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滨:特朗普执政后的俄美关系及其趋势分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877 次 更新时间:2018-08-24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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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滨  


俄美关系是当今世界对全球安全与战略平衡影响最大的双边关系, 其发展不仅影响到俄美两国, 而且也将对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世界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有鉴于此, 本文将系统梳理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俄美之间的战略矛盾与斗争, 深入探究其背后原因, 并展望俄美关系的未来发展趋势。


一、特朗普执政后俄美之间的战略矛盾与斗争


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 他曾多次表达改善俄美关系的愿望, 因此, 俄罗斯对特朗普改善俄美关系曾经抱有期望。然而, 特朗普的个人愿望并未变成美国政策, 俄美关系在最近一年多以来不仅没有明显改善, 反而更加恶化。有俄罗斯学者评论到, 特朗普入主白宫一年的结果“对俄美关系而言接近灾难” (1) 。事实上, 在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 美国与俄罗斯的战略矛盾与斗争日趋激烈, 其最新情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 俄美相互将对方视为主要威胁、竞争对手或潜在敌人。特朗普就任总统后, 美国新政府逐步对美国全球战略进行了调整, 也对俄罗斯进行了重新定位, 这体现在白宫2017年12月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特朗普2018年1月发布的国情咨文、美国国防部2018年1月发布的《2018美国国防战略摘要》和同年2月发布的《核态势评估报告》中。在上台一年后, 特朗普政府明确将大国竞争, 而不是恐怖主义视为美国安全的首要关切, 同时认定, 俄罗斯是美国主要的安全威胁与竞争对手之一。特朗普在2018年1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指出, “纵观世界, 我们面临着无赖政权、恐怖组织以及中国与俄罗斯等对手”。 (2) 美国2017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 三种主要挑战者“正积极与美国以及我们的盟友和伙伴竞争”, 其中包括“修正主义的中国与俄罗斯”, “大国竞争再次复归”, “他们正在挑战我们的地缘政治利益并努力使国际秩序发生对其有利的改变”, “意图构建与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相对立的世界”。 (1) 《2018美国国防战略摘要》宣称, “国家间战略竞争, 而非恐怖主义, 现在是美国安全的首要关切”, “这些竞争来自《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所确定的修正主义大国。中国和俄罗斯想要塑造一个与其集权模式相一致的世界。” (2) 这些表述表明, 特朗普政府不仅继承和延续了奥巴马政府将俄罗斯视为美国主要威胁的战略认知与定位, 而且还进一步将俄罗斯视为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这意味着, 相对奥巴马政府而言, 特朗普政府的全球战略具有更加强烈的反俄色彩。在这一战略下, 美国在地缘政治与安全、战略平衡、经济以及外交等领域开始对俄罗斯实施“系统性”遏制政策。

俄罗斯最初寄希望于特朗普改善俄美关系, 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特朗普政府公然的反俄政策。普京对此指出, 美国“总统来了又走, 执政党也在更换, 而基本的政治路线却没有变化” (3) 。俄罗斯在失望之余不得不丢掉对特朗普政府的幻想, 并再一次确认美国在俄罗斯对外战略中的角色。最能代表特朗普执政后俄罗斯对美国战略定位的表述, 并非语言, 而是在普京2018年3月发布的国情咨文中展示的新型战略武器画面。耐人寻味的是, 该视频展示战略武器的打击目标恰似美国。西方评论到, 普京的“目标听众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美国总统特朗普”。 (4) 俄罗斯以特有方式再次确认, 美国是其主要威胁与潜在敌人。

美国与俄罗斯上述的相互战略定位与认知表明了俄美双方战略矛盾明显加深, 彼此关系较之前已出现严重恶化。

第二, 俄美两国在地缘政治领域的斗争更为激烈。俄美存在广泛地缘矛盾, 核心地区是东欧及独联体空间, 特朗普执政后, 美国在上述地区继续并加强了对俄罗斯的地缘遏制, 而俄罗斯则积极加以反制, 从而引发了双方激烈的地缘博弈。

