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咱们今天呢,聊一聊梁任公--梁启超老先生。
百年中国历史人物,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中国这一百年的历史人物,很多人都深深打上了这个政治的烙印。也就是说,很多学术人物,文化人物,如果他们在政治当中没有地位,那么,他们的价值,就很容易被低估,处境也很尴尬。
这种情形的出现,其实,原因并不复杂。20世纪上半页,革命是主旋律,20世纪下半页,开国三十年,阶级斗争是关键词。
《百年中国历史人物》,这个课是我的兴趣所在,比较好玩的一件事情。这一学期讲课,越讲体会越深,有时候,竟至于有点惆怅。也就说,讲一些现代人物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博物馆里面的讲解员。这一百年,如此鲜活的人物,学友们没有听说过,怎么办?就要闪转腾挪,聊一聊他的左邻右舍,但是,部分学友,对他的左邻右舍,也没有印象。因为,学友们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这就难了。给人感觉,就好像这个人,没有生活在民国,而是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遇到一两位这样的人物,学友们无语了,我也蔫了。
前一段我讲到梁漱溟先生,一个班里知道梁漱溟名字的,很少,在历史上对得上号的,就没有。这是为什么呢?梁漱溟先生在五十年代,在政治上是挂号的符号,被毛泽东批成反动文人,被认为思想非常反动,他是很挂号的。现在有一个非政治化的取向,只要没有被政治课提及的人物,大家就不知道这个人。
只有那些板上钉钉的那么人物,康梁,大众知名度,不低。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搞维新变法。百年中国历史的一大关键。百年中国人物里头,特别鲜活的人物,亦学亦政,在学政之间游弋。既是学术的,其实也是政治的,有人在政治和学术之间穿梭,好像钟摆似的。
百年中国史,这样的人物非常多。事实上,不管何种人物,只有被政治所承认,具有政治价值,才能天下闻名。我们看,政治已经成为一种尺度,然后,用它来衡量各色人等。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社会,依然高度政治化。
在改革的时代,高度政治化的教育固然不够成功,但是,政治式的教育,依然拥有有很强的资源。百年中国历史人物,一旦被写进《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然后这个人,就可能被大家所知晓。如果没被写进《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这个人物,好像就失去了被大家知晓的机缘。
同样是老梁家的人,一个是梁任公,一个是梁漱溟。在20世纪50年代,两位的知名度,大体是相当的。梁漱溟搞乡村建设,参与民盟的创建,办《光明报》,一生,梁漱溟不仅是一位新儒家,还是一位政治活动家。最关键的是,梁漱溟被写进毛选五卷,是一位曾被毛润之严厉批判的"反动文人"。伟大领袖批判过,这就形成了"天下谁人不识君"。
梁任公梁启超老先生就几乎没人不知道,就成为一种常识;梁漱溟,好像给我们感觉,就要进行普及,普及梁漱溟。一说起梁漱溟,给人感觉曲高和寡。实际上梁漱溟也参加了蛮多的政治,只不过没有被写入政治史而已。没有被来得及写入,如果1949年以后的事,要写进历史的话,梁漱溟绝对是一位不容忽略的,浓笔重彩的人物。在"一化三改"时候,他对当时主事的,对毛主席的主张,并不是那么认同,而且还有很尖锐的批评。工人生活在九天以上,农民生活在九地以下,农民和工人的境遇,天差地别。毛润之发现梁漱溟,为农民说话,就认为梁漱溟很坏,就要发动政治攻势,批倒批臭。从五十年代过来的人,都听过梁漱溟的大名。
实际上,如果说找这么两个人,能够对百年中国有一个全程的关照,我觉得,前半段,找一代代表,梁启超先生很适合,很有代表性; 1949年以后的一段,梁漱溟先生可以作为后半段的代表。
从文化取向来看,梁漱溟和梁任公,可以有得一比,都是亦学亦政,但是,梁漱溟,给人的一种感觉就是淡出了。爱读书的学友,也许注意到,其实,梁漱溟的书,非常多。梁漱溟淡出,这里有特定的含义。梁漱溟先生全集,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梁漱溟原籍广西桂林,入籍河南开封,从老辈,就生活在北京。梁漱溟先生的墓地,在山东邹平县黄山,这是对梁先生早年在山东搞乡村建设的一种纪念。
百年人物全集的出版,也有值得回味,值得思考,值得体会的东西。有的地方,实际上还保持着类似地方志的传统。唐代诗人,如果不是特别有名,当时没有来得及编辑诗集,那么他的诗文有可能藏在哪?有可能在地方志里面,有收藏,这是老家人对诗人的一个关怀。在中国不是有名的,但,放在地方志,也许,就成为个头很大的人物。地方志,充溢乡土气息,保存一代文献,起到资治、存史、教化的独特功用。
鲁迅说过一句话: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实际上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家乡人的视线。风筝没有断线,依然有人牵着你。古人的话呢?就牵到地方志里面了。这是蛮有意思的。
随着时代转换,这种传统看起来不是那么特别凸显了,实际上依然还有,可以说不绝如缕。梁漱溟1893年,2013年是120周年诞辰。梁漱溟先生诞辰之前,《河北青年报》记者采访我。以前曾经写过与梁漱溟先生有关的小稿,课业忙,现在没有更多话要说,就婉拒了。
冯友兰先生,实际上就差梁漱溟两岁,在北大,梁漱溟是老师,冯友兰是学生。冯友兰因为老家是河南唐河。书香传家,冯友兰的弟弟,冯景兰是地质学家,妹妹冯沅君是中国文学史家。冯友兰一家,成材率百分之百。
冯友兰既然是河南的,河南人民出版社,就当仁不让。冯友兰全集不叫《冯友兰全集》。他在北大燕南园的住所,有三棵松树,起名叫三松堂。冯友兰先生的全集,就叫做--《三松堂全集》。
延聘梁漱溟进北大的伯乐--蔡元培先生,蔡先生是浙江绍兴人,浙江教育出版社,就当仁不让,出版蔡元培先生的全集。浙江海宁,甲骨四堂之一--王国维,《王国维全集》也由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蔡元培执掌北大时期,经济学教授,马寅初,也是浙江人,浙江人民出版《马寅初全集》。
鲁迅也是浙江人,但,浙江没有资格出。因为鲁迅被称誉为新文化的方向,
所以人民文学出版,才能出版《鲁迅全集》
河北乡贤,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张申府,张申府的弟弟张岱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当仁不让,把这哥俩的集子都出了。这就是地方志这种传统,在现时代的流风余绪。
梁任公是广东人,那广东是不是就出了梁任公的集子了呢?没有。梁任公属于全局性的人物,中华书局出版梁任公全集,《饮冰室合集》。老先生的书斋名叫做饮冰室,老爷子是非常热忱的一个人,写着写着就特别激动,笔端常带感情。希望静下心来,饮冰室,冬天啃着冰块,冰爽透心凉,这样的话,就能够静下来。
清华国学院的同事--闽人林志钧,敦厚,温和,品行高洁,一向为梁任公喜欢,两人交谊很深。1929年1月19日,任公过世,任公的家人,也信得过林志钧先生,林志钧先生,不负朋友的所托,整理《饮冰室合集》,直到现在,这部集子,依然比较完备。
林志钧先生也是百年中国一个大个头的人物,林志钧先生的公子--林庚,与季羡林老爷子是好朋友,文史大家。既研究楚辞,也研究唐宋文学。"盛唐气象,少年精神",这是林庚对唐代文学的一个概括。这个概括,非常精辟,大家都接受。
(二)
梁任公老先生身后,出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表面上名望很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实际上,对梁先生的研究,并不是特别深入,也不是特别热。这是为什么呢?
