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朋友,特别是国外来的朋友问我,都说“胡温新政”,它到底“新”在那哪里?我的回答通常只有四个字:“新在鞠躬”。
如果把本届政府比作一个人,可以说,他在胎儿时期练习的第一个动作就不是踢腿,而是鞠躬。2002年,那场让刀郎唱得缠缠绵绵的大雪刚刚下过,胡锦涛被当作未来中国的“储君”受邀访美。专机因故晚点数小时,到机场欢迎他的华侨华人没有离开,一直冒雨守候。走下舷梯的胡锦涛面带沉静的微笑,但心中想必有点类似于乡音的涛声,在异国突然见到雨中守候的父老乡亲,他当时是否联想到长征组歌中的连绵雪山,或听到“军爱民,民拥军”的亲切旋律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他走上前去,向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我没有深入研究,在我的印象里,这可能是胡温政权向世界鞠的第一躬。几个月后,中共十六大召开,胡温政权正式诞生,从此,鞠躬就成了胡锦涛和温家宝的招牌动作:向选举他们的代表们鞠躬,向欢迎他们的民众鞠躬,甚至向招待会上的记者们鞠躬……在他们所有的鞠躬中,有一个躬获得的掌声最具有历史意义,那就是2005年11月1日,胡锦涛在越南国会发表演讲,他走上讲台,向坐在台下的越南国会议员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下起初有些轻微的骚动,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中越之间有过鲜花美酒,也有过拥抱握手,有过三拜九叩(单向的),甚至还有过兵戎相斗,但从来没有过弯腰鞠躬。中国历史上只知道有番国来朝,从未听说过华夏民族的元首(包括皇帝、总座、总书记或主席)向别国政治人物鞠躬,更不用说向一个小国的听众鞠躬。
此前我们所了解的鞠躬只有两种,一种是下对上,弱对强,小对大,卑对尊的鞠躬,这种鞠躬如果是主动的,表达的是恭敬和谨慎,《论语•乡党》说孔子“入公门,鞠躬如也”,说的就是这种鞠躬;如果是强迫的,则意味着降服或屈服,不愿向强势低头的人是拒绝这种鞠躬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以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白就是这种人。第二种鞠躬是身份和地位都平等的人之间的鞠躬,这样的鞠躬纯粹是礼节,大多数日本人相互告别的时候,都要看着对方面对面地弯好几次腰,那并一定都是在打探对方腰间的钱包,而是在行告别礼。
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种前所未闻的鞠躬,一种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不应该有的鞠躬:一种上对下、尊对卑的鞠躬(国内,对民众);一种大对小,强对弱的鞠躬(国外,对越南),这表达的是什么,肯定不是恭敬,显然也不是告别礼,而像是感谢,感谢华侨华人在雨中等候,感谢党员和代表选举他们做党和国家领导人,感谢民众对他们的欢迎,感谢越南国会的议员们前来听自己演讲……
上对下,强对弱表达感谢虽不常见,但并无新意;有新意的是,高高在上者用鞠躬来表达感谢。在中国的帝制和“天朝”时期,无论一个皇帝多么爱民,多么怀柔,多么感谢他的臣民和属国的顺从,但他绝不会向他的臣民、也不会向来朝的外国使节鞠躬,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召来晋见,或颁发诏书,赏赐官职、封号或物品。这并不是说中国古代的皇帝都不懂得谦卑,而是古代的执政理念不允许他用鞠躬来表达感谢和谦卑,他“奉天承运”,是“天”的代理人,他个人可以用鞠躬来表达谦卑,但他不能代表“天”这样做,“天”是不能这样做的。“天”的规定动作是拯救,不是鞠躬。
国家元首的频频鞠躬,不仅反映出这个国家执政风格的转变,也反映出该国执政理念的转变。这种鞠躬不只是感谢,也是尊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以及国与国之间的相互尊重。人无论官否,一律平等;国无论大小,也一律平等。这就是“胡温新政”的鞠躬要告诉人们的现代政治理念。这种政治理念还包含着另一层含义:人是平等的,权是人给的。此前,执政党只是在语言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来源于人民;现在,执政党的首脑用肢体在作同样的宣告。对党员、代表和民众鞠躬,表达就是对权力来源的尊重。
从宣告皇权来源于天,到承认权力来源于民,是一个原理性的历史进步;从语言宣告到肢体宣告,是一个实践性的政治进步。进步不会到此为止,下一个进步可能更操作化更制度化,宣告的方式更不人格化,从语言宣告到肢体宣告,再到选票宣告,这或许就是一部当代政治的宣告史,或快或慢,或直或弯,这个过程总是要走的,就像河流走向海洋。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认定“胡温新政”一定会载入中国政治的编年史,它的“年号”是“鞠躬”。
2006-7-18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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