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撰写有关南海问题的文章，勾起来很多回忆。我翻出了当年所写的一份《赴南海杂记》，原稿上所记的时间是1976年4月(这可能是后来整理诗稿时的时间)。里面竟然还有四首古体诗，吟咏的就是本人在1975年底乘我国海军第一批051导弹驱逐舰中的一艘(编号161?)到南海的西沙附近海域试航时的所见所闻。很值得一晒。

我写诗向来都是自娱自乐的，这几首诗写得一般，韵律部分也有问题，且多了一些年轻人的意气。这次之所以想发表它们，是因为这几首南海诗实际上反映了自己内心迄今还存有一个强烈的南海情结。要不然的话，我还会撰写先前的那几篇有关南海问题的文章吗?(如《时下中国最大的南海战略是开发南海》一文)

那时，我在该舰的建造地——广州造船厂的装配车间工作。我所在的钳工班的任务是给这艘军舰安装一种水下可伸缩风浪平稳翼。有了这个两侧各翼展6米宽近两米的舰体稳定装置，八级或以上风浪下只要将其打开伸出，即可保持舰体相对平稳，有利于准确地定向发射导弹或进行炮击。安装这个装置时，天气很热，安装位置又在靠近船头的底舱，下午时分，舱内温度几乎高达50摄氏度，吸气时呼吸道都有一种烧灼感。为了拧紧一个螺栓，经常需要两个人轮流爬下两~三层扶梯下到舱底去拧几下，然后赶快从扶梯再爬上甲板呼吸几口稍微凉爽些的空气。沾满了油渍的蓝色细帆布夹克式工作服每天都要湿了干，干了再湿好几次，结果没洗几次就烂了。

那次试航是初试，时间长达近一个月，项目不少，也包括对此装置进行测试。所以那次到南海深处的试航，只要测试这个风浪平衡装置，就总是挑八级以上风浪的天气出海。每次出海，涌高浪大，军舰颠簸前后起伏和左右倾斜的角度都很大，足有45度。甲板上都用钢丝绳将几乎所有物件都拴牢了，且在舰桥两边靠海一侧过道栏杆上方加系一道钢缆，便于舰身倾斜时通过的水手好抓扶，以免被掀入海中。这下可让几乎所有参加这次试航的官兵、工程技术人员以及其他人士都遭了大罪：绝大部分人都不停地吐，还吐得天翻地覆，满口苦涩，到后来大多躺到了床上，除了喝水，什么也吃不下。但也有不晕船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很幸运，似乎天生不晕船，所以有条件得以遍尝舰上特意烹调出来的各种美味佳肴(那时试航伙食补贴每天高达2元钱，还发一些水果和肉罐头，我那时月薪才43元)。有一天我甚至还意外品尝到了一顿味美无比的飞鱼宴(前一天夜里试航，遇到飞鱼群，有很多莽撞的飞鱼竟然纷纷飞撞到舰桥而掉在甲板上，一弹一跳地，然后被惊喜交加的我们一一抓起送入了厨房)。

晚上，除了在试航地附近就近泊碇外，军舰多是回海南的一个偏僻的军港——琅琊湾港（榆林港东边十余里处）抛锚停泊。军官和工程师们的舱室都在舰桥上方。我们试航的工人与普通水兵则都住在甲板下的若干个大船舱里。每个船舱少则睡十来个人，多则睡数十人，没有空调，舱内空气闷热而潮湿，只有悬挂在舱壁各处的大电风扇通宵在呼呼地摇头猛吹。窄窄的钢制高低床被牢牢地铆焊在顶棚和地板上，两床中间也只间隔五十公分左右，睡在上面，舰身随着海浪摇晃，我们的身体则随着舰身不停地或左右或前后地摇晃着。1980年，苏小明的《军港之夜》一夜之间风靡全国，但我可能是那时国内为数不多的真正体验过该歌曲中所描绘的那种“头枕着波涛”睡觉的水兵生活的人之一。

那时我还学会了唱一首歌咏西沙群岛的渔歌。旋律还记得，但歌词大多忘却了。撰写此文时哼了半天，终于记起了一段，具体如下：“阳光在碧波上一耀一闪哎，海风把浪花吆，吹上礁盘喽，宝岛上，珠贝铺满地吆，绿树映清泉，波涛中鱼群在遨游，珊瑚异彩迷人眼，……”

不知道是谁写的歌?旋律很美，歌词也很美，其实我知道，我所见过的南海比这更美啊!