我分析,这种现象的出现,与学术和政治两种取向,有着很大的关联。第一种取向,现在的学科取向,在院系调整的基础上,通过模仿苏联,建立起来的。这条路,跟通才教育对着干。通才教育,吃的是杂食,专才教育,吃的是偏食。
有一句,硕士不硕、博士不博。为什么?"硕士"这个词,应该叫"窄士","博士"应该叫"深士",但是不是gentleman,在小胡同里行走,在一点上研究得特别深。中国古代,这个文史哲不分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现今的学者,都是专家,弄一门学问,弄一个方面,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分得特别细。在专家看来,梁任公这种"跨学科",简直无从下手,无从研究。梁任公,学问淹博,在晚清民国,具有中国风格的文艺复兴时代,都是极其突出的。现今,不具有深入研究梁启超的学术储备。
第二种取向,研究者多为"红旗下的蛋",革命已经深入骨髓,融入血液,面对梁启超这种改良主义者,还没开始研究,从心理,就已经认定梁启超保守、落后了,这是第四代学人,面对的天花板。随着告别革命,第五代学人,面对梁任公,上一代学人心里的纠结,倒是不多见了。加以,第五代学人,这一代知青学者,上山下乡期间,有过无功利读书的经历,精力那么旺盛,抓到什么看什么,无意之间,谈不上博览群书,也算是有所涉猎,成就了自己的"杂学",杂七杂八之学。他们中的一些人,对跨界的梁任公,尽管判断的不一定多么准,但,至少,有了一种同情的了解。
恩格斯曾经说过,文艺复兴,是需要巨人,而且产生巨人的时代。恩格斯这句话,对晚清和民国,其实也非常适合。经过器物-制度-文化的演化,晚清民国,这一段,很有些文艺复兴的味道。
晚清民国,的确需要巨人。早生梁启超五十年,近代大个头的一个人物李合肥--李鸿章,曾经说过,近代中国面临的这个局面: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对李鸿章的评判,言人人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体来说呢,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李鸿章是中国近代化的先驱之一。
李鸿章对这个局面的判断是蛮准的。中国以前是用夏来变夷,等于说中国主体的这么一个中央王朝,然后呢,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诸方面,与周边国家周边王朝,比较来看的话,很长一段时间,有一个比较凸显的优势。所以说,你就发现:越南啊、日本啊、韩国啊,很多是儒家文化圈,实际上就是中国文化的一种外溢。之所以外溢,很大程度上就是相对而言,有着强势的文化。周边小朝廷呢,学习、吸收、借鉴。
但是到了晚清七十年,这种局面,竟然改变了,"用夏变夷"变成了"用夷变夏"。近代的一些开眼放世界的人,像林则徐,他是怎么样?他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实际上那个时候已经看到了"夷"有长处,"夷"有长技,我们要向"夷"学习。但是,林则徐,中国梦,是制夷。
实际上,就可以看,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晚清四个大个头人物--"四大天王",自强运动,向"夷"学习,"师夷长技"。兴铁路、建公路、造轮船、开矿山、设学堂、立报馆。我们就可以看,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强运动的核心内容。
包括说向西方学习,中国什么时候说是向西方学习?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这里面,有一个中国文化"优越论",也就是文化"沙文主义"。
其实呢,文化是一种交流,没有孤立存在的文化。从东汉开始,魏晋南北朝隋唐,对印度佛教文化的吸收,实际上改变了中国中古文化的基本面貌。
什么时候,文化是单独孤立的状态呢?只有说鲁宾逊。鲁宾逊漂流记,尽管是"无冕之王",鲁宾逊也不愿意在孤岛上呀。鲁宾逊心里面,有那种优越感吗?没有。为什么?连"礼拜五"都没见到。有什么优越感!为什么?你想想:什么东西都得自己来,都得从头再来,多难啊!是这样吧。
文化的话,是一种交流。中古时期,那时候,对印度文化的吸收,与印度文化进行交流,实际上助长了中国文明,中国文化的一种自信。沈从文先生的"挑担",周有光老先生,周有光老先生有一个妙论:就是说文化交流当中,语言跟着什么走?语言跟着宗教走。
但是,中国中古时期,学习印度,并没有丧失中国文化的自信。为什么?印度文化传来了,中国人也没有说梵语。按说,中国人学了印度以后,玄奘学完以后,玄奘老先生应该怎么样,应该把正规的标准的那个梵语,水平特别高的梵文传过来,最后中国人说梵语。若果中国文化处于弱势,中国文化在和印度文化相遇以后,中国人应该说梵语。
事实上呢,中国也学了印度佛教文化,但是怎么样?中国并没有说梵语。从这里面,可以看出什么来?中国文化本身有自信有内涵有分量。如果没有分量的话,文明交流当中,那是很容易把你淹过去的。就可以看,在中古时期,中国和西方文化的交流当中,中国没有丧失这种自信。
所以说,尽管有一个很长时间,佛教对中国文化的传播,中国对佛教文明的一个学习,但是并没使中国丧失自信。那个时候中国实际上还是用"夏来变夷"。最后,佛教中国化,外国的理论和中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佛教中国化就很明显。这是怎么样?这是中国本身文明的那个力量。
晚清,李鸿章看到了,外国的船坚炮利,和船坚炮利后边所包裹的这个东西,所附带的这个东西,绝对是中国文明当中、所难以应对的一个局面。
越来越觉得,李鸿章说的这句话,三千年历史未有之大变局,有很深刻的这种内涵。鲁迅先生曾经写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说自古以来,中国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那个时候,实际上是失掉了自欺力。最早看到的是船坚炮利,技不如人,慢慢会发现,不仅是技不如人,然后你制度还不如人,你文化还不如人。这样你想想:一旦认可到文化不如人的程度,那这自信力就没有了。日本人就开始,脱亚入欧。
在这个时候,这种大局面,中国三千年历史大变局,如何应对?就实际上应和了恩格斯所说的,类似于文艺复兴那个局面。所以说呢,中国要恢复中国文明的自信。中国文明通过学习西方文明,能够建构一个新的自信。那就是时代的一个任务。所以说,梁启超老先生这些人,是时代之子,应运而生。等于说,时代的浪潮,推展到了这一步,梁启超呱呱落地,然后成为这个时代所能够呼唤、而且应和这个时代、然后应付这个局面,成为文化上的一个巨子。
