地位,决不要被人家排演到这场戏里去。”

蒋经国听了非常感慨,把这段话牢记在心头。这会儿王继春又动了气,严厉地批评一些人一味靠外国人。蒋经国劝他早一点休息。

1942年王继春的肺病日沉。蒋经国放心不下,又一次到上犹看望。这是蒋第四次来上犹,想到能见一个最好的朋友,蒋心里非常快乐。

蒋经国直扑县政府,不见王继春,心里不免发急。这时,王继春从外面进来,气色比以前好多了。蒋经国很高兴,他知道王继春没一点虚伪,不会做表面工作,对人对事诚恳而实在,是个可爱的人。王的住所还是老地方,像以前一样简单。王告诉他:“我就在这房间里关门静养了三个月。”蒋经国说:“你应当再休息!”

下午,王继春带他参观县立中学。蒋经国看着这所从刑场荒郊建起的中学,上犹有五、六百学生在学校读书,十分感慨和喜悦。

王继春告诉他:“上犹现在所有的乡镇学校,都是新建的,而且经费来源有保证。各地的道路桥梁都修整好了。”

从小路回县城,王继春指着路旁一幢房子说:“这是以前的烟赌大本营,现在都被消灭了。”

回到王继春的住所,蒋经国要他好好休息,自己到外面散步。城墙旁边有几百人在修路。蒋经国故意问一个老人:“你们的县长姓什么?”老人回答:“姓王。”蒋问:“你们的县长好不好?”老人抬头看了一下蒋经国,说:“他是我们上犹第一个好县长。”蒋又问:“难道你们不苦吗?”老人回答:“我们苦,县长也苦。”

回来蒋经国就告诉了王继春,王说:“这算什么,专员,你还记得三年前在梅林茶亭时,有人骂你这件事吗?”蒋经国点点头。王说:“现在恐怕没有人骂你了吧?”蒋说:“还是有人骂的。”王剥了一个栗子给蒋吃,说:“一个人总是要给人来骂的。”

这次,蒋经国又知道王建好了职员宿舍——他就住在新宿舍。他考虑王的病情,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找王谈话,一个人关起门,写了一篇《爱与恨》的文章。

第二天一个早,趁还没有开会,王继春去找蒋经国,他说:“专员,一般人找你,都不会是好事情,而是来找麻烦,同时他们认为你是世上最快乐的人,只有我才知道你的理想,你的痛苦;我是处处都想安慰你的。但我的困难,我的痛苦,从来是不向你诉说的!”

确实,王继春从不向人言说自己的困难和痛苦,倒时时事事体谅别人,体谅蒋专员。蒋经国问过他有什么问题和困难,他却说:“今天的社会是危险原、可怕的,但我们应该去改造它。一般人对你的事业,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在希望你失败。你要知道,真真想你成功的,只有像我们这样没有地位的人,广大的穷苦百姓。所以你走的路是对的,但也是最危险的,我们应当帮助你,但是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要当心,自己要保重!”

蒋经国心里很感动,差点要哭出来!

这次行政会是在刚刚建好的民众大礼堂开的,蒋经国也参加了。王继春以主席身份讲话,不到三分钟,可句句有力量。蒋经国也讲了话,勉励大家争取新的胜利。

开完会,蒋经国同王继春合影,又到王家里吃了碗稀饭。告别时,王继春送出东门,恋恋不舍的,最后,说了一句:“专员,再会!”

蒋经国走上刚刚修好的上犹通向唐江的宽阔公路,走了半里,回过头来,王继春还是站在城门口上。

哪知道,他俩快要永别!这一对战友加同志加弟兄,以这种相知相助的缠绵方式走向永诀。

王继春的病势一天天沉重。据诊断,他的肺疾已入晚期。为了挽救他的性命,赣南专署采取措施,已把他转移到泰和省立医院诊治。哪知道这所省立医院徙有虚名,内部管理和服务质量如此糟糕呢!

1942年杨毓芬去四川重庆参加中学校长会议,特向在泰和治病的王继春请示,临走,王继春拿出唯一一套西服,托他带到重庆去变卖,换得一点钱以贴补家用。

1942年12月,蒋经国从重庆回来,就知道他住院泰和。蒋打电话过去,结果一个人没找到。当夜,蒋写了一封信给他,要他好好休养。蒋经国特别担忧,过了几天,要胡秘书去看王继春,并且想把王接到赣州医疗。一次,蒋经国专程看望他,他拉着蒋的手说:“我不行了,我要回赣南,回上犹,回县中,看望我的学生,看望民众百姓,我死也要死在上犹!”他那拳拳怀念上犹之忱,时在口上,更在心头。

他这种真挚情感实在令人难心忘怀!

