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劲秀:林冲屡遭谋害中的幸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958 次 更新时间:2023-04-17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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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劲秀  


古往今来,人生遭遇厄运,蒙受冤陷,在困境中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以致含冤而去、抱恨终生的悲剧可谓擢发难数。《水浒传》中的豹子头林冲最后被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结局虽然不是他所希望的,但是毕竟逃脱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杀和谋害。


林冲一生中多次遭遇奸官、小人的构陷,但总有人将他搭救,得以死里逃生。人世间绝大多数的蒙冤者、遇害者很难得到林冲这样的幸运。


林冲误入白虎堂孙定仗义免其死


林冲原为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人称"豹子头",善使“林家枪法”,有万夫不当之勇。妻子张氏贞娘为人贤淑,天生丽质,是公认的美女。她在去东岳庙上香时,被殿帅府太尉高俅之义子高衙内调戏,使女锦儿迅速告知林冲,将其喝止。但其淫心不死,又使高俅的心腹虞候即林冲好友陆谦,骗林冲外出饮酒,使高衙内企图乘机对林妻张氏施暴,幸亏林冲闻讯赶回,张氏才幸免又一次受辱。


为了进一步陷害林冲,高俅一伙针对林冲比较喜欢宝刀宝剑的特点,设计对他实施陷害。这一天,林冲和鲁智深喝完酒回家在路上,遇到一个卖刀的军汉,只见他手里那把刀银光闪闪,冷气袭人。林冲忍不住喝彩:“好刀!”问价后,一听价格更惊喜了:只要一千五百贯,便宜啊。林冲讨价还价后高高兴兴买了这把刀。第二天,太尉府来几个承局,说太尉得知你得了一把宝刀,要让你带着刀去府中比看。林冲兴高采烈地带着心爱的宝刀进了太尉府,中了奸人的圈套。一个人身带凶器进入太尉府军机重地,居心叵测,有行刺太尉之嫌。犯下如此重罪,当局是完全能够借此判处其死刑的。


林冲中了奸人预设的圈套误入白虎节堂,当即被高太尉派人武装押送到开封府,并“吩咐滕府尹好生推问,勘理明白处决。”“好生推问、勘理明白”是官场话,实际上就是指令开封府罗织罪状,定林冲死罪予以处决。这说明,林冲这个案子非同一般,是一起所谓携带凶器进入军机重地图谋不轨的重大政治、刑事案件,况且林冲是高太尉已经定性要“处决”的案犯,林冲确实已陷入命悬一线、在劫难逃的死局了。


滕府尹当然不敢违抗高太尉的意旨,于是安排手下的孙定承办此案,孙定只是一名具体承办案件的孔目。但据史籍载:“孔目官,衙前吏职也。唐世始有此名,言凡使司之事,一孔一目,皆须经由其手也。”所以,孙定虽然没有什么官位。但是在承办案件中是有一定的话语权、建议权的。孙定“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唤他孙佛儿。”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孙定正直,敢于为人仗义执言,不是那种专看上司脸色行事、嗜好整人的家伙。林冲一案由孙定承办是林冲的幸运。


孙定经过一番认真地讯问、调查,向滕府尹禀告说:“此事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孙定道:“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府尹道:“胡说!”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当权,依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孙定道:“看林冲口词,是个无罪的人,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如今着他招认做‘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


在研究议定这个案件的过程中,没有等府尹开口,孙定便主动提出自己的见解和观点,并首先拿出一个对林冲案的处理意见。他对这个棘手的案件勘察明白,分析鞭辟入里,提出的处理意见合情入理。府尹没有理由反驳孙定的意见,只好采纳。他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高俅情知理短,又碍于府尹的审理结果,不得不接受,只得准了。


在府尹面前,孙定四句话足以展示了他的正义感、他的策略、他的胆识、他的好善和他的智慧,在关键时候扭转了乾坤,林冲因而死里逃生。


鲁达跟进野猪林,林冲再次逃一劫


开封府判决将林冲刺配沧州。陆虞候买通押送人员董超、薛霸,要董超、薛霸在押送途中杀害林冲。薛霸、董超一路上百般折磨林冲。进入野猪林后,薛霸、董超便将林冲绑在树上,准备动手结果他的性命。


花和尚鲁达,法名智深,为人慷慨大方,嫉恶如仇,豪爽直率,粗中有细,与史进、林冲、武松、杨志等交好。当他得知林冲被发配沧州的消息后,便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保护林冲。


从开封去沧州的途中有一大片树林,人称野猪林。林中松柏参天,枯藤缠绕,阴森森不见阳光。董超、薛霸暗中商量,准备在这里下手。董超说:“走了半天,在这里歇会儿吧!”薛霸说:“要歇也得先把这家伙捆起来。”薛霸不由分说,掏出绳子把林冲绑在大树上。董超这才过来说了实话:“我们奉了高太尉的命令,要在路上结果了你。”林冲见说,泪如雨下,便说:“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董超道:“说甚么闲话?救你不得。”薛霸便举起水火棍,准备朝林冲的脑袋上砸下来。林冲被绑在树上,动弹不得,只好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等死了。


