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8日,南平校园血案制造者郑民生被从快从重执行死刑。但是,校园血案却并没有因此画上句号。当日,广东雷州一教师持刀砍伤17名师生;29日,江苏泰兴发生幼儿园凶杀案;30日,潍坊农民王用来闯进当地小学用锤子砸伤5名学前班儿童后自焚。连续发生的校园血案,使那些失去孩子的人们痛断肝肠,也令每一个良知未泯的国人的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天地同悲,举国惊骇!相似的作案情节,相似的令人发指的行为,同样的无辜童年的鲜血与生命!这到底是怎么了?长歌当哭,切齿诅咒,固是人之常情,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替代痛定思痛的反思,作为一个有理性的成年人,你不能不思考,这一切究竟因而来?在一个向来以尊老爱幼为自豪的古老民族中,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这种地狱般的景象?
毋庸置疑,这四起校园凶杀案都属于极端的反社会行为。残杀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同时也就意味着自杀,但凶犯所以竟然如此,乃是因为心中的绝望。就此而言,四名凶犯与去年底为保卫居所自焚的唐福珍,以断指证明自己清白的上海市民孙中界,切开胸膛向医生显示自己带血的尘肺的河南农民工张海超,以及最近江苏东海县抵抗强制拆迁而自焚的九十岁老翁及其六十岁的儿子一样,其行为出自相同的心理背景。因绝望而导致的极端行为的重复出现和不断蔓延,与近年来众多的群体事件一起,表明底层的社会不公与矛盾是何等地严重。南平血案发生后第三天,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在医院向前来慰问受伤女童的南平市委书记雷春兰下跪并语出惊人,说她八岁的女儿遭人强暴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如果没有办法她也会杀人。这已经不仅是预言!
但是,绝望并不是这四起校园凶杀案的唯一原因。绝望可以使人铤而走险,杀人或者自杀,但并不能必然使人去屠杀无辜的孩子。人类数千年的历史画卷向我们展示了无数的血腥场面,但是,大凡多少有些文明教养的民族,总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放过老人和孩子,甚至敌国之间都是如此。相形之下,这种和平时期同一民族之内反复出现的对于青少年的杀戮的确是古今中外罕见的现象,也意味者更为严重的人性扭曲和堕落,必定具有其更为深刻的精神病因。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那些已经在战场中杀红了眼的屠夫,在面对老人和孩子的时候,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良知,是突然被触动的恻隐之心,是人之为人的自我意识。这种意识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可以超越阶级、党派、民族、宗教的利害冲突,将人提高到动物之上。它是人性的维系,是人文价值的根基,是最后的道德底线,也是那超越性的终极关怀在人世间的见证。一句话,它是孟子说的人与禽兽的分界线。孟子早就警告世人,这道底线失守之后的社会只能是一个人人皆为禽兽的社会。
一切伟大文明的基本建设在于首先使人知道是非、荣辱、廉耻,形成人内心深处的道德律令,有所敬畏从而有所不为,构筑起人性的最后一道堤坝。分别为东西方文明奠基的,在西方是有两千年之久的基督教;在中国是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周孔教化。秦始皇修建万里长城用了数十年,历代仁人志士构建这道人性的底线却用了数千年。但是,这样一道文化上的万里长城,却在文化大革命数十年掘祖坟式的大破坏中彻底摧毁。由于汉民族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宗教,传统文化的断裂必将导致价值的崩溃和人性的异化。正如弗洛姆所告诫的,失去了任何精神价值的人将会成为比一切动物更加凶残暴虐的野兽。
郑民生的女友对记者说,她有一种感觉,他也是一个牺牲品。其实,三名凶杀某种意义上都是牺牲品,是社会不公和价值崩溃的双重挤压催生的社会怪胎。一个受害者无处申诉的社会不会和谐,一个道德底线的民族不会安宁,然而更可怕的是社会不公遭遇价值崩溃。有人估计,中国目前存在心理疾患的人有一亿之多,评论者常常归因于社会转型,但是,远观欧美,近看东亚,鲜有民族在社会转型中出现这样的价值断裂和人性畸变。一个民族对于普遍人性和人类价值的长期批判最终造就出一批丧失人性的怪物,不是自然而然吗?播种的是仇恨,收获的不会是仁慈。
一个屠杀无辜儿童的社会是可怕的,一个不对悲剧进行彻底反思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敢于直面现实的民族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201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