年底,蒋经国到南康拜望王继春的老父亲。这是位慈爱而俭朴的老实人,屋子里还放着副棺材,王的嫂子刚刚死去。看老人穿的衣服、住的地方,有谁会相信这是县长的老太爷呢?地处偏僻,屋舍简陋,谁会相信这是县长的家呢?普通老百姓家的生活比王家的都要好。为不加重王继春的精神负担,蒋经国决定不把他长嫂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蒋经国心里不平静,想起在这个南康县城,有不少文武大官,他们造了许多新的大厦,买了不少田地,走出来,一个个都是威风凛凛,自高自大,在一般的中国人看来,聪明人才会发财、享福,像王继春这样的人,不聪明,不但不会赚钱,连自己的老父亲都养不活。吃民脂民膏的人是人类的臭虫……像王继春这样的人,一生都在痛苦中间挣扎,在斗争中找出路,牺牲自己的一切为老百姓,这是真正的光荣!这是真正的幸福!(这都是蒋经国原话。)

其时,蒋经国的“左右手”——南康县长王后安因病徇职不久,蒋经国一直惦记着王继春,心神不定。一天晚上,他找出王继春几年写给他的信,细细地读了一遍,把重要之处用红铅笔画出来,更深深地感觉到他俩最能互相谅解,他俩的情感最纯洁、最坦白,没有欺骗,没有虚伪,两人的心是在革命的道义上结合起来的!他担心王继春会成为第二个王后安,他为自己能有“二王”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幸福!

这时王继春的病“回光返照”,看起来好了一些,蒋经国心宽了一些,又托人带去一瓶补药,一张自己的近照。

1943年初,蒋经国第二次从重庆回来,却听说王继春的病又厉害起来了,而且还获知,泰和医院以为王继春小气不愿付钱而不给好药。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县长连买药的钱都没有!蒋经国心里清楚,立即向省立医院说明,他会负担王继春的一切药费。他感慨地说:“在今天,无论是做生意的,看相的,做和尚的,卖棺材的……都是一样的势利!”

蒋经国主持开一个行政会,他已接到省立医院关于王继春病危的来信,泰和来的人传信,说王继春想最后见他一次。他心里非常不安,看到与会的县长,只有王继春一人没有到会。

开完会第二天早晨,他就赶去泰和。此时王继春已处弥留状态。他看见蒋经国就像看到了亲人,说了一句:“专员,我病得不堪了。”蒋经国看见他既快活又悲痛,装出满面笑容,安慰他,劝他静静地休养。

王继春身上盖了一条肮脏不堪的棉被,下面垫了一条草席,只有那个忠实的勤务兵照料他,非常凄清。蒋经国问:“医院怎么样?”王继春说:“一言难尽!”

蒋经国气愤地想,是的,这个医院是腐败的,是今天腐败社会的一个缩影,自己只管自己,不管别人的死活,把活人当作死人,只晓得拿钱,不晓得做事,只知道伺候有钱有势的人,不愿意理会没有钱没有地位的穷人,大家只晓得满足自己个人的欲望,根本不晓得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义务!

其实,泰和省立医院渥污腐败的现状也是大后方的一个缩影,所以上犹事业的清健兴旺特别让蒋经国欣慰,也特别让他为王继春伤感。

下午,蒋经国又去看王继春。王睡着了,一听是蒋经国的声音,马上睁开眼睛,说:“专员,请坐,我要跟你谈上犹的事情。”

蒋经国安慰说:“过两天我接你到赣州去,我们到赣州谈好了。”

——蒋经国知道他心里想说什么,更知道现在人心刻薄、冷淡,有几个想做官过瘾的老爷,他们正巴望王继春快一点死去,因为可以空出一个位置来,他们不是把当县长看作是一个工作的岗位,而是一个可以发财的肥缺!

由此可见,蒋经国在赣南不是一帆风顺,官员的腐败、医院的腐败失职、社会的腐败如污流浊水,而像王继春那样的干部是这么少,他不能不仰天长叹了。当王继春病危,许多人发出“可惜”的声音,他却从这种叹息,听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淡。

难能可贵的是,蒋经国是堂堂一专员,其父蒋介石是堂堂一“总裁”,在后来的王继春追悼大会上,他声情并茂地发表长篇演说 ,追思这位忠贞务实、一心扑在工作、一心为别人着想、敢于负责、敢于碰硬、死而后已的知己,怒斥医院的腐败,社会的势利,人心的浇薄。他没有一味站在执政者的立场,为一些人一些地方——社会的腐败渥浊现象做粉饰做辩护(比如讲“省立医院”、“我们的政府”为抢救王继春尽了最大的力量,付出了巨大的热情和精力),而是以一个见证人批判者发出严正的声音。这不但说明王继春过于克已,信守誓言,始终如一,光明磊落无与伦比;他与王继春的工作交往和私人感情非同寻常;他也是性情中人,重感情重人情,更说明他良好的思想精神素质,他代表了国民党中一股年轻有为的力量。可以说,在后来蒋经国的“台湾经验”里,肯定有他“建设新赣南”的总结与思索,有他对王继春王后安等志同道合者以及对赣南的深情怀念。后来他在台湾起用不少“赣南少壮派”,这里面不就有这种深厚的“赣南情结”吗!

