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名况,字卿,又名孙卿,战国中后期赵国人,生卒年不详,主要活动年代为公元前298—前238年左右。他先后到过齐、楚、秦、赵,曾在齐国“稷下学宫”讲学,并三为“祭酒”(学宫之长),此后又做过楚国的兰陵令,晚年在兰陵著书,终老于兰陵。
荀子是我国历史上一位具有重大影响的思想家。他的影响,不只是在思想、学术范围,而且也体现在社会政治体制、礼法制度、伦理原则,以及个人修身养性、教育学习等实践层面。
关于荀子思想的学派归属、理论意义、社会影响等,历史上一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和评价,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和对立的,这样的人物,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例如,有的学者判定荀子应归属儒家,因为荀子最推崇孔子、子弓的为人为学,要人们向他们学习,称他们为“大儒”,而且更重要的是荀子对礼学有着精深的研究,竭力推崇礼教、礼制和礼治。
但有的学者则判定荀子应归属法家,至少已不是“醇儒”,因为荀子断言“人之性恶”,强调“化性起伪”,在“隆礼”的同时,又强调“重法”,而且他的两位著名弟子韩非和李斯,一位是法家理论的重要奠基者,一位是辅佐秦国推行法制和法治的重要实践者,二者都属法家。
到底属哪家姑置不论,荀子的思想学说,在秦汉时期还是很有社会影响的,如他过世后不久,就有人说:“今之学者,得孙卿之遗言余教,足以为天下法式表仪……孙卿不遇时也。德若尧禹,世少知之;方术不用,为人所疑;其知至明,循道正行,足以为纪纲。”(《荀子·尧问》)
至唐代,韩愈对荀子的儒家身份和学说提出了一些质疑,他说:“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雄)大醇而小疵。”(《读荀》)
至宋代,程颐对荀子的评论,则走向了极端,如说:“韩退之言孟子醇乎醇,此言极好,非见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言荀、扬大醇小疵则非也。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荀子,悖圣人者也。”“荀卿才高学陋,以礼为伪,以性为恶,不见圣贤,虽曰尊子弓,然而时相去甚远,圣人之道至卿不传。”(《二程遗书》)由于程颐在学界的影响,之后虽仍有不少对荀子思想持公正评价,甚至高度推崇者,然就整体社会影响来讲,并不很受重视。
至近代,对荀子思想的认识,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例如,谭嗣同从批判否定的角度,看到荀子思想在二千年历史中的重要作用,他说:“故常以为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仁学》)其后,章太炎则十分推崇荀子,他认为:“自仲尼而后,孰为后圣?曰:……惟荀卿足以称是。”(《后圣》)“荀卿以积伪俟化治身,以隆礼合群治天下。……由斯道也,虽百里而民献比肩可也。其视孔氏,长幼断可识矣。”(《订孔》)
虽然荀子十分推崇孔子、子弓,但我们不能把荀子思想,看成是孔子、子弓思想的简单重复或延续。从孔子到荀子,时间过去了二百多年,社会已发生了很多变化,思想界也出现了许多新的学派,包括一些由原来同一学派中分化出来的不同学派,以及由原来不同学派相互融合而形成的新学派,如战国中期齐国的“稷下学宫”就孕育出好几个这样的新学派。
到荀子时代,这种“百家争鸣”的局面已是思想界的常态。荀子“其知至明”,他对那个时代在社会上还在流行的各家学说都有所评议,其中有肯定的、推崇的,也有批评的,有指出其偏颇的,也有痛斥其危害的,不一而足。而荀子的思想理论又广泛吸纳了各家之长,所以人们也常称他是集先秦思想之大成者,此或诚不为过。
如今,我们完全可以抛开历史上各家门户之见来看待荀子思想。我们只需去发掘荀子思想中,那些体现中国传统文化根本精神的、且对今天社会稳定和谐发展有启发的东西就可以了。根据我们学习的体会,在荀子思想中有以下几方面,值得去重点认真地研究学习。
1.关于“人”(包括个人和整个人类)的自我认识等问题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们认为万物(包括人)都是天地所生,而人在万物中则是最为“灵”、最为“贵”的,如《尚书·泰誓上》说:“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荀子指出:“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王制》)“义者,宜也。”(《中庸》)所谓“义”即恰当、恰如其分的意思,作为人即具有这种“义”,这种分辨恰当、不恰当,分辨是非、轻重、缓急的能力。
所以荀子还说:“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故人道莫不有辨。”(《非相》)“有辨”是人之所以为人之所在,也是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的“灵”之所在。一个人做人做事一定要“义”字当头,不能背离“义”,否则就不是“人”了。这是荀子要人类自我认识到的第一个特点:“有义”(有辨)。
