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之前,中国人口-经济规模之巨大,总体能力之强,明显超过了其他文明。这从大航海时代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可见一斑。
西元1405至1430年,正当葡萄牙人吹响欧洲大航海的号角时,郑和率数万人和数百艘船只组成了庞大舰队,七次航行,到过占城、爪哇、真腊、旧港、暹罗、满刺加、勃泥、苏门答刺、古里、阿鲁、柯枝、忽鲁谟斯、大葛兰、小葛兰、西洋琐里、苏禄、加异勒、阿丹、南巫里、甘巴里、兰山、彭亨,以及天方、木骨都束(位于现索马里)等三十多个国家或地区,规模之大,范围之广,在人类历史上实属空前,而且先于欧洲人的“地理大发现”,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早八十七年,比迪亚士发现好望角早八十三年。
回头看去,不难发现,郑和远航不仅只是一种国家行动或贸易行为,而有着巨大的文明规模作后盾,或者说建立在一种强大的文化-技术能力的基础上。这就是为什么在船队规模和船员人数方面,欧洲人的船队也根本不能同中国人的舰队相提并论。郑和第一次航行有士卒27800余人、“宝船”62艘,其中大者长约126米、宽约51米、9桅12帆、排水量约17708吨、载重量8500吨以上。相比之下,哥伦布仅有船只三艘,乘员88名,旗舰“圣马利亚”号仅宽8米、长38米,排水量仅250吨,约为郑和宝船的七十分之一;另外两艘船‘平塔’号和‘尼娜’就更小了,只有“圣马亚号”的一半大。
中国人的远航能力并不是在一夜之间产生的,而有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更得有巨大的文明规模和强大的文化-技术能力为支撑。宋时便已经出现了使用罗盘和海图、带有可调中心垂直升降板的平底船,布帆已取代了竹帆,甚至已建造了4层3桅,12张帆,可载500人的大型海船。据李约瑟研究,明朝海军在其全盛期即西元1420年前后,可能超过历史上任何时期的亚洲国家,也超过同时代任何欧洲国家,甚至可能超过欧洲所有国家海军的总和。另据费正清研究,1403年至1433年间,南京附近的船坞就建造了大约2000艘船,其中包括近100艘370至440英尺长、150至180英尺宽的巨船。这表明,当时中国不仅已拥有远洋航海所必需的技术,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规模也大大超过了西欧。
西方研究者注意到,郑和舰队虽然七次远般,但中国人从不抢劫或屠杀,与葡萄牙人、荷兰人和侵略印度洋的其他欧洲人明显不同。的确如此,郑和舰队在与沿途各国各民族打交道的过程中,始终坚持和平、和睦、自律、平等的原则,不以大欺小,不恃强凌弱。这就与殖民扩张中海盗般的葡萄牙人唯利是图、烧杀抢掠的行径明显不同,与西班牙人在美洲大开杀戒,腰斩了阿兹台克和印加文明的行径更有天壤之别。
但今天人们对郑和下西洋并不是没有批评,如只重视政治影响,不谋求商业利益,说白了了,就是太正人君子,太重利轻义,没能义利兼顾,较之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一本万利,实在太不合算。然而实际上,当时欧洲仍然很穷,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气候较为寒冷,农业生产率不高,单位土地面积所能养活的人口只有中国的几分之一,再加长子继承制使其他儿子处于无业或失业状态,需要不断闯荡海外寻找机会,给欧洲人的海外扩张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于是对海外的侵略、掠夺和殖民成为必然。碰巧的是,离欧洲不远处,刚好有人烟稀少的巨大美洲等着被“发现”。哥伦布远航之所以成为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很大程度也因运气。众所周知,哥伦布出发时,并不是要去发现美洲,而是因为通往印度和中国的陆路被土耳其人截断后,欧洲人必在相反方向(即往西航行)长到一条通往东方之路。这就是为什么只是在发现新大陆后好几十年,欧洲人才意识到,那里根本不是什么印度,而是一个全新的大陆,后来命名为“阿美利加”即美洲。
相比之下,因了挑战性极强的自然条件,华夏先民们为了求生存求发展,不得不与大自然进行永不懈怠的斗争,由此培养出一种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生命品质,对艰苦生活的耐受力非常强,因而其单位土地面积产出率虽然高于欧洲(至少在大多数南方省份如此),人地关系相当紧张,人口压力却显得不如西欧大。同样重要的原因是,元末明初由于战乱的缘故,北方闲置了大量土地,云南贵州更有广阔的土地有待开发,而内蒙、东北、新疆的开发更得晚至清末甚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才能提上日程。这就意味着,当时的中国人不太可能有“发现”并占领新大陆的动机。郑和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所以他不必像欧洲人那么猴急。要他下西洋“发现”新大陆,一本万利,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作为一种持续多年的国家行为,郑和下西洋究竟有何动机仍然值得研究,但是可以肯定,郑和远航除了给沿途带来了贸易与和平,也昭示了深厚的文明自信和文明力。
在21世纪的今日,复兴中的华夏文明必将有比郑和下西洋更卓越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