因公事缠身,蒋经国当夜就赶回赣州。一路上他思绪纷纷——

想到今天社会上的人,有的似狐狸一样地狡猾在那里骗人,有的似豺狼一样地凶狠在那里吃人,有的似小鸟一样的胆小,想活又不敢活,有的似青蛙一样地会适应环境变换自己的颜色,有的似跳蚤、臭虫在那里吸人的血,有的似昆虫一样地自生自灭,有的似一只狗,主人要它摇尾巴,它就摇尾巴,主人要它低头,它就低头。总之,现在有许多人们都是人面兽心,在那里做你争我夺的勾当。今天,野兽的气息虽然很高,但是人们的心并没有死,只要有一个人没有死,就会似一根火柴一样可以烧尽原野,何况现在广大的群众的心都在活着,在那里向自由光明的路上走去……

一到赣州,蒋经国就替王继春准备房子,请医生。第三天晚上他接到电话,王县长已殁……

苍天不惠,药石罔效,赍志以殁,衔恨而逝。王继春于1943年3月7日下午6时20分在泰和省立医院病逝。

蒋经国又赶到泰和看王继春。

这时王继春已被搬到太平间。这是一间破烂不堪的小房子,外面也没有门,王继春就睡在一付木板上,身穿一件白的衬衫和衬裤,脚上没穿袜子,也没有穿鞋子,面上也没有盖,只有那忠实的勤务兵守在那里。这位勤务兵是上犹人;从这点上说,通过这个勤务兵,上犹为这位沤心沥血付出生命的县长,守到他最后的一刻!上犹是他永远的故乡!

蒋经国看见自己的朋友这样悲惨的下场,再也忍不住失痛哭起来!此时人愈来愈多,蒋经国想起以前王继春说的这些都是看热闹的人,一颗心更加伤痛了。他按照王继春遗愿,用石灰新花布被单裹着,在泰和买好棺材,运回赣州。在赣州他要为王继春进行大殓,办丧事。

那天晚上,蒋经国忍住极大的痛苦,去安慰王继春的老父亲。老人的三个儿子都前后走了。他不敢向老人开口,但不得不开口。其实老人早得到了恶耗;老人忍着痛苦对蒋经国说:“继春没有福气,专员,你不要太难过了。”蒋经国说:“以后家里的一切事情,我会来照顾的,请老人家放心!”

此时王继春的长嫂病故了,但不敢告诉他。

他住院期间,穷困交加,变卖家当,至死未接受一分一文公费。死后,一贫如洗,连双袜子也没有,只剩下满装书籍的旧箱一个,破毯一床。身外别无他物。他生前“一生贫病苦,满门鳏寡孤”成了其谶语。

死后哀荣 空谷足音

王继春遗体于1943年3月9日运回赣县装殓。下午2时半,蒋经国率众官员在三康庙渡口等候灵柩,一直等到天黑还是没有等到。原来,当灵车进入赣州境内,沿路有人祭奠。晚上7时半,趁着汽车的灯光,大家终于看见灵车,一起叫起来:“来了!来了!”

灵车上了岸,一千多人的队伍都点起火把,一直送到农场。

当夜12点,在农场的大礼堂举行大殓。蒋经国最后一次看王继春带着笑容的脸,心里禁不住念道:

继春!你可以看见人心并没有死,赤忱的人心,正在那里追求光明,追求真理!

你所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两件破的衬衫裤,一双破的胶皮鞋子,两双破的袜子,和几本书,你所最爱的两双黄雀子也先后死了,但是你留下了很大的产业——革命的精神。你临死的时候说:“王继春可以死,上犹不应当死!”继春!你并没有死,你天天会和我们活在一起的!你可以相信新的上犹,新的赣南是永远不会灭亡的……

据县城8旬老人尹量回忆(他当时在县立中学读书,经历了由在祠堂上课到新校学习这一过程),1943年初,杨毓芬从重庆开会回来(王继春尚未去世),到县中做报告,全校师生都到齐了。杨以沉痛的心情说:“王县长王校长一生廉洁奉公。我去重庆开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临行向他报告,他把一件皮袄和一台私人电话机交给我,要我去重庆拍卖……”杨又介绍王继春得病住泰和医院的惨淡情形。全场一片哭泣声……

王继春逝世的第二天,蒋经国亲自给上犹打电话,要吴光甲秘书赶赴专署筹备王继春追悼大会。当时上犹选出吴家润为学生代表,尹巨菘为民众代表,杨毓芬为教师代表,吴光甲为干部代表。上犹简师科学生去了30人,加上各方代表,共100多人。大家自带被子和伙工,步行到赣州,在一个姓钟的老师家搭临时铺,自己办伙食。

王继春去世,王家一下子失去了支柱,好像天塌了一般。平时豁达的王父抚棺大恸。老太爷颤抖着被人扶到灵柩前,摸着儿子的脸,哀声说:“六六啊,你为甚么不让我先去!”当时王承缘年幼,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助,一面流泪,一面牢记母亲和爷爷的叮嘱,跪在一旁答礼。

