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坚持人有选择的自由。如果稍稍追溯这种意识产生的思想背景,我以为选择这一命题,大有“存在主义”的味道,比如,西西弗斯的苦难,也是西西弗斯的选择。
虽然,在二战后欧洲的哲学舞台上,存在主义已经让位给机构主义,甚至后结构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但是,哲学做为人类的思想财富,完全可能在迥异的时空中产生同样强烈的影响,就像上个世纪80年代萨特风靡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样。今天来看,后现代主义对于我们来说太超前了——我们还没有真正进入现代,又何谈什么“后”呢?如果相比较,恐怕存在主义也许可以为我们提供更有价值的思想资源。当然,这是比较,我并不认为存在主义可以成为一服治疗当下思想重病的良药——我也不认为有任何一种现成的哲学体系可以担负这样的历史重任。哲学属于少数人,而现在,出问题的并不是少数人,因此,拯救大多数,或者说自救的方式不在哲学。
我坚持选择的自由,既有哲学上的渊源,也是在应对现实环境的时候,一种思想以及行动的策略,选择,并不是形而上的,它意味着对现实环境做出的反应。我得承认,选择的自由,有着反抗现实的向度。选择,是对现实的质疑、指责、批判、反对,选择是表态,人通过选择站在了现实的对面,而与此同时,人也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立场,一个有别于现实安排给人的生活模式,而这个模式不是人们选择的,不是来自天赋,而是被后天强加给人的。意识到这一点,并摆脱这种不由自主的状态,可以通过自由选择实现对于生命的自觉甚至自主。如果可以这样来审视选择的思维过程,它首先是对个体不自由的认知,然后是用选择来实现自由。
在我对自己进行启蒙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自己秉持着自由选择的标准,就像我选择自我启蒙,并将这种选择做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感觉我实现了这一选择的初衷,我生活在我的选择里,就这一点而言,我是自由的,也是自我实现的。
直到最近,当我再思考自由选择的理论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选择的前提,是个体所可能选择的选项的充分罗列,但是,问题就在于:我们是否可以了解全部的选项?如果承认我们的不自由处境,那么事实就非常明显:我们必然不可能看到全部的选项。而被现实隐藏起来的那部分选项,是属于我们不可能接触、认识到的。这是如何发生的?
阶级是一种分配社会资源的手段,这不仅包括物质资源,也包括智力资源,具体地说,上层阶级可以通过对教育、新闻、出版、媒体、网络等等资源的垄断和分配,剥夺下层阶级对智力资源的拥有。这种对资源的分配,就指向一种残酷的事实:许多人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们将阶级中的地位视作自然的原初状态,类似罗尔斯所谓的“无知之幕”,讽刺的是,这里的“无知之幕”并不覆盖所有人,而是被一些人用来蒙蔽大多数。
那么,在物质和智力资源不对等,或天然被剥夺的情况下,自由选择是否可能?
我想回到的选择的开始,我们为什么要选择?难道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被遮蔽的环境中进行选择吗?我意识到了,即使一开始,这几乎是一种潜意识的觉醒;那么,我为什么要选择?选择是为了自由。这就是选择的实质!选择自由,这是先于选择的选择,换句话说,只有选择了自由之后,接下来的选择才有意义——我们才能赋予这选择以意义。也就是说,在选择自由之后的选择,无论选项多么狭窄,也无论我们最终如何选择,都是在选择自由。反之,假如我们的次级选择背弃了自由,那么,也就等于放弃了初级选择——自由,也就等于放弃了选择的意义。
如此看来,任何的次级选择,只要这选择成立——没有背弃自由;无论选项是否全面,我们做出的选择,并不妨碍我们抵达自由的目标。选择的自由,正在于做出选择的前提,而不是进行选择的条件。我们并不因为选择而自由,我们因为选择自由而自由;就像并不因为选项的限制而认识到我们不自由的事实,而是我们的选择本身就是不自由的结果。这也就意味着,先有自由,才有选择,而因为我们的选择,自由,最终才能实现。
为了自由,让我们自由的选择吧!
写于2012年1月5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