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T:汶川8.0级地震的烈度分布图
这是政府所公布的汶川8.0级地震的烈度分布图。如果和唐山大地震做对比,这次汶川大地震的7度以上的面积是唐山大地震的近4倍,而这次地震的死亡人数是唐山大地震的1/3左右。中国人口密度的分布有一条线,西边人口相对稀少,东边人口较为密集。这次地震正好震在人口密度的分界线上,震中再往东移100公里,死亡人数不堪想像。
这是一幅汶川地震震中分布图(见图),如果是地震之后看到这张图,大家不会奇怪,但这张图是早在汶川大地震前16年出现的。在公开出版的1992年版汶川县志里写着,汶川有三条主要大断裂,地质构造复杂、地震活动较为频繁。人们对汶川有地震的威胁,不是全然无知的。1999年我和耿庆国先生主编的《二十世纪重灾百录》记载,1976年四川松潘、平武地震前,有一个地震工作者曾经把映秀定为大地震震中点。科学家对于映秀是一个易发生地震的危险点,此前也是有认识的。就在龙门山这个地方,75年里其实发生过三次大的地震,1933年的叠溪大地震,1976年松潘平武大地震,再就是今年的汶川大地震,75年里三次大地震都落到了这次汶川大地震烈度8度区。问题很自然被提出来,这次地震为什么未被预报?这次地震为什么没有预防?
地震预警的历史梳理
今年8月11日,对汶川大地震的科学总结与反思工作终于开始了。有人问我,汶川地震为什么不能预防,我现在没有结论。让我们期待中国地震局全面的反思和总结能拿出更多确凿的资料。但是我可以参与这个总结,我可以梳理地震预警的历史。
地震之后民间有三种不同意见:一种意见是“地震可以预报,漏报就是人祸”,一种看法是“地震无法预报,不如加固建筑”,还有一种看法是“预报有成有败,预警可以减灾”。我个人持第三种看法。
请看受人关注的两篇震前论文。一位科学家讲,从2003年起就要警惕四川地区发生7级以上地震的可能性。一位科学家在1998年的论文里说“汶川北川是非安全区”。一位学者在1994年的论文里说“汶、理、茂是重点监视区”。我的疑问是,对于多次地震的南北地震带,地震界做过哪些监测?1976年松潘、平武大地震后的32年间,对这一地区震情有何防范?2007、2008年地震趋势会商,对龙门山的震情,有何中期预报意见?汶川地震发生前,中国数字地震观测网络工程有没有发挥必要的功能?密布于南北地震带的观测网点,是没有发现异常信息,还是各种信息没有充分交换、未能提供地震预报工作者共享?在震后回溯性调查中,发现了什么样的震前宏观异常?这一地区还有没有长年监视这些异常的、哪怕是硕果仅存的“群测群防”?到底有没有与地震发生实况接近的短期和临震预测意见?———包括专业人士的和业余人士的;包括通过规定程序正式上报的和在学术场合探讨的。最关键的是:汶川地震是否完全没有预警的可能?
我想简单跟大家解释一下中国地震预报的思路是“长、中、短、临渐进式预报思路”,第一是长期,长期地震预报指的是十年以及更长尺度的地震活动趋势,中期是两到三年时段里地震发生的可能性,短期是三个月尺度的,临震预报是指十天之内的。当你有长期背景的时候,才能做中期的预报,有中期预报才能进一步去推测短期和临震的可能性。
我整理了中国地震预警简史。1966邢台大地震,发生在离北京非常近的地方,“文革”之前,1966年的早春时节。这个地震导致8000多人死亡,在北京附近,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周恩来总理飞到邢台,他说“这次地震付出了很大代价,这些代价不能白费!希望科学工作队伍,研究出地震发生的规律来”。
我从资料里发现,那一时期,四川曾建立了强大的群测群防网,1974年1月13日,汶川县地震办公室准确预报了16日在松潘发生的5.7级地震。因有预警,未造成损失。当年11月,汶川七盘沟中学和威州中学的测报点又准确预报了另一次松潘5.7级地震。
就在1974年,国务院批转了中国科学院关于华北及渤海地区地震形势的报告,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国家级预警。1974年华北地区发生了很多异常情况,中科院提出“要立足于有震,提高警惕,防备六级以上地震的突然袭击,切实加强几个危险地区的工作”。决定加强地区间协作,成立北京、天津、唐山、张家口(简称“京、津、唐、张”)协作组与渤海地区协作组,共同监视近一二年内可能发生的大地震。其实就像是一个猎手,猎枪已经瞄准了目标。文件下达后辽宁省采取了防范措施。
我在《唐山大地震》中曾这样写道:中国灾害史上奇特的一幕揭开了。暮色苍茫的辽南大地上,四处回响着“当当”的钟声,有线广播一遍遍发出严厉的警告,阻止快要冻僵的人返回自己的小屋。营口县地震办公室主任曹显清,一个多次到邢台学习“方法”、对地震预报充满自信和热情、被人称为“曹地办”的小老头,仿佛在念咒似的,看着手表喃喃自语:“小震平静后,时间越长,震级越高。从中午平静到现在已经六个多小时了。七点震,就是七级,八点震,就是八级。”7点36分,7.3级地震发生了!
