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焕珍:诵读经典,真知笃行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849 次 更新时间:2021-02-09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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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焕珍 (进入专栏)  


引言

各位同学,各位来宾:

大家晚上好!知行学社举办这样一个活动,我认为是特别有意义的!当初知行学社成立的时候,我就讲知行学社的学习应该是学历教育的良好补充,而不是学历教育的继续或者扩展。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呢?学历教育主要是一种知识教育,知识教育当然有意义,但是它不能解决人生的所有问题。我希望知行学社的成立能够在中山大学播下一颗火种,即在学校开启学习人类经典的另外一条通道——智慧的通道。这条通道跟学习知识的通道不一样,它达到的目的也不一样,知识的通道是理性认知的通道,通过它获得的知识可以相对改善我们的处境;智慧的通道是智慧观照的通道,通过它获得的智慧可以永远安顿我们的精神生命。那么,安顿精神生命的智慧和相对改善处境的知识是不是截然两分、截然对立的呢?不是,它们是体与用圆融的关系。不过,这种关系只有通过知行合一的学习之路才能达到,如果不走这条道,我们不但看不见两者之间的圆融关系,甚至可能连安顿精神生命之道是否存在都不得而知。

譬如,我们一直在讨论:到底要不要诵读《弟子规》?特别是在民间,有的说要,《弟子规》是做人的基础,所以到处诵读《弟子规》;有的说不要,《弟子规》宣扬愚忠愚孝,是大毒草,应该扫进历史垃圾堆。之所以造成这种现状,我个人的看法是,两种观点都未免偏执,都没有打开心胸看对方到底在做什么。如果消除了这种偏执,我认为他们至少可以各安其位、各得其所。传统两三千年,你说中国人都是愚忠愚孝吗?不见得吧?现代人这么聪明,为什么没见几个比孔子更有修养?比老子更通达?比释迦牟尼更有智慧?从这个常识我们就可以反思,现代很多人的心态是比较偏狭的,在这种偏狭心态中讨论问题实在没有多大意义。

我们今天不介入这样的讨论,直接进入主题,但有必要交代,以下主要是从“一个处于二元对立思维模式中的人如何走进经典”的角度进行的讲解,所谓种种学问的性质是会随其思维方式的改变发生变化的。


一、建立信心

如果我们要用知行合一的方式诵读经典,不建立信心是不能起步的;只有建立了信心,才能够对我们相信的对象产生追求的愿望、发起追求的行动,所以首先必须建立信心。大致说来,这信心分为几个方面:第一是相信因果原理;第二是相信人生有痛苦需要解决;第三是相信人间有理性之学与智慧之学两类学问;第四是相信儒道佛三家是能够安顿精神生命的智慧之学。

相信因果原理说起来很简单,我们都相信因果呀,我们都相信不吃饭肚子不饱、吃石头会撑死人呀。但实际上,因果关系是非常深广的,仅仅在皮面上相信因果很难称得上相信因果,要真正相信因果,必须彻底相信传统智慧经典中所开显的因果。这方面,儒家、道家和佛家都有许多相关的内容。请看佛家关于因果的经典偈诵:“假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这个偈颂的第一层意思是有因必有果。只要造作了因,只要这个因没有体现为果,它会永远作为因保存下来,待到因缘具足时,就会表现出果来。一个因表现为果以后,它又作为下一个果的因发挥作用,由此构成因果相续的过程。没有无因之果,也没有无果之因,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循环不息。第二层意思是因果平等,自作自受。佛教一方面讲诸法无我,另外一方面讲自作自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哪里有一个我在受报应呢?所以有人认为这种说法有问题。其实这是理解者的问题,而不是这个偈颂本身有问题。这里的“自”并不是指某人的身心原封不动转到下一世、乃至无量未来世,等着接受他现在所造业的果报,而是说在因果相续的过程中谁也逃不了因果报应,因为佛家相信所有事物都是在环环相扣的因果网络中存在的。例如我打了一个喷嚏,这个世界的状况已经不是我没打喷嚏之前的那个状况了,我的喷嚏不仅仅污染了我周围的空间,实际上把整个世界都污染了,只不过像水波一样,越往外影响越小而已。所以这里的“自”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张三、李四、王五等某一个体,它根本是指我们整个人类,甚至是所谓六道众生,是整个众生造业整个众生受报。或许有人想:“既然这样,我不如多造点业,趁机从中多捞点名利,不好的结果大家来摊。”但佛教说因果是平等的,你造多少业就要相应地受多少果报。这果报虽然并没有某个永恒不变的灵魂来承受,但对于没有认识到这一事实的人来说,他认为真有一个不变的灵魂在承受果报,这恰恰是很多人难以承担的。或许还有人会想:没有看见“无我”这个事实的人难以承担果报,看见这个事实的人知道并不存在承担果报的灵魂,那岂不是可以随心造业了?这是外行话。佛家告诉我们,众生正是为了超越业报的束缚才去学道,他悟了道之后怎么还会造业呢?他只会做引导有缘众生从业报束缚中解脱出来的工作。

