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的日本对民族精神的号召不能持久而一致的表现坚定,这是异军突起的石原所面对的思想限制。
日本新保守势力崛起,在钓鱼台(编按:中国大陆称为钓鱼岛,日本称为尖阁诸岛)主权问题上迫使日本政界节节让步,目前酿成东北亚安全问题的僵局,且长期来看,还有升高趋势。毕竟不稳定的因子已经种下,以石原慎太郎为核心的激进右翼食髓知味,大可藉用钓鱼台问题继续发挥。如果说石原等人着重的是日本内部权力竞逐,未免避重就轻。钓鱼台问题的思想背景不容小歔,也无须完全悲观。毕竟思想问题深刻而复杂,充满了可能性与吊诡。
回顾一个半世纪之前的日本,面临欧洲势力凌驾东洋,开始力求在意识上脱亚入欧,俟后感到入欧路途上遭遇歧视,便又回头整合东亚,想象自己带领黄种人与白种人决战,并号称这是进入世界历史必经的路程。惨遭原子弹轰炸而战败以后,日本暂时摆脱身分困扰,右翼势力则继续依附在美国的羽翼之下,在外围堵苏联,在内防范社会主义,容忍自己不能成为正常国家的尴尬。
与前此这段摇摆的历史经验相较,21世纪面对中国崛起的日本,夹在中美之间,是要加入中国崛起的潮流,还是协助美国遏制中国?当前的日本无异于又再度碰到要在东西之间重新拿捏自己身份的挑战。日本既不东又不西的身分困惑,重新出现。战前右翼法西斯在当时另辟战场,试图独占东洋,并教训西洋,其野心因为战败而未遂,因而埋下右翼势力难以抹灭的记忆与耻辱。
石原慎太郎在1980年代初期,就凭借日本经济的振兴,而以发表“日本可以说不”的主张闻名于世。《日本可以说不》一书,字里行间埋藏着战前日本右翼对美国的怨怼与旧恨。1920年代之际,就是在美国主导的《华盛顿公约》的限制下,让日本军阀幡然醒悟到,西方从来不把日本当成平等的对手。接着是原子弹,再接着是驻军日本,日本民族精神的委靡不振,似乎与日本不求上进的依附在仇人的势力之下息息相关。
钓鱼台作为转捩点的可能性
偏偏就在此刻,中国崛起的氛围竟然酝酿成形起来,一时间,原本落后的中国后来居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日本继续依附美国的下场是什么?如果美国不能遏制中国,日本继续躲避在美国保护伞下的未来在哪里?日本能容忍中国超越自己吗?然而,日本政界思不及此,得过且过地姑息潮流仍然专擅,以至于与石原同为反美右翼的知名文化人小林善纪,就对于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沦丧深感沮丧。
钓鱼台争议的思想意义于是凸显出来。钓鱼台作为转捩点的可能性,恰恰是日本可以单挑崛起的中国,重振日本的民族精神,并将日本必须摆脱美国保护而上升成为正常国家,进而拥有自己独立支配的国防武力的迫切性提上议程。如此,日本在中美两大强权之间另立,将局势转变成为美国要依赖日本抗衡中国,而中国则要从日本输入先进文明,等于完成战前右翼从世界史立场整合东西洋的愿望。
不过,虽然庸碌的日本政客不能抵挡石原,华府策士对中国的不满也受到石原提供的机会所挑逗,但是不能不看到的是,日本相当程度继续是靠着美国的保护在狐假虎威,而处在无思想状态的日本各界,他们一心关注实际利害而牵制着政策界的意志,因而更加迫使日本承认自己不能摆脱美国。后现代的日本对民族精神的号召不能持久而一致的表现坚定,这是异军突起的石原所面对的思想限制。
华府自始对钓鱼台问题缺乏角度,因为日本右翼直接挑起的,不是意在对霸权秩序挑战,也不是意在对霸权意识形态挑战,而是对于有可能动摇霸权秩序的中国的挑战,因此反而导致华府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强化美国返回亚洲的态势,对中国形成制约;忧的是对区域均衡带来震荡,提供中国一个改变钓鱼台周边无事状态的理由,甚至将美国可能卷入与中国民族主义对立的潜流。
中国正是用了维护二次大战以来盟国建立的战后秩序为名,要求美国表态是否接受日本的破坏之举。其实,让右翼怨恨的不是中国,而是美国,中国只是右翼势力藐视的对象,因为一跃而成世界强权让后者心里吃不消。日本想透过美国警告中国不要造次,但又为摆脱美国而要表演日本单挑中国。不幸美国在钓鱼台争议上的目标模糊,缺乏明确思想指导;日本徒有明确思想,但没有充分实力。
中共十八大轰轰烈烈地召开,第五代领导人正式接班,在钓鱼台问题上已经可以从事长期抗战,何况中国民间的反日是情感的,不需要仰赖人为建构的思想来指导。但日本不同,就算右翼保守势力从思想上贬抑中国,也没有理由为了瞧不起,而与一个正在超越美国的强权冲突。毕竟,在他们心中让日本拘泥于不正常国家身分的,是美国,不是中国,这也终将会限制日本右翼鼓吹反中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