接着,荀子要人认识到作为人的第二个特点:“能群”。荀子说: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王制》)。所谓人“能群”,是指人类是一个高度自觉的有组织的群体,所以能支配牛马为人类所用。这里所谓的“能群”,也就是指人类社会性的特点。
荀子强调说,“人生不能无群”(《富国》),而人之所以“能群”,是由于“明分”,之所以能“明分”,又在于人“有义”。如他说:“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王制》)
由此,也让我们认识到,人的这种“能群”的能动性,具有支配万物的能力,所以人也就参与到天地生养万物的过程中去了,诚如荀子所揭示的:“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天论》),人“参于天地,非夸诞也”(《不苟》)。
这就是荀子要人类自我认识到的第三个特点:“能参”。天有其时生万物,地有其财养万物,人有其治管理、运用万物。所以,人必须认真思考,要如何“参”与到天地中去“治”万物,才能与天地万物和谐共生和共存。
荀子要人类自我认识到的第四个特点,就是引起历史上思想界和学术界争鸣、讨论得最激烈的“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性恶》)的“性恶”说。荀子指出的要人类自我认识的前三点,人们还大都能够认同,而对这第四点就不那么容易达成共识了。
关于人性善恶的问题,在历史上有各种不同的观点和说法,有持性善说者,有持性恶说者,有持性善恶混说者,有持性无善恶说者,有持性三品说者等等。这都是由于人们对“人性”的定义不同,以及从不同的视角去探讨“人性”问题,从而产生了诸种说法,如从各自探讨的视角和定义来说,都有其道理,这里我们就不去展开讨论了。
就拿荀子“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的说法来讲,实际上他是从维护人类群体(社会)和谐,消除人性中那些可能引起相互争斗、从而造成社会混乱的因素等视角来谈这个问题的;并认为人只有通过教育学习、修身养性,才能认识自己作为“人”所具有的身份,从而自觉遵守做人(“明分”)的道理。
如果不只是停留在抽象的纯理论讨论,而是从社会现实人性来探讨,那么荀子的说法应当说是言之有理的,是有重要现实意义的,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人文化成”的根本精神的践行。人需要认识到人性中那些会引起相互纷争、导致社会混乱的因素(“恶”),通过“人为”的教育、学习、修身(“伪”),激发出人性中的“善”,从而培养起社会的“善”,以至于“化民成俗”(《礼记·学记》),使整个社会养成向“善”的风气和习俗。
2.关于“天”和天人关系等问题
“天”这个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多种含义,十分复杂。在荀子思想中论述到的“天”也是有多种含义的,但其中最主要的含义是指与“地”合称,作为“万物父母”、生养万物的自然之“天”。
荀子首先强调的是“天”的自然性、独立性,他在那篇专门论天的论文中,开篇即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论》)他认为,天有天的职责和功能,人有人的职责和功能,“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人不可能,也不应当“与天争职”,天地也不会因为人之“恶寒”、“恶辽远”,而“辍冬”、“辍广”。同样,人世间的事,也只能靠人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它,而不能放弃自己的努力,去期待或等待“天”。
只要尽了人事,老天爷也干预不了,所以说:“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由此,荀子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明于天人之分”。而且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至人”。这是荀子关于天人关系的一个重要论断和观点。
“明于天人之分”,人不应当“与天争职”,并不意味着“人”与“天”就毫无关系了。上文讲到,荀子认为,人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能参”,即人以“其治”,参与到天地生养万物的过程中去。因此,人只有清楚和深入地认识天地的职能特点,才能参与天地生养万物的过程,才能正确地发挥人的治理功能。
人在天(大自然)面前不能消极期待或等待,而是要积极参与,“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这也就是荀子另一个重要的天人关系的论断和观点:“制天命而用之”。
然而,“制天命而用之”,是否就意味着人类可以不尊重天,而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呢?当然不是,相反,人类应当尊重“天”,只有尊重自然,才能达到人事的圆满,达到“人”与“天”(大自然)的和谐。