此时,只听大树后边大呼一声,一根铁禅杖飞将过来,“当啷”一声,把薛霸举起的水火棍打飞。从树后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抡起禅杖就打,吓得两个差役慌忙跪地求饶。林冲睁眼一看,原来是鲁智深前来相救。连忙叫道:“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鲁智深收住禅杖。林冲说:“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侯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


鲁智深把他在酒店获知高衙内、陆虞候买通薛霸、董超,要他们在押送途害你,于是便暗中跟随保护的经过告诉林冲,并要杀掉薛霸、董超。林冲劝道:“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又喝道:“你这两个撮鸟!快搀兄弟,都跟洒家来。”提了禅杖先走。薛霸、董超对林冲说:“林教头救俺两个。”于是背上包裹,扶着林冲,一同跟出林子。


在林冲最危难的关键时刻,鲁智深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而且一路护送,使林冲安全到达沧州。如果没有鲁智深的搭救,林冲命丧野猪林是注定无疑的。


知恩图报李小二,林冲险境再获救


林冲被押送到沧州后,陆虞候又与沧州地方有关人员串通,策划火烧草料场,必欲置林冲于死地而后快。


林冲与李小二相识于东京开封府,巧遇于沧州城。更准确点说,应是;林冲在开封府帮助狼狈不堪的李小二,李小二在沧州城搭救官府奸贼正在谋害的恩人林冲。


有一天,林冲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喊他。回头看时,认得是李小二。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穷困潦倒,偷了店主人家的东西被捉住了,要送官府问罪。林冲救了他,免送官司。又替他陪了些钱财,方得了结。李小二虽然免除了牢狱之灾,但在京中已无法安身,此时又是林冲给他盘缠外出谋生。


林冲以戴罪之身被发配到沧州,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发配之地竟能巧遇过去曾帮助过的李小二,而且是他主动在背后喊他。林冲连忙问:“小二哥,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李小二便把自己离开京城的经过向林冲讲了一遍:自从得恩人救济,赍发小人,我便离开京城来到沧州,投托在一个酒店帮工。酒店的王老板见小人勤谨,买卖顺当,便把女儿许配给小人,招我做了上门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且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谋生。


李小二问林冲:“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林冲指着脸上道:“我因惹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见你。”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夫妻俩非常高兴,对林冲说:“我夫妻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林冲说:“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口。”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不要这样说。您穿的衣服脏了,只管拿到我家里浆洗缝补。”当即款待林冲酒食,夜里把他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还不断送些好吃好喝的到营里给林冲。林冲见他两口儿忠厚朴实,恭敬孝顺,值得依靠,也常把些银两给他们作做生意的本钱。


有一天,李小二看见一个人进到店里找一个位置便坐下了,随后又进来了一个人。李小二看见来的两个客人都是军官,就赶紧向这两个人问道:“你们两位客人是来吃饭的吗?””那两个人就从身上掏出银子,交给了李小二,向他说道:“我先把钱交给你,然后你在拿几坛子好酒来。等到一会重要的客人来到这里时,你就把你店里面所有的好菜、好酒、好水果全部都端上来,你也不要问那么多了。”


李小二向这两个人问道:“大人是要请客吃饭吗?”那军官说:“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他们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一起到酒店里。


管营问:“素不相识,请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取酒来!”那人又吩咐李小二说:“你出去吧,不叫,你不要来。我们要说话商量事情。”


李小二看今天来的客人鬼鬼祟祟,而且是京城口音,还听到“高太尉”什么的,又联系到京城来的客人请草料场的差拨、管营吃饭喝酒,他便敏感地怀疑此事有可能与恩人林冲有关。于是从包厢出来后就对妻子王氏说了自己的想法,并叫她到隔壁偷偷听听这几个人都说些什么。王氏便入去听了一会,出来对李小二说: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取出一包好像金银样的东西递与管营和差拨。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的生命!”


李小二越想觉得此事与林冲有关,越想觉得问题严重。正要去找林冲跟他说说这事,林冲来了。李小二连忙说:“恩人请坐;小二正要去寻恩人,有些要紧说话。”林冲问:“什么要紧的事?”李小二便把京城来人请管营、差拨吃饭喝酒以及夫妻俩个看到、听到的情况都跟林冲说了一遍。林冲问:“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李小二答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多岁。那个跟他的人个子也不高大,紫棠色面皮。”


林冲听了大惊,马上断定京城来人必是一再谋害自己的陆虞候和富安。李小二要他多加提防。


到了第六天,管营通知林冲说:“你来这里许多时了,看在柴进大官人的面子,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料场,每月纳草料时可以得到一些贯例钱。原来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老军来守天王堂。你现在就可与差拨一起到天王堂接替老军。”林冲满口答应:“小人便去。”


林冲赶紧来到李小二家,把管营要他去草料场的事对他夫妻俩说了。李小二很高兴,说“这个差使好,那里收草料时有些贯例钱钞。往常如果不花钱打点管营、差拨是干不上这差使的。”林冲听了很困惑: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不知何意?


