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0日，奥巴马击败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赢得美国大选，揭开了美国民主新的一页。奥巴马赢得选举靠的是五件“宝”，变革和希望的感召，漂亮的口才，扎实的基层动员，小布什的执政失误和美国经济的滑坡。然而赢得选举是一回事，执政是另一回事。再有一个星期，奥巴马已经入主白宫一周年，该给他如何打分？（相关链接：沈丁立，奥巴马执政一年得失；中新网，奥巴马执政周年“大难临头” ；奥巴马入主白宫一年与中国蜜月不再）
当然，分数高低要看打分人是什么立场。对很多欧洲人来说，奥巴马当选就是天翻地覆的事，他执政后对布什单边主义的拒绝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否则挪威的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也不会史无前例地把和平奖颁给一个没有多少和平政绩的人。对中国人来说，奥巴马对中美关系的关注和在就职不到一年就访问中国并与中国政府签署联合声明也被看做是奥巴马是好总统的注脚。对阿拉伯世界的人来说，奥巴马在埃及开罗的讲话和他与立志与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改善关系的立场和努力都使他们对奥巴马感到和蔼可亲。然而，对那些直接受到白宫的政策影响的美国人来说，奥巴马执政一年，他们感到更多的可能是失望甚至愤怒。单从民调看，奥巴马的支持率已经低于50%，而这对在职总统来讲不仅是丧失政治资本而难以变革的标志，也是可能输掉连选连任机会的一个重要指数。
奥巴马并不是一个无所作为的总统。从内政看，奥巴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防止金融危机的恶化，避免美国诸多金融机构的倒闭，整合频临破产的汽车行业，抑制失业率的飙升，增加因经济萎缩而生活困顿的美国人民的福利。借小布什的救市东风，奥巴马上任之后与国会联手迅速通过新的救市法案，挽救了金融行业，重整了汽车行业，以大幅度增加国内基础设施的投资提高就业率，并通过买房退税，购车补款，延长失业救济金补发的时间等手段刺激经济发展。从目前来看，美国似乎已度过金融危机，房价开始回升，一些大的金融机构也复苏并盈利。但是，美国的失业率依然居高不下，被一些媒体称为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巨大隐患之一。其次，由于救市和增加社会保障，联邦政府的赤字加重，国债危如累卵，这将为美国今后经济的发展造成长期的困难。
如果说应对经济危机是处理布什总统留下的遗产，奥巴马总统就职后动用自己最大的政治资本试图实现的内政目标是推进医改，建立全民医保制度。这也是他在竞选时对选民做出的神圣承诺。原本计划在晚夏和秋初通过的医保法案虽然终于在平安夜被参议院通过，最后的法案要到下周国会上班之后由参众两院的议员就两个法案不同的细节达成统一之后交由奥巴马签署立法。建立全民医保制度，这是美国历史上的第一次，也有不少奥巴马的粉丝将其与小罗斯福的“社会保险法”相提并论，但是，从美国人民的反应来看，我们虽然不能说奥巴马在这里栽了跟头，但是至少他的气势和威信因医改方案的一拖再拖、共和党对医改可能带来的巨大联邦赤字的警告和最后参议院的幕后交易而被打掉不少。共和党人虽然目前不能给医改列车刹车，但是如果美国经济继续萎靡不振，联邦债务继续增加，他们可以在今年11月的中期选举中减少民主党在众议院的议员人数，并改变民主党在参议院占60个席位的战无不胜的优势。
从外交看，奥巴马的“表现”可以说是“硕果累累”和“不尽人意”并存。奥巴马的成绩主要在全面地纠正了布什总统的单边外交，开始了美国在伊斯兰国家重建威望的长征，并通过联大讲坛向世界宣布，美国必须与各国携手处理世界的问题，赢得了大多数国家，特别是曾经被华盛顿挖苦和攻击的欧洲国家的由衷的支持和爱戴。奥巴马的另一个外交成绩可以说是创造性地继承了布什总统的对华政策。所谓“继承”就是继续布什政府对华友好的政策，所谓“创造性”是他比布什更往前走了一步，刻意消除人权等美国传统的对华不满的因素，试图在更大的空间与中国达成战略互信和建立双赢关系。（最近，奥巴马政府突然宣布对台军售，美国政府在下个月重新恢复的人权对话上可能对中国政府的严厉批评，会使得本来似乎进入“蜜月”的中美关系一夜之间进入一条颠簸之路。）
但是，奥巴马在外交上的“败笔”也比比皆是。他在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冲突的问题上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美国一日不能解决这个争端就一日不能安心过舒坦的日子，不能结束已经打了进入第9个年度的反恐战争。伊拉克虽然相对稳定，但最近又出现反复。巴基斯坦有慢慢走向失败国家的危险。阿富汗不仅选举失败，由奥巴马“钦定”的战区指挥官公开提出美国必须改变在阿富汗的战略部署，并大幅度增兵，让人想起当年麦克阿瑟挑战杜鲁门的往事。奥巴马最后的决定，一面增兵，一面确定撤军的时间，不仅得罪了他的政权基础-民主党的反战中间分子，也得罪了恨不得他失败、并希望永远把反恐之战打下去保守的共和党人。东欧的一些国家对奥巴马决定不在那里部署反弹道导弹表示不满，认为奥巴马是在向莫斯科示软。