这样的因果原理,在《易经》里也有讲到,其中的阴阳消长之道就是因果之道,《坤·文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则直接将此道运用于人类生活。虽然《易传》的说法比较粗糙,但其性质与佛教的说法是一样的,都是从因果切入、从行善入手安顿精神生命,如果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因果原理,以为行善不得善报,行恶不得恶报,就会直接导致社会道德秩序的混乱。现代社会,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主要靠一道法律防线防止人们作恶,而不能从道德乃至信仰层面促使人们向善,根本原因就是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这样的因果原理了。不相信因果原理,人类就只能依赖制度从外面进行管控,就不能主动发起离恶向善、解脱因果束缚的决心,因此相信因果是学习智慧经典的首要前提。

第二是相信人生有痛苦需要解决。这一点也不容易做到。为什么呢?很多人说我很快乐,哪有痛苦啊。特别是年轻人,不愁吃不愁穿,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太乐了,有什么苦呀?你不是乱讲吧?其实这都是浮在生命表面得到的肤浅之见。

大凡智慧的经典,都对人生痛苦有过透彻的洞察,否则就很难说是智慧的经典。这方面,佛教的经典反省得比较全面,它把人类的痛苦归纳为两大类:一类是肉体的痛苦,即生、老、病、死的痛苦。有些人说,老、病、死诚然比较悲催,但“上天之大德曰生”,我们应该是欢迎生才对,怎么能说生也是苦呢?佛教的生、老、病、死的痛苦不是说这个身体有生、老、病、死的现象,而是说愚痴烦恼众生不能接受生、老、病、死这个事实。佛教说,一个人如果在此世没有能够通过修行断除烦恼,他一定会在贪欲的驱动下再寻求投生的地方,即他下一世的生命形态和生活世界。有人说,我贪著的生命与世界正是我理想的生命与世界,怎么会痛苦呢?佛教认为,没有断除烦恼的凡夫,在贪心驱使下,看到的不是真实相而是妄想相,等他明白真相后已经晚了。譬如,极热地狱烈火熊熊,人难道不知道?他那么笨?还要去那里投生?对此佛教怎么解释呢?佛教认为,这种人因为造了下极热地狱的业,临终时受到业力的推动,他看到的不是一堆燃烧的猛火,而是一团温暖的阳光,满以为自己奔向了光明!去了一看,才发现事与愿违!这就像有的女孩子被玩弄女性的男子骗了一样。一开始她以为遇到了一个长相帅、道德好、修养高的君子,梦寐以求地要跟他在一起,待到真正与他生活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接触性诈骗的高手!不幸的是,此时她的财色都被骗光了。又譬如,前几天广州出现严重雾霾,眼睛发花的人会说:“哇!我们生活在仙境里面!”有些人还发照片说:“你看广州多漂亮!”这也是被自己的眼睛所骗了。佛教说,下至投生到地狱道、上至投生到天道的众生,都还得继续遭受肉身不断转生的痛苦。老、病、死苦大家都比较熟悉,我就不讲了。

为什么生、老、病、死会成为痛苦?本质上是由于精神的痛苦,如果精神不痛苦,生、老、病、死并不是问题。精神的痛苦有哪几类呢?佛教将它分成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情感的痛苦。情感的痛苦又分成三大类,首先是爱别离苦,恩爱的人终将别离的痛苦。有的人会问:男女恩爱,如胶似漆,幸福美满,何苦之有?的确,如果男女看透了恩爱必将别离,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贪著对方,本无痛苦可言。问题在于,一般人看不到这个真相,更不能直面这个真相,往往深陷贪爱之中,“汝爱我心,我爱汝色”,这就难免在对方离开后痛苦不堪了。我们不看“已吞声”的“死别”,但看“常恻恻”的“生离”吧。《红楼梦》里,林黛玉与贾宝玉天天在一起,但因为种种障碍,有情人始终不能成为眷属,天天都度日如年!这种“商参各一垠”的痛苦,在她的《葬花词》里表现得哀怨凄婉,很多人听了都会流泪。爱别离苦是贪心带来的痛苦的极端表现。