这个地震如果不预警的话,五万以上人死亡,可是海城地震实际死亡是1300多人。
在海城地震之后,1976年龙陵7.4级大地震又被科学界预报出来,这次大地震毁房42万间死亡98人。也就在龙陵地震被准确预报之时,地震界正在全力捕捉另两个可能的大震———即三个月之内发生的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和松潘、平武大地震。
唐山地震没有做出正式的临震预报和预警,海城的情景没有在唐山重现。唐山地震前,“唐山”这个地点在地震工作者监视范围内,但监视的焦点是北京,因为北京高度的敏感。1976年7月初,一系列异常引起北京市地震队警觉,并向国家地震局告急。7月26日,国家地震局派人与北京市地震队会商,未形成一致意见。在首都圈地区,能否公开发动群众防震,成为问题关键。7月27日,国家地震局领导听取预报人员汇报,决定用一周时间作准备,圈出危险区,派队伍去“抓地震”。仅十几小时后,7.8级地震在唐山发生。有人在唐山殉职牺牲,而他们并不是做短期预报的人,他们到唐山是去做历史地震资料的考察。未能预警的唐山地震,结局极为惨烈。24万余人死亡,16万余人重伤,一座工业城市毁于一旦。这个地方是唐山胜利桥,有六位河北地震局的工作人员,就在这个桥附近牺牲了。
唐山地震中间出现了“青龙县奇迹”。青龙县是唐山地区的一个县,当唐山和北京这一带出现很多异常的时候,有国家地震局的科学工作者频频报告说有情况,但是没有很明确的结论,也不敢在北京首都圈公开设防。这个时候地震工作者的意见传到了青龙县书记耳朵里,书记说,防!地震了,这个县离唐山那么近,只死了一个人,派出了第一支医疗队赶赴唐山。青龙案例使地震工作者痛心疾首:既然青龙可以在震情预测尚不明朗的情况下采取预防措施,那么,唐山地震前,在京、津、唐这个更大范围,地震工作者是否可能在犹疑焦虑之际及早向政府报告,而政府是否可能在难以决断之际以“打招呼”的方式开始预警设防?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青龙不是一个农业县,而是经济社会高度发达的地区,如果是北京,你敢吗?这个问题极其复杂。
就在唐山地震发生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1976年松潘平武发生大地震,是两个大地震。松潘平武大地震实际上跟这次汶川大地震属同一个地区,都可以叫龙门山大地震。松潘就属于这次地震的茂县,平武就属于这次地震的安县,其实就是这次地震的震区。松潘平武是什么情形呢?在中国地震预警的历史上有三种命运:一种是海城式的命运,成功的预警,大量的挽救;第二种是唐山式的命运,没有临震预报,惨烈死亡,汶川也是这样;第三种命运就是松潘平武命运,长期的背景人们清楚了,中期的活动人们警觉了,短期临震有很多信息被报告了,这个情况下四川省在1976年6月就开始全省防范,结果地震一等再等没有来,整个地区陷入动荡,停工停产,火车拉一声汽笛都会让老百姓惊扰跳起来。有人指出地震的震中可能在映秀,当时旁边有一位书记,灌县(今都江堰市)的书记急坏了。映秀行政区划属于汶川,可是映秀距离汶川县城远,距离都江堰近。这位书记马上通知县委,结果造成了灌县大逃亡,当年都江堰全城逃空,全部人用各种方式逃到成都或别的地方。当时四川的防震导致一批人逃到了唐山,结果在唐山遇到了唐山大地震。松潘平武命运,就是说科学家可能比较准确地判断了这个地方的震情,但是政府的预警防范付出很高代价。最后地震发生在松潘平武这个当时人口稀少的地方,死亡的人口较少,而为了防地震付出的代价极惨重,甚至有一个村有60多个人相信一种邪教,他们认为末日到来,在大队长的带领下投河、投水,死了40多个人,史称“红光村投水事件”,发生在安县。