非洲本该是奥巴马更为关注的大陆，但是美国在那里的政策出台极为迟缓，直到11月上旬才出台了解决苏丹问题的提案，而最近的炸机未遂事件使得美国与非洲很多国家的关系改善努力又被冷冻。奥巴马的两次哥本哈根之行一让他丢分不少：第一次是国际奥组委无视他的游说，将2016年的奥运会组办权给了巴西，第二次是在气候峰会上不能带回一个可以操作的国际协议。圣诞节基地分子失败的恐怖攻击使得奥巴马更加灰头土脸，他不仅举行记者招待会，公开向全体国民承担不能阻止这一事件发生的所有责任，而且被迫向反对党做出让步，承认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美国还处于战争状态。中央情报局7名特工在阿富汗被一个“内线”人肉炸弹刺杀对奥巴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通过对奥巴马执政一年的大致回顾，我的基本判断是：奥巴马能力不弱，经验不足；理想主义色彩强，现实操作技术少；良好的愿望多，办到的事情少。更为重要的发现是，奥巴马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希望美国以一种新的方式变得更加强大，或者说是的美国不至于从霸权的位置上被掀翻，更希望美国人民都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应该是一个干预“反潮流”的斗士和“无所畏惧”的改革者。他可能也是，但是在具体的“变革”中，奥巴马又有太多的“教授”的风格和“新人”的礼貌。“教授”在思考和处理问题时试图做到面面俱到，重讨论，轻无端，试图让所有的人都得到满意的结果，不得罪人。这种风格在增兵阿富汗决策过程中表现的最为突出。最后的结果是两边不落好，让人觉得没有政治家的信念，只有政客的优柔寡断。“新人”在接人待物时彬彬有礼，特别尊重长者的意见和建议，不愿意打破辈份。奥巴马的这一点在医改法案的起草和通过方面表现的最为淋漓精致。他要搞医改没错，但是改革的具体细节的确定被奥巴马给了民主党在国会的中间分子，他们更注重自己的利益集团，结果被共和党死死扣上了极具杀伤力的“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帽子。
奥巴马应该不是一个“骑墙派”，但是他给人留下了太有知识、太聪敏、太没有信念、太没有使命感的印象。一个可能正在失去自己的道德魅力、经济实力、政治影响甚至军事优势的国家不需要一个“臭老九”的思辨、敏感和理论。它更需要一个有使命感的“叛逆分子”。《华盛顿邮报》的一位时评家说“奥巴马是没有使命的叛逆分子”，他为什么要推进医改？让没有医保的人得到医保，也许；控制医疗保险公司，也许；降低医疗费用，也许。但是，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个法案。“这不是使命，不过是一个法案而已。”
无论如何，美国人来说但是，奥巴马依然是一个划时代的美国领袖。由于他的当选和就任，美国已经是一个变化了的国家。首先，美国在世界的威信正从谷底浮出。其次，美国少了些超级大国的傲慢和蛮横，懂得了对等与谦逊的重要。第三，奥巴马不是第一个试图启动医疗改革的总统，但可能是最后一个，美国会朝着更加完美的福利国家更进一步。第四，奥巴马的任何成功都会给年轻的美国人希望和自豪---这是一个人和有能力、决心和干劲的人都可以成功的国度。
奥巴马不能马到功成的原因除了上面说到的几个因素之外，还有其他原因。第一，奥巴马善于竞选，从2003年宣布参选联邦参议员到2008年年底当选总统，几乎都是在竞选的激动和动员的激情中度过。在就职之后，每遇困难，他还是试图用竞选集会的方式力挽狂澜。但是，治理不等于竞选，需要的不是仅仅口才，更多是领导的艺术，妥协的时机，谈判的方式和劝说的力度。按理说，民主党在国会参众两院都占多数，立法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奥巴马对国会民主党领导人的放任自流，特别是让他们起草医保法案的具体条款使得法律内容极度左转，给共和党攻击奥巴马为高举社会主义大旗的总统提供了弹药。
第二，共和党人对奥巴马采取了一概不合作的态度，等着看他的笑话。夏天，他们利用国会“放假”的时间在各自的选区把奥巴马描绘成计划把老人的命运交给“死亡专家小组”的魔鬼和对市场经济偷梁换柱的阴谋家，引起民意反弹，而在奥巴马试图通过对国会两院发表讲话解释自己的医改方案时，有些共和党人甚至攻击他是骗子。
第三，支持共和党的媒体，包括默多克控制的福克斯电视台和几个在美国收听率极高的广播秀主持人对奥巴马实施了罕见的狂轰滥炸。他们质疑奥巴马的出生地，认为他没有资格出任美国总统；他们攻击奥巴马搞反向歧视，要降低白人的地位；他们认为奥巴马当选是美国政治的笑话；他们指责奥巴马对咄咄逼人的莫斯科搞投降主义，出卖欧洲人的安全，对中国奴颜媚骨，不近不爱国甚至有卖国的嫌疑。这些舆论多多少少影响了奥巴马的支持率，遏制了他改革的步伐。
最后，奥巴马毕竟年轻气盛，偶尔的言行失误导致媒体转移他治国的注意力。奥巴马7月份批评剑桥警察搞种族歧视和9月底跑到哥本哈根为芝加哥申奥助威就是两次巨大的失误。
无论如何，奥巴马政府毕竟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目前远不是盖棺定论的时候。一个可以在民主选举中创造奇迹的人和他的精明强悍的团队自然有可以创造执政辉煌的潜力和能力。（本文原载《学习时报》2010年1月17日，此为原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