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情的由来
德国汉学家顾彬先生最近风光了一把,因为他以外国人的身份抨击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2006年12月11日《重庆晨报》)。因此各大媒体竞相报道。
大凡搞专业的人,都会对本专业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如果涉及自己,就会更加敏感一些。知道那些东西是大路货,那些东西需要多年的钻研。那些是自己的东西,花费了多少心血,有自己的独特的生活与情感的体验,哪些是别人的创见。我当初一看顾彬先生的高论,就觉得顾彬先生的言论与自己的言论怎么这么像。
我有一篇文章,《九十年代中国文学的业余水平》,最早发表在学术批评网2004年8月30日 和新语丝2004年9月5日,当时就有多家网站转载,并引起热烈的讨论。后来2006年,经修改,以《九十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业余水平》为名发表在更多的网站,其中著名的学术网站便有学术中国(原世纪中国)、中国艺术批评、左岸等等。这些网站大都互相链接,其中不乏国际性的网站。
我在文章里说:“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实实在在只不过是一种业余水平的文学。九十年代以来的文学的一个总体特征就是粗俗。粗者,是文笔幼稚、粗糙,是一种未经磨练的业余水平的文笔,词不达意,拖沓,重复,力不从心而又偏偏强作解人。俗者,指内容的低俗、下流,情感粗糙。崇尚功利,标榜欲望,俗不可耐。”
顾彬的观点一模一样。顾彬说:“如果一个作家不掌握语言的话,他根本不是一个作家,所以基本上中国作家是业余的,而不是专家。”(《“基本上中国作家是业余的”,世界汉学大会学者混战现场狼藉》2007-3-26)“许多作家,使用寻常的词语,却不知道是为甚么。他们的语法,松散而模糊;他们的观念,陈腐不堪。他们不把他们的语言看作最重要的任务,却把心思用在他们所写的内容上。棉棉、卫慧和虹影最是如此,她们把「身体写作」混同为文学。只要语言一团糟,只要文学上的丑事儿与伟大的文学混为一谈,我是不会对一个女性裸体的描写感兴趣的。”(《21世纪中国文学的地位》)我的文章有三个关键词,业余、欲望、文笔,顾彬先生有两个和我一样。事实上,我的文章就是从这两个视角即欲望和文笔来展开论述的,从而得出九十年代以来文学的业余水平的结论。很快我们就会知道,顾彬先生的文章和我的另外一个视角也一模一样。
“中国文学在德国没有什么地位,这跟中国1992年以后的社会发有密切的关系。因为1992年以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热衷于赚钱。他们觉得钱比思想,比灵魂 更为重要。所以可以说,在1992年以前,不少中国人喜欢思考,但在1993年以后,很少有人会对社会、国家进行思考。人们生活的目的大多是多赚钱,少思考。”(《德国之声:专访十卷中国文学史主编顾彬 》2007年6月)
连1992年这个点都和我一样。我的另一篇文章《时代与诗人》,同样发表在学术中国(原世纪中国)网站(2006-07-21)(还有学术批评网、中国艺术批评和天涯读书等),是这样写的:
“中国变成一个完全彻底的金钱社会是上个世纪的1992年的事情。可能有人会有疑问,有那么一回事吗?有那么精确那么明显吗?这会不会又是文人的夸张,是一种哗众取宠?不是。在九十年代初,中国确实发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以说,顾彬说的和我说的就是一回事。顾彬曾经澄清,他没有说过当代文学史垃圾。(《德国汉学家顾彬:我从未说过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2006-12-22)他没有说错,他实际上说的就是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是垃圾。
(二)顾彬其人
顾彬先生有没有能力和水平提出对中国当代文学切中肯綮的意见?我们看看他的欣赏品位,我很怀疑他具备判断中国文学的能力。我们看看这篇文章里描写的:
《顾彬:中德文化的“搬运工”》:
前段时间,顾彬接受了德国之声采访,访谈内容被翻译到中国后,因为文中有“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这样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后来,顾彬澄清说,如果自己的记忆是对的,肯定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他表示自己说过“棉棉、卫慧等人的东西是垃圾”。
“当代作家中,我比较喜欢80年代初王蒙的作品。”
顾彬进一步解释说,如果要将中国作家以 1949年为界线来区分的话,他更喜欢1949年以前的作家,比如胡适、林语堂、鲁迅、张爱玲等。
从这些我们可以略见一斑,顾彬的业余水平。胡适根本就不是作家,林语堂也是二流甚至三流。最搞笑的是,当代作家中,他最喜欢80年代初王蒙的作品。80年代初王蒙的作品是什么呢?可能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了。80年代初王蒙的作品其实非常一般,也就是布礼,夜的眼,深的湖,坚硬的稀粥等等。80年代比王蒙作品好的多了去了,比方张承志史铁生阿城等。
再看看这个采访:
中国新闻周刊:从胡适提倡白话文到现在,也不过百年,能不能说:1949年以前的白话文水平比1949年之后要高?