另一类是怨憎会苦,有仇怨的人相会的痛苦。我们常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但真正的冤家觌面相对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这个方面,今天都市比较常见的是所谓离婚不离家的夫妻。你想想,一对形同陌路甚至相互仇恨的男女,还要天天在一套房子里面过,这种日子多难受啊!怨憎会的极点就是“不共戴天”即与杀父杀母的仇人相见,这样的人见面往往分外眼红。佛教认为,怨憎会苦是嗔恨心带来的痛苦的极端表现。

第三类是求不得苦,即千般万般追求都得不到的痛苦。这里的求不得苦有广狭二义,广义通于思想与感情两个层面,狭义专指单向贪欲得不到满足带来的痛苦。求不得苦的典型例子是单相思,一方苦苦追求另一方,但总是得不到对方的同意,甚至遭到对方的奚落或痛恨。这种痛苦小则弄到精神萎靡或失常,大则可使人丧身失命!

第二个层面是思想的痛苦,即不能正确认识事物带来的痛苦。这里讲的思想,特指在二元对立模式里认识世界的理性及其结果。人的理性有一种想完全弄明白世界奥秘的冲动,但世界却永远对理性保持奥秘,由此形成一种强烈的紧张关系,康德把这种紧张关系的几个极端表现称为二律背反。譬如,时间到底有始终还是无始终?世界到底有限还是无限?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古今很多人钻进去进行苦苦思考,说时间有始终、世界有限、人有自由意志的人讲了一大堆道理,说时间无始终、世界无限、人没有自由意志的人也讲了有一大堆道理,但是始终得不到确定性的结论,有些哲学家因此疯狂,有些哲学家甚至因此而死,非常痛苦。

这类问题为什么得不到决定性的回答?我们这里可以透露一点消息,因为这种二元对立的理性思维方式已经把世界推到自己的对象一边,当认识主体认知这个外在于主体的世界时,世界永远是被他的认知目的支配的世界。由于他用带有强烈工具性的目的去认知对象,所以只能够认知对象的一个侧面、一个平面或一个片段,永远不能全知这个世界。古人曾对此提出严重警告,例如庄子说:“吾生也有涯,其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殆矣”就是危险,如果知道危险还去追逐,那就没救了。为什么没救了呢?释迦牟尼通过一个很形象生动的故事,对此做出了精彩开示。佛经里有一部《箭喻经》,经中说有一个猎人上山去打猎,不小心被另一个猎人射伤了。他的同伴找到他,着急地说:“哎呀,赶紧回去疗伤吧!”被射伤的人却说:“不,等一下!”同伴很纳闷:“为什么要等一下?难道你受伤了不赶紧救吗?”他说:“我要先弄清楚:这支箭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这支箭是哪个种族的人射的,是婆罗门、刹帝利、吠舍,还是首陀罗?这支箭是淬了毒还是没淬毒?这支箭全部是金属的,还是只有箭头是金属的?”等等等等,问了一大堆问题,问题还没问完,人已经死掉了,没得救了。佛陀讲的这个故事真精彩,确实是对治深陷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弊病的一剂良药。这是求不得苦在思想层面的表现,根本是痴心带来的痛苦。

痴心带来的痛苦,最深层的是意志的痛苦。意志是西方哲学的一个概念,指推动人前进的一种动力。在基督教中人是上帝创造的作品,只有上帝才有自由意志,人没有自由意志,只能遵奉上帝的意志行动。中国古典思想跟这种讲法有一定的差异,《易经》称意志为阴阳二气,认为万物都是由阴阳二气交通推动的;佛家称意志为业力,同样认为它是推动万物生存变化的根本动力。在这样的思想里,人当然有自由意志,如果人没有自由意志,他的生命就已衰竭了。佛教认为,如果人的自由意志得不到调顺,就会没有方向、没有轻重、杂乱无章地爆发出来,很难有确定性的努力方向,使一个人备受困扰。为什么很多人没有成就呢?按照佛教的看法,根本是由于其自由意志这匹野马没有得到调顺。这匹马今天飞到美国,明天飞到欧洲,后天飞到月球,甚至前一念还在欧洲,下一念已经去月球了。自由意志得不到调顺的原因是什么呢?根本原因就是愚痴,就是没有智慧。人因为没有智慧,其自由意志才不能够得到安顿,而所谓安顿精神生命根本上就是安顿意志。只有安顿了自由意志,人的精神与肉体苦痛才能得到降服,而安顿精神生命只能通过智慧体知之道,不能通过二元对立的理性思维之路。

