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早春,季羡林访台,祭扫胡适陵园。
“我现在站在适之先生墓前,鞠躬之后,悲从中来,心内思潮汹涌,如惊涛骇浪,眼泪自然流出。”相隔半世纪后重逢,“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20世纪一前一后两位“大师”,一个是当年的校长,一个是当年的学生,于1948年12月北大50周年校庆之际别过,从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承接各自的命运。
季羡林回望自己“八十多年坎坷又顺利的一生,真如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处说起了”,而胡适后来在大陆的待遇,他是亲历者,“……到了1954年,从批判俞平伯先生的《红楼梦研究》的资产阶级唯心论起,批判之火终于烧到了适之先生身上。这是一场缺席批判。……他的名字仿佛已经成一个稻草人,浑身是箭,一个不折不扣的‘箭垛’,大陆上众家豪杰,个个义形于色,争先恐后,万箭齐发,……在浪费了许多纸张和笔墨、时间和精力之余,终成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乱哄哄一场闹剧”。
20世纪尚未走完,胡适渐渐被“苏醒”、被“还原”,终至正面登场。
三个多月前,学者周质平在纪念胡适诞辰120周年时感慨:胡适思想在上世纪80年代和中国人重见的时候,他的自由、民主、科学、理性、温和,再度成为中国思想界久旱之后的甘霖……一个“五四”时期的“应时之人物”,一变而成改革开放初期的“先时之人物”,不是胡适思想进步了,而是中国社会倒退了。
张爱玲面对“适之先生不在了”,有暗喻:摩西是被以色列人杀死的。事后他们自己讳言,年代久了又倒过来仍旧信奉他。
禁忌不再,新史料浮出,只是提供了胡适生命旅程的整体图像。重读七八十年前胡适先生的那些言论主张,不知应该鼓舞还是沮丧:话还是那些话,问题还是那些问题,结还是那个结。
今天,面对胡适不曾面对过的错综复杂的现实,我们还想从他那里找出省思当代中国及其未来进程的何种答案?
2012年2月24日,胡适先生逝世50周年,借此机会,我们祭奠这位姓名可直译为“向何处去”的故人,不是因为他的思想显得进步了——他的思想在青年时代就已成形,再未更改——而是正当关于中国道路和问题的分歧日渐显明之时,正当众声嘈杂之时,我们不妨回到中国现代思想的源头,回到最初的争执与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