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兼容并包,参天贰地”,是司马相如提出、汉武帝公元前124年创办太学时胸怀;“兼容并包,智周无外”,是1867年总署奏请推广招考翰林、进士等入同文馆天文算学馆学习西学摺中,徐继畬提出的中国现代第一高等学校的办学思想;蔡元培提出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并不新鲜,是新瓶装了中西会通的勾兑酒,只是碍于当时“远来和尚会念经” 、留洋学生格外香的社会认知,不愿说破“兼容并包”的出处而已。
(一)
1917年元月蔡元培就任北大校长后,“觉北京大学虽声名狼藉,然改良之策,亦未不可一试”,进行大刀阔斧改革(他宣称的“改良”二字,遭到辜鸿铭公开揶揄)。后来他在《我在教育界的经验》中说:“我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运命,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他在用人行政,繁荣教学、学术上,确实也践行了这些话。
至今学界津津乐道,以为“兼容并包”纯粹是蔡公“依各国大学通例”,从西方引进的崭新办学理念。查阅典籍资料,或不尽然。
(二)
考之《辞源》,“兼容并包”,最初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迁说汉武帝“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钻研《春秋》的公孙弘,由白衣提拔到御史、丞相,司马相如以辞赋委以文武之任,就是例证。
武帝拜相如为中郎将,持节略定了蜀郡附近的邛、筰等处的西夷,为置一都尉,属蜀郡。
蜀郡是相如的故乡,耆老大夫荐绅先生27人,登门向他诉说,修路平定西南夷劳民伤财,“士卒劳倦,万民不赡”。相如不敢直言极谏,在公元前129年,写了篇宣扬朝廷大一统韬略、抚慰诉苦父老的《难蜀父老》,上武帝,曲折沟通武帝和民间的心思。
相如在文中说:“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足齒〉,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悦云尔哉!必将崇论宏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鹜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诛伐於彼。遐迩一体,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继相如受器重之后,公孙弘也受到赏识,7年间就由博士、御史提拔为丞相。公元前124年,公孙弘兼任学官,上奏武帝:“丞相御史言:……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脩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免除其赋役)。……请著功令。佗如律令。”制曰:“可。”这是绵延2000年历朝太学的开端。
奏疏还引用了武帝制曰“导民以礼,风之以乐”,“崇乡里之化,以广贤材”等语。相如不愧辞赋大家,“兼容并包,参天贰地”囊括武帝创办太学的雄才大略。班固《汉书》称赞:“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畤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如武帝之雄材大略……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三)
年过七十的徐继畬,是两宫皇太后下诏驱之入京的智囊,13岁就在父亲和高鹗、王植等教导下读史汉八家古文,相如“崇论宏议”、“远抚长驾”等词,屡见于继畬文章著作中。他精通父亲以易学整合陆王心学的成果,学兼中西,在总署中又分管创立同文馆天文算学馆,1868年1月28日推广招考翰林、进士等奏摺,自不必假手他人。其中“兼容并包,智周无外”八字,融会了易经、庄子、相如词意,驱经策史,典雅大方,符合融会儒释道和中西的父亲“艮背”即独立自由、心与天地同其大的讲学宗旨。而且,与同文馆同在东单东堂子胡同49号院的总署,门楼上高悬的“中外禔福”横匾,也出自《难蜀父老》,非常得体。
(四)
蔡元培生于中日两国先后变法维新的1868年,1890年应会试进京,拜见同乡、著名程朱卫道士李慈铭,后充李家塾师,整理浩繁的李慈铭《越缦堂日记》,李日记中一再抨击《瀛环志略》和同文馆。辛丑长中国教育会,翌年倡言革命,招懂日文者为商务译教科书数十种。丙午任京师大学堂译学馆教授。丁未至辛亥赴德留学,主修哲学美学等。自述“丁未,我随孙宝琦赴德。他做钦差,我留学。由西伯利亚走的。有齐寿山同行。”齐寿山(字宗颐)兄弟仨均为同文馆生。寿山是蔡在莱比锡大学两名中国同学之一,对蔡元培多有照应,回国后曾任教育部佥事、国民政府大学院秘书。蔡武昌起义后归国,任教育总长,外交总长陆征祥也是京师同文馆生。二次革命失败后,赴法3年。一战爆发,与李石曾接济困法学生。李为同光守旧大臣、与松龛等不睦的李鸿藻之子,但1902年即留法,从事革命,后为国民党元老之一。李与同文馆生、齐寿山兄齐如山在巴黎创办豆腐公司,1915年成为蔡提倡赴法勤工俭学的范例。蔡1917年就北京大学校长职,整顿学校中提出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蔡租赁东单位东堂子胡同75号院为住所,在五四前一天学生代表还前来他家开会,成为五四指挥部。近在咫尺的东堂子胡同49号,即是原总理衙门,东院是同文馆,是北大外语专门学校。1906年供职北大的蔡不会不知道,1898年被聘任为大学堂总教习丁韪良,此前30年即任同文馆总教习……
(五)
总之,作为清末、民国教育家,蔡元培与同文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其用之于文化教育的“兼容并包”,决非与司马相如、徐继畬不谋而合的原创。从笔者阅读中,蔡用此词,未见提及相如、松龛以及太学、同文馆,可能与20世纪初趋新厌旧有关。更令人沮丧的也可能是,他这个红学索隐派,与胡适一样,将更多时间用到不着边际的事情上了,对太学、同文馆办学理念一无所知。
2012-1-28写于“兼容并包,智周无外”方针提出145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