在赣州公祭,最先行祭的是上犹简师科学生。王继春的老父亲出来答礼,大家的心情受不了,尹巨菘向蒋经国报告此事,蒋经国听后安排车子把老太爷送回去。但老太爷坚持要向行祭的人致谢。老太爷和王继春的嫂子命令其侄女(王承缘)做其孝女,披麻戴孝,手捧灵牌。

追悼会的前一天晚上,蒋经国召集上犹4个代表到他的办公室,通报了把王继春运回赣州的经过;待王的灵柩运到龙岭,蒋经国又叫4代表蹲在王的墓前,告知为什么把王县长墓地定在这里。可见蒋经国深思熟虑,尽着同志加弟兄的深厚情谊。之所以选择龙岭,显然也是蒋经国的意思。有一次,赣州遇空袭,蒋经国同王继春过西河大桥进龙岭,其时省女子中学就迁在龙岭。他俩没去学校,便在龙岭的桐荫下休息,王继春说:“这地方空气新鲜,风景优美,我很喜欢这里的静寂。”这也说明蒋经国对王继春的感情深笃,对王继春有很深的了解。

尹量老家住赣县龙岭,离王继春坟不远。他回忆说:1950年代初搞“土改”,当地贫苦农民气愤填膺去挖王继春的坟墓;他们以为墓里肯定有金银财宝等值钱的东西。掘开一看,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沾着斑斑血渍的旧军服碎片。

3月9日,赣州各报发表了王继春去世的消息。《正气日报》刊登了《蒋专员训令》《蒋专员谈话》和《告上犹同胞书》,以及社论《悼政治战士王继春县长》。还刊登了王克浪、漆高儒的悼念文章,标题分别是:《悼王继春县长》,《事业生命,万古长青——悼写上犹王县长的生平》。

3月11日起,《正气日报》又陆续发表署名诗宴和著名文学家曹聚仁的悼文,记者鲍必骥的通讯以及治丧委员会的《公告》。还有《蒋专员为王县长病故,电勉四区各县长》的新闻等。

蒋经国在“训令”中宣布:上犹中学、唐犹公路、新建的街道圩场,一律以继春命名。赣犹分建墓道及继春堂。他又在“谈话”中强调指出,上犹得有今日之新面目,为王县长三年心血成果,毕生人格无愧革命战士;王县长是乱世时期难得的革命战士;王县长病危时还对人说“我死也要死在赣南!”

3月16日,各界举行公祭,上犹派了县中简师班学生32人,民众50多人、党政各机关代表60多人参加。参加公祭的还有南康县长高清岳,大余县长姜维藩,以及各界人士代表。

1943年3月17日,赣州南门外中心农场大礼堂举行了追悼大会。

赣州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蒋经国和夫人蒋方良参加了追悼会。参加追悼会的还有专署党政军和各界头目和上犹县民众、教师、学生代表。蒋经国声泪俱下读《哭王继春》悼文,发表演说,他说:“去年南康县长王后安逝世,等于断了我的一只左手,今年上犹县长王继春病故,等于继了我的一只右手。”可见蒋经国对王继春的器重。

蒋经国列举了王继春在上犹三年多的各种政绩,讲了许多有关王继春的故事。

1943年3月18日《正气日报》以《春风饮泣 桃花落泪》为题做了专题报道——

署府同人,在九时许致祭,专员手握鲜花,首先身入礼堂,直趋灵前,将花供于桌上,然后,退立于主祭席位,其他各人皆鱼贯而入,整队站立后三献蔬果,三献香爵,,祭礼更为隆重肃穆。在礼成的时候,王老先生频频向致祭者还礼,表示仲谢。王故县长仅有老父寡嫂在堂,这使致祭者触目心伤,眼中满盈同情的眼泪了。

十时许点,专员亲自主持,手捧牌位者为王故县长之侄女,王承缘小姐,以仅八岁的小孩出现在这种场面,这使满礼堂的人,都有一种凄切的感想。

当时,昆明有个记者来赣南采访,在追悼会上他听到了蒋经国讲“王继春吃西瓜”的故事:有一次,蒋与王在赣县中心农场吃西瓜,吃过之后,王连说“真甜”“真甜”,抓了许多瓜子说拿去上犹种,让上犹民众也能吃上这样甜的西瓜。记者对《正气日报》记者张铨翰说:“难得!难得!吃西瓜都不忘上犹民众,这简直是一篇传奇小说!”

记者还采访了上犹主秘吴光甲。吴是王继春生前好友,交谊甚笃,且为同事,他对记者说:“王故县长政治作风廉洁,办事精神的彻底,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新上犹的所有今天完全是王故县长所赐,但是在今日,我们已失去一位良好的父母官了!”

