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哲学的周濂在《有所怀疑与有所不疑》一文中强调,即使你被抛出通常轨道,连最确实的东西都变得让你不能接受,还要你抛弃最基本的判断证据,你也不必怀疑,因为你居住的房子不会发生爆炸,你该干嘛还干嘛。
周教授的论调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最需要哲学指点迷津的时候,哲学如此教导我们。周教授论来论去,通篇的意思是,无论你遭遇什么都不必质疑。
周教授的教导忽然让我这个哲学门外汉来了兴趣,也想班门弄斧,以一个普通正常人的视觉提点异议,
一 梦境与现实
首先界定一下本文的“梦境”,一是指真正的梦中情景,二是借用梦境的虚幻来类比某些不真实。
一般而言,除了偏激与意识混乱者,普通正常人应该可以分清梦境与现实。当然,硬要探究,就会发现也还是有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其中一些是痴迷梦境,盲目崇拜,被彻底洗脑了,压根不愿意醒来,属于叫不醒的装睡人。其中另一部分是些有身份地位又特别自恃聪明的精英,他们并不是分不清,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分清是出于某种利益考虑,顽固到底,浑水好摸鱼,属于屁股决定脑袋之类,他们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藐视众生,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操纵话语权。还有一些可能是信息不对等,无从了解,或者文化知识功力不到,看不穿虚幻及其危害而听之任之。
至于“如果有人跟你说,你现在不是在教室里参加考试,而是在睡梦中梦见自己正在考试。你可以从哪些方面证明他是错的?试论证”,这样的论题,是哲人的智力游戏,普通人无需去论证,这就像只有陈景润这样的数学家才会去论证1+1一样。天才与普通人的思考,的确是天壤之别。
如果硬要我去论证,我就二者居其一,按照普通正常人的思维区分一下“我很清醒不是在睡梦中”就是了,怎么简单怎么来,我不会按照哲学研究生的思维去论证。不不不,我完全不必那样,我只要根据出题人给定的条件——比如,那是在一个考场里,有许多考生在低头答题,男男女女都有,还有两位老师在监考,全神贯注盯着考场,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移动着,考场的墙壁上可能有悬挂物,字画标语领袖画像等等,不时有北风扑打窗户;如果考场是平房,紧挨着拆迁工地,还会传来轰轰隆隆咔嚓咔嚓的机械声;如果考场在五楼,我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如果是鹅毛大雪天,室内可能开灯,是日光灯还是节能灯,或者普通灯……总之,我只要详细如实描绘出此时此在的n个参照物,极具逻辑性,证明我醒着,那他就错了。
在现实世界里,只要给定具体时空点,就一定会有n组参照物按照现实世界的逻辑顺序组合排列,并且那个时空点与周围的联系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打乱的。根据哲学观点,世界上绝对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那么,极具逻辑的独特性就是那个时空点的真实标志。——如果那个时空点设在了高寒山区,就绝不会出现阔叶林,如果设在了沙漠地带,即便是有植物,其叶片也该是肥厚的肉质类,像仙人掌那样耐旱便于储存水分,如果是热带雨林,一定是郁郁葱葱的雨林景象,如果是南极,肯定是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由此反观,如果有n组参照物严格按照此时此地的真实场景呈现出来,时空点与参照物的联系组合没有丝毫错乱与失实,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我认为应该可以证明我是清醒的。
或者我可以故意尖叫,违背考场纪律,制造一场事故,引来围观和处理,以此证明我身处真实世界。
而梦境,无论多么完美的梦境,都会留下有违真实的地方。这很好解释,因为梦境是大脑昏睡状态的产物,而非绝对的客观真实。人的感官总是有选择地汲取外界信息,会不由自主地淘汰不喜欢的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当然,我对时空点与参照物的描述也是经过大脑反应后的产物,也可能有某些失真,但和昏睡状态的大脑产物有着本质不同。其次,我知道这是在考试,我会加倍努力,仔细观察,反复揣摩,力求万无一失。只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只要认真,高度重视,还是可以做到准确反应客观世界的,因为这毕竟不是改造世界,难度要小得多。虽然,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很难一步到位,但也不是不可认知,循序渐进,螺旋式反复,应该可以抵达某种真实。
清醒与理性状态下的大脑反应物,与昏睡癫狂状态下的大脑产物应该有着本质区别。而另一面,一切违背真实的场景,都会留下逻辑破绽。如果我描述的一切没有逻辑破绽,是不是可以证明其真实性?
二 梦为何物?
