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3日,李泽厚先生在美国科罗拉多驾鹤西游。惊悉噩耗,不胜哀悼!李先生享年91岁,己属高寿,然而对于我们这些后学来说,还是希望前辈活得更长些。李先生是开风气之先的人物,具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是我们十分敬重的哲学家。毫不夸张地说,20世纪80年代,李先生是中国思想界执牛耳的精神领袖。他的著作是80--90年代的青年学生和学者的案头必备书。
我喜欢读他的《批判哲学的批判》、《美的历程》,最喜欢的是他的关于中国思想史论的三书。他的这三书,特别是古代、现代思想史论中的若干篇章的初次发表,独到的见解,新颖的提法,都曾引起思想界的关注、震动,激起辩论。其实,老一辈人也很关注,我的老师萧萐父、李德永、唐明邦先生等也常提醒我们关注、学习、讨论李先生的新论如《孔子再评价》《主体性提纲》等。
李泽厚先生聪明、敏锐,以新的眼光和睿智,提出了很多新的问题、命题、话语等,振聋发聩、极富启发性,如“儒道互补”、“文化—心理结构”、“思想积淀”、“双重变奏”、“救亡压倒启蒙”、“乐感文化”、“实用理性”、“思想淡出,学术凸显”等,一下子就成为学界共识,普遍使用。在我们这代人的成长中,似还没有其他学者有他这样大的影响。
我与李先生交往不多,有几件小事记忆犹新。
1985年末,我的第一本小书《熊十力及其哲学》出版,1986年初寄李先生赐正,他收到后立即给我回信(见下图):
郭齐勇同志:
正谋購君大著,不意书从天降,快何如之。容后细读,先致谢意。此问
近好
李泽厚
二.二.
不久就看到他的论著中引用了拙著并加了注释。
80年代我有幸参加汤一介先生的中国文化书院主办的第一届中国文化讲习班,以及纪念五四的国际学术研讨会等活动,聆听过李泽厚先生的演讲和即兴发言。
1990年,时在美国的江天骥先生来信说,他很关心国内中国文化的讨论,嘱咐我选择一些名家名篇,拟与陈真博士英译,结集在美出版。我立即与参与文化热的大家们联系,当然包括李泽厚先生。关于他的大著选文,我提出了意见,并征求他本人的意见,他在回信(见下图)中说:
齐勇兄:
来信收到,谢谢。我也不知选哪篇为好。也许,《试论中国的智慧》和《孙老韩合说》(均见《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如何。
此复,顺颂
时绥
李泽厚
六月廿日
又:英译稿望能复印一份,寄下一读。
我当时打扰了不少专家,把文章都搜集、影印并寄到俄亥俄。可惜因客观原因,江先生的这一构想并未实现。
我曾去北京皂君东里12栋拜访过李泽厚先生与庞朴先生。李先生家里挂着冯友兰先生题写的堂联:“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他在家里穿着睡衣。他家的客厅里有一躺椅。李先生尚简脱,颇有魏晋风度。
我以为,李泽厚先生是同时开启两道闸门的思想巨匠。两道闸门,一是思想启蒙,一是文化守成。中国现代文化,20世纪80年代的主轴是启蒙理性,90年代的主轴是反思启蒙,回到本根,返本开新,创造转化。一方面,李先生是启蒙的精神领袖,他“走自己的路”,崇尚个体和理性,批判传统。另一方面,他要研究传统文化和哲学,又不能不摆脱过去大批判的遗风,对包括先秦、宋明儒学等在内的中国哲学有一定、深层的理解,这一方面他虽未自觉,其实也算是开风气之先。所以,冯友兰先生在李泽厚对孔夫子“再评价”后,希望他继续对宋明理学“再评价”。当然,李先生绝不是浅层次地否定者,他善于提出问题,善于反思。我特别看重他在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更新中的贡献。
总之,他的批判性对我们这些爱护文化传统、从事创造转化的学者来说具有刺激意义,即今天讲传统,不是抱残守缺的讲,而是要回应现代社会、现代生活。继承李先生的思想遗产,我们在李先生那一辈人的基础上,理应更加重视经典,杜绝浮泛,扎实下功夫,力争在对古代哲学思想的创造转化方面,更上层楼,以此告慰李泽厚先生的在天之灵!
李先生一路走好!
2021年11月6日于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