追悼大会结束,接着出殡。以蒋经国为首的一千多人的送葬队伍,一直把王继春的灵柩送到赣县水西龙岭安葬。

吴光甲又赶回上犹召开追悼大会。

3月20日,上犹县各界也在县产初级中学——继春中学的大操场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县政府及各单位、银行、邮局、企业、学校、商店,东山镇一至六保民众共计3000多人。县中礼堂布置了庄严肃穆的灵堂。台上正中是王继春的巨幅遗像,两侧悬挂着蒋介石送的挽联。以下是江西省主席曹浩森和省政府民政厅长王次甫的挽联,再依次是专员蒋经国、专署秘书周灵钧和各县县长的挽联。礼堂出来是全县各界人士送的挽联,一直挂到校门口。全场肃穆、沉郁、庄严,花圈、挽匾、挽联、彩牌,真是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由吴光甲主持并诵悼词。大家对王继春县长表示沉痛的哀悼和崇高的敬意。

悼念为期一个月,每天来哀悼的人络绎不绝。

巍巍飞凤山在低头默哀,浩浩犹江水在呜咽啜泣。

挽联数蒋经国的最为突出——

半世飘零,死犹作客,只赢得两袖清风,循吏传中夸首继;

一生贫病,终未成家,最怕听满门鳏寡,杜鹃声里哭残春。

上犹县立初级中学——继春中学的挽联——

后起谁为继?

先生自有春。

现摘录数对挽联——

四年心血,功已在民,中赢得两袖清风,循吏传中谁可继;

半世飘零,死犹作客,最怕听一门鳏寡,杜鹃声里哭残春。

一生贫病苦,赢得事业如花,长留教泽遍犹水;

满门鳏寡孤,任凭心肠似铁,也将挥泪哭先生。

追悼大会的仪式中还有一首感人至深的《挽歌》——

燕儿家家语,

莺儿树树啼,

风雨凄其!

桃李花纷萎,

杨柳枝低垂。

瞻仰靡依。

啊!春之神,

提早竟别离!

谁叫我拱墙?

谁教我护堤?

谁教我梭织?

谁叫我衔泥?

王县长继春先生做到了“爱国轻生死,临财涓滴廉”,一生业绩和人格堪为后人楷模。90年代中期已是8旬老翁的曾伟先生仍记得当年自己作的一副挽联——

两袖清风昭日月;

一身正气撼山川。

这也是上犹民众对好县长王继春最深切的怀念。

附录:(一)王继春家人的萍踪

在《王继春在上犹》一书出来后,许多人更是纷纷打听其家人后来的情况。我们有幸联系上了王继春先生的两个侄女(现在武汉),得知他们一些行踪。

王继春去世后,勤务员将他的遗物(一只本色的小樟木箱,里面装着几件破旧内衣、毛巾、浴巾和一套灰色毛料中山装)交给王家。王家搬到赣州住了一段时间,多次去上坟。因日本兵逼近赣州,王继春的二嫂工作的机关也解散了。就没机会再去上坟祭拜了。

当时,在上犹县政府任过秘书的吴光甲先生,其时已调到赣州,他会到王家看望。他对绝望的二嫂钟玟禧说:“嫂嫂,天无绝人之路。”他是当时比较关心王家的少数人士之一。

开始由蒋经国先生接济,后来蒋(1945年六月初)离开了赣南,王家便在飘零中。此时,王家更是凄凉。王继春的30多岁的二嫂(王承缘之母)挑起了大梁,她对上孝敬老公公,对下要抚养一对幼年的女儿。

(这里,1986年《赣州文史资料》第二辑,金千里《日寇窜犯赣南 蒋经国高飞远走》一文记录了当时情势:德国投降后,日冠孤军作战,太平洋局势急转直下,它在东南亚的部队逐步撤退。其中有一些经香港侵入广东,并连同侵犯华南的敌军,于六月初由粤北的和平、翁源、南雄诸县分路窜入赣南,六月十二日陷全南城,十三日陷定南城,十四日陷龙南城。由南雄北撤的日冠也于斯时侵入大余、信丰,会合侵入三南的日冠,窜入南康到赣州,历时二十多天。沿途焚烧、奸淫掳掠,较前倍加凶残。敌军窜入赣县白田村时,村民正相率渡河,敌人骤至,妇女纷纷投水自尽,不及逃避或不及投水者,全被轮奸……当时的危急与艰难可想而知。由此可见有着深厚民族气节和传统文化精神的王家人的艰苦卓绝。)

王承缘回忆说:母亲钟玟禧以无比的坚毅勇敢,扶老携幼,每日步行数十里,往山里跑,最后逃到安远县。虽然几乎绝望,但誓死不当亡国奴。母亲多次说:实在跑不了,全家就跳河。情形危急,有一夜听到了日本人的炮声。母亲几乎绝望了,对我说,明天只有去死。爷爷安慰说,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传来了日寇投降的喜讯,到处一片鞭炮声,母亲喜极而泣,爷爷对天作揖。在众人结伴还乡的时候,母亲又发了愁。为了凑路费,她带我们摆地摊,卖衣被,雇挑夫,日行数十里,回到赣州又回到南昌。