至今无人能说清。梦也是一种存在,解释不了梦,说明人的认识很有限。梦是人脑的产物,现代科技揭释了人脑活动的实质是脑电波在起作用,任何活着的生物体无时无刻不在接收电磁波,同时发射电磁波,所有生物最终都是以电磁波为存在形式。癫痫是脑电波异常的外在表现,人的一部分健康状况也受制于环境中的电磁波影响。个体的生理智力与文化差异决定了认识差异。
梦的特殊,就在于兼具了主观与客观,物质与精神,纯粹从唯心主义或者唯物主义去解释,必将无功而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解释了一部分梦境来源,但是还有一部分来自“未知”,即来自于“非所思”,无法解释。另外一些非常奇特的梦,还具有预见性。著名女作家戴厚英被凶手砍死前半年,曾多次梦到自己被砍,身首异处,非常奇怪,她就记在了日记里,她最后果然被人砍死,脖子整个被砍断。本人也有过很多次梦中预见被后来应验,很是让我惊讶甚至恐惧。
梦总是亦真亦幻。人即使是睡着了也在接收电磁波并发送电磁波,一个人一个小宇宙,恩格斯说“我们连同血肉和大脑都属于自然界”,这也许可以解释一下某些人可以感知天地间某些神秘现象。
而另一方面,作为自然进化的产物,人的五官感受到的客观世界又极其有限,一般人的可见光是400——700纳米,个别人可以感觉到380——780纳米的电磁波,一些动物可以看见紫外线和红外线,一些病人或者有特异功能者能感知常人无法感知的事物。
由此可见,由感知而呈现的世界并非完全真实,人类经验的世界只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并且这一部分也因人而异,色盲的世界要单调得多,感觉迟钝者不可与天才同日而语。其次,人类经验的世界可能歪曲某些真实。所以,某种程度上说,真理只存在于一定的范围和度中,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谬论,人类总是有许多谜团和困惑等待后人去破解。
汉语不像英语那样严格规定词语的内涵与外延,但汉语特别讲究语境应用,同一词语在不同语境中,语意大相径庭。通常情况下,总是一事一物一事理,以便准确概括社会现象,而且,常常是正反相对。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热不息恶木阴,渴不饮盗泉水”,有“贪生怕死”,也有“舍生取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一鸣惊人”,也有“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从留下来的固定词语中,可以看出古人非常讲究实事求是,看到了各种事物的存在与边界,越是认识,越是感到认识的局限。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人类能够认识并说清楚的“道”,一定不是恒久不变的常道,而是一定历史时期的“道”。即如人类,可以从理论上知道是进化而来,但无法明了进化过程,现代人知道的进化情景远比古人多。但是,即便是现代人知道得再多,也无法预测人类未来的终结情况,无法真正了解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能到哪里去”。这或许是人类有限的生命搁置在无限时空中的局限?
任何认识都不可能是终极的,不可能抵达终极真理。认识只能循序渐进,包括对主体的认识。任何一个对主体的认识都只是对整个世界某个层次的认识,某个方面的认识,某个发展阶段的认识,认识很难具有终极性。
但这并不影响外部世界的客观真实性,也不影响人可以通过努力认识真实,还原某些真相。也正因为认识的局限性,以及时空在延续中的渐变与骤变,对过往与正在的许多事情,人们需要“思”,需要“疑”,需要“审视”,需要验证确立新的真实与存在。
上个世界80年代末期,社会主义阵营溃败,于是西方资本主义得意忘形,就认为资本主义是人类社会最完美的形态,资本主义终结了人类历史。美籍日裔人福山兴冲冲捧出了《历史的终结》,但讽刺的是,美国以虚拟经济——金融资本大肆取代实体经济在全球猛赚轻松钱时,一个次级房贷冷不丁将美国和世界拖进了泥淖,金融危机,债务危机,伴随着经济危机,最早是冰岛国家破产,接着是希腊、意大利、法国、英国等,一扫优越,风光难在。
全球经济一体化,导致我们生存方式的转变,我们更需要 “思”需要“疑”需要“审视”,尽管我们确信房子不会爆炸。
三 常识的稳定性
时间的无限性和空间的恒久性给了人类相对稳定性,人类得以将经验的世界常识化一代代传递下来。人类有两个渠道延续常识,一个是将常识融入人体进化基因,作为天赋智力遗传给后代;一个是将常识融入生存文化,诸如道德习俗规矩教育等等,是后天习得。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介乎于“道”与各种具体知识之间的常识,成为人类判断鉴别的参照物。我们面对常识,就像面对高山流水土地森林那样坚信不疑,那样实实在在;依靠这些常识,我们面对错综复杂的社会时,不必心惊胆战,手足无措。因为这个国家和社会是有常识的,即便是某些人罔顾常识,但多数人坚守常识。我们不疑的信心源自于此。
