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第43届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上严厉批评美国“不受节制滥用武力”地在世界上滥用武力,并警告说,美国政策是很危险的,将促使更多的国家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普京还表示难以容忍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以及北约东扩威胁俄罗斯安全。2月15日,他又签署法令对联邦政府进行大改组,将强硬派并有着克格勃背景的副总理兼国防部长伊万诺夫提升为第一副总理。世界媒体惊呼“俄罗斯准备再出发”,本就存有戒心的美国更是找到了调整对克里姆林宫战略的借口。
自2006年1月以来,美俄双方刀来剑往互不示弱,双方对建立一种什么样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存在严重分歧。俄罗斯借助能源武器试图扼住美国脖颈,美国则一边抨击俄国内民主倒退,一边推动颜色革命往俄罗斯家门口逼近。随着普金“ 慕尼黑演说”的发表,“冷战”之说再次甚嚣尘上。
“能源沙皇”的杀手锏
当石油每桶价格冲破60美元并呈现持续增长势头时,石油毫无疑问成了当今世界政治和军事战略的中心主题。而俄罗斯作为储油大国,及时地根据国际形势的变化把能源问题与其大国外交挂钩,扮起了“能源沙皇”的角色。
目前俄罗斯石油探明储量为70-100亿吨,占世界总探明储量的8%-13%。天然气探明储量和产量约占世界总量的38%-45%和25%-27%。如此丰富的油气资源,让俄罗斯攒足了对美国叫板的底气,普京政府批判美国单边主义的语气也就逐渐严厉起来。不仅如此,有了石油作筹码,俄罗斯对胳膊肘外拐的原苏联兄弟也同样施以颜色。不但共同体外国家波兰、匈牙利、捷克深受其苦,就连共同体内国家乌克兰、白俄罗斯等也未能逃脱。去年11月俄罗斯要求提高对白俄罗斯的天然气销售价格,白俄罗斯在年前不得不接受了比过去翻了一番、每千立方米100美元的价格。白俄罗斯为了报复,将俄罗斯通往德国的“友谊”石油管道的石油过境费从原来每吨2.6美元提高到45美元。由于俄罗斯不接受这样的价格,白俄罗斯便掐断了俄罗斯通往欧洲各国的输油管道。
早在前苏联时代,克里姆林宫就是世界最主要能源大国的主人,但苦于冷战分割,它未能加入到国际能源市场中来,因此丧失了成为国际能源供求体系创始国的良好机遇。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做好准备,等待那些饥饿的能源消费国排队上门好让自己漫天要价,但是能源私有化进程中,石油被低价落入私人手中,政府掌控不了国内石油资源。况且石油大亨们都不原意将谋取的巨额石油暴利投资本土。普京意识到抽逃资本的石油寡头已成为俄罗斯能源战略的障碍。2003年10月,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尤科斯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成了普京开刀的首选,当时他想要兼并西伯利亚石油公司,并准备马上将其中一部分股权转卖给西方石油商,愤怒的普京将其扔进了监狱。
一年以后,国营的俄罗斯石油公司收购了尤科斯最大的子公司尤甘斯克76.79%的股权,成为俄罗斯第三大石油公司。在不事声张中,俄罗斯对外资进入其能源领域悄悄加以限制,在对尤甘斯克的拍卖中,外国竞标者被俄政府“劝退”。到去年,俄罗斯六成左右的石油资产都已重新回到国家控制之下。