为了养家和读书,爷爷和母亲每天焦急地求人,最后母亲在省税务局当了一名庚等雇员,以微薄的工资维持全家生活的我们的学费。

解放后,母亲有了稳定的一作和收入,先后在省税务局和财政厅工作,工作积极,多次被评为先进或模范。爷爷1950年去世,享年83岁。我们姐妹先后考上了大学。离开了江西,来到武汉。母亲退休后也来武汉定居。母亲于2005年初去世,享年96岁。

(二)王继春后人的近况

王继春的后辈只有两个侄女,均为二嫂钟玟禧所生,均为入党多年的共产党员。一叫王承缘,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教授和主任医师,现退休反聘,仍坚持工作。夫妇均在武汉。育二子,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二对夫妇均获美国免疫学博士(ph.d)学位,留美国工作,长子现为副教授,次子为研究员。有一孙女。一叫王承禧,夫妇均为华中科技大学海洋与船舶工程学院教授,已退休。育有一子一女,均大学毕业,子在湖北日报社工作,女儿在709研究所工作,是高级工程师。有一外孙。

二嫂钟玟禧也是中共党员,曾多次获表彰和荣誉称号。

[附记]

1995年春,大概因为我为上犹诗词老人编辑了一本《犹江清韵》,诗集中收录了回忆民国县长王继春业绩的诗作,因而一些老人愿意结识我,有的找我聊上犹过往的文化轶事,有的亲自送来了书稿,我非常感动,而且获益非浅,对我们上犹的历史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上犹民间对王继春先生的回忆一直未有中断过。毫无疑问,“王继春”已积淀成了上犹的文化。曾伟先生的《王继春在上犹》就是其中的一篇。其时曾伟先生近8旬,眼睛高度近视,他不时从油石的家中来到县城,常去图书馆看书报,随身带着一枚放大镜,可见阅读速度之慢,更可见他一笔一笔写下这篇怀念王继春的文章的顽强定力与毅力。历经半个世纪的淘洗,他(别的老人也一样)这方面的记忆还如此清晰,既能说明当年的县长王继春先生确实为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实事,已铭记在百姓心中;也说明百姓心中有杆秤,上犹文化底蕴绵厚,已积聚了民间良知及其力量.曾伟先生当年是王的部属(秘书),他对王的铭记和书面回忆同样显现了这种良知和力量。诚如他说的,“为了不辜负亲朋好友的厚望,自己亦有义不容辞之责。”

当时(1995年夏)我接到曾伟先生写于县城的述作(大约一万字),便认定了它具有文化意义。这是老人79岁时的回忆之作,披露了一些恒有体温的珍贵细节,但作为有份量有价值的回忆文章,还是太简约了。从年龄从环境我们都不能苛求这位老人;即使在当时,他所知道的也不会更多。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赣州市和上犹的文史资料对王继春已有若干介绍,但都比较零碎,不足以较全面地反映王继春的业绩;相关资料在编目中的设置,亦被其它内容所掩盖了。

进入新世纪,县政协准备编辑出版“王继春专辑”,于是有个较全面收集和介绍王继春资料的时机,我心情振奋,决定进行认真的整理,以了却既是自己的也是曾伟先生——上犹许多老人的心愿。很快我写出了第一稿,近三万字。

这次编写,我参考了相关文史资料,还加入了这些年我在民间的采访所得,有些是我在整理(书写)过程中,为弄清某个相关问题而去找当事人采访的。这篇初稿,沿着曾伟先生述作的框架,但对曾先生的一些用语用词,也做了必要的调整。

客观地说,由于80年代改革开放,民间对王继春的感念和回忆就日益公开化和文字化,这种感念成了一些老人的心结。尤其经过王继春之后数十年社会沧桑相比照,即时间的检验,王继春的感人形象已在上犹历史上定格,在人心中定格。这是自然的,也是正常的。“历史的公正”得到了体现。感念王继春说明上犹富有历史文化底蕴,说明上犹葆有“公正之心”。在我看来,还说明当代上犹人有寻找本土文化资源的精神需求;上犹人对有作为的官员总是感念的,这就是“公正之心”的体现。

这次上犹政协文史办公室以极大的热情收集和采访,又获得许多珍贵的资料。在时间上是晚了一步,但一些健在的老人(大多超过了80岁),对王继春的记忆依然清晰,而且富有激情,他们中如吴家润先生,还亲自动手写一定篇幅的回忆文章,致使许多有价值的资料能保存下来。还有,蒋经国先生那篇《让我们来接受你的革命利剑——追念我的革命伴侣王县长继春》也留下了许多感人的鲜为人知的细节。所以,王继春资料的收集汇编正逢其时。这是我倍感欣慰的。

上犹应该有较全面的、实事求是的回忆和评介民国县长王继春的资料汇编。王继春及其现象,不仅仅是历史现象,而且是上犹的文化现象;正是在上犹这块土地上,才磨砺出王继春的风采,从某种程度上,亮出的也是上犹文化的风采。由于王继春而蒋经国,当时上犹的发展已置于时代的主流中。