顾彬:路德在16世纪初创造了德文,但是到18世纪末以前,德国作家都用拉丁等文字写作,很少用德文。所以说,300年的历史,才会有一个德国人能够写特别好的德文。中国可能也要等300年,才可能有一个很好的白话文作家。但鲁迅的白话文是不错的。(2007年04月06日《顾彬:中国作家应该沉默20年》)
纯粹是外行。他显然不知道,中国白话文的历史远远超过了三百年。从元代末年就有现代意义上的白话文了,《水浒传》就是一个典型,至于《儒林外史》,《红楼梦》就更不用说了。我还告诉顾彬一个秘密,当年王力研究现代汉语语法时就是用《红楼梦》的语言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的。
(三)疑问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前,当然不能随便说人家抄袭。但是,顾彬先生水平这么差,对中国及中国文化了解这么少,却能对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提出这么尖锐这么专业的批评,不能不让人产生疑问。他居然能从语言的角度!中国专业批评家都不具备这种能力。当然,他的话有点业余:“许多作家,使用寻常的词语,却不知道是为甚么。他们的语法,松散而模糊;”语法松散而模糊,荒唐。他又怎么能知道1992年而不是1989年或1990年是中国的一个转折点?当我提出1992年这个点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这么提过。大家都心照不宣,以1989年作为分界。在中国没有亲身体验,对时代的变化没有切肤之痛的人,怎么能发现这个临界点?
我因此不能不对顾彬先生的原创性表示怀疑。尤其当这种批评和我的言论如此相似的时候。还有,当他的言论发表我的文章之后。因为我的文章发表于2004年及2006年8月以前,而顾彬先生的言论则在此之后。
说到时间,这里有最后一个疑问。肖鹰先生说:“关于中国当代文学,顾彬在其著作《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有数个专章论述,并且先后在上海社会科学院(2004)和中国人民大学(2006)做了《21世纪的中国文学状况》的讲座,集中阐述了他对20世纪后期以来中国文学的观点。”(《大众媒介扩张与个人表达安全——我看“中国当代文学垃圾”事件》)顾彬先生自己也说:“我最近跟德国之声进行访问的时候,我才说了我早在2004年在上海,2006年在北京就公开说过的话。”(《回访顾彬:中国作家缺少public spirit》)他还更具体地说:“我在接受德国之声访问时提出来的问题基本上没有什么新的内容。我还记得2004年,大概是五六月份,我在上海和中国人一起开了一个座谈会,专门谈‘21世纪的中国文学状况’。” (《顾彬专访: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知道顾彬先生“21世纪的中国文学状况”说的什么,在网上我只搜到“21世纪中国文学的地位”。而且我发现,他接受德国之声采访的时候说的话非常简单:提到外语,提到美女小说,提到《狼图腾》(《德国汉学家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包括这个更正:“顾彬教授在给德国中文媒体发来的电子邮件里说:‘就这件事,我收到了许多信件,报纸的采访要求等等。那家重庆报纸显然歪曲了我的话。我肯定说过,棉棉等人的作品是垃圾(‘垃圾’二字是用中文写的),但对中国当代文学整体我没有这样说。’”(《德国教授顾彬:重庆报纸歪曲了我的话》)
我既找不到“21世纪的中国文学状况”,也找不到《20世纪中国文学史》。如果有证据表明,顾彬先生的系列谈话,不是一点一点的添进去,而是2004年及以前就形成了完整的认识,那么我将对顾彬先生表达最高的敬意。否则,我就不可能消除对顾彬先生谈话的原创性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