林冲跟着差拨冒雪一同来到草料场。老军把钥匙、账簿、锅碗等生活用品移交给林冲,清点了草堆数目。老军临走还指着墙上挂的一个大葫芦说:“你要买酒吃时,只要出草场往东走二三里路便有卖酒的小店。”


差拨和老军走后,林冲看了看这间草屋,破破烂烂,四面透风,风吹雪压,摇摇欲坠。林冲自言自语:“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找个泥水匠来修理。”


过了一会,林冲觉得身上寒冷,想买点酒喝,便把两扇草场门锁上,带了钥匙,用花枪挑了酒葫芦,按老军交代的路线来到小酒店。


由于店主人认识这酒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便客气地说:“既然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喝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陪林冲吃喝。林冲又自买了一葫芦酒和一些牛肉,冒着大风雪离开小酒店。


当林冲回到住处时,他大惊:那两间草厅己被雪压塌了。这一夜怎么过?林冲从雪里拽出铺盖,心想在买酒的路上经过一座山神庙,只好到那里过一夜再讲了。


林冲进了庙门,把门掩上。又把旁边一块大石头搬过来抵靠在门后边。这里既无庙主,又没邻舍。只有殿上塑着的一尊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作为京城八十万禁军棍棒教头的林冲竟被逼到这班地步,他心里感到非常的凄凉和悲愤,只好以酒浇愁,把葫芦冷酒拿来慢慢喝起来,


正喝着酒时,只听得外面毕毕剥剥地爆响。林冲跳起身来,只见草料场里火起,映红了半边天。林冲正要出去救火,只听得外面有人说着话走来,林冲就伏门边细听,见三个人直奔庙里来。他们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住了,推不开。三人就站在庙檐下看火。其中一个说:“这一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我们回到京师,一定禀报太尉,保你们二位升官!”一个说:“林冲今天完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说:“即便林冲逃得了性命,但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定他个死罪!”又一个说:“再看一看,拾得他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会干事。”


林冲明白了这三个人,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听了他们的对话,酒也吓醒了。他心想:“老天怜见林冲!若不是草厅倒塌了,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他轻轻地把石头搬开,挺着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三个人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都走不动,林冲举手,刷的一枪,先搠倒差拨。陆虞候叫声“饶命”就瘫倒在地。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林冲翻身回来,对陆虞候劈胸一提,丢翻在雪地上,用脚踏住胸膊,迅速取出那口刀来,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遂把陆谦上身衣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这么歹毒,且吃我一刀!”把他的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又把富安,陆谦的头都割下来,结在一起,摆在山神面前的供桌上。


林冲手刃三个谋害自己的奸人,出了一口恶气。他将葫芦里的冷酒喝得一滴不剩,便扔掉酒葫芦,提着长枪,在庙门外伫立良久。向哪里走?沧州蹲不住,京城回不去,天高地阔,不知向何处去好。作为京城八十万禁军棍棒教头的林冲竟被官场中的奸臣贼子们狼狈为奸,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谋害,竟然被逼到孤身一人在迷茫的雪夜之中走投无路的地步!林冲心中感到极度的悲苦,彻骨的寒冷和钻心的剧痛。命运摆在他面前唯一可行的路就是被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了!


从林冲遭受构陷,误入白虎节堂开始,高太尉指令开封府滕府尹审理并要求对林冲予以“处决”。幸亏具体经办此案的孔目孙定秉公审理,仗义执言,林冲才幸免一死;高衙内又与陆虞候等密谋,买通董超、薛霸在押送林冲发配沧州途经野猪林时结果林冲性命,幸遇花和尚鲁智深跟踪保护又躲过一劫;林冲来到沧州草料场,陆虞候等人又跟踪而来,买通差拨、管营,策划火烧草料场的阴谋,加害林冲,幸亏李小二不忘旧恩,及时将听到的信息告诉林冲,加之当夜大雪压塌草厅,林冲到山神庙栖身才侥幸地躲过葬身火海的厄运。孙定、鲁达、李小二三人的先后出现,使林冲逃脱了高太尉父子及其帮凶陆虞候等奸邪小人的三次谋害和追杀,林冲确实是幸运的。


中国古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小二知恩图报,竭尽全力帮助过去有助于自己的恩人,其品德令人感佩。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虞侯陆谦。陆谦和林冲是发小,自幼相交,是比较要好的朋友,然而他却为虎作伥,害友求荣,一而再、再而三地充当高衙内迫害林冲的帮凶,其卑鄙无耻实在令人不齿。李小二与陆虞候两者相比有天地云泥之差。正如十六世纪法国著名文学家和思想家蒙田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时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大于人与兽之间的差别。”诚哉斯言,李小二与陆虞候就是这句话最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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