李鸿章,包括他的师父曾国藩,开辟了近代的自强运动。我们就可以看,按照梁启超的说法,那是器物的。梁启超老先生说,中国近代三部曲:器物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呢?第二步就是制度的,第三步呢?第三步就是文化的。器物的这一步,梁启超没赶上,洋务运动他就没赶上。制度和文化,这两步变革,等于三部曲后两部,梁启超都踩到了历史的那个节点上。
为什么说,梁启超是应运而生呢?制度的还有文化的,后两步,他都处于中山的位置。
梁启超为什么是文化巨子?实际上,中国的新文化运动,并不是从1915年开始的。1915年那个新文化,只是"新文化"的一部分。有一种说法,中国近代史,不自1840年开始,明代徐光启那个时候,中国近代史就已经开始了,实际上中外之间的交流,中国和西方的交流,就已经开始了。
依照梁任公的说法,中国的近代史,就是从晚明开始的。但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近代史,从1840年开始,这样,就把清朝腰斩了。
很多人没有看到,实际上,传教士开启了中外之间的那种文化的交流。只不过,在晚明,还有文化自信。中国在晚清,丧失了这种自信。当然,这种论断,属于事后诸葛亮。高王凌先生指出:其实,三百年来,东方和西方,都在同一条船上。中国在鸦片战争后,被拖入近代史的说法,从一开头,就把清朝低估了。
舍弃晚明,选择晚清,作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篇呢,这里面,其实,有一个价值判断。很长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近代史,其实是晚清史。我们对清朝,对满洲王朝,它的少数民族族性,对它怎么应付这个局面,很长时间,没有注意到。
中国近代史观是如何确立的?2011年,辛亥革命100周年,我写了一篇《碧血绽黄花》。近代史,非得从鸦片战争开篇,中国近代史的这个史观,实际上,是由范文澜老先生确立的。
范文澜先生既是一个革命家,也是一个学问家。范文澜先生是一个中国史的权威,在经学方面、在文心雕龙方面,有着深入的研究。五六十年代,范文澜主编的中国通史,那可以说风行一时,洛阳纸贵。现在,很多人恐怕不知道这样的老夫子,郭沫若大家还知道一点,包括范文澜,翦伯赞,吕振羽,侯外庐,这几位是马克思主义史学五老。
实际上,中国近代史应该往前拉,拉到晚明。中国的近代史应该往前拉。这样的话呢,中外之间的这个交流,包括这里边的纠结,就会看得更加清楚了。梁启超老先生主张,中国的近代史是从晚明开始的。
(三)
梁启超一生的行事呢?与他的际遇,有着很大的关联。我们看,一个人物的出现,一个了不起人物的出现,哪些因素在玉成着这个人物?潘光旦先生,梁任公的清华弟子,卓越的社会学家。潘光旦先生,特别注意人才学,就是人才是怎么成长的?
潘光旦,对伶人,有着深入的研究,著有《伶人血缘之研究》。伶人,这是传统的说法,依照现在说法,叫做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嘉兴产生了很多文化大家,耕读传家,一窝一窝的。潘光旦先生对嘉兴的望族,也有很深入的研究。这些人才,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唱戏是一种行当,最初,从事这种行当的,家境都不好,把孩子送到梨园行,也算是找到一条生路,总比饿死冻死要强。投了这一行,就会被族谱除名,也就是说,回不到主流社会了,有点类似没有上上户口的黑户。梨园行的,要想结婚,只能找梨园行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梨园世家,这个词,有着深厚的历史内涵,现在,夸人,梨园世家,意思是说,从小就受到熏陶,一招一式,都透露着一种范儿。1949年之前,任何一位伶人,绝对不会认为,梨园世家是夸赞的意思。
这种行当,被社会上所轻贱,一家人,有一个人有这种行当,以后,后代也得干这个,子承父业。实际上,一个家族,只要有一代唱戏,就很难回归主流社会。
再一个的话,就是家学,比方说嘉兴的一些望族,产生了一个状元,产生了一个进士,然后,一方面,"学而优则仕"。外一方面,子侄辈,包括亲朋好友,然后接着,在他的带领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家学这个作用是非常大的,我们就看陈寅恪,我们就看钱钟书,这个脉络就非常清晰。
家学在这里边,起到很大的作用。像俞平伯,这样的大户人家,从很早,就书香传家,底子厚,与小户人家出身的,真就不一样。我们曾被灌注了无神论,就觉得这个东西,有一点宿命论的色彩。实际我们就可以看,一个人,现在说拼爹,晚清那个时候,拼老爷爷,这不一样吗!
为什么?来自不同家族,那个底儿他就是不一样,要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客观看待这个世界,发现真就不一样。比方说英国,生于贵族之家,比方小王子,和一个生于平民之家,普通工人的后代,能一样吗?那绝对不一样!但是,我们很长时间不认可这一点。恍然间,真以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实际上,这里边,蛮有意思的。道理是明摆着的。司马迁老先生的《史记》里边,就有本纪、列传和世家,比如孔子世家。有时候,司马迁弄得有点过了,比方说,陈涉世家。陈胜,历代都是扛锄头的,又不能说历代都是搞起义的。但,一位农夫,历代扛锄头,司马迁会给他立传吗?
这个也蛮有意思的。世家子,某种程度上,就是家族文化的一种传承。为什么?一家有人,成为进士,有人中了状元,日积月累,他那底儿就厚。他们的志趣是什么?一边做官,一边弹琴,一边藏书。他们慧眼如炬,走到哪收到哪,退休以后,得建藏书楼啊!家族的子弟,无形之中,小的时候,耳濡目染,是吧!
再一个呢?就是师承。现在对这个师承,不是那么特别注重,师道尊严,变为师道沦丧。业余描绘学术地图,比较注重这个。
比方说明清两朝,你要是参加科举,有人看你的考试卷子,这就是师父。最后你考上了,然后怎么样,你得认师去。这叫座师。考上了就认师去,就说师父,谢您关照啊!
就这个样子,这个东西吧,就蛮有意思。一个呢,等于是家学,再一个的话呢,师承。这个在古代人才的成长当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潘光旦先生说过,一个是共性,共性的话呢,这个时代,时代的这个主题。时代的这个际遇,时代流行什么容易塑造一种共性。同时还有一种个性,这种个性的话,脾气,禀性。
个性,共性,两方面。一个人在成长过程当中,赶上比较承平的时代,那梁任公老先生,有可能成为一代大儒。
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他早慧,同时的话呢他师父又信奉陆王心学,极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人物。梁任公,如果说,没有那么大的时代际遇,这一辈子极可能被写入儒林传。《宋元学案》,然后明代学案,清代学案,这些东西,很多人都不知道了,是吧!