上犹在20世纪前半五十年,在中华民族建设现代国家(即向现代化国家转化)的伟大征程中,有她独特的光采,从这篇文章中,也可看出当年的民国县长王继春所做的卓绝努力和巨大贡献。王继春先生把握抗日的大局,开创上犹现代意义的教育事业,匡正时风,大力改进和改善上犹的公益事业和公共秩序,这些应该都是上犹向现代化国家演变发展的珍贵组成,富有历史文化内涵,拿当今的话说,就是抓住了改革发展这个要务。上犹因王继春而抓住了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当然有着王继春所处的时代的局限,也有着王继春个人的局限,例如从现代民主法制意义上,他的行政理念及行政手段的局限是明显的。任何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都会受其时代和其个人的局限。但是他植根于上犹土地上的廉洁务实、勤政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格魅力却不会过时的,他堪称我们后人的楷模。它同样是一种有价值的文化资源和精神资源。

在现代,王继春为上犹精神——上犹人性格注入新时代的活力,注入了亮色。

在上犹精神——上犹人性格的形成历史上,我以为,在古代,明朝的王阳明同样功不可没。当时,为扑灭上犹崇义的何阿四扰乱(农民起义),王阳明亲自率兵进剿,同时在营前设书院进行讲学,在当地参与家谱修订的指导,他的哲学即“心学”是儒家思想新的发展,是宋代最高水平的学说,并且成为主流意识形态,这就提升了上犹文明的精神层次,上犹学人的起点与时代同步。以上犹学人为代表,上犹人趋向正统、正直、耿介,守己,清明的主导性格开始形成。

某种程度,王继春的精神就是上犹的精神,王继春精神改造并塑造了上犹人的性格。在他初到上犹之时,上犹的陈规陋习、冥顽守旧是多么深重,土豪劣绅将孙中山创立民国的活力“为我所用,收归己有”,形成新的利益集团,力图对抗王继春(也即年轻蒋经国)的政治改革。当时的上犹实际上处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上犹的现实呼唤王继春这样的“铁血人物”。上犹选择了王继春,王继春也选择了上犹。王继春犹如一道旋风冲击着旧上犹。

一方面,王继春从创办现代意义的学校(中小学)入手,扫荡愚昧,扫除文盲,从而将上犹与时代接轨,直接受益的是广大民众。全国许多教育行家纷纷来到上犹,上犹中学自诞生就进入了全国一流县立中学的行列,王继春的开创之功是值得我们纪念的。上犹这种“现代文化”可以豪不愧色地跻身于中华现代文化之林。上犹这段历史是独特而精采的,影响是深远的。

这里我再以一个事例来证明。城区小学是时代变革的产物, 1901年夏,清朝庭在义和团运动失败以后,宣布推行新政,其中一要项即废科举,命令各省州县将书院改设学堂,并选派留学生出洋。(参见吴相湘著《晏阳初传——为全球乡村改造奋斗六十年》,岳麓书社2001年版。)1906年家乡赤子便办起了“上犹县学堂”。1911辛亥革命后,学校增设英文、珠算等课程,体操改为体育,教材采用商务印书馆的“共和国教科书”,采用校长制,教员采用聘任制,校长由县政府任命。1941年王继春还兼任了校长。城小成了上犹的一扇窗口。城小——上犹文化更具有生机和活力,上犹文化更发扬光大。就在王继春去世以后,城小校风依然置身于时代的前列,引领风气之先,光彩熠熠雄风不减。40年代中期,上犹人口才十多万,城小却有20个教学班,学生1200人,教师42人,还设有妇女班,学校成了当时赣南专区各县,班级最多、学生最多、教师最多、学生学习成绩良好的一所县中心小学。过去上犹学子要到外地如赣州、南康、大余等县读小学,现在这些地方的学子都愿意来上犹就学。这与王继春在上犹传承启后——创造性的工作分不开。

另一方面,王继春靠了赣南专员蒋经国的铁腕,从干部层面推动形成廉洁务实勤政的风气。他身材矮小,但他的人格魅力是不可抵挡的。他的人格魅力发自生命深处,他无条件地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自觉担承起历史使命。他在世时,其人格魅力可以说所向披披靡;在他死前和死后,其人格魅力更是惊天地泣鬼神,播入上犹这块土地。上犹精神因而增添了新的因子,上犹人的性格增添了刚性的力量。当然,即使今天进入了21世纪,在上犹人的性格中,我们或多或少还可察觉王继春时代就有的那种惰性的残余,中国人的某些惰性消极的东西,上犹人同样存在。

时至今日(王继春已辞世60年),许多上犹人仍不时提起王继春,此时的王继春已经成了一种人格的象征,一面可鉴的镜子,一架检验后来者的“天平”,它已经化入了上犹人的性格因子。