特朗普政府认为, 俄罗斯“试图恢复大国地位并在其周边建立势力范围”, “俄罗斯通过侵略格鲁吉亚与乌克兰展示了其侵犯地区内其他国家主权的意志”。 (5) 为抵御俄罗斯威胁, 美国采取了如下措施:在东欧, 特朗普政府将乌克兰视为抗俄最前沿。作为对乌领土完整的支持, 特朗普呼吁“俄罗斯政府开始减缓乌克兰冲突并归还克里米亚” (6) 。美国还帮助乌增强自卫能力, 美国2017年开始在乌建设海军作战指挥中心;批准向乌提供210枚“标枪”反坦克导弹与35个导弹发射器等装备, 这是美国政府首次向乌提供致命性武器, 而此前奥巴马政府则一直拒绝向乌出售此类武器, 特朗普政府对乌军援力度明显超过了奥巴马政府;美国在2018财年预算中将向乌提供3.5亿美元军事援助。 (7) 美国还继续支持乌向北约靠拢。2018年3月北约正式承认乌克兰“北约申请国”身份。美国国务院乌克兰事务特别代表沃尔克指出, 美国赞成向乌克兰“提供‘联盟成员国行动计划’”, “乌克兰本应在2008年布加勒斯特峰会得到这一切。” (8) 虽然这不意味着乌克兰一定会成为北约国家, 但这无疑是美国将乌克兰拉向自己并远离俄罗斯, 以及支持其继续抗俄的重要措施。此外, 美国2018财年还将划拨1亿美元支持波罗的海国家、向欧洲北约盟友拨款约46亿美元抗俄。 (9) 特朗普政府还加强了在东欧的军事力量。从2017年初开始, 在加强北约“东部侧翼”框架下, 美国第三装甲旅和北约作战力量被部署在波兰及波罗的海国家, 美国还在欧洲部署了第10山地师第10航空旅的一部分, 其中包括38架UH-60L/M“黑鹰”多用途直升机, 还向欧洲新派了24架最先进的AH-64A“阿帕奇”打击直升机, 在靠近俄白边境附近部署了8架F-35C战机。此外, 美国还与其他国家在靠近俄边界地区频繁举行军演。

在独联体地区, 特朗普政府积极支持格鲁吉亚并向其提供军事装备。2017年11月美国宣布向格鲁吉亚出售410枚标枪导弹, 72枚标枪导弹发射器、10个基本技能训练器和70枚模拟弹。 (1) 美国还试图拉拢中亚国家并希望延续“5+1”机制 (即中亚五国加美国) 以分化独联体空间。2018年1月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访美期间, 美国将与哈萨克斯坦的关系定义为“增强的战略伙伴关系”, 双方签署了总额达75亿美元的20多项协议。 (2)

在俄看来, 美国这些举措威胁俄在上述地区的地缘利益, 因此加以多方反制。在军事上, 俄加强了在西部和南部的军事力量。2017年11月俄参谋部宣布俄军已在各战略方向建立了独立的跨军种常规军队集群。俄军继2016年在西部新建2个陆军师之外, 2017年在南部的克里米亚完成了独立军队集群的组建。为回应西方军事威胁, 俄罗斯在边境地区举行了一系列军演。俄罗斯希望通过这些军事措施抵御美国及北约的军事压力与风险。

为防范和阻止美国进一步分化独联体, 俄罗斯积极加强独联体空间的一体化进程, 首先是巩固欧亚经济联盟。在俄主导下, 《欧亚经济联盟海关法典》于2018年1月实施, 该法典进一步统一了联盟五国的海关管理。联盟还批准了2018—2019年消除联盟内部市场限制与例外的“路线图”等其他文件。这些措施推动了联盟一体化的深入发展。俄罗斯还大力巩固集体安全条组织, 2017年该组织通过了《纪念〈集体安全条约〉签署25周年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立15周年的宣言》等21份文件, 举行了有1.2万人参加的战役战斗训练。这些措施有助于加强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内部凝聚力。