第三,相信人类有两类学问。第一类学问是所谓相对改善人类处境的理性之学。为什么说理性之学只能相对改善人类处境呢?因为它是在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基础上,通过能认知主体对所认知客体进行认识、把握从而产生的知识。这种知识,如同我们刚才所说,是工具性的知识,它只能解决一个个工具性的问题。譬如,我家房子今天很脏,我一方面不能忍受这种状态,另一方面既不想扫地,又不想请家政,那就要去买一台扫地机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我的衣服脏了,该怎么办呢?当然不能用扫地机去洗,因为扫地机不是洗衣服的工具,我只有去买一台洗衣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这类知识由于是依工具性的目标认识对象得到的结果,它只能解决我们需要解决的某个问题。我们的技术科学也好,法律科学也好,经济科学也好,都是这样的知识。伦理学或政治学呢?如果是在二元对立基础上形成的伦理或政治思想系统,都有各自遵循的正义或道德原则。按照不二的智慧学说,你有一条坚守的正义或道德原则,就有一条反对的相应原则与你对立。当你的正义或道德原则遇到相反的原则时,你的心还安吗?没法安了。譬如,美国现在走到哪里都宣称:“我是履行普遍正义,普遍正义就是美国所说的平等、自由、民主。”当美国不看因缘或场合,同时向各方推展这种“普遍正义”时,就会带来灾难,因为有些地方不适合或没有能力接受、甚至根本不能理解你的正义原则,你仍然强行推动,只能适得其反。譬如,就算我们相信美国人真想向利比亚、伊拉克这些地方推行自由、平等、民主的价值,但这样的行动带来的是什么结果呢?是国家的长期混乱和老百姓的流离失所!所以,如果是在二元对立基础上形成的知识,无论是科学技术、社会科学、政治学或伦理学,它的适用范围都很有限,它都必然有一个或明或暗、或小或大的敌手,这没有办法。既然如此,这种理性之学只能相对改善人类处境,而无法安顿精神生命。

另一类学问就是安顿人类精神生命的智慧之学。智慧之学跟理性之学的根本区别在哪里?智慧之学是在非二元对立世界观基础上,以不二的智慧观照方式产生的学问;理性之学是在二元对立世界观基础上,以二元对立的理性思维方式产生的学问。由于智慧之学的基础是非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它的认知方式是智慧的观照方式,所以它们有一个基本的共识:人类生活的大千世界是一个缘起缘灭、环环相扣的因果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面,每个存在者的价值是完全平等的,没有任何众生比另一个众生高半分或低半分;而它们具有这种共识,其前提都是“无我”,即它们一致认为不存在任何现代哲学、心理学或科学安立的实体,无论是物质实体还是精神实体。这种学问,在古典世界里,不只中国有,西方也有,只不过在中国表现得更强大深厚而已,中国的儒、道、佛三家都属于通过这种方式建立的学问。

于是,我们有了第四个要相信的内容,即相信儒、道、佛三家都是智慧之学。这里,我们分别从每一家的核心思想来对此略加证明。儒家创始人孔子在《论语》里说:“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毋意”指不以自己的意识去揣测任何人、事、物,“毋必”指不偏执人、事、物一定如何,“毋固”指不固执己见,最关键的“毋我”即指不执著任何精神实体。孔子之所以是圣人,根本理由在这里,因为只有无我,他才能创立内圣外王的儒学。再看看道家。庄子《齐物论》开篇说,有一天,颜成子游在侍候师父南郭子綦时,发现他的状态跟以前很不一样:师父以前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现在看上去却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他就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他师父说:“今者吾丧我”,意思是“我现在没有我执了”。这告诉我们,没有“我执”的人没有从混乱意志爆发出的“我执”冲动,看上去确实与从前判若两人,这是学智慧之学的人检验自己是否有“我执”的重要标准,如果我们看见某种环境或者听到某种声音时还有惊诧的感觉,那肯定没有做到“丧我”。南郭子綦实际上是齐生死、齐万物的庄子的化身。佛家呢?佛家就更不用说了,佛陀讲的三法印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诸法无我”;我们最熟悉的《金刚经》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其中至关重要的也是“无我相”,只有无我相才能“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因此,在我看来,以佛陀为代表的佛家、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都是破除“我执”、超越二元对立世界而进入了不二世界的智慧之学,都是安顿精神生命的学问。如果我们不能建立起这个信心,要想通过研读三家的智慧经典获得精神上的利益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一切知识和智慧都从信心中来。


