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旅游:找回过去的自己 也找回未来的自己

——漫谈旅游中的美学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858 次 更新时间:2014-11-11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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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知常 (进入专栏)  


从1982年大学毕业并且在大学工作以后,我的专业就与美学有关。一开始,我的专业完全是美学,后来,美学也是我的专业之一。因此,出版美学专著,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件毫无悬念的事情。

可是,尽管如此,我却还是要说,出版一本跟旅游有关的美学专著,却还是颇为意外。

回头想想,应该还是在2002年前后,北京的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曾专程到南京来,约我写一本旅游美学方面的教材。在反复考虑之后,我约了上海的一位教授,两个人一起合作撰写这本书。遗憾的是,后来这位教授临时退出,这样一来,事情就无法继续下去了。至今深感遗憾的是,这本书当时甚至已经进入了图书市场的征订。因此而给那家出版社带来的损失,令我至今也深感歉疚。而且,从那以后,虽然我在从事战略咨询策划专业工作的时候,还仍旧从事过不少旅游领域的咨询策划项目,例如南京鼓楼区的十年旅游行动纲要、连云港海州区的旅游发展战略、南京紫峰大厦72层观光层的可行性策划,等等,但是,关于旅游美学,却一直就没有再次涉及。

然而,一次事出意外的旅游,却让我与旅游美学再次结缘。

2011年7月,我曾经到喀纳斯——新疆的喀纳斯一游。跟以往的很多次的旅游一样,这一次的旅游也不是出于事先的谋划、预谋,而是由于一次意外的邂逅。

那一次,我本来是应克拉玛依市的邀请,去为他们的市民大讲堂去作报告。可是,我这个人平时遇到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往往不太喜欢动脑子,而宁肯糊涂一些。例如,很多地方请我去做报告,我都往往搞不清楚远近,往往是坐在接我的车上才知道,哇,竟然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够到,非常辛苦。那一次也是,一开始,我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可是,答应以后,事到临头我却又后悔了,原来我只知道新疆的克拉玛依“在那遥远的地方”,但是却并不清楚地知道到底有多遥远。我在地图上一看,不得了了,从我遥远的东南一隅的澳门再到那遥远的西北一隅的克拉玛依,正好是从祖国的“边疆”到“边疆”,沿着一个对角线横穿了整个中国,实在太远了,中途还要转机,也确实辛苦,所以事到临头我就后悔了,想尽办法推托,反正是不想去了,为此,不得不改了一次时间,可是,事到临头却还是不想去。后来,克拉玛依那边倒是很有诚意和耐心,也很有办法,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美妙的理由,他们说,潘老师,你来吧,讲完以后,我们请你去喀纳斯玩几天。不用说,当时我立即就动心了。因为喀纳斯名气实在太大了,大到你根本就不可能对它说“不”。于是,就在七月份的时候,我欣然上路。

喀纳斯本身我这里就不说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跟大家聊。记得我在微博上发过一条关于它的感想:喀纳斯的美由此可见一斑。在这里,我只想说说一路的见闻与感想。那次克拉玛依政府方面是把我安排在一个旅行团里面。坦率说,这个旅行团的待遇不是很好,住宿也一般。不过,我的目的是游览喀纳斯,待遇差点那就差点吧。可是,晚上在喀纳斯脚下的一次住宿可真是把我吓到了。在我的记忆里,我觉得,应该说,那天晚上是我多年以来最狼狈的一天。导游跟我说,不好意思,今天晚上你可能要委屈委屈,什么委屈不委屈呢?我是当过知识青年的人了,什么委屈没有见过呢?结果到了晚上才知道,20几个人一个房间,更厉害的是早上起来,漫山遍野都是游客,刷牙的,吃饭的,登车的,就像打仗一样,也像逃难一样。当时,我突然就想到,我这些年一直在做美学的普及工作,却存在着一个重要的缺憾。那就是太文学了。

最近看到一个美学爱好者自发为我做得一个网站,上面给了我三个定位:生命美学的创始人;爱的布道者;在全国和电视上普及美学知识的美学教父。褒奖得有些过了,但是,对于我的工作得描述还是准确的。不过,我突然发现,我的在全国和电视上普及美学知识也有一个不足,那就是往往更多地是从对于文学作品的阐释出发。当然,从文学作品出发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假如人家根本就不看书或者很少看书呢?那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吗?实际上,这个忧虑也正是我近年来的一大困惑。可是,在喀纳斯脚下,我突然就有了答案:现在看书的人越来越少,可是,旅游的人却越来越多。既然如此,那么,我的普及美学知识的工作为什么就不能转而从旅游开始呢?

接下来的见闻,就让我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在旅游的时候,导游往往如影随形。可是,有人仔细考量反省过导游的工作吗?无疑很少,其实,我过去也没有去关注过。可是这一次因为想到了从旅游出发去普及美学知识的事情,因此,也就对于导游的对于景点的介绍格外敏感。

这下子,我才发现,导游们的问题还真的非常严重。简单说,他们是看到什么山就说,你看那个山像什么,看到一块石头,就更是循循善诱,你们看,它像什么?例如到了胡杨林,我本来以为这次可以从美学的角度介绍一下。

我们知道,胡杨在新疆是最美丽的树,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三个一千年”, 即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所以你去看胡杨林的时候,你就会从这个角度去向它学习,会觉得它是你精神上的镜子,什么样的镜子呢?比如说,一个人看到胡杨林的时候,他觉得胡杨林是他精神上的朋友,他也像胡杨林在精神上一样坚忍不拔。我们所有人在看到胡杨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学习上的理想代入进去,可以把自己爱情上坚贞的追求代入进去,可以把自己和逆境抗争的意志代入进去,总之,我们应该从这个角度来接近胡杨,让胡杨成为我们心灵的镜子,显然,这是人们喜欢胡杨、喜欢胡杨林的根本原因。但是导游带着我们看什么呢?她问:你看这棵胡杨长得象什么,那棵胡杨长得象什么,游客们一旦语塞答不上来,导游就会开心地说,这都看不出来?!像变形金刚呀。

仔细想想,不难发现,这样的导游真的很有问题。由此我联想到,熙熙攘攘的游客往往都是带个照相机,不论到了什么景点,一概都是挤过去为自己拍照,拍照完以后,则继续上路。我真弄不明白,这些游客们为什么如此自恋?不论到了哪里,一概都是只为留下自己的倩影。就像孙悟空,要到处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可是,现在我有一点懂了。这与导游们把旅游“导”得一点美学都没有了密切相关。我过去说过,本来文学是最有魅力的,可是被我们语文老师一讲,却把学生“讲”得越来越不爱文学,现在,旅游应该也是最有美学的,可是,被导游一讲,却也同样令游客越来越不会旅游。