这就是荀子讲的:“圣王之制也: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污池渊沼川泽,谨其时禁,故鱼鳖优多,而百姓有余用也;斩伐养长不失其时,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余材也。圣王之用也:上察于天,下错于地,塞备天地之间,加施万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长,狭而广,神明博大以至约。”(《王制》)
荀子要人们先从“明于天人之分”、“不与天争职”入手,然后认识到“人有其治”,人具有这种“能参”天地生养万物过程的主动性、能动性,即“制天命而用之”。不过这种“制天命而用之”是要求人们一定要“知其所为,知其所不为”,如此才能达到“天地官而万物役”的人天和谐状态。荀子这些论述天和天人关系的观点,对我们今天依然颇有启发,值得深思。(以上引文除《王制》一则外,其他均出自《天论》。)
3.关于“礼”的起因、作用、意义、精神等问题
“礼”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组成部分,是维系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建构稳定有序社会的一种综合性文化,包括了信仰、道德、制度、言行规矩、社会习俗、礼仪形式等方方面面。相传,文王、周公“制礼作乐”,即“礼”文化是由周文王、周公开始制定完善的。“礼”文化强调的是人本位(以人为本),强调人的主体性和人的自觉自律。
至东周春秋时期,社会上逐渐出现了“礼崩乐坏”的局面,孔子一生努力,倡导“仁”学,希望人们“克己复礼”,目的就是为了重整礼乐文化,重建社会秩序。孔子要求人们“复礼”,但对“礼”文化本身,并没有做太多的说明,这大概是因为在孔子时代,“礼”文化依然深植社会,尽人皆知,故无需多说。
而到战国末年荀子时代,“礼崩乐坏”的现象早已更为严重,人们对“礼”文化所知浅薄,所以荀子对“礼”文化做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和阐发,不仅反复强调“礼”对于做人做事和维护社会和谐、国家稳定的重要性,如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修身》),而且还撰写了论述“礼”文化的专题论文——《礼论》,全面探讨了“礼”文化的起因、作用、意义、精神等问题。
在《礼论》中,文章一开始就明确地提出了“礼起于何也”的问题,然后详细明确地回答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从这可以看到,我们以往对“礼”文化的理解,都只是偏于伦理道德、行为规范、礼节仪式等方面,而实际上,荀子首先是从协调社会分配,以及协调自然资源和社会需求矛盾的角度着眼,来说明“礼”的起因和“礼”所要达到的目的。“礼”不仅要达到“养人之欲,给人之求”,还要“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进而更要使“两者相持而长”,这种如此重大的社会功能,是构建社会道德的基础所在。
可是长期以来,人们在讲“礼”文化的时候,都忽视或回避这一构建社会伦理道德基础的内容,从而使“礼”文化在大众心目中往往仅是脱离社会现实的空洞道德说教。实际上,人们之所以要自觉自律遵守礼义,也与维护社会合理分配、协调自然资源与社会需求之间的矛盾,这一关乎民生的重要内容相关。因此,荀子对“礼”起因的这一论述,具有十分深刻和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关于“礼”,荀子的论述十分丰富。如他强调“礼”是按照自然之理来制定的,“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论》);“礼”是要求人们所遵从践行的道路,“礼者,人之所履也,失所履,必颠蹶陷溺”(《大略》);“礼”是给人们树立一个标志,让人们不至于走错了人生的方向,“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则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则乱。礼者,表也”(《天论》);“礼”是给人们设定一道堤防,让人们不要随意冲破,“君子言有坛宇,行有防表,道有一隆”(《儒效》);“礼”是用来修正完美自身的,“礼者,所以正身也”(《修身》),等等。
此处,再重点提示几条,供大家学习荀子“礼”思想时参考。
首先,荀子认为,社会是不能没有各种贵贱高低差异的,而礼的制定就是来规范这种差异的。社会上“两贵之不能相事,两贱之不能相使,是天数也”,因为“势位齐,而欲恶同,物不能澹(通“赡”)则必争,争则必乱,乱则穷矣”这样的事实,所以先王“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贫、富、贵、贱之等,足以相兼临者,是养天下之本也。书曰:‘维齐非齐。’此之谓也”(《王制》)。所以,“礼”的“养”的功能,就体现了“礼”的“别”的内涵,“曷谓别?曰: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礼论》)。