二、如何诵读

下面我们讲一讲如何诵读古典经典。诵读经典自然先要有一种诵读经典的态度,这就是我所谓四种心:恭敬心、惭愧心、精进心、长远心。第一是恭敬心。比如我们读《论语》、《庄子》或《金刚经》时,就要像孔子、庄子、释迦牟尼坐在我们面前给我讲课一样,他就是我的老师,而且是我求了很久才求到的老师,这样就可以生起恭敬心了。这个恭敬心还有一个效用,每每在我们读不懂经典的时候,我们不会动辄责怪圣贤。例如读到《论语》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一语,有人不考虑上下文语境,轻率地指责孔子是大男子主义思想者!这不光是没有恭敬心,反而是一种严重的轻慢心。如果我们生起这样的心,就会对他们产生一种厌弃感,很难进入他们留下来的经典。孔子的《论语》,我认为每一句话都是不可更改的,如果读不懂,一定是读者智慧不够。只要我们用这种态度反省自己,就不会生起轻慢心,而会生起恭敬心。如果继续读下去还是读不懂,那就应该生起惭愧心:“哎呀,圣贤讲得这么好,我竟然读都读不懂!”话说回来,面对惭愧心我们不能自卑,而应该生起誓愿读懂的精进心:正因为我读不懂,我要更加努力去读,一遍记不住就读十遍,十遍记不住就读一百遍!所谓“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朱熹曾介绍他读《论语》的经验,说他读了数十遍还是不懂它在讲什么。他再读下去,到终于读懂时,说他“前后判若两人”!从此他便与《论语》融为一体,《论语》就是朱熹,朱熹就是《论语》。朱熹都读那么多遍才读懂,我们读《论语》的次数比他多吗?难道我们比朱熹还聪明吗?显然不是嘛。因此我们没有理由不勇猛精进。最后,我们还要生起长远心。真正的精进是要持之以恒地精进,不能够只有三分钟热度,如果真的要以古人为友,真的要让古圣先贤走进我们心中,成为我们精神生命的导师,就要把诵读经典当作人生第一要务。

接下来讲一下诵读经典的两种进路。诵读经典是有两种进路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学习经典无非是想获得智慧,而不仅仅是为了理解经典,写几篇文章发表,仅仅以此为目标就太低了。如果通过诵读经典追求智慧,能够自利利他,这才是比较好的追求。在实践中,如果想让我们盲动的意志力得到调顺、安顿,最根本的方法就是禅定。尽管修禅定的方法有很多种,但只有智慧统摄下的禅定才能够达到这个目的。比如,石头虽然岿然不动,但我们不会说石头有禅定;轰炸美国世贸大厦的拉登手下虽然很有定力,但这是邪智慧统摄下的定,叫做邪定;只有正确智慧统摄的定,才是能够安顿精神生命的正定。

诵读经典的第一种进路,是以静心的方式来诵读,即以修禅定的方式来诵读。用这种方式诵读经典,从头到尾都要庄严。我们诵读某部经典,譬如《庄子》、《论语》或《金刚经》时,都要以恭敬心将经典请到要诵读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摆在书案上;有的人怕弄脏经典,还要在经典下垫一张手绢。放好经典后,就以念念相续、不疾不徐的方式从头诵到尾。急是急躁,徐是懈怠,都不行;念念相续,指读经时尽量不起杂念。当然,一开始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往往才开始诵第一品就想什么时候诵完,或诵着诵着就开始琢磨经典的意思,这都是杂念。面对这些杂念,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只有在发现后赶紧把心收回来放到经典上,久而久之才能一心不乱,甚至能达到经典文字随着诵读声一个个跳出来的境界,诵读到这个境界是可以开启智慧的。但这种诵读方式有一个基本的要求,即诵读者要坚信诵读的是智慧的经典,并且不要尝试去理解经典的意思。如果你诵读时经常去理解经典的意思,比如诵读到《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一语,你就忍不住问“学是什么意思?”“怎么学?”“学什么?”等等,对于第一种诵读方式来说,这是应当力求避免的杂念。另外,依这种方式诵读经典,每天要有定课,每次诵读完后,都应恭恭敬敬地将经典放回原处,最好是放到专门安置经典的洁净所在。

第二是以理解的方式来诵读。很多人不适合用第一种方式诵读经典,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要去理解经典。比如,很多人喜欢读禅宗公案,我们就举个公案说说。有人问赵州:“什么是师西来意?”赵州回答:“庭前柏树子。”有人一看到这里就开始琢磨:“赵州为什么唯独讲庭前柏树是祖师西来意呢?难道亭前那块石头或亭子里那根柱子不是祖师西来意吗?”这种方法不能读公案,因为用二元对立的方式去理解公案,思路本身就不对,怎么理解都无法得到赵州“庭前柏树”的真意。对这类没法避免杂念的人,应该用第二种方式诵读经典。