当然,我们也不能过于去对导游求全责备。事实上,我在前面所提到的状况更与我们当前的爱旅游但是不懂旅游的大背景息息相关。有一首流行歌曲,叫做《旅行的意义》,是陈绮贞演唱的,歌词是: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   

你看过了许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图上   

每一道短暂的光阴   

你品尝了夜的巴黎   

你踏过下雪的北京   

你熟记书本里   

每一句你最爱的真理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   

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动心   

说不出离开的原因


你累计了许多飞行   

你用心挑选纪念品   

你搜集了地图上   

每一次的风和日丽   

你拥抱热情的岛屿   

你埋葬记忆的土耳其   

你留恋电影里美丽的不真实的场景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   

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分心   

说不出旅行的意义   

你勉强说出你爱我的原因   

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   

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分心   

说不出离开的原因   

勉强说出你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   

都是你离开的原因

你离开我   

就是旅行的意义


对于这首流行歌曲,可能年轻人会理解得更深刻一点,因为流行歌曲本身就是属于年轻人的。而从我的理解看,它讲的就是一个年轻人喜欢旅游却不会旅游也不懂旅游,旅游,本来是可以让他学会爱的,可以学会爱别人也可以学会被别人爱,但是他却不然,到处旅游的结果是反而不会爱了,反而失去了自己的恋人。

推而言之,旅游而白花了银子的、旅游而白费了精力的、旅游而一无所获的,应该是大有人在吧?“白天看庙晚上睡觉”的旅游者也定当不在少数吧?既然如此,我于是就想:那我为什么不来涉足旅游?为什么不从旅游来与读者谈谈美学?


那一年的九月,我正好要在南京审计学院开美学选修课。作为南京审计学院的客座教授,我每年需要为该院的学生上四十个课时的选修课。于是,我立即给南京审计学院的教务处打电话,提出就上《旅游美学》。

课程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甚至还有同学把我全部的授课内容都录了下来,并且转给了我。于是,我把录音拿到电脑店整理了出来。记得当时我在微博上还提到过此事。没有想到,原本素昧平生的东方出版社(人民出版社)的生活编辑部主任刘雯娜看到以后,立即就给我发了评论,说她愿意在她供职的出版社出版此书。这无疑让我更受鼓舞。于是,在这个录音记录稿在我手里放了大半年以后,终于在2012年的暑假里下定了决心,要把它修订改写出来,正式加以出版,以便更好地向大方之家征求意见,也希望更多地跟游客们分享我的旅游心得。



说到旅游,实在是林林总总,千头万绪,那么,从哪里讲起呢?

让我们从一个令人无限困惑的问题开始——

为什么要旅游?

我在前面说过,现在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但是旅游的人却越来越多。本来,问“为什么要旅游”和问“为什么要读书”应该是同一个问题。古人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我也经常对我的学生说,“学历”和“阅历”是同等重要的。可是,说到旅游,人们似乎更加容易接受。前几天,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中考结束了,她就说,她要奖励他出去旅游一次。请问,有谁听说过奖励孩子再读几天书的呢?包括我在内的几乎所有人,也还都有一个想法,就是都幻想在老年的时候周游世界。可是,是否认真想过?其实这是一个充满了悖论的幻想。前半辈子拼命挣钱拼命攒钱,后半辈子却拼命花钱,花在什么上面呢?旅游!一辈子辛辛苦苦所打拼的钱,都被挥霍在了路上。当然,也有人幻想在老年的时候就坐在家里饱读诗书。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想的。但是,却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愿意选择去周游世界。

当然,也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关于为什么要旅游,人们似乎就更加愿意回答一些,而且也回答得更加真实一些。

不过,看看人们的回答,你会发现,也实在是五花八门。

我随意在网络上下了一些回答,我们来一起看看——

因为不去会死

因为需要休息;

因为需要给心灵放假;

因为生活需要不断的更新

因为想开眼界

因为路在那

因为想要新的感觉。


因为远方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 在召唤我

因为可以快乐的减肥

因为可以在另一个城市装逼却没人认识

因为要让生活变得更有趣味

因为喜欢在陌生的地方乱晃

因为想感受孤独

因为想看清这个世界

因为想享受自我

因为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因为在一个地方呆腻了

因为会很开心

因为可以静静地想些事情

因为不高兴

因为想去看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活

因为喜欢

因为远离

因为想要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因为期待艳遇

只有走出去才知道家在哪里

不难看出,相对于“为什么读书”的回答,人们对“为什么旅游”的回答要轻松得多,也真实得多。然而,毕竟要说,却也随意得多。

在我看来,“为什么旅游”的答案无疑与上述的回答都或多或少有关,但是,上述的回答却也都并不准确。

那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旅游呢?

请允许我从反对旅游的看法讨论起。

还有人反对旅游吗?相信很多人闻言都会瞪大眼睛,表示极度的怀疑了,怎么可能?竟然有人还反对旅游。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确实,还真的有人就反对旅游。而且,还反对得有理有据。

例如,大名鼎鼎的李敖就是其中之一。

据李敖自己说,他从不旅游,而且他还有一套理论,叫“反旅游论”。他说,有一个英国文人叫约翰逊,他的学生包斯威尔邀他一起去爱尔兰的都柏林玩,约翰逊拒绝了,而且还撂下一句话:“那地方值得看,可是,不值得跑去看。”就是说,其实拿个明信片看看就行了。他还说,有一个著名的法学家王宠惠先生,虽然在留学时见过许多外国的风景,但从来不去旅行,他也说过一句话:“看看照片就好了,跑去看干什么?” 李敖宣称;这两个人对他影响很深。

李敖说,干嘛要旅游,如果想了解一个地方,我完全可以利用各种逼真、生动、详细的幻灯片、电影片、各种旅游的书,而不必亲自跑去看。 想一想,这似乎也有点道理,比如说,《人猿泰山》的作者写非洲的人猿泰山,但他从来没有去过非洲, 最有意思的是李敖,李敖写《北京法源寺》,也从来没有去过法源寺。所以,李敖说,你们喜欢旅游,我不喜欢。我看看图象就行了,否则会太累。

李敖说得也自成一说:“你们会笑,你们喜欢游山玩水,会说你李敖没有去过,没有身临其境。所以我认为那种口口声声说我一定要亲自到了那个地方才过瘾的人太笨了。天下名山胜景这么多,你一样一样都要亲身到那个地方才过瘾,才觉得不虚此行,我认为你这样来取得人生的经验,太慢了,太笨了,太累了,不好。.....为什么呢?人类的本领就是应该取得间接的经验嘛。我要做过汉奸,才知道汉奸什么感觉,我要做过妓女,才知道妓女什么感觉,你这种人太笨了嘛。你的想象力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动动你的想象力呢?所以我看到一个名山胜水的时候,看到那个风景的时候,我会用各种资料来汇合我的想象,我可以天马行空构成我的想象。人若没有这种想象力,不能够做任何的文学活动。为什么?太笨了。....所以我认为,不是没有去过就不了解,你照样可以了解它,并且可以用很奇怪的方法去了解。”