俄罗斯政府握紧了国内能源权杖,周边国家开始感受到能源新沙皇的威严。首先被“警告”的是乌克兰。2005年 3月,俄罗斯宣布不再向独联体国家提供任何兄弟价格的天然气。2005年12月,俄乌在天然气供应问题上发生争议,俄罗斯要求乌克兰以高于原先优惠价格四倍的市场价格购买俄罗斯天然气,威胁双方一旦达不成协议就停止向乌方供气。并在乌克兰拒绝俄方要求后,将威胁付诸行动。除此之外俄不同程度地向各独联体国家提出了“按市场价出口本国能源”的建议:俄 2007年对摩尔多瓦的天然气出口价为每千立方米170美元;对乌克兰的出口价为每千立方米130美元;对拉脱维亚的出口价为每千立方米210-260美元。而对于一直想融入欧洲的格鲁吉亚,俄向其提出了“欧洲市场价”:从2006年的每千立方米110美元提高至2007年的230美元。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出于“兄弟友情”和“长远的战略考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按照前苏联时期价格向独联体国家提供低价石油和天然气。而随着国际能源价格的不断上涨和欧洲能源市场需求量的持续增长,再考虑到某些独联体国家和美国态度暧昧,俄罗斯人启用能源武器警告独联体国家在政治上要有所收敛。
美国的地缘民主
北约东扩是美国推行地缘民主战略的关键手段,在全球大棋盘中,美国唯独选择中亚这段区域大搞地缘政治,可谓意味深长。美国的算盘是,让拉脱维亚等波罗的海国家加入北约后,美国的军事基地就能直抵俄罗斯北部边境,这样中东欧地区不再是美俄双方的军事缓冲地带。而把格鲁吉亚纳为北约正式成员国,北约的军事触角就能伸向俄罗斯“柔软的腹部”。这样北约就能对俄罗斯构成紧密包围态势。
去年3月末,吉尔吉斯斯坦发生政坛巨变,这是继格鲁吉亚“玫瑰革命”、乌克兰“橙色革命”之后的又一次“颜色革命”,被称为“黄色革命”。去年5月,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安吉延地区发生大规模骚乱,但当局采取果断措施平息了可能发生的又一次“颜色革命”。这些街头“革命”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就是西方的渗透和支持。实际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势力正在这一地区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争夺俄罗斯原有的地盘。
冷战结束多年之后,北约在要求俄罗斯减少驻格军队的同时,却在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对此,俄国防部长今年 2月在慕尼黑国际安全问题会议上对北约发出了警告;俄联邦委员会国防和安全委员会主席维克多奥泽罗夫则提出了在独联体国家集体安全条约和上海合作组织框架内寻找盟国的主张。而俄国家杜马“祖国”议员团领导人罗戈津认为:“应该加强俄罗斯在加里宁格勒的部队。不是在那儿搞经济特区,而是搞军事特区。”此前,俄罗斯前国防部长伊万诺夫也曾公开表示,俄罗斯不排除采取“先发制人”手段的可能性。
有历史学家警告美国,历史上很多低估俄罗斯国家抱负与实力的国家都曾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就在北约实现东扩的同时,俄罗斯连续举行了一系列规模宏大的军事演习,意在向世界表明,俄仍是一个不容轻视的核大国。而从地缘角度来看,俄罗斯拥有从芬兰边境横跨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广袤土地,它不仅是一个欧洲大国,还是一个亚洲大国。向南看,它是一个中东大国,向东看,它则是一个太平洋沿岸大国。
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普京时代的俄罗斯与叶利钦时代已有很大不同,无论是在经济复苏方面,还是在国内政治力量的整合方面,抑或是在国际舞台上的精彩表演,今天的俄罗斯都显示出了重新崛起的强大潜力和势头。进入普京时代,俄罗斯人普遍对国家的前途增强了信心。
俄罗斯再出发?