没有大的时代际遇,那么,梁启超不可能和时代连接得这么紧密。梁启超早生一百年,就一门心思,搞考据学,成为乾嘉学派的一员干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梁启超那个时代呢,给了他不一样的初始值,梁启超遇到了一个大时代,而他本人呢,又有充足的这种内修,这种准备,所以说,梁启超就是应运而生,成长为一代的文化巨子。
(四)
上面说到,梁启超应运而生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生态。梁启超先生和他师傅康有为先生,两个人一生的志业,志在变法。
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三部曲当中,梁启超先生不是说'有一个器物的制度的和文化方面的这个变革'?从制度的这个变革来看呢,他和他师傅,包括说后来另外一个广东老乡--孙中山,他们在这方面呢,都做出了各自的探索。
梁启超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流落东京,梁启超先生和孙中山的手下,包括胡汉民,汪精卫,有过很多争论。改良派的阵地是《新民丛报》,革命党的阵地是《民报》。梁任公,一个人唱独角戏,舌战革命党。
当时争论的这个焦点呢,就是中国应不应该有皇帝?应不应该有这个君主立宪?梁启超,从保皇的角度出发。但是他的一个老乡,离他老家新会不远的这个香山县老乡--孙逸仙,他认为中国不应该有皇帝,中国应该是民有、民治、民享,民族、民权、民生。有皇帝,那像什么话!
百年中国这一段历史,已经尘埃落定。但,是不是说,这一段就应该被彻底尘封,已经成为过去呢?其实不然。我们依然走在改革的道路上,现代社会的进步,现代社会变革,不容许,也不可能采取革命的路径。穿过历史的云烟,往事回眸,回顾所来径,康有为梁启超作为中国改革的两位先贤,依然有一些值得我们深入探究的东西。
康梁的这个志业,1985-1989年,当时,在中国人民大学党史系读书的时候,好多先生讲过。其中有一个女老师,讲中国近代宪政史,令我印象深刻,难以忘怀,这就是经常对我耳提面命的刘炼老师,刘炼老师的丈夫,正是中共党史第一人--何干之先生。
何干之先生是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的创系主任。据说,在延安,毛润之先生准备聘何干之为自己秘书。这个老先生,很有性格,志趣就在于研究学术,教书育人。回绝了毛润之。"大秘"就变成了陈伯达。"大秘"陈伯达,"中秘"胡乔木,"小秘"田家英,哪个不是大个头的才子?陈伯达九大成为政治局常委啊,"文革"绝对的风云人物。
何干之的夫人--刘炼老师呢,讲中国近代民主宪政史。刘炼老师有一个特别的主旨,也就是意识形态。也就说呢,在她心中呢,有一个非常精准的价值评判标准:慈禧他们这些人,包括那个光绪,再怎么闹,也不如这个康有为、梁启超变法;梁启超和他师傅康有为再怎么闹,也比不过他俩的老乡--孙中山;孙中山再怎么闹,比不过湘潭的这个毛润之。
这就等于说是:朝廷比不过改良,改良比不过革命,革命呢,资产阶级革命比不过无产阶级革命,这就是刘炼老师信奉的主旋律。刘炼老师是真信,不是假信,课堂上的刘炼老师,精神焕发,逸兴湍飞,慷慨激昂,激浊扬清。尽管并不赞同刘炼老师的理念,但是,刘老师的人格,为我所敬重。大学四年,我是爱尅最多的,但,内心里面,对刘炼老师,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在这个课上,我是很用心,我就反省老太太的这个说法。就到图书馆找了些书看,也就不断地引发了我的思考、引发了我的思考。其实,梁先生一生的志业,这个方面也就涉及到--改良和革命。
范文澜确立的近代史观,其中一个比较核心的观点,就是关于改良与革命之间的关系。范文澜确立的近代史观,它有三大革命高潮。其中第一次,洪秀全农民起义。农民起义为以后的这个革命,奠定了其中的一个基础。以后的话呢,我们就可以看,然后,包括说是1900年的这个义和团。现在对义和团,也有多面的判断。但是,就是说呢,无论如何变,它有一个民族主义的这么一个主旨。有一个反对帝国主义的,有这么一个民族的自豪感、民族自尊心。心里只剩下,民族自豪感,民族自尊心,当然,有些过了;但是,民族自豪感,民族自尊心,没有,还真不行。
不妨,从整个世界文明史来看,500年来,通过地理大发现、海外贸易、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资产阶级革命、争夺殖民地,建构的这样一个全球化,世界经济贸易一体化的,这么一个格局。
这么一个世界格局,很大程度上呢,来自于欧洲文明的扩张。从陈乐民先生来看,这个近代世界,也就是现代当代世界的建构、形成,完全可以说,是由欧洲文明扩张、扩展所致。陈乐民先生呢,他对这个欧洲文明的扩张、扩展呢,给予一个高度的评价。我曾经从陈乐民先生那里汲取思想滋养。但是,我现在,对陈乐民先生这个判断呢,也有一个反省的态度。
中国在五百年来,在整个世界经济贸易一体化的格局当中呢,从明到清,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说属于中心地位,但是,并不能说是边缘。
晚清开始处于一种边缘状态。在这种情形之下呢,欧洲文明进行扩张,扩张到东方,扩张到亚洲,扩张到中国。这里面,实际上就有一个,欧洲对殖民地的占领和征服。说破大天,也不能说占领和征服,是一种文明的行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侵略,哪里就有抗争!与欧洲对殖民地的占领和征服相伴随的,还有一个,殖民地民族意识的觉醒。包括20世纪50年代,殖民地民众的民族独立运动。为什么亚非拉会有一个风起云涌的民族独立运动潮流?实际上,这都是殖民地民众长期以来积郁在内心深处的呐喊,抒愤懑。
也就是说,你们这些鬼子,到我们地盘上来了,然后开矿,修路,设厂,建教堂,开学校,办报馆,你们难道真的就是"活雷锋"吗?难道没有利益诉求吗!难道不是为了产品倾销地吗!难道不是为了原料供给地吗!
就可以看,直到现在,包括人类学家,对这个方面呢,都有一个比较清醒的态度,实际上就是殖民、霸权:文化霸权、政治霸权、经济霸权、军事霸权,然后这样一个霸权在全球范围的这样一个扩展。在这个扩展之中,就涉及到殖民地的民众,我们属于"后发"阵容,他们呢?这些欧洲国家,他们是"先发"阵容,海外殖民和全球霸权,成就了他们的先发优势。
上帝要是平等的,欧洲国家就应该,替"后发"国家想一想,不能总让亚非拉国家呈现"后发劣势"。难道只有具有"先发优势"的欧洲国家,才是上帝的选民,"后发劣势"的国家,难道只配成为上帝的弃民!
殖民占领的时候,苦心积虑,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看到"后发"国家的劣势,种族优越感,油然而生。此种境况,让人情何以堪!最看不上的,那种殖民主义者的强词夺理:多亏我们及时占领你们,给你们带去了先进文明!