以明十三陵为例,李敖说:“举个例子。我没有去过北京附近明朝皇帝的坟,叫做明十三陵的地方。这个是定陵,明朝万历皇帝的坟。我没有去过。我看过他的照片,万历皇帝比较神气。当万历皇帝的坟被打开的时候,一世之雄的皇帝变成一个骷髅,肋骨都一条一条地露出来,这个靴子还在,看到没有?如果我李敖千辛万苦到了十三陵,往下面走下去,冷得要死,阴气沉沉的,我看得到这张照片吗?我看不到,为什么,因为万历皇帝的棺材被毁掉了,他的尸体也被红卫兵给毁掉了,现在没有了。日本观光客到了定陵看到的都是假的,真的已经没有了。我李敖那么笨吗?为什么我要跑去看假货?告诉各位,想象力就是这么重要。....我李敖感兴趣,可是我不需要去,我找来各种文献资料,能够比真正身临其境的人看到的还多--只要我加上点想象力,我看到的更多,我了解的更多。我看那些定陵的报告,对我而言,花一两个小时我可以吸收到的东西,比我身临其境去看知道的还多、还快,我为什么那么笨,非到现场去看?”

李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却完全不正确。因为是把旅游错当成了一种学习,因此,他才觉得既然是学习,我干嘛要亲自去?我也可以通过简接的知识来学习呀。然而,旅游是行万里路,不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有行万里路的道理,绝对不是躲在家里查资料就可以弥补的。记得林语堂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叫做《论躺在床上》。他说,躺在床上最快乐,你可以无穷无尽地想象,而且没有任何困难。南朝宋有个画家叫宗炳,他也发明了一种旅游的方法,叫做:“卧游”。不过,他们都是把这个看作旅游的补充,是到老了实在行不了万里路了,到那时候怎么办呢?那就在家里用想象的方法来回忆那旅游的美好吧。因此,归根结底,旅游不是学习,不仅仅是为了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因此,旅游是必须在路上的,也是必须上路的。否则旅游就不是旅游了。

当然,也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天天在外奔波,应该说,是已经在被迫旅游,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在旅游。比如说,人们在工作中可能要到处出差,但是,他们却很难将在外出差与旅游联系起来。例如我在南京大学教的那些学生,我在澳门科技大学教的那些学生,他们将来大多是要做记者的,也就是说,是要四处奔波的。可是,这事旅游吗?他们一定不会这样说。比如说,领导交代他去苏州采访一个案件,回来要赶紧发稿。苏州,人称天堂啊,可是,他可能想都顾不上这么想。到了苏州就赶紧采访,赶紧写稿,一回南京,就会有人他要稿子了。显然,他确实到苏州跑了一躺,但他却根本没想到:这是旅游。

法国有一个人类学家叫列维• 斯特劳斯,他常常去非洲做田野调查,后来写了一本书,叫《忧郁的热带》,谈的是非洲人的生活状况。这本书被称为“对人类了解自身具有罕见贡献”的杰作。可是有人却评论说:“这是一本结束一切游记的游记。”而斯特劳斯本人在开篇第一句话也说,“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

这还不算,他甚至说,每当拿起笔来,叙述他的探险经历时,都因一种羞辱和厌恶之感而无法动笔。他是这样说的:

每次我都自问: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把这些无足轻重的情境,这些没有重大意义的事件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呢?一个人类学者的专业中应该不包含任何探险的成分……

我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所欲追寻的真理,只有把那真理本身和追寻过程的废料分别开来以后,才能显出其价值。为了能花几天或几个小时的时间,去记录一个仍然未为人知的神话,一条新的婚姻规则,或者一个完整的氏族名称表,我们必须赔上半年的光阴在旅行、受苦和令人难以忍受的寂寞……这样做值得吗?

显然,尽管置身美丽的非洲,斯特劳斯却好似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之中的。对于他的工作态度,我们必须表示足够的敬意。可是,如果因此而就对旅游不屑一顾,对那些同样去了非洲但是却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旅游的人不屑一顾,那就有点偏颇了。

斯特劳斯挖苦说:“描写亚马孙河流域、西藏、非洲的旅游书籍、探险记录和摄影集充斥书店,从这类旅游书籍里,我们到底学到了什么呢?我们学到的是:需要几个旅行箱;船上的狗如何胡来;在东拉西扯的小插曲里面夹进一些老掉牙,几乎是过去五十年内出版的每一本教科书中都提到的片段的知识;这些陈旧的片段知识还被厚颜地(其厚颜的程度,却也正好和读者的天真无知相互吻合)当作正确的证据,甚至是原创性的发现来献宝。”

坦率说,这就是斯特劳斯的不对了!

当然,我完全理解斯特劳斯的心态。因为我也有类似的体验。我一直是国内一些电视台的顾问,其中,也包括海南台。有一年我去海南电视台策划节目,工作节奏实在是太紧张了。一下飞机,是与台领导见面、吃饭叙谈,一大早,就要往台里赶,一进去,就是一屋子人,台长们和我坐在第一排,后面就是编辑部主任,制片人,主持人,记者,各个频道各个节目组的头头脑脑都坐在那儿。工作开始后,每一个节目放五分钟,要命的是,放完以后别人都很轻松,可是我却万分紧张,因为只要节目一放完,我就要上去评点。就这样,两天节目一路评点下来,我可真是一点都没有敢分心。令人吃惊的是,到了临走 的那天早上,海南台的车送我去飞机场。车一开出宾馆,我才诧异注意到:原来刚一出宾馆,旁边就是美丽的海岸线。可是,在头两天台里的车接我去工作的时候,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美丽的海岸线的存在。

我相信,这也是斯特劳斯在工作中的状态。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值得提倡的工作状态。但是,如果因此而以偏概全、因此而否定旅游,那就太不应该了。因为,即便是本身就在美丽的大自然中工作,在工作之余,也还是需要旅游的。在这里,亟待进行的,是心态的转换——从工作的心态转换为旅游的心态。清代的一位湖南籍的女孩子写过一首让人颇受启迪的诗歌:“侬家家住两湖东,满目青山夕照红;今日忽从江上望,试知家在画图中。”她所说的“今日忽从江上望”,就是心态的转换——从工作的心态转换为旅游的心态。

到这里,我知道,不论是李敖,还是斯特劳斯,都必定迫不及待地要发问了:为什么要旅行?