俄罗斯近年来迅速挺直的腰板和不断增强的语气,让世界不禁怀疑俄罗斯在准备“再出发”,甚至有人揣测新一轮冷战开始了。从俄罗斯的帝国情结和俄罗斯近年来的发展势头看,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自古以来,俄罗斯人心中始终有一个难以割舍的“大国情怀”,几个世纪以来大国复兴的思潮在俄罗斯风起云涌,历代政要都为实现帝国梦而孜孜不倦。从彼得大帝、斯卡捷琳娜到斯大林、叶利钦无不如此。到普京时代,有利的国内外局势更让普京有能力也有机会来彰显大国地位。
近年来普京政府尽管牺牲了一些自由,但在稳定政局和发展经济方面成效明显,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近年来俄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达7%左右,国力逐渐恢复和增强,提前偿还所欠发达国家的部分外债,增强了经济决策的独立性。面对美国的挤压和国内分裂势力的挑战,俄从外交和内政等方面多管齐下,维护本国利益,重塑大国形象。与此同时俄积极参与世界热点问题的解决,加大对国际事务的发言权,提高了自身影响力,有了更多与美国叫板的底牌。
国际上,布什政府由于伊拉克战争、中期选举失败以及单边主义遭受巨大挫折等原因,民调支持率下降到最低,美国国际形象严重收损,陷入了空前的政治困境。当前,在“反恐战争”伊拉克和阿富汗、伊朗核问题、朝核问题、中东问题、拉美飘红、能源问题、欧洲安全问题等方面,俄罗斯作为常任理事国和昔日大国残存的资源、影响尤在,美国尚不敢与俄罗斯扩大争端。
但是从各方面因素考虑,美俄之间无非是“冷而不战”,在相当多的领域内仍然是合作大于对抗。首先为了国家利益,俄罗斯应避免与北约的直接对抗,毕竟俄罗斯和北约两者的力量对比失衡,若发生激烈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其次在现有情况下,俄罗斯不应将现有资源耗费在新的军备竞赛中,而应当用在解决贫困、创造新的就业岗位和保障国民安全上,毕竟国内发展才是硬道理。以20世纪俄苏历史而言,既有成功运用自身资源而实现国际地位腾飞的经验,也有苏联晚期因为过度依赖能源资源而延宕必要的改革所造成的惨痛教训。对此,俄罗斯的政治精英,特别是普京总统本人有着深切的体验。这些底线使俄罗斯在与北约斗争的同时,也强调双方共同的利益。拉夫罗夫在会见北约驻欧洲盟军最高司令时就强调,俄罗斯和北约都意识到,双方应当共同努力对付面临的国际威胁,即毒品走私、恐怖主义和有组织犯罪等。俄—北约理事会框架内有一系列条约促使双方积极发展合作,应当利用这一理事会更有效地协同行动,共同对付这些威胁。
此外,在石油管道不断向西方输送石油的同时,西方的价值理念则反方向输送到俄罗斯国内来。民意调查显示,年轻一代的俄罗斯人对北约构成的威胁持怀疑态度。俄学者分析认为,在俄罗斯的电视节目中,北约不再是“敌人”的形象。而西方“价值观”在俄罗斯的流行,使俄罗斯人的历史、文化传统出现衰落。对俄罗斯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车臣匪徒比遥远而抽象的北约构成的威胁要大得多。因此俄美冷战在俄罗斯国内缺乏一定的民意基础。
美俄有选择的战略合作
与石油天然气之战的气势汹汹形成对照的是,美国政府的反应相当理智和低调,对普京的激烈言论,白宫发言人仅仅表示了“惊讶与失望”,未多置评。而与会的国防部长盖茨在第二天的发言中也只是作了颇有节制的回应。他说,“俄罗斯的一些政策似乎不利于国际社会的稳定,如俄罗斯的武器转让,以及利用能源作为政治胁迫工具的意向。”他还不无幽默地说, “作为冷战老战士,昨天的一篇讲话让我几乎对那个不那么复杂的年代充满了怀旧情绪”,不过,“一次冷战已经相当足够了 ”。盖茨还表示,“我们都面临着许多共同问题与挑战,必须与他国,包括俄罗斯在内,结成伙伴来予以应对。”可以说,盖茨的话基本上表达了布什政府的对俄态度:一方面有诸多的不满;另一方面少不了合作需要。目前两国关系的特点似可概括为:有争有合,斗而不破;非敌非友,“有选择地合作”。
