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有其核心价值观。众所周知,儒家文化是在漫长的中国古典社会一直被奉为圭臬,似乎是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念。儒家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用世的,讲究“经世济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应该说,“经世济民”就是古代精英的精神追求,但实际上,当官发财才是他们真正的人生理想。说白了,中国人内心深处就是崇拜权力,崇尚升官发财。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值得我们深刻反思。恩格斯1893年7月14日在致梅林的信中指出:“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有意识地、但是以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的真正动力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因此,他们想象出虚假的或表面的动力。”恩格斯这番话表明,在人们的集体意识或意识形态背后存在别的动机,它们是无意识的,但却是真正的心理的根本因素。
恩格斯还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文中写道:“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全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古人也好,今人也好,都是有意识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中国古代社会,尽管有儒家的道德标准存在,但是真正身体力行的人却屈指可数,历史上也曾出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诸葛亮、范仲淹等仕大夫,也曾涌现充满正气、“不爱钱、不怕死”的文天祥、岳飞等文臣武将,也曾有过包拯、海瑞和于成龙之类清官,可惜他们在历史的天空寥若晨星,而且昙花一现;绝大多数旧式官僚对那个标准缺乏诚意,他们以圣贤的话语装饰门面,却成天都在做收刮民脂的勾当,即使是看门的衙役,也要利用他那点权力向有求于他的人索取“介绍费”;像知府、县令这些人俸禄很低的官员,一个个活得非常滋润,家财万贯,良田豪宅,妻妾成群;读圣贤书只是为了考取功名,当官发财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
为什么大家那么热衷于当官?因为在那个时代,是否做官以及官做得大小,是衡量一个人成就价值的主要标志。官做得越大,说明他的成就越大,他的人生价值就越高,他就越会受到人们的尊重。“经世济民”只是儒家精英的道德政治理想,普通的读书人,把读书做官看作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唯一途径。做官除了带来权势和声望,还带来财富。当了官,可以发财,发了财,还可以继续升官,官做得越大,财发得越多;当官发财,二者紧密联系,互为条件,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为什么做官容易发财,这是由中国古典社会形态所决定的。中国古典社会最显著特点是大一统的专制体制,国家权力和社会资源都掌握在统治集团(皇族和各级官员)手里,权力对社会生活各领域起支配性的作用。这意味着,权力的拥有者(官员)发财致富的概率远远大于平民百姓。很明显,最大的官当然是皇帝老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做了皇帝,老子就是天子,开口就是圣旨,天下臣民任我使唤,天下财富任我支配,天下美女任我享用。在以皇帝为核心的官僚机器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只是一个零部件,但在官员所管辖的地方或部门,他们是至高无上的“土皇帝”,可以代表皇帝行使国家权力和控制社会资源。“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做官发财的生动写照;这里的“清知府”,不是指大清朝的知府,而是指相对清廉的知府,就是说当三年比较清廉的知府,也很容易获得十万雪花银。如果当得不清廉,获得的银子就更多了。
价值理念是一种无形无色的存在,它产生于特定的社会环境,却深深扎根人们的灵魂,甚至成为世代相传的文化基因。“千里做官为求财”、“当官不发财,请我也不来”,依然是中国人内心深处对在政府任职的世俗看法。许多官员因为具有双重人格,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得非常马列,“人民、国家、社会主义、三个代表、群众利益”等话语时刻挂在嘴边,实际行动只考虑自己升官发财;不过广东佛岗县有一位姓廖的县长,曾经在县中学的开学典礼上,还是最直接而坦诚地说出了心里话:“你们(学生)为什么要读书?读书就是为当官发财。当官就要当大官,当个科长有什么意思?要当就当县长、市长、省长,发财就要发大财。”尽管这个廖县长后因受贿30万元被捕入狱,但是他的所作所为给当官发财的价值取向做了最好的诠释。何止廖某一人为当官发财而奋斗,时下各级官员中大量存在的贪污受贿、营私舞弊、买官卖官等腐败行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方面的事例不胜枚举,仅媒体上公开曝光的就令人触目惊心;那些被查处的贪官,除了拥有大量的能说明由来的赃款,还有巨额钱财来历不明。
钱财来历不明,这是典型的中国式说法。世界上哪有来历不明的事物,大到宇宙的诞生,小到物种的起源,都有明确的来历,只是因为时间久远和科技局限,我们才弄不清准确的来历。贪官来历不明的钱财从哪里来?显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更不是他自己劳动创造来的,而是他当官当出来的,是当官当来的副产品;假如无官无权,谁会悄悄地给他送红包?他怎么能顺手牵羊占便宜?!说白了,巨额钱财来历不明,其实就是做官带来的隐形好处,就是相对清廉的官员,即使他不刻意以权谋私,也会有红包源源不断地送上门,只要他一概笑纳,时间长了也会积累成巨大的金额。这就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真正秘诀。
对于一个社会来说,人们都想发财致富并不是坏事;对于一个来说,包括在政府任职的官员,想发财致富也不是坏事。官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追求个人幸福的权利。问题是,任何人发财致富,都必须选择合理合法的方式;作为公务人员,官员如果滥用职权谋取私利,有悖于社会道德和法纪,这是法律制度所不允许的。目前我国官员的工资待遇还不高,但是相对工人和农民而言也不低,官员要追求更高的物质待遇,可以寻求正当的第二职业增加收入,或者辞去现有职务,另谋收入待遇更好的职业。这就要求官员提高自身素质,不仅仅在机关混得过去,还要有其他的谋生本领。大家知道,西方人对当官看得很淡,不管什么官员,很少以升官发财为第一要务,今天当部长就努力当好部长,明天当不成了,就去当经理、教授、顾问,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即使是总统这样的高位,选上去就好好地干,选不上就去干别的,没什么了不起。
然而,我们官员的官本位意识和国民对做官的崇拜,并没有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而淡化。读书做官,现在仍然是许多读书人的梦想和追求。尽管舆论大肆宣传“行行出状元”、“职业不分高低”、“劳动最光荣”、“干部是人民的公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撇开等级森严的官场不说,就是在工厂、大学等企事业单位,几乎都是以相应的官位来衡量其身价或待遇,如某某企业厂长相当于县处级,某某大学校长相当于地厅级,甚至远在深山的寺庙,和尚也有相应的级别;高级工程师被任命为科长,教授被任命为系主任,在人们眼里都被看作“提拔”了,只有当官了才算有地位。现实也确实如此,一个科长或系主任再怎么不学无术,不仅比没有官衔的高级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有脸面,而且还可以收获副产品(钱财)。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国民把做官看得高于一切,一旦进入了官场,都热衷于“做官弄权”、“升官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