下面,我就尝试着来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旅游就是为了“离开”。

张爱玲是我所推崇的作家,她的著名小说《半生缘》里面有一句话,非常精彩:“太剧烈的快乐与太剧烈的悲哀是有相同之点的。”什么相同之点呢,张爱玲的发现非常有意思:“同样需要远离人群”。我一直觉得,这也是对为什么要旅游的一个很好的阐释。

旅游的原因当然非常复杂,但是如果简单归纳一下,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因为开心或者因为不开心。中国的国庆节和劳动节都成了旅游黄金周,可以作为开心的例子。不开心而因此要旅游的例子也很常见。有一个考我的博士的考生,复习得很努力,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考取,尽管她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因为南京大学的博士很难考,一般是十比一,有一年是将近二十个人无一录取,可是,成绩一旦下来,她还是无法接受。那天她到南京大学来复查分数,出了南大校门就失踪了,三天以后才又出现。她给我打电话说,潘老师,明年我还要考。我问她说:你先告诉我,这三天你去哪了?她说:我当时夺校门而出,当时就泪流满面。于是,就直接奔火车站买了张票去了安徽某地,去旅游了三天。

由此我们发现,旅游能够导致“离开”,这可能是“为什么要旅游”的一个重要的要素。

可是,李敖就不愿意“离开”,因此他“反旅游”;斯特劳斯也不愿意“离开”,尽管他已经“离开”了,已经进入了大自然,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仍旧是处在通常的工作状态。

显然,不变的生活状态,是李敖和斯特劳斯反对旅游的一个根本原因。在他们看来,生活永远就是一种状态:工作(学习)。因此,他们也就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离开的感觉。然而,实际上生活状态是多维的。所谓世界一、世界二、世界三的说法,就可以理解为生活的不同状态。那次,如果引伸一下,不难发现,生活状态的改变,或许应该是“离开”的更为准确更为深层的含义。

这个生活状态的改变,在宽泛的意义上,或者说,通俗地说,就是;“宣泄”。在教室里时间长了,要出去在校园里走走;犯人在监牢里关的时间长了,要在外面“放放风”。旅游也如此。一个人在熟悉的环境里呆的久了,也要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去寻求一下刺激。例如,我看到有个作家就讲,“旅游就是艳遇”。确实,坦率地说,很多小男生旅游就是为了艳遇,一上飞机、火车,就希望旁边坐着一个梦中女孩。当然,还真有不少人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也要强调,这种几率不是很高。可是,在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为什么人一旦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以后,就会暗自希望有艳遇。艳遇,我们把它扩展一下,其实她就是一种新奇的经历,新的生活状态。每个人一旦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就会对新的生活状态充满了渴望。艳遇,就是对新的生活状态的渴望。

当然,如果只是追求刺激、宣泄,那人们的旅游无非也就是互换位置而已。你从一个你呆腻了的城市到别人呆腻了的城市,别人从一个别人呆腻了的城市到你呆腻了的城市。就好像别人到南京来,我却说,南京有什么意思,我要到你的城市去。也像乡村人喜欢到城市旅游,城市人喜欢去乡村旅游一样,而且,大家都会彼此真诚地夸奖对方的家乡“真美”。

在这个意义上,其实旅游的事情也并不严肃,为了放松,为了好玩,为了拍照片,为了赏美景,为了品美食,为了看美女,或者什么也不为什么......都可以去旅游,也都无可指责。

不过,严格地说,生活状态的改变还有其更为深刻的意义,那就是:看待生活的新角度。

昆德拉有一句名言:“生活在别处”,这句话用来理解旅游为什么首先就意味着离开,是最合适不过了。生活在任何状态中的人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幻想另一个状态,总认为现在的状态是不理想的,不满意的,而“别处”的状态才是更好的,打个比方,就象宠物狗被拴在家里久了就总想跑到外面撒欢,而流浪狗在外面流浪得久了却总是会梦想过去那根曾经拴过它的链子。人们之所以频繁外出旅游,其实也就是要经常去别处看看。亨利米勒说:"我们旅行的目的地,从来不是个地理名词,而是为了要习得一个看事情的新角度。”旅游所带给我们的,就是一个新角度。就像前面我介绍过的那个湖南的女孩子的诗歌里面讲的“今日忽从江上望”。

有人说,他是怎么变成“驴友”的?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三毛,还有一个是余秋雨。我个人认为,这话不无道理。而三毛有一句话很形象,她说“远方有多远,请你告诉我。”那么,远方有多远呢?对三毛而言,其实真是走多远有多远的和有多远走多远的,是没有尽头的。在三毛,远方就代表着“生活”,远方就代表着更加美好的状态。因此,她才时时刻刻踏上去“别处”的旅行,也才时时刻刻接受着远方的诱惑。

其次,旅游还是为了“找回自己”。

说到旅游,人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离开”,可是,为什么一定非“离开”不可呢?原来,恰恰是这种“离开”的状态才往往是更真实的生活状态,也往往是选择“离开”的旅行者真正想进入的生活状态。因此,旅游不仅仅要“离开”,而且更要“到达”,要“到达”自己的旅行目的地。当然,这个旅行目的地与旅行社讲的那个旅行目的地不同,它更多地是指的是精神的归宿、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回归、皈依。

在日常生活中,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多,早已“目迷五色”,魂不守舍,然而,这些“想要的”却往往并非我们真正“需要的”。我们总是在为失去的东西而痛心,为得不到的东西而懊恼,也总是在担忧着已经得到的东西的得而复失,但是,却也因此而往往不懂得珍惜真正的幸福。因为我们在一个斤斤计较的生存环境里已经习惯于不再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善意。我们所关注的,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只是那蝇营狗苟的蝇头小利,我们经常说自己“变得现实了”,其实,这正是我们每个人对于自己与现实媾和的的一种情愿或者不情愿的默认。

然而旅游的“离开”却使得这一切开始成为不可能。

当我们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城市,身后一点点远离我们而去的,又岂止是自己的单位、街道、职务、身份,而且是自己的盔甲、角色、面具、关系,就好像蚕在破茧,蟹在脱壳……曾经必须服膺的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曾经必须屈从的形形色色的自己早已倒背如流的规则,逢场作戏,言行不一,虚情假意,一切的一切都远去了……

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每每被我们忽视了的东西,却会悄然而来。

哲学家经常说:我们接触的世界都只是“存在者”,但是,真正的真实却是每个存在者背后的“存在”,柏拉图说,可以把它叫做“理念”,亚里士多德说,可以把它叫做“实体”,康德说,可以把它叫做不可知的“物自体”……其实,在他们的描述中这个“存在”还是太复杂太复杂了。其实,对于每个旅游者来说,“存在”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因为它触手可及。它是每一个旅游者的“遭遇”。

当我们置身大自然,置身那个没有被命名、没有被概念、没有被理论、没有被文本、没有被摄影、没有被理解、没有被解释、没有被符号的大自然,奇迹,在转瞬之间就发生了,牢笼突然被打开,单位、街道、职务、身份,盔甲、角色、面具、关系统统不复存在,但也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遭遇了“存在”。