俄罗斯还采取了外交牵制措施, 如俄副外长里亚布科夫就美国向乌克兰出售致命性武器发表了牵制性声明, 他指出, “美国已越过红线”, 将“推向新的流血”, 华盛顿是点燃战争的“帮凶”。 (3) 针对特朗普政府拉拢中亚国家的企图, 俄外长拉夫罗夫指出, “C5+1”与过去“大中亚计划”的目标有关, 其目的是“让俄罗斯出局”。 (4) 显然, 拉夫罗夫的表态不仅是牵制美国, 也是向中亚国家施压。

需要指出的是, 美俄除了在东欧及独联体地区进行激烈的地缘政治竞争之外, 两国还在中东等其他地区展开地缘博弈, 但东欧及独联体空间是美俄地缘博弈的核心地区。

第三, 俄美围绕战略平衡的斗争升级。如果说在小布什及奥巴马时期, 美国主要是通过发展反导系统来谋求单方面战略优势的话, 那么特朗普政府则是希望通过一面继续发展反导系统, 一面开始加强战略核力量, 以及二者的结合来谋求单方面战略优势。面对双重压力, 俄罗斯主要是通过大力推进核力量现代化、重点是发展具备突破美国反导系统能力的战略武器作为保持俄美战略平衡的主要手段。

在战略进攻力量方面, 特朗普政府2018年2月出台了新的核战略。该战略的首要目标就是加强美国对俄罗斯的全面威慑并进而谋求优势。这包括两方面:第一方面是, 美国开始加强战略核武器对俄罗斯的战略威慑作用。其主要考虑有两点:一是由于俄罗斯大力发展具有突破反导系统能力的战略武器, 因此, 美国的反导系统目前没有对俄罗斯核力量形成实质性威慑;二是俄罗斯大力发展战略核武器, 使其在现代化水平与某些技术性能上取得了相对美国战略核力量的优势, 这对美国战略核威慑的可靠性提出了挑战。在以上背景下, 特朗普政府认为, 为保护美国及盟友, 美国必须加强战略核力量建设并依靠强大的战略核力量加强对俄的战略威慑。特朗普指出, “我们必须现代化以及重建我们的核武库。希望永远不会用上它, 但是要让它强大到可以吓阻一切侵犯。” (1) 为此, 特朗普政府计划着手核武器的指挥、控制和通信系统 (即NC3系统) 的整合与现代化;继续实施“哥伦比亚”计划, 即用12艘新的哥伦比亚级战略潜艇取代目前14艘俄亥俄级战略潜艇;实施陆基战略威慑计划, 准备在2029年开始取代民兵三式导弹, 将450个洲际弹道导弹发射设施现代化, 为部署400枚洲际弹道导弹提供支援;开发和部署下一代轰炸机, B-21袭击者。 (2) 虽然特朗普政府公布了美国核力量现代化的具体目标与计划, 但是, 鉴于美国拥有世界最强的科技实力与经济实力, 因此, 从长远来看, 美国战略核力量在数量、性能上的发展不能不引发关注, 美国战略核力量的未来发展可能成为打破俄美核平衡与稳定的又一因素。

第二方面是, 使美国具有针对俄罗斯的灵活威慑能力。美国认为, 根据俄方所谓“以升级促降级”战略, “如果北约部队与俄爆发战斗, 俄将迅速使用战术核武器。其想法是, 美国只配备了摧毁世界的大型战略武器, 无法妥善予以还击, 所以面对俄罗斯的攻势基本只能退却。” (3) 为应对该挑战, 美国应具备灵活威慑能力, 即通过开发新型低当量核武器使美国在应对俄罗斯有限核打击威胁时, 有更多选择, 而不必使用更大威力的战略核武器。这一能力有助于遏制俄罗斯首先使用核武器、降低使用核武器门槛以及使用低当量核武器的企图。为此, 特朗普政府计划发展低当量的实战化核武器。一种是现代的可携带核弹头的海基巡航导弹, 另一种是低威力的潜射弹道导弹。美国希望通过上述措施加强对俄全面威慑。