用理解方式诵读经典有些什么方法呢?第一,从古典概论或者注疏得到助益。譬如,如果我们读《论语》,总是读不懂其中的意思,最好的办法是通过《论语》的有关古典注疏去认识和了解。我为什么特别强调阅读古典而非现代注疏呢?因为古典注疏是接着古代人讲的,现代注疏却很少是接着古人讲的著作。换句话说,古典注疏是接着古人传递智慧的注疏,现代注疏则多是在二元对立思维方式下研究出来的知识,这当然不是一回事。所以,但凡有能力的人,都应该通过阅读古典的《论语》注疏来帮助了解《论语》的基本意思。不过,像《论语》这样的经典,古典注疏很多,初学者既没有定力,也没有抉择力,所以最好从与自己相应的一家入手,弄通这家之后再读下一家,如果今天看何晏的,明天看刑昺的,后天看朱熹的,大后天看刘宝楠的,将会陷入注疏海洋而无法自拔。

第二,注意经典中同名异义和异名同义的问题。同名异义指同一个名词有不同的含义,异名同义则指不同的名词具有同样的含义,这两种现象在中国古代经典中都非常普遍,如果忽略了这方面的内容,理解古典经典就很容易出问题。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儒道佛三家的智慧经典,都是大师们对于宇宙人生刹那间有一种整体觉悟后,教化后知后觉者而形成的经典,而不是通过现代学术方式撰写出来的。这样,大部分经典都带有老师与学生在教学中互动的情境性和鲜活性,典型者如《论语》和禅宗公案。由于学生的根基不一样,其偏好、所学等也各不同,老师随顺汉语多义词或同义词的特征,有时用同一字词表达不同的意思,有时又用不同字词表达同一个意思。当这种现象与老师的独特思想结合在一起时,情况更加复杂。同名异义的例子,如《论语》中的“道”字,我们随便一看就能看出如下几种含义:道路——“任重而道远”(《泰伯》);方法——“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子张》);主张——“道不同,不相为谋”(《卫灵公》);天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引导——“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为政》)。异名同义的例子,如佛教思想中的实相,《雪峰义存禅师语录》说有如下种种异名:“亦名无住心,亦名自性涅槃,亦名无言说,亦名无系缚,亦名无形相,亦名一心法门,亦名大涅槃,亦名定念总持,亦名真如性海,亦名无为大道,亦名一真法界,亦名无去无来菩提萨埵,亦名无性涅槃,亦名金刚三昧实谛,亦名自性清净心,亦名如来藏,亦名实相般若,亦名正因佛性,亦名中道一乘,亦名净性涅槃,亦名一念真如”。这么多“亦名”都是实相的异名,真是太复杂了!如果再加上禅宗的“无缝塔”、“无底篮”、“无孔铁锤”等形象化表达,足可以令人眼花缭乱了。如果我们诵读经典时不考虑这一面的话,能读懂经典吗?

问题是,是否考虑到同名异义、异名同义等文义问题就能读懂经典呢?不见得。我们很可能陷入另外一种处境,即虽然完全弄懂了经典中每一个概念、每一句话的意思,但依旧不知经典在说什么。要读通一部经典,关键要将整部经典的思想及其传统贯通起来领会。我们以《论语》中“道”字的“天道”一义来说明一下这个问题。众多《论语》注疏,对“道”字的注解各不相同,这里简单列举几家——钱穆说道是人生大道,周振甫说道是真理,朱熹说道是事物当然之理,刑昺说道就是善道。我们怎么融通诸家的解释呢?无论钱穆说的“人生大道”,周振甫说的“真理”,还是朱熹说的“事物当然之理”,都是天道某个层面或某个侧面的含义,不能说有什么错,但也不能说全对。

