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福柯对现代人的经验描绘有两个特点:一是认为现代人是“碎片化”的,二是在“非人”与人的对立中来描述现代人。
福柯理论研究的根本动机是对现代个体生存处境的关注。这一点,从后期福柯将自己的理论总称为“关于我们自身的历史存在论”可以得到佐证。某种意义上说,福柯关于疯人、囚犯、不正常的人以及性经验史的研究,可以看做是对现代人生存真相及其解放方案的追问。
需要指出的是,“现代人”不是时间概念,不等于生活在现代的人,而是指生活在现代社会中,按照现代社会所推崇的生活方式生活着的绝大多数。极少数拒绝现代文化和现代生活的人,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人”,而是为现代社会所排斥的“非人”。
福柯对现代人的经验描绘有两个特点:一是认为现代人是“碎片化”的,二是在“非人”与人的对立中来描述现代人。他写道:“在《词与物》一书中,我说明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人是由哪些部件和哪些碎片组成的。”现代人支离破碎的特性,决定了福柯对现代人形象没有一个总体论述,而是在具体的社会环境中尤其是那些长期被人们所忽略的环境中进行研究。他相信,正是在 “黑暗的”、“被人遗忘的”、“令人憎恶的”场所中才能发现现代人的真正秘密。所以,福柯从监狱、精神病院、医院、性生活当中追寻现代人的足迹。同样,如果“非人”这个词是被主体哲学怀疑其主体身份的人的总称,福柯恰恰是通过“非人”来理解与之相对的现代人。福柯对与标准现代人对立的疯子、病人、罪犯、不正常的人等概念进行了考古学和谱系学的研究。在这些被排斥、被压制和被边缘化的人群的对立面,就是现代人或“标准人”。
“现代人”具有强烈的认识癖好,对知识、真理无限崇拜。借助现代科学、现代知识,社会被理解成可以量化、拆分和控制的巨大机器,专家们借助各种社会管理、运行技术统治着现代国家。在个体生存领域,现代人自愿接受科学和知识的指导,“根据拥有权力的特殊效力的真理话语,我们被判决,被罚,被归类,被迫去完成某些任务,把自己献给某种生活方式和某种死亡方式”。
按照知识的教导,现代人应该是健康和关注健康的人。“健康代替了拯救”,与中世纪人们关心着灵魂的救赎和“末日审判”相对,现代人像基督徒关心“灵魂”一样关心身体的“畸形”、疾病的感染和心理的健康。随着现代医学、精神病学、心理学对人的肉体、心理深入研究,新的疾病不断被发现,新的健康标准不断被制订,相关知识不断被宣传。
福柯曾勾勒出与疯子相对立的理智人的形象:“这种理性就是秩序、对肉体和道德的约束,全体的无形压力以及整齐划一的要求。”在现代人看来,秩序存在于自然、社会和个体行为的各个领域。自然要服从秩序,服从人类生活的总体规划。社会要服从秩序,应该科学地运转。个体也要服从秩序,遵守各种行为准则。整个世界成为一个秩序的世界,一个按部就班的大机器。所以,有必要对个人身体、行为和思想进行干预,使之行为上符合标准、思想上被“净化”。
福柯指出,对于西方文化而言,“现代人”不仅仅是一个观念,更重要的是一种“现代人”实践,即“把人变成主体”的过程。主体这个观念包含着以人性为基础的一整套对人的理解和行为规则,本真的人、原初的人并不是主体,并不按照以主体为基础的人性观念来行动。所以,西方文化需要对本真的人进行改造,使之成为符合主体标准的人即现代人,同时将不符合主体标准的、“不可改造的人”归入“非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把主体变成人”的过程就是“生产”现代人的过程。在“把人变成主体”的实践中,知识—权力一起建构了现代人。福柯说:“这种权力形式作用于直接的日常生活,这种日常生活使得个体归于某类,标示其个性,使他与其个性连接在一起,将一种他必须承认而且别人必须承认他身上存在的真理法则强加于他。这是一种使个体成为主体的权力形式。”
福柯过于强调现代社会压抑和规训的一面,忽视了其进步的方面,忽视了现代社会个体境遇在自由、法律、平等方面的诸多进步。但是,对于自我标榜为世界主人的现代人来说,或许多一点悲观和警醒会更好。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8月13日第3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