有次,我们也就从“离开”、从“生活状态的转换”,开始涉及到为什么要旅游的第二个要素了。

试想,当一个人跳离开日复一日的圈子之后,当他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场境下,陌生的处所里,往往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呢?反而更容易看清楚自己,或者说,反而很容易找回真正的自己。前面的长沙女孩的诗歌里说:“始知家在画图中”,也就是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前面我已经说过:“生活在别处”,现在看来,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自己在别处”,因此,要找回自己,就必须旅游。

我终于明白了,旅行就是去远方找回自己。

从这个角度,我就特别想到一个比方,就是坐飞机。我特别关注坐飞机跟坐火车的不同感受。坐火车,所有的人都有感受,坐飞机,很多人也有感受,特别是第一次坐。我有一个同事,他跟其他学校的一个女教师出去,那个女教师是大家公认的美女,后来有次吃饭,我们就开玩笑地问,你们两个上次一起坐飞机,有没有什么“艳遇”啊?那个女教师幽怨地说,反正以后再也不跟这家伙出去了,后来我们就又逼问:怎么了,有什么艳遇了?她告诉我们说,跟他坐飞机不可能有艳遇,他一上飞机两只眼睛就发直,手一直抓着前面的椅背,直到下了飞机,他才开口跟我说话,你们看看,他个男子汉竟然就吓成那样。确实,坐火车谁都敢坐,而且心地坦然,可是一旦坐飞机,很多人心里就多少有点恐惧了。但是当你习惯以后,你上飞机以后再看天空,再看大地,你的感受就完全不同。

二十世纪有个画家第一次上飞机,再俯看大地,他吃惊地发现,原来大地可以像一个个小方块一样地存在。可是你如果在地平面上去看,那你就永远也看不到。所以旅游就像坐飞机,飞机让我们脱离了自己生命的空间,去换一个空间感受去感受世界,而这种脱离了自己的生命空间,去换一个新的空间去感受生命,实际上就是我们生命存在当中的一个顿悟的契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用这样的方式,我们才能真正认识自己。比如说中国的水墨画,或者大家叫国画,现在不能叫了,为什么呢,大家发现全世界各个国家都有国画,这就说不清楚,那怎么办呢,就叫中国画。过去中国人中医也不叫中医,叫“国医”,后来发现原来西方也有医术医生,人家是西医,我们就叫中医。大家知道,清朝才有国歌,开始中国人一直以为只有中国一个国家,后来才知道全世界还有那么多国家,直到发现英国、法国等都比我们强大,我们才承认,中国直到清朝才有国歌,国歌诞生离清朝灭亡还有几天呢,你们知道这个历史故事吗?国歌诞生离清朝灭亡还有六天,就是刚有国歌,大清王朝就灭亡了。所以你想,我们是怎么认识自己呢,就是因为离开。

就是因为离开以后,我们到达了一个新的领域,我们才会认识清楚自己。所以我们一定要想象,当我们离开的时候,就好象坐飞机一样,各种各样的不足,各种各样习惯了的思维,各种各样的习惯了的观念就因此而开始脱离了,于是,我们开始认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在这个方面,写作《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苏佩里给我们以启迪。他有两个身份:飞行员和作家。这两个生涯相映生辉、相辅相成。从《南方邮件》到《小王子》,他写作了十六年,一共完成了六部作品,很有意思的是,没有例外,都是在空中去写作的结果。他把自己在高空云海中的独特感受带入了文学创作,堪称“蓝天白云的耕耘者”。而且,睿智的蒙田死在床上,激情的莫里哀死在舞台,浪漫的拜伦死在战场,那么,他——圣.埃克苏佩里就该死在空中。可是,为什么一定是在天空,四千米的天空,这就因为,在他看来,只有空中才会出现的种种感受:俯视感、恐怖感、超越感、升华感,才会给他的人生感悟以极大的提升。所以,他才彻悟:人生的秘密,只有用心才看得见,本质的东西光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圣.埃克苏佩里的选择让我想起了卡尔维诺说过的一句话:“为了回到你的过去和寻找你的未来而旅行”,这句话绝对精辟,过去在读加缪的《局外人》的时候,就曾经注意到其中的一句话:只有昨天与明天的这样的字眼,才具有一定的意义。为什么会这样?关键就在

于:它们之所以具有一定的意义,就是因为它们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已经被忽略了的,可是,如何去找回它们呢?今天如果要我给出一个答案,那么我会说,最为便捷的方式,就是旅行。因此,“为了回到你的过去和寻找你的未来而旅行”,这也完全就是我在谈到旅游的时候所想说的。




讨论了为什么要旅行,当然并非问题的结束。因为我们尽管知道了为什么要旅行,但是,却一定仍旧心存困惑,那就是:旅行,当然是“为了回到你的过去和寻找你的未来”,然而我们却无法反过来说,“为了回到你的过去和寻找你的未来”就只有通过旅行。

例如,旅行之所以能够让你“回到你的过去和寻找你的未来”,是因为“离开”,可是,我们也完全可以不“离开”,如果我们的心灵足够强大,那么我们也完全可以就在原地不动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像很多人也禀赋神圣的信仰,但是,却从不频繁出入教堂。因为,这里的“离开”毕竟只是内在的生活状态的转换,这种生活状态的转换,是完全可以像“大隐隐于市”那样,完全通过自身的生活状态的调整来实现的。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旅行?或者,为什么非旅行不可?

原因就在于:绝大多数的人的心灵力量毕竟不够强大,还毕竟要借助于一种强大的外在的力量,而旅行就正是这样一种强大的外在力量。也正是因此,人们才找到了旅行这样一种特定的方式。

那么,旅行之为旅行,它的强大力量安在?

这就要说到本书的主题——旅行与美的关系了。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有类似的体会:要看清自己的容貌,最为简便的方法,就是照镜子。可是,我们是否想到?美丽的大自然,它的最大公用,也恰恰相似于一面镜子——人性的镜子、灵魂的镜子。而旅行之为旅行,它的奥秘就在于:可以让我们借助美丽的自然山水找回自己。我在前面介绍过捷克斯洛伐克的米兰•昆德拉的话—“生活在别处”,我而且补充说,其实,“自己也在别处”,那么,这个“别处”又在哪里?就在美丽的自然山水之间。

为什么会如此呢?具体的原因,我会在后面的某一讲里面详细讨论。在这里,我只提示其中的一点,那就是:人之为人,他的最为根本的生命追求,往往是难以通过语言来表达的。因此,就往往需要把它与外部事物的一些特征联系在一起,需要把它投射在视觉图像上,使其客体化。于是,最为内在的生命追求就会呈现在外在事物之中,那些最令我们喜爱或者厌恶的东西,似乎就直接呈现在外在事物中。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更为普遍的情况,就是在长期的旅行活动中,人们已经逐渐能够把某种外在事物与自己的某种最为内在的生命追求对应起来了。“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就可以理解为特定的外在事物对于某种自己的某种最为内在的生命追求的呼唤。比如,许多景点都有一些被人们普遍认可的故事,华山的劈山救母、普陀山的观音不渡东瀛、三峡的神女、昆明石林的阿诗玛、桂林山水的刘三姐西湖的白娘子与许仙,其实都起着特定的外在事物对于某种自己的某种最为内在的生命追求的呼唤的作用。因此,犹如我们不辞辛苦地去“找对象”其实也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那另外一半儿,我们不远万里地去旅行,其实也是在“找对象”,其实也是为了找到自己的那另外一半儿。所以,人们往往误以为旅行的原因是“先睹为快”,其实,旅行的真正原因是“不睹不快”。