如果人家是"先发优势",我们是"后发劣势",那我们岂不是永远追不上人家!人家先进国家,心里都有一本小九九:既不能让落后国家落后到,都不愿意出口原材料的地步,同时,绝对不能容忍,落后国家超过先进国家。先进奉行的原则是:遛,让落后国家总是疲于奔命。
毛润之指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为什么?我们要奋起直追,要追赶他们。我们是第三世界,日本,法国,德国是第二世界,比较强悍的强权国家,二战以后的美国,是第一世界,一战以前,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绝对的第一世界。但是现在英国已经由第一世界降落到这个第二世界,强权霸权,已然成为往昔。我们看,这个霸权呢?有一个洲际的转移,由欧洲转移到北美。
现代世界的霸权,与古代的霸权,有不大一样的东西。古代世界的霸权,往往由游牧民族掌控,多通过蛮力。世界历史上,无论东方和西方,都有一个关键环节--蛮族入侵。
现代世界进行侵略的国家,出现一种新情况:一方面,在对外侵略和扩张上,与历史上的蛮族,异曲同工;另一方面,它的很多东西又是非常先进的: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多元文化、发达的社会,又是非常先进的。也就是说,在反侵略的斗争中,还要师夷长技,将"后发劣势",转化成"后发优势"。这样才能够像林则徐所说的,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晚清"四大天王"所做的,也就是说呢,我们师夷长技以制夷。
在这个情况之下,这种大的格局之下,我们怎么样崛起?我们怎样发展?我们如何跨越式的,很快速地发展起来?按照那个梁任公先生过世以后,梁家另外一位大思想家--梁漱溟先生的说法,中国要是不起来的话呢,实际上无形之中,受到人家的宰制。没法反制人家,只能任人宰割。假如受到人家宰割的话,我们能够迅速地学习他的东西,然后,转而成为一个强国,那我们就可以说是,"后发劣势"转化成了"后发优势",比方说是日本。
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办?能不能像日本那样,美国佩里将军到日本去,到横须贺这个地方去,然后它后来迅速的转型、转向。也就是说,日本这个国家何以兴?它的兴起,与中国的衰落,是互为表里的。也就是说,日本失之于美国,要得之于亚洲或东亚,实际上是这样一个情况。也就是说日本在亚洲要补足以前,曾经受过的这种屈辱。但是,它呢,无形之中又把这个屈辱,加到中国、加到亚洲很多国家头上去。
中国要起来的话,要成为日本那样的国家,就有一个变革之路。中国向西方学习。西方兴起比较早的国家呢,有荷兰。更早的是葡萄牙、西班牙,然后英国、瑞典、法国。德国、意大利,这都是比较晚,北美有北美十三州。这么多国家,我们到底向谁学习?这就蛮有意思。在那个情况之下,我认为,改革本身的话,非常有道理。我就觉得呢,这个社会的话呢,这个社会体制,它不是铁板一块。
对这个社会体制判断的时候,如果说,就觉得这个社会体制不行了,也就是说这个社会体制不可救药了,没有希望了。大家觉得,不可能获得正常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之下,就有一个心理趋向,采取革命的办法。革命不是目的,革命本身是手段。
也就是说,既然这个社会不行了,那就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完全可以搞革命。但是我觉得怎么样?从现在来看,从孙中山和以前的康梁来比较的话,我认为啊,我认为:这个革命的话,的确代价蛮高的!
整个社会,如果说有一种共识,改革在某种程度上,代价最小,利益最大,也可以说收获蛮大。为什么说康有为梁启超先搞改革?怎么能要求康有为梁启超,成为孙中山那样的人物,一上来就搞革命呢?
不要以为主事者特别颟顸,什么也听不进去。主事儿的并不是不了解不明白当时的那个形势,中国在整个亚洲整个世界所处的这个态势,并不是不明白啊,内心是很明白的。但是,就是说呢,寻找一个办法,寻求突破。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一个睡狮,潜台词是说,中国一旦崛起,一定震惊世界。
中国这个睡狮怎么崛起?实际上我觉得呢,近代中国,部分人心中,就有一种时不我与的这种心态。"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不正是孙中山的名言吗?
政府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中国被人家"夷"所制的这种生态格局,况且朝廷还不大努力。在这种情况之下,实际上有些人,就有一种比较急躁的一种心态,这种心态,就是革命。
也就是说,迅速地把它改变,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依照孙中山的说法是: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等待那个黄河的河水都清澈了,那我们这些人是不是还在啊?到那个时候黄河水都清澈了,那我们怎么改呢?所以,时不我待。
这种革命史观,某种程度上,实际上是对近代历史的一个方面很深刻的一种概括。也就是说,中国近代有些人,非常着急:既然我们器物上不如人,既然我们制度上不如人,既然我们文化上不如人,那我们为什么不迅速起来呢?我们为什么不去改弦更张呢,一下子就来个革命性的变革呢?
革命性的变革,我认为,属于浪漫主义。革命家为什么都是浪漫的?革命家既是理想主义者也是浪漫主义者。他们觉得,这个社会经过一种疾风暴雨式的洗礼,也就是革命,按照毛润之先生的说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温良恭俭让,也就是传统社会所做的这些。革命是一个阶级要起来拿起锄头,拿起刀叉去推翻另外一个阶级,它是暴力的。
这样的话呢,对这个社会的洗礼很大。那是不是就洗得就会很深呢?其实未必。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已经过去百年,回顾历史,至少应该有个反省的态度。我们现在,看得更清晰,实际上这个改良的话,对这个社会,就等于说是--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我认为这个状态的话呢,比这个革命,首先一起来就革命,实际上要稳妥得多,相对稳妥得多。
既然改良这么稳妥,那为什么康梁就没有成功呢?为什么比较不稳妥、比较浪漫、比较理想的孙中山,就会成功了呢?这里面有很多社会因素。
就从康梁本身来看,实际上,他们这个改良,我认为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有蛮多的理想和浪漫的那个成分,别看他们不是革命家。不要以为只有革命家,才是理想和浪漫的,实际上改良主义者,这些改良派,也是理想和浪漫的。
现在梳理历史,我们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想,如果当时我们是康梁,或是康梁身边的人,我们看得未必比他们更清楚。但是现在呢,一百年过去了,站在一个高山之上,看得更加清晰,才能体现历史的进步。
列宁说过,看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评判,在历史上的地位,要看他对历史增加了什么东西,添加了什么东西。不能总是看他比起后代有哪些方面欠缺,你如果这么看的话,等于说,康有为梁启超比起孙中山来说,他们不如孙中山;慈禧老太太比起康梁来说,不如康梁。评点这些前辈。评点的时候呢,应该具有同情的了解与温情的敬意。
按说革命家对社会的复杂性注意不到,但,人家是革命的那种心态。康有为梁启超老先生,作为改良主义者,对社会的复杂性,怎么也没有估计得那么充分呢,我觉得这个首先要从康梁本身来看。康有为开办万木草堂,机缘巧合,梁启超就结识了师傅--康有为。师徒俩有一个职志,要"正途"出身,一起投考,师徒俩都没考上。
我们就说,这个改革家,从历史上来看,包括说商鞅,包括说王安石,包括说康有为、梁启超。这些人,这些人好像,你看王安石给人感觉是"正途"出身,但是,王安石那个理念呢,就是和很多当时的其他知识分子,包括说司马光,非常对立的。别看司马光是一个保守派,但是在当时,赞成司马光的人,反倒多一些。王安石,难怪大家给他个外号--拗相公。一根筋,轴子,都是拗相公的注脚。
王安石变法,为什么改革失败了呢?我们就编排,变法触犯了大地主阶级的利益。司马光他们这些保守派太多,变革的力量太少,正能量不够,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样一说,司马光,反对变法的人,正是大地主阶级,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变法失败,那是自然的了。
我们现在,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变法家他不搞革命,不搞农民起义,为什么都给失败了?实际上,王安石没有注意到,社会的复杂性。再一个,没有注意到社会的中层。还有一点,改革应该从增量启动。做加法,别一上来,就做减法。
(五)
自下而上的革命啊,它完全可以不用考虑中层,为什么?底层人起来,陈胜吴广,苟富贵勿相忘,是吧。就是那个,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是刘邦项羽这样的人,底层人起来以后,他对这个社会秩序是一个重构。他完全不用顾虑上层中层,要顾虑他们,那就只能拿着锄头,接着干活!