如果联系孔子的整体思想及其传统来看,我有一个理解,孔子所说的“道”是“易道”,也就是《易经》里所说的“道”,这样的理解既比较具体,又可以涵盖诸家对于“道”的解释,把它们都作为其中的一义被包含了进来。我这样理解有没有证据呢?当然有。首先,孔子本人是一个大易学家,古来大多数人甚至认为《易经》的“十翼”是孔子写的,司马迁就说“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史记·孔子世家》)。当然,宋代以来不断有人认为“十翼”不是孔子写的,但是他们所提出的论据从来没有完全驳倒主流观点。我认为,至少可以说“十翼”的主要内容是孔子写的。孔子在《论语》里说自己学过《易经》,所谓“假我数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司马迁也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的学生商瞿是把《易经》传到汉代的关键人物。据司马迁《史记》记载,孔子还是一个预测学家。如鲁国季桓子打井挖到一个瓦罐,罐中有个像羊一样的小动物。他们到孔子那里对他说:“我们挖到了一只狗。”孔子说:“以我的看法,应该是一头羊。我听说,森林高山中的怪物叫夔、罔阆,水中的怪物叫龙、罔象,土里的怪物叫坟羊。”鲁哀公西狩获麟,孔子由此观知“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乎”!(《孔子世家》)另外还一个故事:孔子去世之后,大家都很想念孔子,就一直把他的位置空着。但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学生们看到椅子就很伤心。有若长得很像孔子,于是有人提出请有若当大家的师父,宛如父子还在一般。过了几天,有孔子弟子反对,就请有若回答两个他曾经历的现象:商瞿年长无子,他的母亲要为他娶妻,夫子却要他出使齐国。商瞿的母亲很着急,夫子规劝她说:“您老人家不要着急,商瞿四十岁后会为您生五个好儿子。”后来果真应验了。有一天,我跟夫子一起出门,刚出门时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夫子却叫我带上伞。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带伞,夫子解释说一会儿会下雨,结果果然下雨了。请问夫子如何知道结果?有若答不上来,那位师兄就说:“这位置不是你能坐的,你下来吧。”(《仲尼弟子列传》)根据这些记述,我认为孔子所说的“道”根本是“易道”,而不是“人道”,因为“人道”是“易道”运化赋与人的性德,没有 “易道”的运化,“人道”无从立根。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根本上是从“易道”这个“一”来贯通的。因此,我们读《论语》应该从这个“道”来会通,不然就不能完全读懂《论语》。当然,我们一下子难以做到这一点,也不能强求自己某天一定要做到这一点,但一定要有这个目标。

光贯通孔子还不够,还要贯通儒道佛诸家。我们同样举“道”这个概念来加以说明。据《四书或问》记载,曾有学生问朱熹:“儒家的‘道’是否近于佛家的‘道’?”朱熹说:“吾之所谓道者,固非彼之所谓道矣。且圣人之意,又特主于闻道之重,而非若彼之恃此以死也。”曰:“何也?”曰:“吾之所谓道者,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当然之实理也;彼之所谓道,则以此为幻为妄而绝灭之,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也。人事当然之实理,乃人之所以为人而不可以不闻者,故朝闻之而夕死,亦可以无憾;若彼之所谓清净寂灭者,则初无所效于人生之日用,其急于闻之者,特惧夫死之将至,而欲倚是以敌之耳。是以为吾之说者,行法俟命而不求知死;为彼之说者,坐亡立脱、变见万端,而卒无补于世教之万分也。”他的意思是:我们的道不是佛家的道,我们的道是在日用常行中体现出来的仁、义、礼、智、信之道;佛家的道是贪生怕死之道。朱熹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因为佛道的基本目的是参破生死,否则不能说是得道;如果生死都看不开,还可以做好其他的事吗?但朱熹讲的只是佛道的一个层面,即专了自己生死的罗汉层面的“道”;至于自度度他、普度众生的佛菩萨之“道”,朱熹却蒙然不知。朱熹以罗汉之“道”作为佛道全部,并以之与儒家日常伦理层面的仁、义、礼、智、信之道相比较,以此批判佛道不管世事、不近人情、不切实际,不但不是实情,甚至没有抓住要点。佛道与儒道的根本区别,确如朱熹所说是“吾儒之理皆实,释氏之理皆空”,但此空不是朱熹误以为佛坚持而实为佛呵斥的罗汉“道”的偏空,而是佛菩萨不住生死、不入涅槃的中道。佛菩萨的“道”既要在生活中参破生死,又要在生活中利益众生,不但能落实到生活中,而且能在生活中施行大慈大悲。可见,我们要融通儒家和佛家的“道”,得对两家的思想有透彻的把握,如果没有透彻的把握,就要少下全称判断,似朱熹这般则难免贻笑大方。难道朱熹真的不知道佛教有佛菩萨之“道”?我认为不是。真正的原因是朱熹的护教之心大过心平气和了解佛教之心。隋唐时代,佛教一枝独秀;到了北宋,王安石甚至感叹:“吾门收摄不住,人才都归佛家了。”儒家在那个时候命若悬丝,朱熹为了延续儒家的生命、维护儒家的地位,对佛教无心细读、有意曲解,才导致了这种结果。

宋明儒家由于护教之心太切,许多人对于佛家都没有真切了解,因而他们对佛教的批判,大部分都像朱熹一样是错误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看看《六祖坛经》里的一段经文:“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六祖明确告诉我们,菩萨道需要在日常生活中践行,怎么能说“无所效于人生之日用”?如果说《六祖坛经》是中国化的佛经,那么请看《佛说观无量寿佛经》怎么说:“欲生彼国(西方极乐国土)者,当修三福:一者、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二者、受持三归,具足众戒,不犯威仪;三者、发菩提心,深信因果,读诵大乘,劝进行者。如此三事名为净业。”其中的“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发菩提心,深信因果”等,与儒家仁、义、礼、智、信的内容不仅高度一致,而且更深更广,哪里是“无所效于人生之实用”?