就是这样,人们在旅行中把自己喜爱的东西变成可以看、可以感觉的东西,并且陶醉于其中。在古代,曾经有两个禅师一起讨论问题。第一个禅师说了一大套自己对于人生的理解的大道理,后来,轮到第二个禅师时,他忽然看到池子里边有一株荷花开了,于是就说:“时人见此一枝花,如梦相似”。清朝的大诗人袁枚看到桂林的独秀峰,同样也是如此表述:“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独立何伤焉”。

在中国的旅行者当中,最早把这个道理想清楚的,是唐朝的柳宗元。

先搜索一下他的简介: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思想家。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县)人,世称“柳河东”。永贞元年(公元805年)),柳宗元积极参加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活动,失败后被贬为永州司马。在永州长达10年,后虽奉召回京,旋即又被贬为柳州刺史,世称“柳柳州”。他《永州八记》是山水游记的代表作,是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有《河东先生集》(刘禹锡编)、《柳河东集》(明人辑注)传世。


柳宗元有著名的《柳州八记》,第一篇,叫做《始得西山宴游记》,国人都很熟悉。不过,散文的题目有点太古代汉语了,通俗地说,散文的题目是这个意思,他对于旅行的快乐的发现是从对于西山的美的发现开始的。

为什么从对于西山的美的发现才开始呢?柳宗元在唐永贞元年,即公元805年的时候,被贬到柳州,在打到柳州之前有六个月的时间,他在政治上很得意,但很快他就被打下回了原形,打得很惨。六个月的得志、风光,却要付出一生的代价,从三十三岁开始,柳宗元一生再没有走过好运,最多也就是柳州司马这样的小官,柳宗元的日子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很有意思的是,柳宗元是如何解脱的?看历史人物,其实这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看点。因为倒霉的其实并非柳宗元一个,在我们眼里在文学史上十分风光的不少人,苏轼、欧阳修、柳宗元,等等,其实一辈子都是倒霉蛋儿。柳宗元如此,苏东坡也如此,他一生中只在首都干了很短的时间,就被赶出来,被打成我们今天叫“反革命分子”的这样一种角色,他究竟有多惨呢?皇帝甚至在全国到处立碑,宣称苏轼等人千秋万代永远是反革命,永世不得翻身。而且,苏轼是被流放到海南,现在到海南是快乐旅行,我们到三亚旅游有多开心啊,那个时候可不是,流放到海南其实就是煎熬,政治生命也彻底完蛋了。因此,我们必须去关注,这些我们民族历史上最最聪明的人士,是怎么过的这一关?这几乎是等于要重新投胎一次,是要在死里去逃生的啊。

柳宗元就很不容易,他的死里逃生十分艰难。被贬到柳州后,他什么都不干,他觉得当个小官根本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每天在这个小县城附近的山里跑来跑去,宣泄自己的愤懑不满。我前面说过,张爱玲说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和最不快乐的时候一定都想离开,现在,最不快乐的柳宗元他也想离开,心情实在太痛苦了,怎么办呢,他到处跑来跑去,到这儿看看,到那儿看看,他前前后后花了四年的时间,希望解脱自己。整整四年,相当一个读大学本科的时间了。在四年里,柳宗元把柳州附近的山水都看遍了,他在《始得西山宴游记》里专门讲过,他在西山跑了四年,到哪儿都不快乐,于是,到了哪儿他都把自己灌醉,他说自己是“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就是说,他因为心情很烦闷,到哪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恒惴栗”,希望能通过游奇山异水来聊以忘忧,可惜, “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尽管“幽泉怪石,无远不到”,以至“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但是却始终没有能够得以解脱。

幸而,到了这一年的9月28号,柳宗元突然在山水中大彻大悟了。

这一年的九月28号,他和往常一样出去散心,突然,就有了令人意外的发现。当他“坐法华西亭,望西山”时,“数州之壤”尽收眼底,西山,一下子在眼前涌现出来。所谓,“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他发现,它是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这高峻的西山,让人想起卓尔不群的人格。柳宗元他从来没有在大自然里快乐过,但是今天不同了,他说今天看到西山我还是想喝酒,把自己灌得大醉,“引觞满酌”,但是真的很快乐,过去他都是醉而归,今天在西山是醉而不想归,醉而不归,因为他在西山的身上第一次看到了人生的意义。由此,作者意识到,西山之游才是真正游览山水的开始,以往的游览算不上真正的游览。今天,他才真正知道了旅游的快乐。

在《始得西山宴游记》的结尾,柳宗元特别写到,这一年是元和四年,这一天,是9月28号。

后来,柳宗元在写了《始得西山宴游记》也就是“得西山后八日”又写的《钴鉧潭记》里感叹:“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也就是说,是谁让我忘记了那些痛苦,乐于在这居住呢,是不是就是这个小水潭呢?这里,就是我的精神故乡啊。

我必须要说,元和四年,是柳宗元的旅行元年,也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旅行元年。

旅行中为什么会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我们每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过去和寻找自己的未来?道理就在这里。

什么是旅游呢,其实旅游就是回到自己的过去和寻找自己的未来。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没有人不旅行,可是为什么柳宗元在柳州的旅行就是全中国有史以来最值得关注的呢?关键就在于:他发现了旅游的奥秘。他到什么地方旅游,都是要在那里去寻找自己的“对象”,去寻找自己的好朋友。《柳州八记》记载的,就是他在柳州找到的八个最知心的好朋友,换句话说,柳宗元是在柳州的山水身上找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当然,为此他花费了四年的时间。四年里他看什么都不好看,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没有把山水当成他的朋友,而把山水当成了他发泄私愤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对面的西山特别卓绝,特别出类拔萃,特别卓尔不群,特别脱俗,他突然发现那座山多好啊,就像自己一样,自己所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吗?所以他一下子发现了旅游的真谛,其实旅游就是在山水身上找到自己。他在那座山上突然发现:这就是我,然后他就一下子知道了,原来,这就是旅游。







说到这里,以我这样一个以美学为专业的高校教授的身份,为什么也要涉足旅行问题,也要从旅行的角度来与读者谈美学,理由也就非常的充分了。

因为与美密切相关,所以,旅行并不简单。法国诗人阿兰说:“对消沉焦虑的人,我只有一个建议,往远处看!只有眼睛自由了,精神才是自由的。”但是, “眼睛自由”又谈何容易?!天空是天文学研究的对象,但是也是天使的天空,宇宙是宇航员遨游的天地也是上帝的宇宙。值此时刻,我们的知识、修养已经远远地不够了。因为,它们统统都会输给时间!而能够带给我们“眼睛自由”的,只有美学。

