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道德的拷问此时出现了。中国经验似乎说明民主化未必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因此中国的发展已伤害了美欧的软实力。既然中国并非民主,是否阻碍其发展合乎道德?另方面,学界有所谓经济发展可促进民主化的论点,但这似乎意指经济发展优先于政治改革,因此似乎有为中国辩解之嫌?
国际政治学长期以来以研究欧陆大国关系为圭臬,因此自二战前后现实主义学派登场以来,长期以均势理论为正宗,反映了历史对于社会学科的限制、规范作用。1970年代以后,美国国际政治与经济学界面对欧陆、日本、苏联的兴起,以及越战的挫折,产生怀旧情绪,认为二战之后一个世代的美国独强地位,才是最好的世界,于是提出霸权稳定论,将一个实然面的问题包装上应然的意涵。
到了1990年代,苏联瓦解,欧洲福利国家与日本成长顿挫,美国重登独强,学界中生代急急出版“历史终结论”、“帝国”、“注定领导”等著作,一时洛阳纸贵,堪称霸权稳定论的第二次出台;而这次却是认为霸权重启、薄海欢腾。
但现实主义前辈学者对此从未尽信,因此出版“大国政治的悲剧”与“大外交”,教育后人均势势必重启,宜防患未然,或以“文明冲突论”包装美欧合作,预先抵御中国与伊斯兰社会之快速崛起。
对霸权稳定论的一些质疑
可以说,四十余年来,霸权稳定论已经以不同面貌出现过两次,而均势理论也从未过时。均势从来并不稳定,也没有一层级体系的秩序,对于人类安全福祉,似乎不如霸权之有利。然而这里出现了两个问题,使得人们对于宣扬美国主导世局之必要的霸权稳定论,抱持审慎的保留。
其一,霸权由谁制衡?国内政治强调分权制衡,国际政治倘若产生霸权,谁能制衡?美国在过去二十年,特别是布什总统任内,侵略了一些中东国家;然而人们甚至对于质疑美国都感心虚,似乎那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于是实然产生应然,权力定义正义,“新世界”压倒“老欧洲”。
其二,这个霸权的前提是欧洲分裂、中印落后。如果欧盟在安全事务上统一,或者中国、印度的发展程度达到台湾的水准,美国霸权就势必结束,形成文明均势。欧盟前景姑且不论,中国、印度的发展与美国霸权在结构上的冲突势不可免。但中国与印度等国的发展,是人类共同发展的前提,就此而言,霸权终将、也必须结束,以让位于全世界的发展。
道德包装与策略选择
一个道德的拷问此时出现了。中国经验似乎说明民主化未必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因此中国的发展已伤害了美欧的软实力。既然中国并非民主,是否阻碍其发展合乎道德?另方面,学界有所谓经济发展可促进民主化的论点,但这似乎意指经济发展优先于政治改革,因此似乎有为中国辩解之嫌?
如此的争论,到最后会涉及一个重大的道德争议与隐含的战略选择,即一个已经在中东地区多次表现出随意性的所谓“善良”的美国霸权,与虽然期望能够“和平崛起”,但随着经济发展、实力成长,而在涉及本国领土的争端上表现愈益强势的中国之间,谁更道德?霸权是否意涵着某种道德或不道德?不民主的国家是否在国际政治上就更加道德或不道德?
提出这个问题的本身就具有争议性,但是,道德问题往往被用来包装现实利益与权力政治,而利益与权力都正在快速变动,以致道德包装一方面更显重要,另方面却又可能更加具有误导性,从而可能在结构断裂时,更为严重地伤害多方面的利益,特别是小国家的利益。
总之,“霸权稳定”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现实问题;如果霸权凌夷,现实趋于改变,那么对于过往霸权带来的发展与稳定的怀旧情绪,也应早早抛弃。如果小国认知到生存议题至为优先,就更得对国际政治中的道德包装,或伪善面具,有更加清醒的认识。
作者是加州大学河滨分校全球研究学程访问学者,中国科技大学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