要是顾虑上层中层,陈胜在梦游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等梦游回来以后,拿起锄头接着干活,接着种地嘛,最后陈胜成为种田能手。
革命的话,他不顾虑上层中层,就对这个社会,强行进行重构,那么,原来的社会,必然解体。革命的破坏力量为什么这么强?既然上层中层没有顾虑到我,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办法通过正途,达到上层中层,大富大贵这种状态。我为什么要顾虑到你们呀!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革命的成本高在哪里。原来的社会秩序,被破坏。
西方社会理论,一个橄榄型社会,才比较稳定。上边像比尔盖茨、索罗斯、巴菲特,这样的富人很少,穷人也比较少,中产阶级数量众多,这样,这个社会才能稳定。中国没有像西方现代,那样成熟稳健的中产阶级,但是,中国社会,要想稳健,也应该,培育庞大的中层。非贫即富,没有大量的中产阶级,那么,社会就变成哑铃型的了。
中国历史上,沟通大传统与小传统,担当中层职能的,是士绅。历史步入近代社会以前,传统社会的重心,无论东方与西方,在乡村。中国士绅,西方贵族,从数量上来说,多乎哉,不多也!但,他们具有公共视野和公共精神,一乡有一善士,一方便得以教化。
别看有的人,看不到乡村老师的力量。乡村老师在中国传统社会,属于最稳健的中层。其实像"孔乙己"这样的士人,即使有几分落魄,往往也有几亩薄田的。
在江南沿海,往往七山二水一分田,你有几亩薄田,有可能就是大地主。为什么?别人才几分,你就几亩,关键是,几亩地在哪个地区。要在东北有几亩,那你就是贫下中农。为什么?《闯关东》的"朱开山",就说这个事情,雇着很多人啊,几百亩,甚至上千亩,那都快变成"超级地主"了。
传统中国,所信守的,是耕读传家。头悬梁,锥刺股,考中进士,鲤鱼跳龙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为上层社会的一员。
看似"草根"、"底层"的士子,纵使没有考上,也有几亩薄田。一边脚踏实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一边仰望星空,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中国隋朝所发明的科举制度,造就了社会当中具有价值归属的中层,使得中国社会具有稳健的特质。
乡村知识分子就是"上访",告御状,那也有自己的特权,击鼓鸣冤,一般人不能阻拦。再一个,在大堂里边,白面书生,不跪,他有他的特权。
至于为什么要讲"耕读传家"?"耕"是物质生活,"读"是精神生活,耕读传家,汇集物质与生活,观照现实和理想。
现在的知识分子,比起古代知识分子,就可以看到,存在不少差异。现在的知识分子,表面是白领,实际上是"贫下中农",距离古代的中层,无论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还有一段距离。古代的知识分子,他有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进退有据。耕读传家,既有物质保障,又有精神追求。
我觉得,康梁变法当中呢,有蛮多的东西,值得我们注意。康梁何以败?败在什么地方?我觉得,他们太有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没有联络中层。即使联络上层,也充满着浪漫和天真的想象,光绪皇帝也不是真正有力量的人啊!康梁真要变法,也应该到颐和园找慈禧呀!康梁失败了,"六君子"被推上改革的祭坛,可笑的是,教科书里,还在搬弄帝党和后党之间的是非,谁说慈禧反对改革?慈禧从西安回銮,一桩桩,一件件,不都在推动改革吗!有人说,慈禧改革是迫不得已。这就奇怪了,历史上,古今中外,哪一次改革,不是问题导向?有人说,慈禧改革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这也怪了,改革既然是主事者的自我完善,哪一次改革,主事者是为了让自己离开历史舞台呀!话说回来,历史上遭逢革命的朝代,主事者倒是想保住江山,遗憾的是,这个时候,往往连小命都难保。
实际上就是这个中层,容易成为瓶颈。这个中层,我们不妨,贯通到现在。也就是说,从1978年开始的改革,改革要深入进行,其中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就是中层。
这个中层的话呢,有些人在地方上,掌管一个省,相对中央来说,这就是中层;有的人呢,掌管一个市,相对省来说,这就是中层;有的人呢,掌管一个县,对乡镇来说,这就是中层。省、市、县,中层的话:省治、市治、县治。这个"治",也就是社会治理,特别需要关注。
这个社会要革命,那就没有办法;如果改良、改革、改进、改善,那么怎么样?那么其中有一个就是"中层"。"中层"觉得这个应该稳定,中层有一个稳定的心理机制,中层对这个社会觉得有希望,也就是怎么样,从县治、市治、省治,这个方面进行社会治理。
改革的下一步,硬碰硬的,就是硬骨头,也就是说,以前是在外边、外围作战,现在要攻坚了,如何规划中央、省、市、县的权限,理顺中国社会的这些中间层次,至为关键。
不管什么情况,首先要面对。我们需要面对的情况,和康梁需要面对的情况,把时代背景抽出来,改革本身的生态,就可以看到,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也就是说现在的话呢,首先,要注意到中层的这个利益。中央和省之间,有一个中央和地方权力的分割:一个是事权,一个是财权。地方政府往往干更多的活,等于说有更多的事权,但是,如果没有更多的财权和它相匹配,那会怎么样呢?比方说省里面,没有很好的财权,没有很好的财政,这样的话,它就必然向下面的、下游的市伸手;市里面没有更多的财权,它必然向县伸手;县里面没有更多的财权,必然向乡伸手;乡里面没有更多的财权,它必然向村伸手。
中国的乡镇,家庭联产承包以后,可不像以前的人民公社。人民公社对村庄的控制,那是一竿子插到底的,在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社会呈现非常典型的垂直型。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加以取消农业税,没有合适的理由,乡里面这些人,是不能随便到村里面去的。乡镇这些人,不在上面待着,到村里去干嘛?你去收什么去?到村里面主要就是计划生育:二愣子,计划生育罚款,什么时候交上?
