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市民苍鹰先生自称为了圆自己的奥运火炬手之梦,在广州举行了一次行为艺术活动。他高擎自制的火炬沿街慢速奔跑,并陆续将火炬象征性地传给逛街者、公司职员、废旧物品收购者、流动小商贩、非流动小商贩以及偶遇的朋克青年,诠释着“我也可以是……”、“不用经由指令、安排,我也有权利做……”的公民主人翁心态。
不过,既然是行为艺术,观众也可从不同的角度去自行解读。例如从广州媒体刊登的此次活动相关照片来看,这些在奥组委名册之外的“火炬手”们朝天高擎的火炬是用大号棍式面包加红布穗做的,那么,把活动内容解读为在全球粮食危机的宏大背景下表达“民以食为天”的古训并希望政府重视小麦生产,好像也是可以的。当然也不能排除,苍鹰先生此举另有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当今很多国际盛会的会场内外,常常游动着许多借题发挥的行为艺术者,使盛会在其主题之外,也成为一个汇集各种古灵精怪创意(包括政治题材类创意)的自由集市,这种通透开放、自由参与、自由表达的场景,更衬托出盛会的盛大。
所谓盛大,意味着繁茂、丰富、多元。2008年北京奥运会是中国人、中国社会自我提升的一次客观机遇,我们要追求的是一场盛大的奥运会,而不是一场巨大的奥运会。
关于“人文奥运”这一目标,我的理解是它不仅要表现东方文化的深厚底蕴,更要顺应时代潮流的多元气质。所谓人文主义,就是主张人在社会权利和精神活动方面都应享受充分的自由。因此“人文奥运”向世界展示的,就不仅仅是甲骨文、敦煌飞天、凤凰和鸣,更要展示中国社会的开放和进步,并且这种开放和进步应是普遍的、持续的、日常的,而不是“摆拍”出来的或在“片场”中制造出来的。
回到行为艺术这个话题。行为艺术是公共艺术的一种类型,其内容多为与公共话题有关的讽喻、恶搞。在欧洲历史上,人文主义的出现与新的艺术理念的普及是同步出现的。在当今中国,社会的进步和中国人公共艺术生态的逐步改观,也可能在一个同步互动的过程中实现;换言之,后者既可以由前者来推动,也可以推动前者。现身于公共现场的艺术之神,或许可以成为社会领域中一些重大变化的引领者、推动者。因此,有必要关注和推进公共艺术的社会功能。
包括了行为艺术、雕塑、建筑、地景、涂鸦、绘画、街头演奏、广场戏剧、网络多媒体艺术等等样式的公共艺术,由于是放置或实施于公共空间并可经由媒体、网络传播和放大,因而具有强烈的表达、对话、参与、动员等社会功能,是艺术创作与公共生活的结合。当然,权力因素亦可介入公共艺术的创制,例如新央视大楼、政府大楼前的罗马帝国式广场、主题雷同的主旋律城雕、动作一致的大规模群体操练等等,张扬的是一种权威型的非民间话语,即便是胸怀巨大的“鸟巢”,体现的也是一种父权加母爱的垂直型关爱。
而民间自发的公共艺术行为意味着民众对自身生活品质的关切,和对公共秩序中种种僵化、无趣指令的软性不合作。和平的、艺术化的民间表达在蛛网般的信息社会中,成为引发某些可能性的坚韧撬棒;或者可以如微风细雨,将坚硬岩石一寸寸地消磨。因为艺术从其本质来说是与人的自由天性相联系的,也正因为这个前因,艺术在人类历史上曾经常扮演一种积极的社会-政治功能。
例如,台湾红衫军的倒扁运动在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为一场大规模的政治行为艺术,运动过程中经常出现艺术化的政治表达和政治行动上的艺术创意,如“台湾红”(抗议者所穿T恤的颜色)和成为倒扁图腾景观的“纳斯卡线”。这种亦政治亦艺术的社会运动样式,其烈度低于社会革命,但又高于自发、无序、个体的抗议行动,其主调是温和的,是温和的警告、劝诫和抵制。
相比之下,中国大陆民意的艺术化表达与台湾地区的民意艺术化表达有一些差异。例如倒扁红衫军所使用的红色T恤和“纳斯卡线”,都是一种正面推进的、以正义为内涵的艺术化民意表达,而我们这边,多以“恶搞”、PS、旁敲侧击作为主要的民意表达方式;后者只体现了艺术的表达功能,而前者则在表达、对话的基础上,激活了艺术的社会动员功能,众多旁观者在启动脚步参与到这种超大的、社会级的“行为艺术”的那一刻,他或她就完成了身份转换,从游离的私人成为了公众的一员。
当然,在公权力与民间社会之间,也可以建构出相互容涵、相互促进的良性局面。关键是前者要有胸怀,要有雅量。对于社会上的一些个叛逆、一些个不羁,要容得下;对于来自民间的一些个恶搞、一些个讥评,要惶恐自省。因为有这样一句话:“你不搞恶,我不恶搞。”世界上没有神圣、完全正确而不可批评的人或事物。某些过去被认为是神圣的人或事物被漫画了,被行为艺术了,被波普了,被直接批评了,都要容得下,都要允许表达和讨论。不知有容乃大,还“人文”个啥?
想起一个民间掌故:建于“文革”时期的长沙火车站站顶,有一个高高耸立的火炬雕塑。由于火焰头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都有政治上恶搞的反动嫌疑,于是取消了迎风飘动的火焰形状,采用了焰头朝上的朝天椒样式。据说现在的湖南人有意无意地忘了它曾经是火炬,只说它是一个通红的朝天椒,象征着本省人民生猛豪迈的“辣不怕”气概。
那个时代,太想全民一致,太想绝对正确,太想无政治偏差,太想无菌、真空,太想杜绝民间恶搞、思想恶搞、艺术恶搞,结果反而留下许多荒诞古怪的事物,包括那个火焰头直直朝上、方向绝对正确的“朝天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