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汀阳最近提出了一种全面的美学,主张从传统美学研究范式转向对外部问题的讨论,即美学研究的“外部触面论”。与之相对,美学研究的“内部触面论”则关注具有纯粹性和独立性的美学概念和艺术理论。赵汀阳的美学研究始于“内部触面论”,由于美学重建的迫切性,他的观点在这一时期从弱的“内部触面论”过渡到强的“内部触面论”,如对形而上学的观点从悬置到否定,以及美学研究的课题从可以涉及其他学科到只以艺术为中心。尽管这期间出现了对“外部触面论”的关注,但主要面向仍为强的“内部触面论”,即在明确了艺术是一种生活形式之余仍坚持艺术的独特性和美学的独特性。
关键词:赵汀阳 美学 内部触面论 外部触面论
一、术语的界定
在《一个建议:美学事实大于美学》(以下简称《美学事实大于美学》)这篇文章里,赵汀阳提出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学概念,以及伴随着的两类美学研究范式。第一种类型的美学概念和研究范式认为,存在着纯粹的审美经验方式,审美经验和艺术具有其价值自主性、历史独立性、意识纯粹性。美学领域与宗教、政治、伦理、社会、生产、劳动、欲望等其他领域(心理学和一般意义上的西方哲学中的意识哲学除外)有更少的相关性,某种意义上,美学是一种独立事实。美学研究的领域独立于生活的活动与社会的活动之外,美学的学科相应也是独立的。除此之外,存在着以艺术自身为目的之艺术,也存在着一部独立发展的美学史或艺术史。第二种类型的美学概念和美学研究范式认为,并不存在纯粹的美学领域,美学学科不是独立的,美学概念的起源和发展都与人类的其他领域相关,不存在以自身为目的的艺术,因而也不存在独立的美学历史或艺术史。
第一种类型的美学概念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二种类型的美学概念是赵汀阳在《美学事实大于美学》中提倡的。在具体论述美学学科的这两种范式,或者说传统的美学事实与现实生活的美学事实的过程中,关于美学的一对“内部问题”与“外部问题”的概念被提出了,这一对概念也可以称为美学的“内部触面”与“外部触面”。“(传统意义上的)美学概念尺度”与“现实生活的美学事实”,或“内向空间”与“外向空间”,这几对概念并非简单的一一对应,如内部问题基本对应于内部触面,并进一步对应于传统意义上的美学概念尺度、内向空间;外部问题基本对应于外部触面,并进一步对应于实际的美学事实、外向空间。《美学事实大于美学》一文对这几对概念作出了一定的区分。美学概念的审美经验就是由此产生的美学的“内部问题”,纯粹的艺术自身与纯粹的艺术史自身也同样归入这一类目之中。在“内部问题”的基础上,一种研究如果是面向内部问题,指向的就是美学概念的“内部空间”,其朝向的触面是美学、艺术的“内部触面”。反之亦然,超越了审美经验的关联人类社会其他领域的美学事实,主要是面向生活的事实,形成“外部问题”,和与之相应的研究指向的“外部空间”,以及这种研究所朝向的“外部触面”。
赵汀阳的确描述了进一步区分这几对概念的使用方式。对于我们来说,这几对概念的任何一对序列(内部的问题、空间、触面,外部的问题、空间、触面),以及它们之间的任何一对关系(内部问题对外部问题、内部空间对外部空间、内部触面对外部触面),在脉络上都相当清晰。美学、艺术、艺术史属于“内部”的领域,生活、伦理、政治等属于“外部”的领域。《美学事实大于美学》的倾向非常明显,即提倡从以“内部”开头的术语的领域,迈向另一些以“外部”开头的术语的领域。最好的美学事实应是完整的、“内部”序列与“外部”序列的结合,也就是具有内外两重面向的美学事实,或者说可以对所有事物进行美学分析的美学事实。赵汀阳倡导的美学概念和美学研究,同时包括了第一种和第二种的美学概念和美学研究。《美学事实大于美学》中的建议包括了内部问题和外部问题的、内部触面和外部触面的、内向空间和外向空间的美学概念与美学研究。传统意义上的第一种美学概念和美学研究在理论界已经被视为基调性质的默认范式。相对于第二种美学概念和美学研究,第一种在涉及的维度和对象方面都有着局限性和贫乏性。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赵汀阳建议的主要是第二种类型的美学。
