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些年掉进《红楼梦》中,自然对“梦”滋生偏爱。
且多年来,甚爱西洋绘画;西画中称“梦”的画作还真不少。
无疑,这与梦缘最深的弗洛伊德先生,不无纠葛。
据弗先生自诩,这世界上除了哥白尼的“日心说”便是他的“潜意识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现。话过分否?暂不评说。仅观其后,他对文学艺术界影响之巨,确是十分严重。不说,心理学界从此有了新流派、新的分析人与情事的角度;就文学的“意识流”“象征主义”“荒诞派”“黑色幽默”,都无不与其“梦的解析”“分析心理学”发生联系。
梦——这一与人类生存生长同步存在的精神意识“状态”,在弗氏理论出现之前,足足困扰人类几千年乃至上万年。“她”一直让人类给自身及外部世界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就是说,这“梦”的神秘,人类虽然感知到是与自身心理纠结着,但又始终想把这一“愿景”皈依到那更不易探知的客观世界乃至冥冥上苍去,什么神秘的天堂、地府、来世,等等。这跟人类用了上数万年的时光才与生物界的兽类划清界限一样,这艰难漫长的“梦”之探究,也是具有“人”的自身存在的本质意义的。如果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是从“体”与“貌”上确证了人的存在的本质性;那么,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说”(从“梦的解析”发展而来)就该是从“心”与“灵”上最终解决了人能立于宇宙的价值所在。于是,在我看来,“日心说”“进化论”“潜意识说”对于人类都具有质值意义。
——这也就是所谓“认识自身与认识外界是同样重要”的。
这么说,似乎扯远了;但对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学”的价值定位,不容忽视。因为,如果人类认识不到自身是有着这么一个庞大繁覆的、对自身掌控能力极强的、精神世界的生命渊薮,那就相当于山无石、海无水、宇宙没了日月、生命少了内在气息一样。
其实,我们日常(当然是有了弗氏理论之后),我们搞“解析梦”、“了解人的潜意识”、“给人做精神分析”等,是比较琐碎而抽象的。换言之,仍脱不开神秘色彩。而要把这些神兮兮的“梦”搬到实实在在的画面乃至文字上,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越是这“艰难”就越挑战本来就在进军人的意识领域的伟大的画家作家们,他们频频试刀于这领域,由此结出色彩缤纷、诡异无穷的累累果实。文学方面,暂不谈。
我们首先看一幅英国但丁·罗塞蒂的《白日梦》。罗塞蒂是“拉菲尔前派”画家,就是说他的画面还没有“印象派以降”的那些变形视角;他仍是以“传统的实与美”作为主格调。因此,他画中的“绿衣女子”就是他的亡妻。画中人神情黯然、目光忧郁痴迷、仿佛灵魂已游离体外。但画家为渲染这“梦之境”,对人体外花费了大量笔墨——人物委身于茂密的树丛之中,枝叶间可见缥缈的云雾,人的膝上有书、手边有滑落的花儿……显然,画家在这画中表现了自己的一种“怀妻”的失望与无奈,或说是彻悟的绝望。
——因此,这《白日梦》的画名,也就十分贴切了。
再来看西班牙毕加索的《梦》。我们都知道,毕加索是“立体主义画派”的创始人,讲究的就是“荒诞”与“变形”,用白话说就是“宁丑勿美”。可毕翁此画的变形却没过分,因为他画的是自己的情人。据说毕翁在47岁时遇见一位17岁的美丽少女;从此,这少女成了他的情人与模特儿,而这画是表现那少女的。毕翁不失自己风格,用“色块”堆积人物与环境——女性圆浑的面庞、手臂、胸,单色的沙发、花色的墙壁。这里惟一做变形处理的是,笔者用一条黑色线带沿着人物鼻隆割裂开了人物沉睡着的面部……这一笔,既象征那少女的单纯,又似乎表现人物此时的“梦态”。总之,这幅画有别于毕翁以往的艰深心境,表达出画家自己对精神美与肉体美的一种完整的内在追求。
——这幅《梦》,显然既是那少女之梦也是画家本人之“梦”。
第三幅,是法国那位带有特立独行味道的画家卢梭的《梦》。而这幅画,又是他绝笔之作——在一片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和热带水果的丛林中,一位长发的裸体少女躺在维多利亚式的沙发上;林中一角有明月、一只鸟呆立枝头、两头狮子瞪大眼望着少女和前方、还有个融入黑暗的黑人吹奏竖笛……卢梭没受过传统美术训练,其画风以原始、稚拙见称,属“原始派”。他的画作外溢一种憨朴、纯真、原始特殊情趣。对后世影响很大。
——这幅《梦》表现出更多的幻想成分,是体现人与自然的。
第四幅,就该说说那位著名的“画坛怪才”“20世纪艺术魔法大师”萨尔瓦多·达利的《哥伦布之梦》。无疑,一听这画名就知道,这是要表现人类创造、进取乃至功利方面的画——画面上并无海浪、凶险之类,而有如一支浩荡的仪仗队;那夸张的长杆、旗幡;尤为突出的是一张旗幡上的圣母像;那圣母紧抱双手,小心翼翼,真诚祝福,那长袍一直缠绕到拉动的木帆船上;那船上有两张饱鼓着的帆,帆上有很大的十字架。画上的哥伦布是一个水手样的现代人,一手拄着有圣母像的旗幡一手拉动着帆船,走上岸来;哥伦布右边的两个人都举着高高的十字架,其身后海上几个裸体人也举着各色旗帜……这画面没的时空约限,所有一切都处在茫茫水雾之中,仿佛梦境的再现……这幅画,显然是对哥伦布的壮举、人类的创造力持一种赞美态度的;但画家是用一种怪诞的、虚实结合手法进行的。恐怕是画家也知道人类的创业史不可能那么“干净乃至神圣”的,所以才有意用了“之梦”二字,以表现他个人的美好理想或说善良祝愿。
——应该说,这幅画是达利“对世界的怀疑”的另类表现。
其实,广义上说:所有文学艺术家的个人襟怀,以及他们的作品都是人生之梦、人类之梦、世界宇宙之梦。而这些“梦”既是现实的又充满理想的。她们在不可理喻中洋溢着美好,在怪诞不经中驰骋着希望。正是这些个“梦”为人类指引着未来航向。而伟大的弗洛伊德为这“梦”所作的,正是一种婆婆样的细心与善意,而不是丑化与歧引畸变。
[该文2014年4月发表于《辽河》;后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