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作家、1970年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多以思想性、政论性、揭露性为主,且大多卷帙浩繁,但他也写有《微型故事》(载《我不能沉默》P.194~202,刘文飞编,花城出版社1998年1月第1版)这样短小的散文化作品。“这些断章所体现出的那种对人生和自然的温情、那种细致入微的艺术笔触,让人看到了索尔仁尼琴的另一面”(刘文飞语)。《微型故事》写于1960年代,但首次发表迟至1989年。
在《一天的开始》中,索氏提到三十来位青年在林中空地上做早操,而不是祈祷。他写道:“在我们这个时代,见一个人每日都耐心地、关注地伺候自己的身体,谁也不会觉得吃惊。但是,如果他以同样的方式伺候自己的精神,却可能会受到凌辱。”作家对只准人们关注身体不准人们关心精神的时代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同样在《我们是不会死的》一文中,索氏对人们漠视死者的态度也给予了严厉的批评。在《沿奥卡和旅行》中,索氏认为在古老的教堂和钟楼里,“我们的祖先砌进了他们所有美好的愿望、对生活所有的理解”,而教堂的钟声“能使人摆脱对现实的屈服”并向永恒奉献一点时间或思考,那些毁坏教堂的人“总是自私的,也常常是恶意的”。这三篇文章都反映了索氏对宗教的虔诚,对物质的追求和攫取使人们忘记了对灵魂的拯救和自赎。相对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美拯救世界”,马太·阿诺德的“诗歌拯救我们”,也许索氏在此表达的是“宗教拯救人类”的观点?
在《篝火和蚂蚁》中,“我”把一根枯枝扔进篝火,但没注意到枯枝中住着满满一窝蚂蚁,枯枝燃着后,群蚁一开始急忙钻出来逃命,于是“我”把枯枝抽到火堆的最边缘处,以便蚂蚁从枯枝里爬出来逃离篝火。但奇怪的是,群蚁刚克服恐惧,就又翻过身来,转着圈儿,“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拖它们向后,返回失去的祖国!其中的许多蚂蚁复又爬上燃烧的树枝,在树枝上奔走,最后就死在那儿”。蚂蚁情愿被火烧死,也不离开故国,这种爱国精神难道不正是索氏的人格写照?帕斯捷尔纳克因为害怕被逐出国门,所以忍痛放弃诺贝尔奖,而索氏也是害怕被逐才不去瑞典领奖。在《第一圈》中,索氏曾借伊萨克·卡干之口说到被驱逐出境乃是一种“与死刑只有细微区别,但比二十五年苦役可怕得多的刑罚”,“相当于精神的阉割”;在《牛犊顶橡树》中,索氏谈到数学家伊·罗·沙法列维奇时说“他决心宁愿留在祖国并为了祖国而死,而不愿在西方国家求得生存”;索氏在致苏联作协书记处公开信中指出:“我所拥有的是我脚下的家乡的土地,我听到的是她的痛苦呻吟,我写的是她的艰难经历”,因此被逐出国门二十年后,索氏还是回到了祖国,这就是俄罗斯优秀知识分子的爱国心!
在《沙里克》中,一条名叫沙里克的小狗从幼崽时就被人用链条拴了起来,现在它的主人放了它,让它在院子里溜达,沙里克欢快极了,像兔子似的跳跃。正巧这时候“我”给它拿去一些鸡骨头,“它跑到我身边,碰了我的手,嗅了嗅,然后肚皮却蹭着雪地跑开了!它像是在说:我不需要您的骨头,我要的只是自由!”为了自由,索氏也曾多次放弃递到他口边的骨头:向列别捷夫请求免除参加1963年6月举行的苏共中央全会的崇高荣誉;对特瓦尔多夫斯基为他争取的参加“欧洲作家联盟”有关长篇小说命运讨论会的代表名额不但毫不领情而且骑车溜走……
这组《微型故事》,有的直抒胸臆、直奔主题,有的托物言志、借物抒情,有的在冷峻的直陈事实背后富于浓厚的弦外之音……名为微型故事,实有微言大义,充分展示了索氏作为成熟作家的多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