地震预警的现状
地震预警有三个关键:地震预警科学水平、政府的危机管理能力、应对灾害的社会素质。
“1966-1976”、“1977-2007”,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历史单元。前一个单元,为20世纪中国大陆地震的第四个“高潮幕”,恰与“文革”重叠。“文革”时期数次成功的地震预警,除了地震科学工作者的贡献,“备战备荒”年代广泛发动群众捕捉异常信息的特有方式、政府“不计后果”的拍板,都是重要的原因。后一个单元,地震从平静缓慢走向活跃,正逢“改革开放”。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时期,海城预警模式、青龙预警模式已难以复制。
先说科学水平。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高新技术在地球科学中的应用,地震科学水平酝酿着飞跃。国家数字地震台网于2000年通过国家验收。总投资近23亿人民币的中国数字地震观测网络工程,在汶川地震一个月前的2008年4月11日刚刚通过验收。但是,“文革”中的群测群防队伍锐减,唐山地震之后全国有群众测报点3万多个,业余测报人员20万人,其中四川省业余测报有1.4万人,堪称群测群防大省,“文革”之后群测群防队伍被认为科学性不足,1979年开始整顿,1980年底全国测报点降到5000多个,业余测报人员降到2万,四川到了1985年,含重庆,全省不到1000人做这个工作。
从1996年起,盖勒等人在《自然》、《科学》等杂志上连续发表文章,认为地震不能预报。随即有人针锋相对发表反驳文章,在国际地震学界爆发激烈争论。
2006年唐山地震30年,中国地震局局长在回答人民日报记者访问时说,我们国家对20多次地震做过较为成功的预报,目前能做出有减灾实效的地震预测大概是10%.是哪些地震?我做了核实。1990年以来被成功预报的地震,包括北京小汤山1990.9.22:4级地震、青海共和1994.2.16:5.8级地震、云南省孟连县中缅边境1995.7.12:7.3级地震、四川甘孜白玉———巴塘1996.12.21:5.5级地震、新疆伽师1997.4.6:6.3、6.4级地震、云南宁蒗1998.10.2-11.19:地震群;
最大6.2级、辽宁岫岩一海城1999.11.29:5.6级地震、四川绵竹(震中在汉旺镇)1999.11.30:5.0级地震、云南大姚2003.7.21:6.2、10.16:6.1级地震、甘肃民乐2003.10.25:6.1级地震、云南宁洱2007.6.3:6.4级地震、开幕式前发生的“亚运会地震”。其中有三次地震,四川甘孜白玉、云南宁蒗、四川绵竹都是因四川地震工作者的临震预报,而被成功预警的。
什么是亚运会地震呢?就是根据预测,在北京亚运会时期可能会有四级左右的地震,国家地震局局长采取打招呼的方式,向政府做了汇报。亚运会这天下午是3点开幕,地震是上午11点到来,发生在北京小汤山,与亚运村直线距离是10公里,亚运村今天就在鸟巢、水立方附近。再看中缅边境7.3级地震的成功预警。1995年初全国会商圈定滇西为6级地震危险区,这些都是中期预警,到了6月上旬预报月底前中缅边境有5.5级地震,这是短期预报。于是云南省政府指挥县级政府进入预警戒备,6月30日5.5级地震发生,7月10日6.2级地震发生,科学家认为还都不是主震,还要预防,于是政府命令学校放假、百姓撤出危房。7月12日,7.3级地震发生,仅11人死亡。最新的例子。2007年6月3日云南宁洱地震预报成功,获中国地震局2007年度十大地震科技进展的第二名。