其次,荀子十分重视“礼”所具有的“养情”的作用和意义。他说:“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故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为安,若者必危;苟情说之为乐,若者必灭。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礼论》)这是说,人依照礼可以引导、规范好自己的情性,而不是放任不良的情性,以致伤害自己。
荀子认为,人需要用“礼”来“养情”、“正身”,同时从治国的角度来讲,也必须重视刑法的作用,所以在荀子这里“礼法”和“刑法”是相提并论的,二者相辅相成,如他说:“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性恶》)
再次,荀子认为,“礼”具有外在装饰的作用,然所有外在的形式,都是体现了人们内在的一种情感和敬意,“凡礼,事生,饰欢也;送死,饰哀也;祭祀,饰敬也;师旅,饰威也”(《礼论》)。所以,礼的教育和实践,是养成人们内在情感和敬意的重要途径。“礼”的根本精神就是“敬”,“礼者,敬而已矣”(《孝经》),就是“报本”,“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礼记· 郊特牲》)。
在此,荀子特别提出了“礼有三本”的重要观念,要人们记住这“三本”,不能忘掉。他说:“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礼论》)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把“天地君亲师”作为最高尊敬对象来信仰和祭拜的理论源头,要人们永远不忘本,记住“礼”的根本精神是“大报本”。总之,荀子要求人们在学习、修身、为人、做事中,都要以“礼”为准则,“礼者,人道之极也”(《礼论》)。
最后,还需要提一个荀子关于“礼”的重要观点,他认为,“礼”不是僵化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和人心不断在变化的,所以不能食古不化。荀子更强调向较近时代的礼义制度学习——“法后王”,而且明确提出:“礼以顺人心为本,故亡于《礼经》而顺人心者,皆礼也。”(《大略》)
此外,他还对如何继承传统礼法问题,提出了一个基本原则,即“循其旧法,择其善者而明用之”(《王霸》)。荀子的这个提示十分紧要,如果“礼”能随时代而变化,顺人心而调整,能选择其中“善者”(优秀的)而发挥运用之,那么“礼”文化的建设和教育,仍不失为当今时代成就个人自我修养、协调人际关系、维护社会整体和谐的根本和基础。
4.关于“学”的重要性、必要性,以及“学”的内容、方法等问题
荀子十分重视学习的重要性,所以全书以《劝学》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告诉人们学无止时,学无止境。荀子认为,人生下来是没有多大差别的,但为什么现实中又会有尧舜、桀纣之分,君子、小人之别呢?这主要是由每个人所受的教育不同,所接触的环境不同,所交的师友不同,以及自身是否努力造成的。
“学”就是要学做人的道理,《礼记·学记》中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学”的目的就是不断地完善和提升自身。《论语·宪问》记载:“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荀子说:“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劝学》)
我们要以君子之学来要求自己,做到“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即把学到的东西,落实到自己的言行中去,使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合乎规矩,都能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而不要学“小人之学”,“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即只是把学到的东西,当作自己的财富(禽犊)来炫耀和交易,对自身德行的提升和完美,则毫无意义。这里荀子讲的“君子之学”,就是“为己”之学;“小人之学”,就是“为人”之学。
那么,学君子的为己之学,要学习些什么东西,从何处入手呢?荀子说:“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所谓“经”包括《礼》、《乐》、《诗》、《书》、《春秋》,荀子为学者做了说明:“《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而其中“礼”又是最重要的,“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劝学》)。
学的内容确定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求师”。他说:“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修身》)有了好老师,还要特别注意外在环境对自身的影响,要懂得择邻交友,善于借助外在条件,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和氛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劝学》)。