经过编写,我才知道蒋经国先生当时年轻气盛,有平民意识和干一番大事业的胸襟,但赣南这地方封建保守势力盘根错节,阻力重重,远不是他能凭借他老子蒋介石之力所能“摆平”的。像王继春一样,他所不得不依靠的许多官员,正是他内心所厌恶的。他实施“建设新赣南”蓝图需要像王继春这样的干才,而这样的干部实在不多,他曾有过不少孤独的感叹。蒋经国因有王继春王后安,他对赣南植下内在的情愫,他在赣南的施政理念奠定了他日后事业的基础。王继春等让他在赣南有所收获。

1946年9月蒋经国在贵州旅行,在写给赣南朋友一封公开信即《东望章贡合流》一文中,他深情地说:“今春由莫斯科返国,途中因为气候的恶劣,飞机在中亚细亚的一个小城中被迫降下来,在那里住了三天之久,四周都是沙漠荒地,感慨殊深!有一夜梦见崆峒大火,惊醒之后,即回念亡友后安、继春二兄之平生不已,直至东方发白,方闭目入睡……我虽远离赣南而远方,但对赣南之父老……何尝一日忘怀。”

这里提及抗日战争胜利(1945)后蒋经国的一件事:一个在赣州城边卖猪肉的农民愁眉苦脸,摊子上只剩一串猪肉,路过的蒋经国很奇怪。此时的蒋经国戴草帽穿草鞋,一副农民的样子,他问:“你这人为何哀声叹气?”那人说:“讲给你听也没用。”蒋经国说:“有用没用,你讲出来。”那人说:“伤兵来拿肉,不给钱。”蒋经国说:“我来替你守一阵摊子,你到旁边看着。”一会儿,一个伤兵到摊子上伸手抓了猪肉就走。蒋经国问:“要给钱呀!”伤兵骂道:“老子抗战8年,吃串猪肉不为过。”蒋经国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到城门边,他叫两个警卫员把伤兵毙了,并如数补足那农民的猪肉款。

我油然记起这么一件事:20世纪八十年代,台湾选拔少将,名额有限,而竞争激烈,最后,上犹籍的张铨枢被选中。据说,在关键时刻,张先生有意提起自己是赣南(上犹)人,提及当年“建设新赣南”的业绩,蒋经国先生两眼一亮。可见赣南——上犹——王继春仍是蒋经国心中的痛,心中的梦。也可以说,赣南——王继春的影子曾经在蒋经国——台湾土地上默默地徘徊过。

我更看到,当今一些到上犹工作,且有作为的官员,例如林泽华、何福洲等先生,在一些场合正面谈及王继春,这说明他们已深入到上犹的“深处”,关注到上犹这段奇特的历史,这就是可贵的历史意识。他们在抓住新的历史发展机遇,推动上犹向真正现代化转化,对上犹这位先贤曾经有过的情愫和追求,产生深深的共鸣。只有全身心投入这种历史创造的人,即使“隔代”也能产生心灵感应,对王继春的悲剧深深感怀。这种感怀就是一股精神动力。每个人都在书写历史,同时都是历史发展的一环。凡在上犹生活和工作过,真切地推动上犹历史前进的人,都会融入而且成为上犹的文化,我对这样的忠忱官员仁人志士深表敬意,这是上犹的希望,也是上犹的骄傲。上犹的青山绿水使忠忱创造者永恒。

如今许多王继春年代的人已谢世,他们缅怀王继春的愿望终于成为了铅字,堪可告慰。真是一大幸事。这本纪念王继春专集的面世,同样是21世纪上犹文化发展的一件大事。第二稿有五万多字,决不作凭空想象,所依据的都是事实。文章结构也做了重新调整。在我编写的过程中,我流泪了,这是感动之泪,伤怀之泪,也是欣慰之泪。我自豪,我这样一个后学终于写出了对这位前辈贤达的绵薄纪念。

历史常常有这样的情形:那些社会的民族的脊梁,他们自觉地担承信念和使命,像蜡烛一样无我地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照亮社会:他们在世时穷困潦倒,甚至倍受误解和攻击,他们寂寞而孤独,但是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人们却强烈地感觉到了他们,因为在新的现实面前,人们感受到了某种缺失,更感到某种巨大的存在。王继春就属于这种情形。这就说明,王继春已经化入了上犹这片土地。九泉之下的王继春会欣慰的。我受上犹山水的喂哺抚育,秉握一支秃笔,应当我笔写我心,应当为那些像王继春先生那样,把心血生命献给上犹现代化事业的志士仁人礼赞,筑就其丰碑,以充实与壮大上犹精神。

我仿佛看见,在我面前展开的上犹青山绿水中,闪现着一个和一群铿锵而执著的英魂。我坚信,这本资料既告慰王继春先生亡灵,也是上犹阔步走向新世纪走向现代化的一笔珍贵的文化资源和精神资源;产生“王继春纪念专辑”的时代同样是我们上犹的福音。

2004年4月6——14日一稿

2004年6月20——7月18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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