唐山地震后的十年间,余悸未消,地震部门最怕“漏报”,政府最担心“漏警”。而1986年后,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对“虚报”和“虚警”的担心则上升到主要地位。从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初,中国大陆经济高速发展,地震活动却相对平静。各级政府高度重视本地的稳定,对任何可能“影响投资环境”的负面信息都严加控制,震情信息自不例外。
地震以及其它重大灾难的预警,政府必须有决策,决策不能闭目塞听而作,但也不能期待握有充分信息后才出,政府即使尽最大努力预先获取准确信息,决策的盲区仍将无可避免地存在,因此政府的决策势必是风险决策。
今天的问题在于科学的困顿、政府的两难、民众的无奈。一个较新的例子是2002四川西昌地震恐慌。02年发生了什么呢?在西昌市的邛海出现半夜鱼跳“龙门”的非常壮观的异常,在长约3公里,宽超百米的水面上,有成千上万条鱼蹦出水面,蹦高大者可达3至4米,当鱼船穿过该区查看时,落在船上的鱼竟有几百斤之多。结果老百姓又跑空了。可是,一年之后地震来了。人类就是这么无奈,你不能简单判断说鱼跳出来跟大地深处的奥秘没有关系啊。中国地震预警的现状是:地震预报水平虽领先各国,却仍处于“荆天棘地”的摸索前行时期;政府的危机管理能力,应对灾害的社会素质,均亟待提高。
地震预警的几点建议
最后我简单说一下我的建议。
第一个建议,强化政府在预警中的关键位置。在现实条件制约下,政府肩负有限责任,但必当全力以赴。政府应向公众坦陈风险决策的难度,并明确说明对预警的承担。巨灾应急体制须彻底改革,成立紧急事务部门,统筹所有巨灾和突发事件的处置。
第二个建议,给地震科研充分学术自由。要让地震预报工作者免于恐惧,放手工作,向责任部门大胆预报。地震预报队伍,既包括目前政府地震系统的地震工作者,也包括所有科研机构和民间潜心地震预报的人士。在科学尚在攻关的现实下,“虚报”和“漏报”均应免责。
第三个建议,逐渐增加地震信息开放度。
第四个建议,政府要给科学界减压,社会要给政府和科学界减压。地震预警通过政府、科学界、社会三重不同角色的互动实现。政府、科学界和社会应密切沟通。全体社会成员同舟共济,宽容、务实、沉着面对巨灾威胁;理解预警需要成本,共担必要代价。在地震预警的困局面前,将急切的诉求,转为理性期待和积极参与。
第五个建议,预警过程要“复盘核查”。预警的决策结果必须允许失误,但预警的决策过程决不容存漏洞,而且事后应当公开,接受公众检验,不要让决策的巨大难度,成为玩忽职守者逃避责任的理由。呼吁尽早公开汶川地震的震前资料,启动地震预警研究,化惨痛教训为公共治理的宝贵知识资源。
还原汶川地震前真相,关键在哪里呢?现在很多问题纠缠在临震预报,纠缠在汶川这样的具体地名上。其实还原汶川地震前真相,查清中期预报才是关键。汶川地震有没有长期预报?回答是肯定的。国家地震局的官员在人大常委会非常明确地告诉人大常委会的委员们,汶川地震前对于这个地区的地震长期活动背景我们是清楚的。我还想告诉大家,我们国家会定期圈定地震危险区,从2005年开始更新了一个新的区划,15年时间,到2020年。四川省人民政府在2005年下达的关于进一步加强防震减灾的通知,在新的危险区里就圈定了阿坝。我们再看短期,专家说我们没有发现能够让地震科学家在现有水平上依据现有经验做出判断的前兆异常,就是这次汶川地震没有短临预报。那么到底有没有中期预报的意见呢?我特别希望尽快解密2006、2007、2008三次地震趋势分析会的意见,这就是中期意见,对南北地震带中段在2006、2007甚至2008年初到底有没有预测意见?有没有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