从旅行与美的关系,我们才会深刻地发现:旅行,其实就是我们和世界建立一种精神联系的纽带。俄国有一个作家托尔斯泰说过,“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了。”西方还有个大作家,叫纪伯伦,他也说:“不做自己灵魂的朋友,便成为人们的敌人”。当然,我们也可以通过阅读来建立这个精神纽带,但是阅读毕竟是有所不足的,所以,我们还必须通过旅行。我们只有做大自然的朋友,才可以使得我们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古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很容易理解,行万里路呢?其实也应该是指精神的行走。它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大自然的对于心灵的唤醒、对于精神的启蒙,以及心灵的对于大自然的呼应、精神的对于大自然的愉悦。因此,爱喝咖啡的法国人喜欢说,我不是在喝咖啡,就是在去咖啡馆的路上,那么,其实我们也可以模仿说,我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旅行的路上。身体或者思想,必须有一个是在路上的。这,就叫做“读万卷书”,就叫“行万里路”。

但是,并不简单的旅行,从表面上看上去,却又似乎非常简单。每一个人都会有一种错觉,似乎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旅行更加简单的了。有一本书叫《孤独星球》,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它被称作背包客的“圣经”、“宝书”,书里就说,现在不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可以给你弄一本旅游指南,告诉你什么地方要去参观一下,什么地方买东西便宜,为此,《孤独星球》的作者们在书里写了一句话,“当你决定了上路的时候,旅行中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对于这句话,我有点不以为然。在我看来,当你决定上路的时候,旅行中最困难的部分其实还没有过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尽管你已经决定了上路,但是却还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因为上路并不能保证你能够真正地得以旅行。比如,东南亚海啸的时候,被卷走了几万人,中国的国家旅游局一查,发现中国人一个都没少,死伤者大多是欧美人。为什么?因为欧美人习惯穿着泳衣在沙滩上晒太阳,海啸一来就都被卷走了,而中国人被卷走的却很少,因为中国人都是拍张照就走掉了,都被导游忽悠着去买东西去了,结果当然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由此也暴露出,中国人其实还不会旅行。

旅行之为旅行,无疑并不简单。

在《故园风雨后》里面,画家查尔斯遇到了一个颇具挑衅意味的问题:为什么非画不可?为什么不干脆买一个相机把眼前的东西照下来呢?画家的回答是这样的:“因为相机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只能记录下某一刻的事物,并不意味着可以唤起那一刻的情绪,感情。而一幅画呢,尽管画面不能很完美,却能够达到一种感情的表达,比如爱的示意,而不仅仅是一种重复。”

这个颇具挑衅的问题在旅行中也同样存在。在旅行中,我们的眼睛应该是“相机”抑或应该是“画笔”?在旅行中的“眼睛自由”中,是存在着“一种感情的表达”的,“比如爱的示意”,在旅行中的“眼睛自由”中,并不存在某种“仅仅是一种重复”的东西。遗憾的是,我们在面对流行的时候,我们在置身旅行的时候,往往都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这个问题,也疏忽了这个问题。原因就在于,旅行给我们所带给我们的感觉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我们竟然都误以为在它的背后不存在任何的奥秘。

在这方面,旅行的特点与饮食很有几分相似。饮食,似乎张口即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是,很多人都是吃了一辈子也还是不会“吃”。

吃中是有文化的,吃中也是有秘密的。就以吃辣椒为例吧,我祖籍湖南醴陵,天下无人不知,湖南人嗜辣如命,可是,我从小就不吃辣椒。家里为了迁就我,开始每天先把菜盛出来一点给我留着,然后才开始放辣椒。后来,因为太麻烦,他们慢慢也就不吃辣椒了。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天生不能吃辣椒。后来,才发现是与自己从小生长在北京,身体内没有对于辣椒的需要有关。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往往会误解,以为是因为某某食物好吃,我们才喜欢吃它。其实大错特错,事实是因为这个食物吃了对我们有好处,符合我们的内在需要,所以我们才特别喜欢吃它。就好像旅行,我们对于大自然的赞美,其实并不是仅仅来自大自然本身,而是更多地来自我们的内在需要。凡是为我们所赞美的,都是我们所乐于接受的、乐于接近的、乐于欣赏的。西湖和黄山之所以比其它的河流与山峰更美,也是因为西湖和黄山的形象更能够体现我们的生命需要,是我们更乐于接受的、更乐于接近的、更乐于欣赏的。

还回到饮食中的嗜辣问题。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但是其实很不简单。古人言,食色,性也。作为第二味精,辣椒为国人所喜爱,其实与在冬季日照少、湿润而寒冷的地区生活有关。嗜辣,往往是寒湿之地的首选。例如江西、湖南、贵州、四川、湖北南部、河南南部、安徽南部。针对“湿、寒”因素,配料需有“辛、热”属性。“辛”主发散,能驱湿。而“热”能驱寒。而这,当然非辣椒莫属。也因此,很有意思的是,实际上辣椒从西方传入后是首先进入的是长江下游,即所谓“下江人”,最早吃辣椒的在江浙、两广,但是,最终却并没有兴盛于江浙、两广,却在长江上游、西南地区泛滥起来。原因恰恰就在于辣椒不适宜于阴虚火旺者。而江浙、两广虽是湿润之地,却恰恰不是“寒”而是“热”之地。因此这里最终也就没有成为嗜辣之地。

由此入手,来解释我这样一个在北京长大的孩子为什么始终不嗜辣,无疑就更为合理一些。遗憾的是,因为我在这方面实在不善于学习,是“吃”了半辈子才“吃”出来的这样一点体会。因此,饮食之为饮食,看起来简单,却实在是并不那么简单。与此相应,不难想象,在旅行中,我们也面临着诸如此类的很多很多的问题,它们同样看起来简单,但是却实在并不那么简单。遗憾的是,也许我们旅行了一辈子,甚至可以号称“旅行达人”,但是,却对其中的奥秘一无所知。