目前两国关系从叶利钦时代所谓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倒退到“冷和平”状态。究其原因固然有俄经济崛起,自信增强,可以说“不”的因素。但归根结底,美国才是两国关系的主导者。而无论是出于其对全球战略利益的追求,还是出于其民主价值观标准的判断,美国都无法将俄罗斯视为其所领导的西方社会中的一员,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首先,美国的终极战略目标是尽可能长久地维持在单极世界中其一超独霸地位。美国的国家战略明确提出:防止其他国家对美国的超强地位形成挑战。而在美国人的眼里,只有中国和俄罗斯才有此潜能。然而,从现实军事实力来说,中国还不可能与美国“华山论剑”,而俄罗斯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是最有可能与美国一较高低的对手。尤其近年来,随着俄经济实力的快速提升,其武器研发与升级换代都加快了步伐,这就更加强化了美国的警惕与防范心理。美国拟将其导弹防御系统部署于东欧而不是更靠近伊朗的巴尔干国家就足以表明其内心所想与矛头所向。
第二,美国对外政策是建立在美国其唯我独尊的价值判断的基础之上的。美国国务卿赖斯曾明确表示,在世界上“推行民主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中心”。而以美国的价值标准来衡量,俄罗斯还算不上民主国家。在美国人看来,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正从上世纪90年代叶利钦式的民主倒退回了原苏联的集权体制。美国从政府到舆论都对普京近年的一系列政改措施持苛责态度。去年5月,切尼副总统竟然在位于俄罗斯家门口的维尔纽斯高调批评俄罗斯在民主问题上开倒车,更直言斥责其对亲西方的邻国实行石油讹诈。布什本人也在去年的八国峰会上提醒普京“要向伊拉克的民主样板学习”。美国有言有行,不仅公开煽动俄周边国家闹街头革命,也在暗中支持俄民间组织的活动。
第三,正如盖茨所暗示,美国认为俄罗斯在对美防止核武器扩散的努力上三心二意,若即若离。反恐与防扩是美国当前的两大战略目标。在美国看来,俄罗斯对其核原料监管不严已让美国颇不放心,更有甚者,俄不仅与伊朗进行核能合作,还向其出售防空导弹,不顾美国的反对,向叙利亚和委内瑞拉等敌视美国的国家出售武器装备,并接待被美以视为恐怖组织的哈马斯领导人。如此等等都让美国如芒在背。
尽管如此,美国政府在与俄打交道时还是表现得相当耐心而谨慎。其原因有二:一是俄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仍不可小觑。虽还谈不上是经济强国,但俄毕竟是政治大国,在安理会握有一票否决权,而且它依然是军事强国,其核武库与常规力量都可与美国比肩,而武器出售的骤增也让它的影响力远达南亚、中东与南美。因此,如果将俄推向对立面,美国的反恐与防扩大业都将事倍功半,遭受挫折。从伊朗核问题到中东和平进程,从阿富汗反恐到防止武器扩散,再到科索沃问题的最终解决,没有俄罗斯的协作,美欧的努力都可能功亏一篑。而其反恐与防扩的两大目标在相当程度上更有赖于俄罗斯从旁相助。
其二,布什的当务之急是稳定伊拉克局势,无力也无意于横生枝节。正是伊拉克泥沼和伊核与朝核僵局,迫使美国不得不淡化其单边主义色彩,而重新重视大国协调与多边外交的作用,向现实主义回摆。可以这样说,眼前是美国有求于俄罗斯者增多,而俄罗斯所需于美国者渐少。这就是为什么普京讲话能那么理直气壮,而白宫的反应却是如此克制。
可见,美国既无法接纳俄为西方大家庭的平等成员,实施“全面战略合作”,亦不能将其推向反美阵营,而自树强敌。美国把俄罗斯当成一个不得不打交道,却又需时时提防的强邻来对待。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不久前向布什政府提出了“选择性合作”与“选择性对抗”同时并举的政策建议,即选取双方有共同关切或共同利益的领域,如反恐、防扩、能源安全、温室气体排放等,争取俄罗斯的合作。而在推进民主人权,鼓动颜色革命,推进北约东扩,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等方面,美国则需坚守原则,我行我素,不会因俄的反对而退缩不前。
总括来看,叶利钦时期美俄两国的“全面战略合作关系”已风光不再,但两国还不至于回到冷战年代的分庭抗礼,毕竟双方都付不起如此高昂的代价,两国都无力也无意于开启全面对抗的大门。远眺美俄关系走向似可预见,美维护单极世界秩序和一超独霸地位的决心不会动摇,而俄争取建立多极世界格局,追求平等地位的努力也不会中止。美俄关系仍将在“有选择地合作”与“有节制地抗争”中磕磕绊绊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