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不局限在头脑中,而在这个(人类有机体与外部无论和社会环境共同构成的动态的)耦合系统中。
——《延展心灵》
自从图灵提出机器可以思考之后,人们围绕这个问题争论不休。笔记本电脑、智能手机,这些看上去毫无生命的东西真的可以思考吗?它们也具有“心灵”吗?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关于“没有(有机)身体是否就没有心灵”的讨论日趋白热。与之相对,一些哲学家提出更加大胆的质问:光靠大脑就能思考,就能认知了吗?我们的心灵真的局限在身体之内吗?
心灵究竟是什么?它又存在于何处?一个较为科学的解释是,心灵是大脑的思维功能或认知表现,是神经元活动的结果。虽然名之曰“心”,但其实际的载体则是大脑。也就是说,大脑是人类惟一的思维器官,心灵存在于大脑之中。高位截瘫的患者大脑无损,所以依然具有心灵与认知、思考的能力,而脑死亡的植物人就不再具有这些了。
然而,1998年,在《延展心灵》一书中,活跃于认知领域的两位美国的哲学家,安迪·克拉克(Andy Clark)与大卫·查尔谟斯(David Chalmers)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见解。他们认为,认知并不局限于大脑之中;相应的,心灵亦可以延伸到身体之外。
一般认为,认知是心灵认识世界的方式,如果不是大脑认知,那是什么在认知呢?难道是人的心脏?或者两位哲学家是认为灵魂可以脱离肉体存在?实际上,克拉克和查尔谟斯是要反驳那种认为人的认知模式与外界无关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不论外部世界如何改变,只要不影响到大脑的生理机能,就可以始终如一地生产出相同的认知。实际上,它假设:心灵就是一面镜子,而认知就像这面镜子对外界的反射一样。如果心灵正确的反映外物,就说明认知过程是有效的;而对于幻视、错觉等心理现象,则是由于错误的认知所引起。这被人称为关于心灵的“镜喻”。它还意味着:当外在事物呈现给大脑,只要这个大脑发育成熟、机能正常,它就可以如实的反映这个事物,形成关于该事物的真实认知。于是,人的认知完全依赖于大脑的生理机能,而与其他任东西无关。不论这个大脑的主人是谁的、来自何方,对同样的事物必然会产生完全相同的认知。由于大脑机能相同,所以人类关于世界的认知——如果正确——也只会达到同样结果,即所谓“绝对真理”。
对于克拉克和查尔谟斯而言,这样的结论是无法接受的。心灵真的有如镜子吗?认知是被动反射吗?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事物,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况下对同一事物的认知总会有所差异,那么怎样才能知道何种认知才是“对外界的真实反映”?当然,这并不是说,不同的人看到同一个物品时,其视觉机制会有什么不同,而是说,认知活动并不等于视觉、听觉等感觉简单的加总,而是包括对事物所产生的评价、判断、情感等一系列综合反应。比如,中国人看到喜鹊通常会下意识的认为这是吉祥之兆,而欧洲的许多国家则视之与乌鸦一样,代表了悲伤和阴郁。虽然东西方人类对喜鹊的视觉没有本质差异,但其认知结果却大相径庭。也就是说,认知并不仅仅是独立于世界的、大脑内部的神经机制。
克拉克和查尔谟斯指出,之前关于认知的“镜喻”实际上是将外在的事物视作被动的、不变的认知对象,因此心灵认知只要直接的去反映外物即可。而事实上,认知主体所处的环境,包括其身心状态、社会背景、历史文化等,也都是构成认知统一体的重要部分。认知环境虽然没有直接影响到大脑内部的神经机制,却并非与认知毫无关系。它不是被动的,而是积极参与到认知过程中的重要因素。
《延展心灵》提出了“漩涡说”来类比认知环境的作用。一尾游鱼在水中自在嬉戏,这究竟是鱼的运动,还是水的运动?当然,是鱼的行为产生了水的波动,可是如果没有水,鱼还会以这种方式行动么?水的运动方式也决定了鱼的运动方式,二者是密切结合在一起的。鱼和水的共同运动产生了统一、高效的游泳动力系统,它看似由鱼主导,但实际上处处不能脱离水的作用。
人类的认知也是如此。比如语言是人类认知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不同的语言使用者的神经结构没有太大的差异,但他们在认知过程中的表现却十分不同。试想一条生活在沙漠中的鱼,由于沙的动力特征不同,“沙漠之鱼”必定要采取不同于水中之鱼的运动模式。同样,不论是物质还是文化,环境对我们的认知能力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我们身体之外的世界,无可避免的影响着我们介入世界的方式。人是在与世界的互动之中认识世界的,并且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与世界本身存在的形式密不可分。在如此一种鱼水交融的综合体中,无论移除那个部分,都无法完成认知活动。因此,认知绝不仅仅是头脑内部的事情,而是与身体、环境等无法剥离的。它不限于大脑,也不限于人的身体。
(刘永谋等:《哲人疯语——当代哲学思想中的奇谈怪论》,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刘永谋,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导,其余作者均曾为人大科哲点上硕士生博士生:郭朦、王玮、李曈、赵俊海、李慕航、李佩、乔宇和仇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