而且,我的关于辣椒的体会还不止于此。回想一下,我虽然一直不嗜辣,但是后来偶然遇到辣椒,却也不是完全无法应对。剁椒鱼头、火锅之类,我还是毫无畏惧的。但是,前几年去了一次四川南充,是去为干部作危机应对方面的报告,连续吃了几天川菜,对辣椒几乎是到了望而生畏的地步,最后的一天,我在饭桌上基本上是做了做样子,每次都是回去以后再跑到麦当劳、肯德基去偷偷再吃。对此,我也长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嗜辣地区里面,江西、湖南、河南南部,我都是去过的,非常辣的饭菜也都领教过,我当然是不喜欢,但是却也没有因此而望而生畏。为什么到了四川吃了几天,就再也不敢碰辣椒了呢?后来,我才弄清楚:原来专家的研究已经发现,在中国,在嗜辣口味方面,存在三个不同地区:首先是长江上中游辛辣重区,包括四川(含今重庆)、湖南、湖北、贵州、陕西南部等地,辛辣指数在151至25左右;其次是北方微辣区,东及朝鲜半岛,包括北京、山东等地,西经山西、陕北关中及以北、甘肃大部、青海到新疆,辛辣指数在26至15之间。第三个是东南沿海淡味区,江苏、上海、浙江、福建、广东等,辛辣指数在17至8之间。而且,即便是在第一个地区,辛辣程度也还是不通。四川人的指数在129,湖南人的指数为52,湖北人的指数为16。回头想想,为什么我在湖南湖北都吃得了辣椒,到了四川就败下阵来, 也就非常清楚了。原来,四川的辛辣指数高达129啊。

这一点,与对于旅行中的客观因素的了解异曲同工。在旅行中,我们都会为玫瑰花而陶醉,但是我们却都不会为狗尾巴花而回首,我们都会千里迢迢去游览黄山,可是,我们却不会涉足自己家门前的山丘。王禹偁的《东邻竹》说:“东邻谁种竹,偏称长官心,月上分清影, 风来惠好音。低枝疑见接,迸笋似相寻,多谢此君意,墙头诱我吟。”王安石的《南浦》也说:“南浦东冈二月时,物华撩我有新诗”。为什么竹子就可以“诱我”?为什么物华可以“撩我”?试问,倘若对此毫无了解,我们的旅行又如何可能?!

关于旅行中的例子,后面我会举出很多很多。因此,这里我不妨暂且就还是根据有关资料介绍,以饮食中的辣椒为例,来谈谈饮食中的客观因素问题。

在中国,嗜辣地区,其实也只是三分天下有其一。因为气候干燥地区的饮食特色为咸、气候湿热地区的饮食特色为甜、气候潮湿地区的饮食特色才为辣。因此,客观上就形成了北咸,东南甜,西辣的区分。

再看辣椒自身所独霸的辛香用料的舞台,辣椒传入中国约400年后,这种洋辛香用料很快就红遍全中国,传统的中国民间三大辛辣调料花椒、姜、茱萸均风光不再。花椒的食用,基本上就仅仅限于花椒的故乡四川盆地内了,茱萸在中国饮食辛香用料的舞台上基本风光不再,姜的地位也整体萎缩。可是,仔细想想,也确实是有其客观原因。先看胡椒,胡椒对气温具有严格的要求,因此胡椒的纬度属性非常鲜明。从全世界看,胡椒种植区的年平均气温大致在25~27℃,月平均温差不超过3~7℃。而从我国来看,尽管栽培地区已扩大到北纬纬25度,但是,地域的局限还是明显存在。因此,虽然胡椒的作用与辣椒相似(但刺激性较小,在“辛、热”方面并未超过辣椒),但是胡椒的纬度属性极大地限制了它自身在中国的菜桌上的广泛流行。其次再看芥末,从“辛”的强烈程度看,芥末(大辛)明显高于辣椒(辣辛)、胡椒(辛)、生姜(甘辛)和大蒜(甘辛),而从“热”的强烈程度讲, 辣椒(大热)、胡椒(热)都高于芥末(热),但是芥末(热)却高于大蒜(温)和生姜(微温)。由此我们发现,芥末是“大辛、热”,无疑更加适宜于 “大湿、寒”的环境。但是,在中国,北回归线以南的南中国虽然属于大湿地区,却不是寒冷之地。而该区域的其他地方对应的虽是寒地区,却又不属于大湿地区,所以,在中国没有大湿而寒的地区,因此,芥末在中国地区也就难以存身。相应的,倒是与中国临近的岛国日本,属于大湿地区,而且大湿而寒,所以,反而芥末大兴。为什么芥末源于中国却兴盛日本?其实这也是命中注定。最后看生姜,它的特性是“甘辛、微温”,显然,与辣椒的“辣辛、大热”属性相比,在寒湿之地也无疑也不具强劲的竞争力。

饮食中的嗜辣的例子,就先举到这里。希望读者能够理解,我是因为要避开后面即将展开的对于旅行的讨论,才转而以饮食为例,当然,我更希望通过饮食的例子的讨论能够讲清楚我在后面的讨论中要谈到的全部内涵。简单地说,旅行与美的密切相关让我们意识到,在这个话题的背后,有着无穷的奥秘。非常可惜的是,对此,我们过去所思所想所说得都太少太少了。

而这,也就正是一个美学教师所应当去涉足而且也必须去涉足的领域。




事实上,旅行与美的密切相关使我们意识到,履行之为旅行,涉及的绝不仅仅只是自然地理、文化地理,它涉及的还有“精神地理”、“美学地理”。在旅行者的眼中,除了知识科普和风情揽胜意义上的“物质风光”,还更应该有充盈着精神感受和灵魂喜悦的“精神风光”。风景不能只是一个“物”,一个地理存在,一个物象奇观,它还应该是旅行者的审美发现。大自然也不能仅仅是地理信息,还应该是精神信息,不能仅仅只存在客体表达,更应该还存在主体表达。在旅行中,心灵不能被闲置,它首先应该受到真诚的邀约。因为,对于旅行者来说,真正重要的也不在于看到了什么,而在于看到什么之后的想到什么。

例如,人们都说:“湖南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湖北人不辣怕。”无疑,很多人都满足于这样一种貌似彻悟的总结,甚至觉得自己对于国人的嗜辣也已经有所了解。其实,比较一下我在前面对于湖南人、贵州人、四川人、湖北人之间的辛辣指数的介绍,就会知道,所谓的“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不辣怕”是何等的空洞无物!联想我们的旅行,其实也存在着“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不辣怕”之类的空洞无物的感悟,所到之处,往往只会泛泛称之为“美”,但是也往往无法再多赞一词。因此,对于所到之处的所见所闻,对于我们在旅行中所面对着的种种奥秘,仅仅是知其所然但是却不知其所以然。

可是,在旅行中我们面对的偏偏不仅仅是所然,而且更是所以然。在旅行中, 我们的心灵游弋千古,去时代的地平线以外探寻,去光阴的深处化缘,生命的自由度和容积率因此大大丰富,也不再是一张纸,而成为了一本书。古人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在这里,“阳春”与“大块”固然令我们感动,但是,“阳春”背后的“烟景”是什么?“大块”背后的“文章”又是什么?却是我们在旅行中所必须回答的。

而这,也正是本书所希望去回答并且亟待去回答的。

在本书中,我希望提供的,是一种新文本,一种有精神维度的旅行思考。

我希望做到的,是思考在旅行中不再流失。

下面,让我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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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张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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