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清华百年，有一个有趣的方面，可能还不大引起关注，那就是这所学府“盛产”校长。老清华时代，熊庆来先生出任云南大学校长，萨本栋先生出任厦门大学校长，顾毓琇、吴有训先生担任中央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游美学务处的校友，胡适担任北大校长，竺可桢担任浙江大学校长，这些老辈，谱写了民国大学史的光荣。

1952年的院系调整中，清华经过“腹泻”，成为工科学府。一二·九运动的发起组织者——蒋南翔，踏遍青山，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于1952年12月31日，回到水木清华，执掌这艘学术航母，并发表“就职演说”：“清华大学当前迫切任务就是要深入教育改革，破除英美资产阶级的旧教育传统，逐步地把自己改造成为社会主义新型工业大学”。而“党的领导是胜利完成教育改革的关键。”

中央主事的，任命蒋南翔为新清华的“舵手”，可谓匠心独运，意味深长。破除旧教育传统，对于清华而言，潜台词就是批判并且抛弃梅贻琦老校长的自由理念和民主气质，而清华逐步被改造成为社会主义新型大学的过程，也就是蒋南翔教育思想的确立过程。

历史实在狭小，蒋南翔要与老校长叫板了。聪明的蒋南翔，尽管早已经厌弃梅贻琦老校长的理念和风格，但是，要与自己早年在水木清华所受教育彻底决裂，必有雷霆万钧之力，才能脱胎换骨。出手不很，小资产阶级的温情，是绝对不可以的。无奈，割断历史，无异于割断记忆，谈何容易！

1932年，出生于江苏宜兴高塍镇的蒋南翔，考取清华大学中文系。此时，北平正处于文化古城时期的“黄金时代”，上年的九·一八事变引发的学生运动已经平息，而一二·九运动尚未来临，华北之大，尚能安放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老图书馆已经于1931年11月扩建完工，一代书法名家于右任题写馆名，窗明几净的图书馆，在这里读书，堪称赏心乐事。

中文系学友旷璧城、孙作云、董同和，都是典型的读书种子。中文系的诸位先生，杨树达、刘文典、陈寅恪、闻一多、俞平伯、朱自清，春风化雨，薪火相传。

陈寅恪受刘文典委托，出1932年国文招生命题，还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原来，陈先生喜好做对子，趁着这回出题的机会，在作文题目《梦游清华园记》之外，加上对对子，其中有“孙行者”，引来议论纷纷。有位名叫周祖谟的考生，心里想到“祖冲之”，最后填写的答案是——“胡适之”，也颇为有趣。但是，周祖谟嫌清华学费贵，选择北大，经过努力，成为魏建功先生的姑爷，并成长为语言学名家。

笔者感兴趣的是，蒋南翔是否想出了答案？蒋氏在作文《梦游清华园记》里面，会梦到二十年之后，入主清华大学吗？可见，人生宛如一梦。大概，老校长梅贻琦，做梦也没有想到，历史选择了蒋南翔，这位整天策划学潮的职业学生，系统摧毁清华的传统和精神。

读书氛围浓厚的清华园，并没有让蒋南翔成为“书呆子”，而是成为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正是出自蒋南翔的手笔。既然，教育不可能独立于政治之外，那么，校园政治不仅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而且蒋南翔参与的清华学潮，就构成了很大的一盘棋，清华出产大官的传统，大概就是通过姚克广、宋平、蒋南翔这些学子建立起来的吧！

如果说国民党控制学校的愿望落空了，那么，共产党可以说继承了国民党的“遗志”，并完成了国民党的心愿。通过蒋南翔这样的种子选手，完全彻底地实现了，共产党在学府安营扎寨。有着百分百的理由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清华。通过五十年代的院系调整，已经从制度安排上，建立了与政治相匹配的间架结构。而强人蒋南翔的到来，通过政治辅导员制度、反右、拔白旗，创造性地，集大成地完成了这一配置，蒋氏主持高等教育部，将清华的“配置”，向全国扩展。

如果2111年，回眸两百年清华，那么历史会给蒋南翔一个定位，这位老清华中文系的学生，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两笔，功过也是明确的：将京张铁路东移了八百米，把清华进而将大陆所有学府都变成了党校。

把学府办成了党校，大概，正是“钱学森之问”的一个根本的解。这也是一向“嚣张”的笔者，对北大、清华日益具有同情的理解、温情的敬意的所在。而清华的蒋方舟学友，都已经大三了，居然还没有领悟清华的主体精神，辅导员有责任帮助蒋方舟同学，提高觉悟，回到蒋南翔校长曾经制定的正确的轨道上来。

清华大学的主事者在应对“蒋方舟公开信”的时候，不是急切与蒋方舟同学“会商”，而是很恳切地说：百年校庆确实需要反思。

为了响应清华主事者的号召，笔者这位“自封”的“清华编外学友”，也愿意加入到反思的队伍里来，无奈见识短浅，提不出“为什么六十年来不出大师”这样深刻的问题，只是希望清华以及所有关心大学的朋友们，回答笔者肤浅的提问：何以高等学府会变成党校呢？

（2011年5月1日，4：22日，书菜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