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儿：
祝贺你初中毕业，顺利考取八中。我想，你考取八中，这是我来合肥工作六年间最称心如意的一件事。自从我们搬进八中对面的新家，我已经听了两年多八中的上下课铃声，而从今年九月开始，这铃声将变得格外悦耳。伴随着未来三年的铃声，你将从十五岁走向十八岁，从少年走向青年。世界上的一扇扇大门正在为你徐徐打开。而在你一步步迈入每一片新天地时，我愿你“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日新精神一步步养成你的自我。
中国古代圣贤非常重视“自昭明德”。古波斯诗人阿塔尔的叙事诗《鸟儿大会》，歌颂鸟儿们为了找寻他们的国王西摩格，历尽千辛万苦，更有许多鸟儿在找寻中葬身大海，惟有幸存的鸟儿最终发现他们自己就是西摩格，就是群鸟之王。正是在寻找的过程中，鸟儿们养成了它们真正的自我。法国哲学家萨特则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一个人的存在不是命定的，而是自我养成的。他的剧作《苍蝇》写俄瑞斯特斯不惜违抗主神朱庇特的意愿，勇敢地践行自我的决策。我非常认同这种“我选择我决策我负责”的自我意识。敢为天下先，敢为天下后，只要源于自我，就无所谓是先是后。敢于不合时宜，敢于合乎时宜，只要发乎自我，就无所谓合与不合。一个玻璃杯装满水就是水杯，装满酒就是酒杯。一根无自我的芦苇就是一根草，一根有自我的芦苇才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必须养成独立的自我，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命运。当我们把自己的生命之杯装满庸碌时，我们就是庸人；当我们把自己的生命之杯装满神奇时，我们就能创造神奇。
养成自我，首在自尊。尊严是不容侵犯的人格主体。即如我们父子之间，在人格尊严上亦属平等。自尊即是以平等待己待人，绝不是自傲自满盛气凌人，更不是卑躬屈膝摧眉折腰。孔子说“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这大约是保持自尊的最低要求吧。如果别人的富贵令你自卑，别人的权位令你自摧，那你岂不是自污其面，自甘下贱？如果你有自尊，那么即使他人对你不尊重，也无法伤害到你。如果你有自尊，你才会自尊自爱，你才会尊人爱人。而以践踏他人尊严为乐的人，其自身已首先丧失了尊严，并进而失去了得到自己的尊严的可能。主人可以从奴才那里得到恭敬，但得不到尊重，因为没有自我尊严的人绝不知道如何尊重别人的尊严。我常想，如果国家以追求国民驯服为目的，如果全体国民成为一帮没有尊严的奴才，又何谈国家政权之尊严？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任何一片树叶能取代其它树叶的价值。天地生我养我，是要为完成我之为我，而不是要完成我之为他人。来自外界的肯定可以提高一个人的自信；而真正的自信是对内在的自我的肯定，也是源于对自己生命价值的认知。一个人愈是超越于外在的肯定，愈是倾向于内在的认知，他就愈是有更多的自信，才愈会不迷惑不迷失，其自我之独特性也更加明显。陶渊明正是深信自己的价值不在官场而在田园，才辞官归隐，从无数庸碌的官员中独立出来，成就这一个悠然自得的千古隐逸之祖。自信也不是盲目自大，而是建立在高度认知基础上的对自我的信任。亲爱的齐儿，你这次能以超出录取线八分的成绩被八中录取，这就是一次外界对你的肯定。但我希望你以此为起点，逐步在内心树立起对自己的信任。无自信，就只能随波逐流，随俗从众。有自信，才能“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举世誉之而不加劝”。有自信就能激发自己的潜能，就会养成更丰富更完满的自我。
有自我自尊，能自信自知，你才能获得更大的自由。我们不幸生在一个自由最稀薄的国度，所以好好培养自己那颗不受奴役的心吧。在自由稀薄的空气中长大，许多人会忘记自由的宝贵，忽视自由的美好。我要提前惊醒你，绝不要像前苏联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所说的：“不自由的人总美化自己的奴役生活。”生于不自由的土地，这不是你的过错；但是美化自己的奴役生活，这却是你的可悲；以不断抗争来争取自由，这才是你的荣光。如果有人以牺牲他人的自由为条件，而享有不受约束的自由，在个体，这是蛮横霸道；在政权，即是独裁专制。我希望你所追求的自由不是放任自流，对外是不压制他人，对内是有约束自我。不论一己的能力有多大，即使不能有助于提升社会之自由他人之自由，亦绝不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为蛮横霸道独裁专制推波助澜。
亲爱的齐儿，在世俗意义上，我绝不是一个成功者。在现实层面上，我确实是一个不自由者。我也有一时的软弱，也有不断的迷惑，也有部份的妥协，也有相当的退缩，也有难堪的屈辱，也有苦恼的束缚。然而我要告诉你，我内心从未向世俗投降向现实屈服。我之此身无论如何被世俗裹挟，被现实胁迫，但在我内心深处时时刻刻都葆有一处洁净之所，是世俗无法熏染、现实无从侵蚀、强权不可摧毁、浮名不能毒害的。所以只要我还葆有内心深处洁净之所的梦想，我就可以说我有独立的自我，我有内在的尊严，我有坚定的信念，我也有相对的自由。
自我是自尊、自信、自由的根基，而自尊、自信和自由是自我的枝干、花朵和果实。自我，自尊，自信，自由，并非金钱或房产，可以随便予取——我无法随便给予，你也不能随便获取——它们需要你用整个生命去领悟去实践去追寻去养成！它们似可谓一钱不值，实则是无价之宝！孔子总结他一生自我之养成，说：“吾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随欲，不逾矩。”养成自我，起于自我学习。你此刻正当十五岁，正是立志于学之际；而后有学有为，方可自立自尊；而后不疑不惑，方可自信自知；而后达至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自在。
儿女也许是父母的另一半自我！你母亲说今年要为你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这篇短文就算做我给你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父亲 2013.8.21 庐州天鹅湖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