下面简单了解一下诵读经典的四个境界:第一是不知所云境。最典型的是读《易经》。我们如果读过《易经》,这种感觉肯定很强烈。我从前也一样,读了几十遍《易经》,不知道它讲什么,后来读《金刚经》有点感觉后,回去再读《易经》,才感觉读懂了。为什么会出现“不知所云”的现象呢?因为我们长期习惯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思考智慧的经典,而智慧的经典却是从不二智慧中当机说出来的活生生的生命智慧,两者根本不相应。第二是依文解义境。这是通过查字典、看注疏来弄通经典语言文字含义的境界。这种境界虽然懂得了经典的文字句义,但没有真正依智慧的观照方式进入经典,更没能贯通经典的思想。第三是通达一经境。这个境界,能够依智慧观照方式进入经典,也能把一部经典贯通起来,知道什么是经典的思想归宿和宗旨,知道它如何从其归宿与宗旨开展思想,又从哪些方面、哪些层面回到其宗旨与归宿,是真正通达一部经典的境界。第四是豁然贯通境。这里的贯通,即指智慧观照方式的贯通,也指所学智慧的贯通,小到贯通一家思想,大到贯通一切思想,即不光贯通儒、道、佛三家或诸子百家,甚至还包括贯通世间一切学问。到了这个时候,才谈得上用智慧来统摄前述两类学问,才谈得上自如地运用一切学问。


三、切实笃行

“笃行”就是要修行,只有修行才能净化自己的身、口、意三业。如果不修行,只是在理论上通了,在古人看来不算真正成就,在王阳明看来根本就不算真知。“切实笃行”之道,不管在儒家、道家还是佛家,都有两条路子,即次第修行与非次第修行之路。关于次第修行之路,我们从儒家入手说说。儒家的次第修行之路由《中庸》的“自明诚”一语开出,而在朱熹的《补大学格物致知传》中得到集中阐述:“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朱熹认为,虽然心与理一,但为人欲所蔽而不得现前,故需要通过内而正心诚意、外而格物致知的功夫,待到功夫成熟,穷理尽性,则心物打成一片,达到陆九渊所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境界。次第修行之路,在佛家就是如来禅或渐修法门,具体修法很多,这里就不多讲了。

第二是非次第修行之路,就是顿悟之道。在儒家,这个法门发端于《中庸》“自诚明”一语,而由王阳明集大成。王阳明的《传习录》里有“四句教”,所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就是非次第修行之道的典型表达。他先让弟子体悟每一个人都具足良知本体,这个良知本体具足智慧和道德,见真自然知真、见假自然知假,见善自然知善、见恶自然知恶,见美自然知美、见丑自然知丑,修行无非是“致良知”,即在生活中将此良知发用出来。他说:“区区专说致良知:随时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着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着实致其良知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这是儒家的顿悟之路。

佛教的顿悟之路,集中体现为六祖惠能的“三无”法门,即“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所谓的“无相”、“无念”、“无住”,都是从众生本具的自性清净心或其具有的功德来讲的:“无相”是持戒的方法,指不拘于戒条而从本心上守戒,类似于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无念”是参禅的方法,指不从事相对治法门(在二元对立系统中一步步断烦恼开智慧的法门)而直接安住于自性清净心没有任何杂念的状态;“无住”是修慧的方法,指不从因定发慧的次第法门开智慧,而直接安住于自性清净心没有任何执著的状态。这种修法实际上是要我们把“无住”、“无相”、“无念”的智慧心随时发用到行住坐卧之中。譬如,到中大就自然知道守中大的规矩,到天安门广场就自然知道守天安门广场的规矩,这就叫做“无相戒”;讲座的时候一心一意讲座,听课的时候一心一意听课,这就叫做“无念”;过去不回顾,现在不执著,未来不妄想,这就叫做“无住”。

非次第修行之路虽然方便快捷,但入手处太高,如果没弄清“无相”、“无念”、“无住”的内涵,往往摸不到门径,甚至走向歧途。因此,我们不妨退一步,说一下禅宗里头针对中根人的根本对治法门:只要心里起了任何一个二元对立的念头,就用大智慧将此念头照破。如此训练,久而久之,照样能够开启智慧,达到知行合一。


中大哲学系知行学社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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