根据《美学事实大于美学》的原文,结合理解和分析,本文将使用一个统一的术语来指称赵汀阳的美学观。目前有几种候选的术语方案,第一种方案简单地称为“新美学”,与“传统美学”相对,缺点是已有的研究大多使用这种术语,无法与之形成概念上的区别。第二种方案称为“新美学问题”,与“传统美学问题”相对,这个方案的缺点是“问题”一词的指向性太广泛,而且它自身可能被识别为又一个问题,具有循环性和自返性。第三种方案称为“艺术外部空间”,与“艺术内部空间”相对。和上一种方案的理由相似,“空间”一词由于与时间、场所、领域的关联度过于密切,也容易使人对这样的术语表述展开一些其他的想象。第四种方案是“美学的外部触面”,与“美学的内部触面”相对,这也是本文建议的术语方案。
二、弱的“内部触面论”
笔者将用“内部触面论”来指本文开头所称的第一种观点,或第一种类型的美学,并用“外部触面论”来指第二种观点,或第二种类型的美学。根据本文之前的分析,第二种类型的美学是《美学事实大于美学》一文所提倡的新美学范式的主要内容。因此,这里直接用外部触面论,而不用比如“内部触面论和外部触面论结合的美学”,或“内外触面兼具的全域美学”这样的提法。赵汀阳美学思想的发展过程可以分为几个不同的时期。第一个时期是20世纪80年代,这个时期,赵汀阳的观点倾向于内部触面论。
这一点毫无疑问需要给予特别的注意。如果情况的确如此,那么,赵汀阳第一个时期的美学观点和他最新的外部触面论观点不仅是不同的,而且是截然相反的。下文将论述在第一个时期赵汀阳持有什么样的内部触面论,以及这一时期在以内部触面论为突出特点的同时,是否存在着朝向外部触面论转变的可能性,或是否存在着和外部触面论彼此交融的情况。
赵汀阳这一时期的论著之间存在着“内部触面”的强弱之别。强的“内部触面论”更明确地规定美学学科的纯粹性和独立性,以及美学的那些对象和现象的纯粹性和独立性。弱的“内部触面论”与此相对应,允许更为松散的、不连续的学科和学科对象的看待方式。弱的“内部触面论”的理论性质,使之更具有朝向“外部触面论”的过渡或转变的趋向。在这一时期的论文和后来成熟的美学专著之间,存在着从弱的“内部触面论”向强的“内部触面论”的变化趋势。
赵汀阳最早的美学论述是从几个美学命题开始的,这几个命题分别是美、艺术和审美关系。但在他看来,把美学的对象限定在这三种命题,其回答无法体现对美学的真正了解,因此属于传统的回答。他继而从另一种“事实—学科—课题”链条的进路入手,认为一个学科只有拥有关于它的某些事实,才有理由得以建立。赵汀阳接下来的论述,构成了我们目前所考虑的“内部触面论”与“外部触面论”的第一次碰撞。他认为,一个学科对应的事实,不一定只能作为某个学科的基础,而是很可能同时作为几个学科的共同出发点。从可能性上看,同样的事实可以导引出某些特定种类的学科理论。每个学科的理论都研究关于该学科对应事实的问题,这些问题被称作“课题”。如果赵汀阳继续沿着这一思路论述,既然同样的事实可以对应于不同的学科,并且不同学科从狄德罗的百科全书派之类的知识构造活动中,就已经具有“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互动性质,那时的内部触面论就将跨越分期,转向外部触面论。然而那时,赵汀阳关心的是不同的方法论对于同一个学科的不同促进效果。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是先有研究对象,而是先有方法指向事实才生成了研究对象。可见,考察方法决定着一种理论的性质。美学作为一种理论,不同的考察方法将产生不同的美学”。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既有特定的事实,也有不同的学科。此外,还存在不同的方法,以及由不同的方法所产生的同一个学科的不同的理论性质。由单一事实、多个事实、不同的方法、单一的学科和复杂的学科所排列组合的多种可能性没有被赵汀阳所列举,不然的话,我们就可能得到关于每一事物的不同“面相”“表情”的美学分析。比如,通过某种方法规定的不同方面和层次的课题的美学对象,也就是与“内部触面论”对应的、属于“外部触面论”的“不同的美学”。
真正在该文的随后部分,被赵汀阳继续列举的是这样一些课题,它们是艺术的本质、艺术品的结构、艺术想象、审美经验等。在这里,赵汀阳再一次与美学的“外部触面论”擦身而过。他说道:“美学的课题是无法罗列和加以限制的。美学史展示了一个事实:美学的课题并非千古不变。这意味着美学的领域界限是模糊的。的确,有时要确定某些课题是属于美学还是属于艺术史学或者心理学,并非易事。但人们更习惯于判断出属于美学的课题,这也是合理的。”和上文发生过的情况一样,赵汀阳在这里也没有继续列举和详细阐释美学学科的模糊界限,并转而讨论艺术经验和审美意识。