我认识一位副乡长,经常给我说起乡里面的情况,乡村社会治理的生态格局,他感同身受:24小时不能关机,心里面老纠结着,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晚上不来电话,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呢,就怕凌晨来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话啊,也不能关机。只要一来电话,恐怕就不是好事。
我问他这个乡政府有多少人,基本上108人,一百单八将,一个乡里面一百单八将。我就说,管计划生育的多少人。他答:管计划生育,至少60人,等于说一半多,都管计划生育。可见这个乡村治理,主要任务是落实计划生育罚款,美其名曰"社会抚养费"。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非常大的一个问题。
在一个社会建构当中,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必须通过中层。改革的话,如果不注意到"中层",不知道有多少弊政,不仅解决不了,而且,弄到最后,"中层"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大弊政。
中层的话,空心化,很多事情干不了。不给它相应的财权,那么它的财权和事权不能够相匹配,那么怎么样?极容易把底下的问题往上面传导,最后弄到北京去了。实际上怎么样?到了北京,很多事情也是很难处理的。到了北京,主事者批示,如何如何办理,绕了一圈,又回到问题的原发地了,底下要是能解决这些问题,不待上面批示,底下解决不了,或者不想解决,也不会依照上面批示办理,除非不办理,就保不住乌纱帽。
就可以看,康梁的改革当中,为什么说改了改了,改到一定程度,捅了娄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不满意。弄到最后,慈禧把康梁主导的改革,腰斩了。
1902年回銮以后,还是那个腰斩戊戌变法的慈禧老佛爷,启动变革。现在学术界,近代史学界,法学界,政治学界,越来越多地看到1901年到1911年之间,晚清这十年,历史在提速。
晚清七十年,有很长时间,给我们感觉,历史似乎在停滞着。为什么?因为那个加速度啊,好像很慢。中国这个船啊,没有成为"泰坦尼克号",因为中国毕竟没有成为西方的殖民地。但是,中国这艘船,船大、人多,汪洋中的一条大船,行驶在狂风巨浪之中。
大船好干嘛?大船好冲浪啊!但是呢,大船得启动;然后,小船呢,小船好调头,是这样子吧。所以说,你看小船,你看有些小国,西方有些国家,它为什么很强悍?它特别容易调头,它左冲右突,它闪转腾挪,空间蛮大。但是大船,大船就不容易调头,所以你发现,启动的时候实际上蛮难,但是,一旦启动了, 它本身有那个加速度了,就可以冲浪了。
这个改革的话,要注意到怎么样,就是以前经常听说,也经常被告诫,要注意:改革、发展和稳定之间的关系。以前,总有一个疑问:啊呀,改革还得强调稳定,那怎么改啊?
实际上,没有最基本的稳定,越改越乱,越改心理预期越差,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越弱,那么,改革就会越来越接近革命的那个临界状态,届时,同舟共济,也难以挽救将要沉默的泰坦尼克号。
(六)
中国改革中有些有趣的地方,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大家所公认的改革符号,往往年龄都很大。中国改革的总设计师--邓小平,1904年出生,中国农村改革的参谋长--杜润生,1913年出生,改革先贤,习仲勋,1913年出生,万里,1916年出生。十一届三中全会时,邓小平74岁,杜润生65岁,习仲勋65岁,万里62岁,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们属于年轻人,但,从心态看,确实很年轻。
有一些,著名的经济学家,属于"80后"。"80后",原来是指,20世纪80年出生的一代;这里是另外一种说法,1930年前后出生的,80多岁的老先生,学术界把他们这一代称为"80后"。"吴市场"--吴敬琏,1930年出生,"厉股份"--厉以宁,1930年出生。
老夫聊发少年狂。都是80多岁了,哎呀!依然高举改革大旗:中国要国际化,中国要世界化,要全球化,要民主化,要市场化,要多元化。高举这个大旗的,居然是1906年出生的周有光先生。周有光后面跟着一些90多岁,像李锐,80多岁,像吴敬琏,还有一个老太太资中筠,这是蛮有意思的景观。
怎么说呢,一百多岁的老爷子,召集九十多岁的老爷子,领导七八十岁的老爷子,去探讨改革。那请问: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这些人都在哪里?这些人,弄课题、建基地、搞项目、带研究生,忙得很啊!
这个改革的话,好多改革家,在八十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改革家呢,屈指可数。有必要问一句:改革是否已经达到了老气横秋的程度了?如若不是,那么改革的大旗,怎么也得传啊,传到"改二代"( 改革的第二代),"改三代"(改革的第三代)手中啊!
再一个呢,就是说,有必要注意这个中层。中层反映事物的复杂性,事物的复杂性,其中一个是地方性。回顾所来径,改革的冲动,改革的动力,在基层。随着时间的推移,改革的增量,也在由基层,往中层转移。差异化改革,这一新的提法,就体现了改革的地方性。
晚清改革,也是摸着石子过河,从公车上书开始,算是在顶层设计开了个头。在以前,朝廷被鬼子,牵着鼻子走,人算不如天算,总是被鬼子所设计。北洋,南洋,体现了改革的地方性。
晚清七十年,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四位改革的名臣,无一不是,主政一方,推动改革,使得晚清的改革,体现着强烈的地方色彩。张之洞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可以说是改革的总纲领。有人甚至往反对改革那一面,进行解读。但是,张之洞,担任湖北总督,办自强学堂,搞汉阳铁厂,桩桩件件,切实有力,落地生根。
改革不是用来说着玩的,改革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自不待言,推动了两湖地区的近代化。改革,以点带面,以面带体,这是改革的点线面体。张之洞在中央时,作为清流派的代表,可没少找李鸿章的麻烦。一旦,主政一方,此一时彼一时,大刀阔斧,向改革的纵深处前行。
张之洞,是一位特别有意思的老先生,为什么?孙中山后来对张之洞--张南皮有一个评判,孙中山怎么说啊:张之洞是"不言革命的革命家"。
为什么这么说呢?辛亥革命,武昌首义。武昌首义的参与者,是新军,谁是新军的培育者?武昌的新军,当然是由张之洞老先生编练的。张之洞老先生呢,是晚清重臣,位列四大天王--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这个蛮有意思啊!张之洞在湖北那个地方进行了蛮多的社会建设。
毛润之曾经说过,近代中国有四个不能忘记: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交通运输业不能忘记卢作孚,民生船运公司的董事长,化学工业不能忘记范旭东,天津永利碱厂的创办人,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这位状元公,在老家南通大搞市政建设,利在乡梓,功在千秋。
这四个人,张謇是状元实业家,后来张謇和汤寿潜呢,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对地方公共事务有着强烈的关怀,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地方预备立宪的最佳人选。
张謇,因缘际会,考了第六十名,应和了慈禧的六十大寿,一举成为恩科状元,可谓皇恩浩荡。立宪派这些人,他们明白时代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张謇,这位状元公,回到家乡,秉着"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精神,创办大生纱厂。
立宪派进退都相对比较有据,进也不是进得特别远,退也不是退得特别厉害,可以说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对这个时代的推动作用,非常之大,非常之大。
蚂蚁和大象,要决斗。蚂蚁找到大象:大象,我要跟你决斗。大象说:好吧,到我耳朵眼儿里面来吧,给我挠挠痒痒吧!大象不好意思把蚂蚁踩死,这样,大象有点不仁不义,是吧!你说咱们俩怎么决斗?比什么?你说怎么决斗?实际上就是你看,强势力量,就是那个大象,哪怕清朝不行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康梁,力量很弱,和蚂蚁差不多。人家后党,是大象。地方实力派,既不是大象,也不是蚂蚁,他们是老虎。
康梁变法,有点病急乱投医,康有为,明了朝廷的生态,就应该到颐和园,拜见老佛爷,老佛爷,又不是顽冥不化,自强运动,人家也没有反对呀!
