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泰胜，日本龙谷大学教授，琉球民族遗骨返还请求诉讼原告团团长，琉球民族独立综合研究会发起人。翻译：姚亦鹭

1903年的大阪博览会设立了“人类学术馆”，该馆直接将活生生的琉球人、阿伊努人和台湾原住民作为展品进行展示。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坪井正五郎对该活人展的确定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人类馆

坪井参观1889年的巴黎世博会时，在“殖民地馆”内隔着围栏参观了殖民地生活样貌展，“人类馆”的构想也由此而生。坪井在人类馆中除了制作世界人种地图外，还让东京帝国大学借出了许多“土著用品”供以展览。当时的中国、朝鲜和琉球[ 中国人、朝鲜人、琉球人均被作为活人展的展品]对该馆的活人展表示了强烈的抗议。坪井对此抗议也仅仅只是取消了这三国人的出展，并没有完全取消活人展。坪井认为“身为研究殖民地原住民的人类学家，进行活人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些人类学家的认知当中，所有成为展品的人不仅是帝国主义殖民扩张的研究对象，还是让日本国民建立日本帝国自豪感的材料。为何该馆没对“日本人”进行展出？那是因为绝大部分日本人和日本人类学家都有一颗帝国主义之心，他们认为“日本人”位于世界民族序列的顶端，有权力从高处俯视、观察、分类和统治下位民族。学术人类馆可以说是将平时日本人对琉球人进行的歧视进行了可视化展示。

东京人类学会（现日本人类学会）的学者也对展会上的“展品”进行了研究。该学会之后在1904年东京帝国大学人类学教室的标本展览会中，展示了琉球人遗骨。可以说学术人类馆对日本人类学进行了学术上的启蒙，提供了一个可供他人研究的空间。

请愿书

2019年7月，日本人类学会会长筱田谦一向京都大学校长山极寿一发出了一封内容如下的请愿书：“因此次诉讼事关未来的人类学研究，日本人类学会表示对该事件十分关心。经日本人类学会理事会商议，就学术的继承、发展以及古人骨资料如何管理等问题，得出了以下观点。特此向您告知。……从日本各古遗迹、古墓中收集到的遗骨具有非常高的学术价值，我们可以通过这些遗骨了解当地古人的生活状况和生存环境。遗骨是全日本国民共同的文化财产，应当将其保存以供未来继续研究。……关于古人遗骨的保管问题，我想今后一定还会发生各种各样的返还运动，这种运动也许还会持续100年、200年甚至更久，但希望您能意识到这是全日本国民的共同财产，谨慎对待遗骨返还运动。”

信中的“此次诉讼”指的是琉球人向京都大学发起的琉球遗骨归还诉讼。由信件内容可知，这封请求书的内容代表日本人类学会理事会的观点，从“全日本国民的共同财产”这一用词也可看出，该学会仍保持着殖民主义思想。1879年琉球被日本政府吞并后便沦为了殖民地，日本人开始在琉球的县厅、教育界、警察机构等地担任要职。与此同时，来自日本的商人也开始对琉球进行经济剥削。军事上日本对琉球实行“弃子作战”计划，琉球也因此沦为战场。在此背景下，京都帝国大学副教授金关丈夫利用“日本人”与琉球人的不平等关系，在未经家属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了大量的盗掘遗骨的活动。

琉球在二战后曾一度与日本分离，成为美国的军事殖民地。“复归日本”后，日本政府又以“为保障日本安全”为由，允许美军在琉球扩建军事基地。现今日本政府又再次无视民意，不断推进边野古新美军基地的建设。可见“全日本国民的共同财产”中“国民”不包含琉球人。琉球人不仅无法同其它都道府县的国民一样得到人权保障，还被强迫牺牲信仰自由，要求将祖先的遗骨做为“文化财产”以供学者研究。

极低的伦理道德标准

2023年7月，美国人类学会的“遗骨伦理对待委员会”在那霸市内进行了听证调查，同时前往了百按司墓进行实地取证。该学会还在全球各地进行类似的现场取证，撰写出的最终报告将会成为美国研究学会的研究伦理方针，进而影响美国立法。该委员会的共同委员长迈克尔·布雷克（Michael Brake，威廉与玛丽学院教授）指责道，“我曾在北海道听到许多对日本人类学会的不满的声音，针对日本人类学者不愿意道歉和归还遗骨的行为，可以说日本的人类学者是在极低的伦理道德标准下进行着研究”。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人类学部长萨布丽娜·阿加瓦（Sabrina Agarwa）也曾指出：“日本政府和研究机构都在创造不予归还原住民遗骨和文化财产的环境。你们应该为此感到可耻（原刊载于2023年7月12日《琉球新报》）”。之后日本人类学会还拒绝了美国人类学会的采访调查。

日本人类学会有一种名为“二重构造论”的学说。该学说称琉球人和阿伊努人都属于绳纹系日本人，后与弥生系日本人共同构成了“现代日本人”。日本政府曾主张，太古时期开始日本人就已经移居琉球，后由这些人又建立了琉球国，因此琉球群岛属于日本的固有领土。日本的人类学家的任务就是将这种谬论进行正当化。

此次遗骨返还诉讼中，京都大学无法提供独自保存该遗骨的伦理和法律依据，同时暴露了该遗骨的收集过程中并未获取任何相关家属的同意。世界上不会有学术杂志会刊登未尽详情告知义务而得出的研究报告。京都大学通过藏匿不能用以研究的遗骨，切断琉球人与祖先之间的关联，这仍是一种对琉球人的歧视行为。

大阪最高法院的判决书中记录了如下内容：“遗骨不是单纯物品。遗骨有在其故乡安静长眠的权力。被带去异乡的遗骨，也应回归故里。日本人类学会提出希望将来能继续对遗骨进行研究，并陈述了其研究的重要性，对此我们并不认同”。

日本人类学会从人类馆事件开始就把琉球人当作“展品”对待。这封请愿书再次将琉球人遗骨贬为“全日本国民的共同财产”。日本人类学应该反省遗骨返还问题，有责任也必须向琉球人进行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