最早的美学讨论以一个悬而未决的、但可以体会和靠近的美学形而上学问题结束。经过实证主义和分析哲学的双重否定,形而上学在美学的大多数研究者那里不再被谈论。但是,在这一时期,赵汀阳已经尖锐地指出,形而上学是一种思维方法,具有无限性,并不是像常数那样停留在一个具体的问题那里,相反,形而上学是所有问题的基础和归宿。如果形而上学被设想成赵汀阳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开始的对第一哲学的探索,并成型于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成熟的“我行”存在论第一哲学的话,这个讨论美学的形而上学余地的地方,同样可能成为从美学的“内部触面论”向“外部触面论”拓展的突破口。但是,赵汀阳此处以一个非常特定的问题结束了这次思考,这个美学的形而上学问题被描述成关于先验自我——作为经验自我的观察者——能否用说明了各种心理过程的语言来说明自我自身的难题。
三、强的内部触面论
在这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弱的“内部触面论”经历了向强的“内部触面论”的过渡,赵汀阳关于美学的看法形成了一部更完整的美学专著。在这本书里,美学学科和美学领域的这种模糊性基本散去了,对美学领域的封闭性和开放性的讨论只是偶尔地被再次提到,“美学的现代处境:美学的研究课题是混乱而含糊的。在哲学和艺术批评等多种学科之间游离不定。却造成了真实的学科的贫困”。“对主观主义的批判,并不意味着把美学研究局限在极其严格的有限领域内,我基本上赞同美学是一个开放的领域。”然而,赵汀阳继续论述道:“关键问题是,美学必须以对艺术的严格研究为中心,在这个中心的外围,仍然可以有着边缘的或侧面的美学研究。这些边缘的或侧面的研究,将涉及许多与艺术相关的课题。这些课题实际上将提供丰富而具有参照价值的研究。那些主观偶然的种种材料,将在这种边缘的或侧面的研究中获得恰当的地位。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些主观偶然的边缘研究中,推论出关于艺术的普遍必然命题,同样也不能把这种边缘的研究当成中心的研究……除了内省式的边缘研究之外,那种实验性的和社会学的研究,也应属于这种边缘的或侧面的研究,因为这类研究虽然比内省式研究富于严格精神,但毕竟仍然是特殊条件和特殊情况的研究。总之,应该强调,美学就其中心课题而言,是对艺术的严格的哲学研究。”美学的中心课题继续被明确为对艺术的严格的哲学研究。赵汀阳还通过采用一种“中心”和“外围”(如“边缘”“侧面”)的术语,把美学研究的对象划分为这两个圈层。“中心—内部”触面和“外围—外部”触面在语词上具有同构性,问题在于,赵汀阳此时的倾向是“中心—内部”触面论,还是“外围—外部”触面论?
事实上,在这个地方,他允许外围的或边缘的美学课题的存在,这些课题甚至能够提供丰富而具有参照价值的成果。但我们也同样可以看到,这一美学领域是属于那些主观偶然的材料的,在这样的领域里无法推论出关于艺术的普遍必然命题。“外围”材料和“外围”课题由于缺乏这一时期赵汀阳所认为的美学方法上的科学性,无法拥有超过“艺术”这一美学研究课题“中心”的地位。这就是强的“内部触面论”所强调的关于学科对象的观点。美学拥有独立的艺术的研究领域,且这一领域是被严格地划分的。“我们……是要看艺术品是怎样的,艺术家是怎样创造艺术品的。也就是说,在这种新的严格研究中,我们把卑微的‘我’从视野中提出去,归还艺术品和艺术家在美学研究中的首要地位。”
在学科的独立性方面也是如此。赵汀阳在这一时期坚定地认为,美学的学科性质是哲学的。美学是一门哲学下属的学科。作为一门学科,美学没有错误,有理由存在。有些学科由于它们自身的太过特殊的方法论,可以脱离哲学领域,比如逻辑学和心理学。但美学仍然留在哲学理论之中,作为其中之一,面向艺术本身。“美学的问题始终是哲学的问题……美学在哲学中的地位一直没有被很好地认识,它往往被安置在一个次要的地位上……美学的革新可能会增进人们对美学重要性的认识。无论如何,美学的梦想远比人们一般想象的重要得多。”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不是因为赵汀阳说美学是一门哲学的学科,从而这一时期他的观点应当被视为关于削弱学科独立性的弱的“内部触面论”。相反,虽然不直接独立于哲学,但美学这个学科在哲学内部独立地存在着。这恰恰是一种提倡美学学科独立性的强的“内部触面论”。
