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事很多,不一定事无巨细,什么都拿出来讨论,上上下下,反复讨论,但大事不一样。什么是大事?比如怎么办大学、怎么办文科就是大事。
这次的燕京学堂事件,问题主要出在行政化、官僚化,一切由管理层说了算,没有广大师生的民主参与。这话当然有道理,但问题不光出在决策程序。北大的事很多,不一定事无巨细,什么都拿出来讨论,上上下下,反复讨论,但大事不一样。什么是大事?比如怎么办大学、怎么办文科就是大事。
现在,燕京学堂引热议,大家自然而然会想起2003年的北大改革,其鲁莽灭裂足为今之改革者戒。关于这场改革,社会上下,骂声一片,但查建英写了一本《弄潮儿》,评价相反。她是用英文写作,向西方介绍中国的“改革家”,现在有香港中文本。她所谓的“弄潮儿”,从“国家的敌人”到“中国好大亨”,有一组群像。其中有一章就是讲2003年的北大改革,题目叫《北大,北大》。那次改革也是以“国际化”为大旗,但满脑子全是裁人下岗,下手太狠也太蠢,直接拿人事制度开刀,基本上是按经管思维、光华模式改造北大,跟社会上的老板并没有两样。
2003年的北大改革,从表面看,好像是“流产”了。但今天的燕京学堂,在骨子里还是这一套。十年一轮,它又转回来了。当然,今天的燕京学堂也有它的一套新设计,说一样也不一样。第一,它的“国际化”,主要以引进洋教授和洋学生来体现,英语教学是以这一名义推出,人家不会汉语,咱们得就着他们(汉语不行,应该先读预科,全世界如此)。第二,它是把人事改革藏在外面,藏在后面,而不是搁在前台。第三,它是以局部带全局,拿燕京学堂当北大改革的样板戏和实验田。现在,学校已经从原来的方案有所退让,有所修正,但还退得很不够。这个方案是个大杂烩,洋与土,古与今,国际化和中国特色,人文学术和出谋划策,教学和科研,全都搁在一块儿,头绪纷繁,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搞不好。薄皮大馅,一煮就破。
为学校计,我以为最好的退路是:第一,放弃为洋人办洋学堂的校中校,放弃死乞白赖、一厢情愿的传教思路,而是以自主办校为主,由我们自己根据自己的办学需要有选择地进行国际交流。一句话,以我为主。第二,把中国现实问题的研究(如国情研究、战略研究)切割出去,不要跟人文四系绑在一块儿。全世界都没有这种乱掺乎。第三,把静园划归人文四系(考古、历史、中文、哲学四系),在静园搭建人文四系跨学科交流的科研平台。第四,把相关的课程设置下放各系,由各系操办。当然,这事操办起来,也有难处。难在什么地方?主要有两点,一是大张旗鼓做宣传,这个大弯怎么转过来,总得跟上峰有个交待;二是钱从私人筹来,跟赞助者也要有所交待。
北大学清华,不止苏世民书院。人事制度也如此。清华搞人事分流,把雇员分四类,北大也如此。北大进人,老人老办法,听其自生自灭;新人新办法,tenuretrack,15份材料,由海外大学评职称,三年一评,不升即走。它跟燕京学堂是配套设计。这不仅对以中学为主的文科四系是很大破坏,就连对以西学为主的其他各系也是很大破坏。这是一种全面破坏,比燕京学堂危害更大。
大家呼吁去行政化,去官僚化,我想提醒一下,中国的大学改革,还有一个方面,是追求商业化和企业化。中国的改革,从来都是两方面,光讲一个方面,太片面。另外,我还想提个醒,中国大学的管理模式,跟世界一流大学的管理模式正在趋同,并不是一白一黑。两边的校长都是负责敛钱、研究教育市场,共同语言越来越多。今天,大家谈国际化,恐怕要从改革开放的大背景谈。实际上,国际化并不是现在才有,而是自从中国有大学,一直就有,长达100多年。中国的大学,上世纪50年代,学苏联,没错。但我不同意说,中国的大学体制完全是学苏联。实际上,50年代以前,50年代以后,都有国际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任何体制都是新旧杂陈。中国和外国的区别并不在于公立私立,他们谁都扛不住商业化和企业化的大潮。
1993年,我在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待过半年。这个博物馆是美国的国立博物馆,归史密森学会管,史密森学会又归联邦政府管,名义上的领导是美国副总统。他们的职工跟我们有相似处,上班来得晚,下班走得早,效率也不太高。大家可能都还记得,因为缺钱,这批博物馆曾一度关门。后来,就连这样的部门都改革了,交企业家管理。我再去看,整个景观都变了,变成格子间。其实,无论美国也好,还是中国也好,都既有官僚化,也有企业化,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离开谁都办不成事。比如刚才说的事,你把学校管理层当官员,说他们不民主,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大家商量一下,太不像话。但如果人家以老板自居呢(教授改叫老板,美国早就如此),道理就变了。企业都是老板说了算,他们跟你商量什么。
我想大家有一个共识,就是兼容并包、学术自由。北大传统,无论左右,无论土洋,都能容得下,各种想法都可以拿出来讨论。七嘴八舌,还是有共同目标。我相信,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希望北大越办越好,而不是越来越坏。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