好了，还是言归正传吧。这四首古体诗中，三首五言，一首七绝。分别是记述试航出珠江口时的见闻和感想、夜闯亚龙湾(当时我以为叫雅砻湾，那时的亚龙湾还未开发，杳无人烟，展现的是一种原始美。我再次到访游人如织的亚龙湾和三亚则是近三十年后的2004年了)、逛三亚换海珍(当时三亚也只是一个小渔村，有一条小街，渔民们都在这里就地摆摊子售卖他们当天的渔获以及捡拾来的贝壳、珊瑚等海珍。那时很少游客，顾客买主多为当地居民以及停泊或驻扎榆林港的海军战士，还有就是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试航人员)以及那次混编舰队在南海深处试航时的情景。

在三亚渔市，也有买卖，但大多似乎是换货。渔民们用来交换的多是贝壳、珊瑚、玳瑁(一种珍稀海龟，壳如玛瑙)及各种稀罕海鲜，喜欢接受的则多是全国粮票和肉罐头(当时很受欢迎的主要原因是里面有一层厚厚的猪油)，也有要钱的，但都不贵。比如，广州人当时很喜欢吃的鱿鱼干只要1元5角钱一斤(在广州据说要卖7-8元/斤)。我还见到一位老兵用两个肉罐头加大约10-20斤全国粮票从一位渔民手里换到了一只长约两尺，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龙虾——两只女人拳头般大小的大螯张牙舞爪的，硕大的身躯泛着蓝莹莹的光芒，喜滋滋地将其装入一个大纸箱给扛走了。

这四首诗作几乎是原样，我只对其中几个词语作了修订。因它们作于不很懂近体诗的青年时代，显然多处存有韵律上的问题(如五言(二)中就有几处，还望读者予以体谅)，但终究是自己当年的吟咏习作，所以我还是将其原样提供出来供读者欣赏，一笑亦可。为便于归纳，下面这四首诗未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而将原在第二位的七言绝句放到了最后。

五言(一)

《出珠江口》

　　初过零丁洋，海天一苍茫。

　　隐约香港现，明媚下南洋。

　　海鸥绕舰飞，水手舱中忙。

　　碧水深无底，白辙通远方。

　　海军耀武日，国力方为强。

更指惶恐滩，遥思文天祥!

注：零丁洋、惶恐滩都在珠江口。零丁洋也叫伶仃洋。文天祥《过零丁洋》里有“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千古绝唱。

五言(二)

《三亚》

　　三亚乃小城，鱼肆处处横。

　　远望退潮景，近听叫卖声。

　　粮票换珊瑚，罐头易海珍。

　　大小挑花眼，价钱兀自争。

　　偶有汽车至，半镇起烟尘。

满载而归时，不觉已上灯。

注：现在知道，此诗第三句和第五句韵脚“珍”和“尘”均属古诗韵上平十一真韵，而“城”、“横”、“声”、“争”四字则均属下平八庚韵，最后那个“灯”韵又归属下平十蒸。韵用乱了。尽管如此，倘近些年到过繁华三亚的人来读这首诗的话，还是难免会生发出一种隔世之感的吧？

五言(三)

《扬威南海》

　　晨曦映金星，舰队逶迤行。

　　导弹昂首立，声纳海中听。

　　水下游潜艇，天空过战鹰。

　　混编巡南海，当使霸权惊。

　　历史不能忘，百年受欺凌。

如今风浪起，扬威海域清!

注：此诗好像就是为现在作的，但最后一句确是指1974年的西沙之战。

七绝

《夜闯雅砻湾》

榆林港东约十里，乃一天然沙滩，宽约二三十米，长约十余里，水碧如墨，沙白似雪，排浪墙立，椰林婆娑，贝壳遍地，怪石嶙峋;吾等偶然闯入此地，观此盛景，不胜惊讶，特作此绝句以志纪念。

椰林明月眼朦胧，碧水白沙浪排空。

海南有景美如此，一半风光在雅砻!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亚龙湾没有任何人工雕饰，甚至连一间人工搭建的椰叶棚子也没有，野趣盎然。那天傍晚，我陪一位师傅去海边找渔民买鱿鱼干，无意间穿过一片茂密的椰林而闯了进去，一下子就被眼前美景镇住了。由于视觉美的冲击实在太大，我和那位师傅当时站在那里发呆了半天，没有挪动，也忘了此行买鱼干的目的了。这首七绝实际上也只描述了彼景彼情之万一也!

海南和西沙都很美。我想，南中国海的南部肯定比这更美。我很期待在有生之年能有机会像当年试航南海中部海域一样，也能到南海南部——美丽的南沙群岛一游。到时候，我肯定会再多写它几首好诗，而且也肯定会比这四首要好。可是，这个机会何时能到来呢?

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