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春,我在浦山先生的遗体告别式上见到了李慎之先生,未想他那么快也过去了。想当年他任社科院主管国际片的副院长,送我等赴美留学时正是意气风发之际。当时他侃侃而谈,旁征博引中外名人,要求我等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李先生谈话中显现的才气之高,令人十分敬仰。
后来我曾在加州接待慎之先生,陪他在旧金山湾区游逛,有许多深谈。谈到他自幼学数学,起点竟是如何计算银行的“复利”(利滚利)。由此又谈到美国白人出生率低,黑人和拉丁人出生率高,以及多少年后将“利滚利”一般把白人变成少数民族,改变美国的政治版图,也改变美国的对外政策。其思想之活跃令人叹服,却毫无鼓吹民主之意。民主是无法治理社科院的,慎之的治院风格其实颇“铁腕”,“国际片”的成就也显而易见。
近年读他写的文章,大肆鼓吹“民主化”,对中共的革命持否定态度,直斥为搞专制。对毛泽东的评价也一落千丈。由此不禁想到毛对知识分子的评论。知识分子是毛,要么附在这张皮上,要么在那张皮上;中国的皮,美国的皮,共产党的皮,或者民主派的皮。思想要独立,难哪!
思想之大转变,原无可非议。但李先生天资聪慧,缘何“觉悟”甚晚,至退休之后才突然“得道”,乃至否定自己为之辛勤服务了几乎一生的体制?从话语间或能读出其个人怀才不遇的大怨,当比不得林则徐“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境界。
李先生晚年的“觉悟”,其实未臻胡适之先生早年的水准。共产党的认识高出胡先生甚多,所以能强国,富民。否定新中国的成就是徒劳的。陈翰笙先生至今还活着,他那跨越三个世纪的生命可以作证。八十年代初师从陈先生时,先生对共产党的政策多有严厉批评。我曾问他,为什么要听李大钊之劝,加入共产党?他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为了打倒军阀嘛。”李先生的历史感是否钝了些?大概因为较陈先生晚生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吧。
李先生已去了,后辈当以赞颂为主,不应苛责其事业的瑕疵。后生唯不知应赞颂他晚年的觉悟呢,亦或他辛劳几乎一生的功绩呢?他自己用前者否定了后者。作为退休的高级干部,他的遗体理应得到覆盖中共党旗的尊荣,可他自己在九泉之下会愿意吗?如何评价名满天下的慎之先生?窃以为,当慎之,又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