此外,荀子还告诉人们许多学习的要点。如,要专一,“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劝学》);要积累,“故不积蹞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劝学》);既要“博学”,更要“知止”,“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所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凝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以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解蔽》),这是说,可学的东西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一定要有所止,否则,虽然学得了亿万知识,然而不能应变,则与愚人无异。
这里还有两条,要特别奉献给好学的朋友们。一条是,荀子要求人们学了一定要行。他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儒效》)
再一条是,荀子希望人们学了一定要时时对照自己,反省自己,“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恶也”(《修身》),“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劝学》)。
荀子这些“劝学”的教导,至今对我们的教育工作,对师生们的教与学,都还有深刻的启迪和实用意义。
5.关于“解蔽”,即消除思维方式上的偏蔽等问题
荀子说:“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解蔽》)这是说,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被局部或片面的认识所遮蔽,而看不清整体的道理。荀子说这句话时,虽然针对的是当时社会上百家争鸣、各执己见、是己非他,以至影响到政局纷争,各自称霸一方这样的现实,但它在人的思维方法的探讨上也同时带有普遍性意义。
人的认识都有自身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有时代、环境的局限,有外因干扰的局限,有观察角度的片面,有以往成见的片面等等,不一而足。诚如荀子指出的:“欲为蔽、恶为蔽,始为蔽、终为蔽,远为蔽、近为蔽,博为蔽、浅为蔽,古为蔽、今为蔽。”总之,“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此心术之公患也”。
如果思维方法有所偏蔽,就会带来认识事物上的差错,进而造成处理现实事务上的失误。荀子列举了许多历史上的人物来说明正反两方面的情况,很多人因“蔽”而失败、得祸,落得个千古骂名,“此蔽塞之祸也”;有些人则因“不蔽”,而成功、得福,且“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夫是之谓至盛”,美名千古传,“此不蔽之福也”。荀子心目中完美的圣贤应当是“仁知且不蔽”的。
那么如何才能达到“不蔽”呢?荀子认为,那就需要“主其心而慎治之”。因为要想除去“蔽塞之祸”,就需要“知道”,只有体察掌握了道,才能全面认识事物,做到“物至而应,事起而辨”,“宗原应变,曲得其宜”(《非十二子》)。荀子说:“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壹于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所以人必须懂得求道。而“人何以知道”,则在“心”,“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所以要“主其心而慎治之”。
因此荀子对如何“解蔽”也提出了具体的方法,那就是从修心入手,通过让心保持“虚壹而静”而“知道”。具体言之,“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心如果不能不存成见,不能专一,不能宁静,怎么能不受干扰、不被“蔽”呢?所以,只有去除以往成见的影响,专心于一事一理,不受其他事理的分心,让纷扰的心境宁静下来,才能达到心的“无欲、无恶,无始、无终,无近、无远,无博、无浅,无古、无今”的状态,才能“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达到“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也”,遂能做到“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以上引文除《非十二子》一则外,其他均出自《解蔽》。)
以上仅就《荀子》一书中的部分内容作了一些提示,希望读者们在阅读《荀子新注》一书时能发现更多在今天仍有启发意义的思想与观点。
原载《荀子新注》中华书局2018年,本文为前言,有个别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