常识构成了我们生存的稳定基础。同时成为我们面对可疑之物的参照与对比。正是因为有了那么多不疑的常识矗立在那里,我们才面对可疑产生怀疑。
没人怀疑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春种秋收,夏长冬藏。没人怀疑人的泥土性,不管是坚信自然进化还是上帝造人,人都是属于泥土的,人只有吃泥土里生长的东西才能活下去,并且是“一顿不吃心发慌”,人类可以上天入地,可以登月潜海,就是脱离不了泥土性,再先进的科技也无法离开泥土创造食物。
人的泥土性决定了人最基本的生存方式与社会关系,也决定了最基本的人性——要求诚实信用。真实的森林土地,真实的劳动,真实的劳动产品,真实等价的劳动果实交换,真实地结成人与人的诚信关系,真实的言谈举止,是任何社会的基本构件。个人无需过多的戒备防御,有国家和社会,有各种规矩制度,心安理得劳作生活就是了。如果遭遇非法侵害,自有国法家法处理。这是过去普通老百姓的普遍信念与生存状态。
当真实受到挑战,当假冒伪劣从物质领域蔓延到精神领域,怀疑和不安也越来越普遍。我们处在转型时期,传统的为人处世规则摇摇欲坠,新规则隔着云雾还在彼岸,面对一次次社会洗牌,底层人一次次被边缘,一次次被富起来的少数人拉开距离,每况愈下,生存空间越来越逼窄,很多人不再从容淡定。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国家,也不再是那个了解的社会,更不是那些让人放心的各色人等,为我们提供的服务与商品,充满着欺骗与陷阱,国货洋货统统不省心。戒备疑心正在成为常态。
到底何为人?
顺着常识回到社会之初,人为什么要结成社会?人性到底有哪些?
自利绝非自私,人类组成社会恰恰是为了克服沙粒一样的分散状态与各顾各的自私,结成社会是为了更有效的自利,更有效地获取更多的生存利益,为此,人必须互利。社会化的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能互利与他利,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为了群体牺牲自己。这是人类超越动物的地方。人类最伟大的地方还在于将这种超越用文化和制度来巩固与彰显,用文化来战胜动物性。
我们始终不疑的是,多数人一定实事求是讲诚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生存利益最大化。我们怀疑戒备的是某些人的谎言与欺骗。
四 因为我思考,从而意识到了我的某种存在。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有人理解为“我思考,所以我存在”。可是,我不思考,我就不存在吗?这种解释太牵强。
我更愿意理解为“因为我思考,从而意识到了我的某种存在”。
在我看来,凡是存在,思考不思考它都存在。但是因为思考,从而意识到了某种存在,可以改变一下,获得另外一种存在,那就不一样了。因为思考而意识到的某种存在,很有可能是一种“必然”“合理”的应在,一种可以通过努力而实现的理想存在。
因为这种存在是经过人的审视。未经人类审视的存在是原始蛮荒的自然存在;经过人类审视并作用的存在才是社会存在;未经某个群体审视并作用的存在,不会有利于这个群体:未经个人审视并作用的存在,也不会有利于这个人,这个人的“存在”会在无数其它“存在”的挤压下,越来越不“存在”。
因为思考,突然发现存在某些合理与不合理,然后,就有下一步行动,改变这个存在的某些不合理,或者争取存在中的某些“必然”与“合理”,使存在更趋于适合自己,存在变得合理起来,从自在的存在变为自为的存在,现存就变成了现实。
这个命题就可以转向黑格尔的一个命题,“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
从现存变成合理的现实,离不开怀疑审视与思考。
如果我的房子被炸了,我才去怀疑思考,是不是太晚了点?
如果文化骗子在这个社会里招摇撞骗,不被批判,不受制裁,我的孩子会不会受其影响?
如果压根就没有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用老辣的中年人语言,中年人心态与中年人的知识储备去写《三重门》,却偏要佯装少年天才,拿中年人的作品贴在少年脸上,到处招摇撞骗,到处吆喝“七门功课红灯,照亮我前程”,为厌学叛逆的青少年竖起一个虚假偶像,用压根就不存在的可能去贻害一代代孩子,我们是不是假装没看见,掉过脸去,只管回家伏案写作?
如果一个研究哲学的,一个写小说的,压根无视社会疾患,那么,即便是著作等身,那又如何?
2012年3月20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