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的文学价值,不用我们来说,说到《西游记》的文化价值,我认为最有价值的,恐怕还就是那只自由主义的猴子,当然还有一头实用主义的猪。
中国的王权主义,本来为那只生而自由的猴子安排了一条通往奴役之路,那猴子似乎也别无选择地走上了这条路,虽然在这条路上,由于猴子的自由天性而反反复复,但他还是在紧箍咒的作用下走完了这条路。起初,读者还以为那就是他的归宿,是自由主义的末路。可读完以后,情不自禁会问:那猴子终归何处?他会留在西天成佛作祖?还是重上天宫排个座次,作威作福?
王权主义给他留了这样的出路,可他会去吗?不会!他自有去处,他的去处是自由,自由才是他的祖国,那就是花果山。
花果山,是自由的江山,那是他的必然归宿,尽管故事在结束时留了一个悬疑,但我们还是愿为他的命运如此下赌注。
最好去问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终于造了玉皇大帝的反,不料,却被如来佛的手掌镇压了。他被压在山下,想“做奴隶而不得”,直到唐僧来把他解救,可等待孙猴子的,还是体制化的命运。
玉皇大帝的权威、佛的手段以及观世音的紧箍咒,都在等着收拾他。自由之门关闭,通往奴役之路已敞开,从此,他走向通往奴役之路,西天取经,去修那“做稳奴隶”的正果了。从生而自由,到通往奴役之路,要靠那个紧箍。一旦自由发作,唐僧就念紧箍咒,一念紧箍咒——做思想工作,孙猴子就服帖,进入文化认同。
一路上,他降妖伏魔,觉醒了自我。当年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还是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自发性的猴子,而西天取经的猴子,则已变成被契约约束而且以内在性道德自律的自觉化的猴子了。那个束缚他的紧箍,有如契约,被他戴在头顶,不是头顶上的星空引导他上升,而是头顶上的契约约束他前行。而奴役他的紧箍咒,看似出于唐僧口,实则隐于他内心,并非咒语的鞭子抽他,而是内心的道德律在驱使他的运程。
既定目标,对于被体制化的唐僧来说,具有终极意义,对于他来说,不过一段故事而已。
但是,在故事结束之前,他必须履行承诺,不仅要将外在的束缚,转化为自我约束——这是信用原则,还要以报恩的心情接受奴役——这是道义原则。被压在山下时,他本不死,却生不如死,何也?不自由,毋宁死!唐僧来了,不是救他性命,而是还他自由,他是为了最终的自由而走向奴役。一旦目的达到,目标实现,人至西天,经归东土,奴役就要结束时,紧箍自然脱落,他终于自由了!
《西游记》到此结束。他可以在通往奴役之路上继续走下去,走向王权主义,还可以回花果山去,从自发的生而自由的猴子转变为自觉的自由主义战士。他会如何选择?当然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