另外,美学还拥有和哲学相同的某些方法论,并且,这样的方法论不是外部触面论所提倡的对任何一个事物都可以进行的美学分析的方法。这些方法论应该是严格的和科学的,“艺术研究却应该尽可能地接近一种科学的要求。这样,如果某个原则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我们便有纠正错误或者发现新的原则的可能,而不至于陷入无意义的争论”。对形而上学的看法同样经历了从弱的“内部触面论”向强的“内部触面论”的变化。形而上学不再像赵汀阳第一个时期的最早阶段那样留有悬念,这时的看法是,“形而上学让美学不切合文明的实际,对某个根本不存在的领域进行研究”。与主观主义相比,虽然形而上学在强的“内部触面论”这里受到的批判要轻得多,但是形而上学仍然属于“过去的主流的美学错误”,也就是一些不属于美学的工作和领域。这样强的“内部触面论”的非美学领域观,在同一本书里也被称作非法的领域,而在清除了许多不合法的美学领域后,剩下的就是严格的、合法的美学领域。
四、艺术文明和生活形式
一个关于强“内部触面论”时期的特殊问题是艺术文明和生活形式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个问题在讨论后期维特根斯坦遵循的规则时有所涉及。这个问题之所以令人困惑,是因为和本文之前曾经谈到的几个问题所呈现出的弱的和强的“内部触面论”之间的差异——如对形而上学的定位,对于外围的和中心的看待方式,对于一门学科的对象和学科独立性的看待方式——不同。现在这个问题更为特殊,它明确地以“外部触面论”的核心领域,亦即生活领域作为主要的元素,与此同时,它也以强的“内部触面论”的核心领域,即独立于生活的艺术作为主要的元素。“维特根斯坦把艺术当作一种生活形式来加以分析,而每一种生活形式都以规则为其规定性的根据。”紧邻这句话的,不是我们习惯于继续推理的“生活形式是艺术的依据”这种“外部触面论”的典型观点,而是再一次导向其他话题,“艺术……是丰富多样的‘游戏’构成的。因此,维特根斯坦同样希望人们不要去想当然而要去看看各种各样的艺术现象”。
可以看到,赵汀阳此时宣称维特根斯坦不应当被误解为美学神秘主义和破坏主义,并且从维特根斯坦这里也获得了对于私人性与主观性的否定之后,重点关注的另一件事情是对游戏理论之中的规则问题的理解。下面的话仍然不是着重于生活与生活形式,而是着重于规则的解法,“被给予的东西不是局限于某种现行的规则,而是指全部可能出现的,具有能行性的客观生活形式……我们的确可能使行为变换地符合规则,但这已经不是矛盾,而是我们生活的丰富性的可能性的表现,在这种变换中我们只是从一种游戏到另一种游戏,从一种生活形式到另一种生活形式。规则的变化并不意味着确定性的丧失,相反,任何一种可能的游戏或生活形式都必然具有确定性……我们的生活现实如此丰富,我们通过对规则的考察便可发现任何一种生活形式的奥秘。美学和其他问题的研究一样,在维特根斯坦的理论中是水到渠成的”。被给予的东西被赵汀阳理解为我们无可选择地以其为根据的东西,一种这个时候主要关于神秘的还是不神秘的,关于属于“怎样的”还是“这样的”、“自己显示出来”的东西的问题,或者,用赵汀阳那个时候最经常使用的和致力于批判的主义来说,是关于某种特殊的客观主义美学还是主观主义美学的问题。
生活事实和伦理世界,生活形式的丰富性与多样性,这些“外部触面论”的关键性的视域在这时要么是已经被赵汀阳看到,但是没有真正纳入关注的焦点,要么不被视为重建美学的合理任务。这两种解读方式导致的都不是“外部触面论”,而将只是“内部触面论”之内的程度的不同。
但是,由于目前的这个问题是如此的特别,它出现在一个强的“内部触面论”的文献的整体语境之中,但从使用的术语和语句的推理上,明显距离“外部触面论”不过一步之遥——不需要此后经过十几年时间的逐渐过渡,而只需要稍微更换一下我们重点标注的这些句子中的不同部分就可以立刻做到。这是内部触面论与外部触面论之间的一个关键性临界点。与这个文献之中的其他几位西方思想史上的作家不同——康德的观点在下一个时期被赵汀阳列为知识论的坏例子(并在后续的时期以被正面看待的先验论重新恢复),胡塞尔现象学对意识问题的处理此后则只在一两篇关于方法论的论文里以现象学的名义被提到一两次——维特根斯坦被赵汀阳经常引用,被赞誉为隔代的老师,维特根斯坦对赵汀阳的正面影响直到最近才被亚里士多德取代。