康梁这对师徒,只注意给光绪皇帝做工作:皇帝啊,您当皇帝还滋润吗?您要不变,恐怕连皇上位子都难保,您要变通一下,大清会如何如何。其实,康有为的高论,多是空头支票。
皇帝要变法,光绪怎么着也得疏通老佛爷呀!趁着人家老佛爷,不在宫里,竟然私自做主,光绪这招棋,不高明。听了康有为的忽悠,到头来,皇帝不仅没有摆脱窝囊的境遇,而且,更加窝囊,囚禁瀛台,更没有尊严。
再说了,皇帝要变,手下怎么也得有三四个总督呀,这时候,和地方实力派,牵手起来,就有力量了。皇帝似乎,也不大看得上张謇这些在地方上很有影响力的人物。皇帝身边没有基干民兵,全是些热血沸腾的知识分子,不是瞎忙活呀!
既然是改革,就要在增量改革上下功夫,有了增量,改革就有了基本面。没有看好的情况下,改革不能随便破。即使要突破,也要先进行可行性分析,风险太大,不妨先放在一边,否则,改革本身,极容易"出轨""翻车"。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改革,之所以成功,就在于,他是一种增量改革。如果当时稍有不慎,有人出主意,先取消人民公社体制,杜润生说会导致人头落地,绝非危言耸听。弄到最后,改革就会走入死胡同。先在生产力上做文章,包产到户,最后,大家尝到甜头,无声无息,人民公社的牌子,就摘下来了,这是世界历史上,一次伟大的静悄悄的革命。
改革是为了"活人",可不是为了"死人"。康梁的改革,还没怎么着呢,就要砸饭碗,失去了"官心",人家能干呀!不到颐和园,找老佛爷哭诉才怪呢!从反面来说,戊戌变法,当时的有些作为呢,没有注意到官员后备群体的情绪变化。这些人不高兴了。
比方说考公务员,有的学友,从大二就准备,公务员考试。到了大四,正在备考,突然接到一个通知,不从学生里面选拔公务员了。毕业以后,有几年以上基层工作经验,才有资格,考公务员。
提前预知,让这些从大二就开始准备的学友,有一个心理准备。如果你提前不告知的话,某年某月某一天,嘎,一下子发个通知,这些人就被甩到二股道去了。转眼间,这些人,就会成为改革新政的反对者,因为,你剥夺了我的资格。
改革这个气质啊,不能有更多的浪漫色彩。回首八十年代,最稳健的改革,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一政策,使千万农民翻身得解放。现在看来,它还有待完善和深化的之处,但,这一政策的基本面,绝对是正面的。
我是八十年代之子,深受八十年代文化思潮的影响。很多人,往事回眸,八十年代好像给人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政治那么清明,经济体制在变革,然后文化上,诸子百家,社会上呢,大家都觉得改革,对我来说是一个正相关。都觉得改革,失去的是锁链,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充满了太浓厚的浪漫主义气息。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弥漫着一种浪漫主义气息。现在改革再回复到八十年代,可能吗?再也回不到八十年代了,那个特别纯洁、特别浪漫、特别天真的时代。某种程度上,20世纪80年代的那个改革,除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外,与康梁的那个变法,实质上是相呼应的,就是有着很强的浪漫主义气息。
没有考虑到这些中层以后怎么办,没有考虑到准备考科举的这些人。为啥?这与康梁不是正途出身,有很大的关系。他们是要正途出身,就会多少顾及到这些人的心思。戊戌变法,把这些人都甩到二股道上去,人家能干呀!当然,要找慈禧老佛爷诉苦。抛开其他因素不论,慈禧在这个问题上,比光绪和康有为,考虑得周全。
康有为,梁启超,要是正途出身,他就会考量:如何满足这些人的心理期待,顾及他们的出路;再有一个,地方官员、封疆大吏的一个期待;再一个,张謇这样正途出身的地方实力派。全国一盘棋嘛!
康有为梁启超变法失败了。这么不靠谱的改革,如果真正推行下去,会造成多大的震荡,这个问题,似乎,不属于康有为思考范围之内。
只是一味秋后算账:慈禧老佛爷,属于保守派;光绪皇帝,属于改革派,帝党和后党之争,帝党多么先进,多么新潮,多么改革。后党呢,多么保守、多么庸懦、多么颟顸、多么埋汰、多么肮脏!小心眼子、脏心眼子,不进行深刻的反省,实际上无助于,对这一段改革认识的深化。
为什么?因为没法解释,既然后党它是一个很保守的力量,那为什么1902年以后,慈禧老佛爷,大刀阔斧,大刀阔斧到,海外避难的康有为、梁启超,始料不及,大吃一惊。为什么改革的步伐会这么快?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快。形势比人强,一点不差的。
再一个改革的主导权,在那个时代,垂帘听政的慈禧,具有最终决定权。要改革,能绕过慈禧吗?实际上这个最高主事者啊,不要轻易把他说成是保守派,也不要轻易把他说成是变革派。从本质上说,最高主事者,属于维稳派。古今中外,哪一个最高主事者,主导的改革,是为了加速自己的垮台呀?主事者主体地位的稳定,可以说,是改革的目标和追求。
怎么办?在保持权力架构,保持整个社会基本稳定的情况之下,往前推进,历史是一种合力,多兵种合成作战,不可能拥有更多浪漫和理想的气息。因为,改革实际上是一个社会进步运动,从英国、美国的历史,可以受到启发。
这个君主立宪,有没有合理的因素?当然有合理的因素。日本,通过改革,天皇地位大大巩固,大大提高了。日本的近代化,尽管,它是畸形的军国主义的近代化,毕竟也是近代化呀!
世界上文明史上第一个比较成熟的宪政国家--英国,我们就可以看,它其实,顾及了多种力量。英国这个国家,之所以成功,这里面有很多值得省思的历史经验。
世界上第一个民主国家,它也是君主制国家,毕竟保留了国王和王室;它有民主制的一面,下院,下层的力量得到尊重;然后还有一个上院,这里容纳了贵族。贵族呢?在那个上院。
各种力量博弈的结果,国王,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得到兼顾。这是一种严重的妥协啊,一贯说法,这正是英国革命不彻底的地方。既然,革命是杀人,干嘛非要弄到血流成河,流血漂橹的地步呢?不懂得妥协,败坏了改革的胃口,也败坏了改革的进程,最终,必然败坏改革。
省思一百多年前,康梁变法,这份宝贵的精神遗产,可以作为改革的借鉴。改革不是一两个人的事,而是千千万万人的事,既然是大家的事,就有一个底线的问题。整个社会,有了共同的底线,那么,这个社会,就会有共识。然后,在共识的基础之上,建构一个比较稳健的间架结构,最后往前推进,往前推进,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
(2013年11月17日,白丁书吧录制,感念马奇涛学友,收入《梦里犹知身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