最后是赵汀阳自己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对同一个问题有着两种细微差别的表述。第一个地方是这么说的:“虽然维特根斯坦为未来美学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基础,但他并没有完全令人满意地解决美学问题。问题在于,艺术作为一种特殊的生活事实和生活形式,不仅有着遵循规则的基本事实,同时还有着另外的、甚至是更重要的事实……我相信,在规则之外存在着与规则密切相关的另一种关键事实。这种事实的说明将是对艺术问题的关键性解决”。这一语境里的另一个关键性的事实,不是关于作为特殊生活形式的艺术,而是非凡伟大艺术作品的规则特异性。第二个地方的文献写作时间大概在上一个强的“内部触面论”成熟文献的一年之后,赵汀阳是这么说的:“在美学中我们寻找的是更重要的另一种理由。……艺术为什么……需要这样或那样的规则(而不是艺术的规则是怎样的)?艺术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革命?一句话,艺术是如何作为生活形式而存在着并且构成了一种历史(而不是其他种类历史的附属物)?这需要美学走进一种生活观点。维特根斯坦接触到了生活观点但马上停步了。一种真正的生活观点不仅仅是对生活现象的承认而是对生活的历史性质的显示。如果说维特根斯坦的确有着什么错误的话,这种错误却带来一种重要的启示。”
尽管第一个地方的文本和第二个地方的文献一样,也在其他地方明确地用一种强的“内部触面论”的方式说过,“对重建美学的要求很简单,这就是,建立和艺术文明的事实相匹配的美学,并且真诚地尊重艺术,承认艺术文明的独特价值”。第二个地方在仍然保持着关于彻底的艺术的独立性和美学独立性的同时,首次没有在非凡艺术作品和普通艺术作品的区别之间,完全强调不同于维特根斯坦的艺术规则的理由,不再像第一个地方的文献里说,“在美学上,维特根斯坦破坏了人们习以为常的种种观念,同时带来了重建美学的真正生机”,而是开始显著地把维特根斯坦看作在某个问题上止步不前的。这个问题是关键的“外部触面论”的美学走进生活观点的问题。第二个地方的文献在上一段的引用之后就结束了,赵汀阳在那篇论文里没有告诉我们维特根斯坦在美学上的错误是否需要通过把美学从“内部触面论”转向“外部触面论”才能获得解决,也同样没有告诉我们这种错误的重要启示是什么。在笔者看来,根据第二个地方的文献语境,最后这几句话的观点是一种“外部触面论”式的,它意味着把关注的焦点从美学的众多问题,转移到生活这一最重要的外部领域那里。
如果这样的看待方式也是赵汀阳的意思的话,并且,不算上赵汀阳美学的下一个时期那里的复杂现象——一方面是关于美学学科取消论的反“内部触面论”,另一方面是关于艺术品创作介入的强的“内部触面论”的独特结合——第二个地方的这些话,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内部触面论”的结束。
余论
美学是赵汀阳最早涉足的领域和学科。通过他所观察到的美学学科危机,以及对这一危机的解决建议,形成了他早期阶段的部分学术观点,且由此出发关涉到其他思想领域,比如对赵汀阳之后关注的伦理学与政治哲学等领域。可以说对于美学领域、美学学科的内部触面与外部触面的不断思考,开启了其哲学生涯。
赵汀阳早期美学思想,受到自身兴趣、师承以及新一轮美学热潮的影响。不过,同样由于他对整体哲学的兴趣和他的思想立场的转变,他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完成了美学学科之内思想的转变。与此同时,对于整体哲学以及哲学各其他分支学科的边界与定位等问题的思考,也与此时期的美学研究在同步交叉进行着。
今天,赵汀阳已同时在创世存在论形而上学、历史哲学、语言哲学、人工智能哲学、政治哲学、中国哲学、伦理学等一系列更为广阔多样的哲学领域里转圜自如,纵横捭阖。同时,他现时期的美学观点也汇聚到他渐已成熟的新学科观中。赵汀阳哲学思想的成熟和成就,离不开他的早期美学思想发展,后者对前者有着奠基和影响作用。
(注释略,请参见原文)
作者林航,北京师范大学人文和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珠海519087)。
来源:《美学研究》2023年第4期P54—P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