在战略防御方面, 特朗普政府加强了反导建设。2018财年国防授权法案为导弹防御局提供123亿美元, 以加强国土、区域和空间导弹防御。首先, 美国计划全面升级美国本土的反导系统。美国将增设反导基地, 计划于2018财年在已部署的44枚拦截导弹的基础上新增28枚, 最终在东海岸或中西部部署104枚, (4) 新的拦截导弹将在顶端安装重新设计的拦截器;还将部署新的反导卫星, 并在阿拉斯加和夏威夷新建2部雷达。 (5) 其次, 继续在欧亚大陆两端构建针对俄罗斯的反导包围圈。在东欧, 目前设在罗马尼亚的反导设施已经建立, 在波兰的部署也即将完成;在亚太, 除韩国“萨德”系统外, 日本2017年已同意部署2套美国陆基“宙斯盾”系统。此外, 美国5艘巡洋舰和30艘驱逐舰被部署在临近俄罗斯的地区。再次, 准备部署天基激光反导武器。美国反导系统的发展对俄构成严峻挑战, 普京指出, “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 俄罗斯的核潜力就将完全贬值。” (6)

面对特朗普政府同时发展战略进攻与战略防御力量的双重挑战, 俄罗斯积极推进核武器现代化, 特别是发展具有突破美国反导系统能力的新型战略武器, 以维护与美国的战略平衡。近年来, 俄罗斯积极提高核力量的现代化水平, 至2017年底, 俄罗斯核三位一体现代化武器已达79%, 计划2021年使陆基核力量现代化武器的比重达90%。 (7) 普京在2018年3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详细列举了俄罗斯正在研发的具有突破反导系统能力的新一代战略武器, 其中除了“萨尔马特”重型洲际导弹之外, 还有其他新型的非弹道战略武器, 如“匕首”超音速航空导弹、“先锋队”高超音速战略滑翔导弹以及核动力巡航导弹等。目前, “匕首”超音速航空导弹已进入试验性战斗执勤。俄国防部长绍伊古指出, 这些新武器“能够克服现有及未来的反导系统”, 是“领先数年, 在某些方面领先数十年的武器”。 (1)

此外, 俄罗斯也在发展反导系统, 主要是A-235反导系统以及S-500防空系统。A-235反导系统的PRS-1M导弹于2017年11月进行了首次试射, S-500防空系统也于2017年进行了测试, 这两种武器未来列装后将大幅增强俄军反导能力。但是, 俄罗斯主要是通过发展战略核武器保持与美国的战略平衡。

第四, 俄美围绕经济制裁的矛盾更加激烈。特朗普政府上台后不但没有取消奥巴马政府开始实施的对俄大规模制裁, 反而对俄追加了多轮新的经济制裁, 扩大了对俄制裁的范围, 并重点打击俄罗斯的金融、能源和武器出口等关键经济部门。2017年8月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针对俄罗斯、伊朗和朝鲜的《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2018年2月美国依据以上法案公布了“克里姆林宫名单”, 将俄罗斯几乎整个政治领导层和知名企业家都纳入到了潜在制裁范围。2018年3月特朗普下令将对俄制裁延期一年。事实上, 这是美国遏制俄罗斯传统手段的强化, 主要目的在于削弱俄罗斯经济。2017年6月俄罗斯前财政部长库德林称, 西方国家对俄制裁对俄经济有着明显影响, 在未来3~4年内每年使俄经济损失GDP总额的0.5%, 而在制裁头几年使俄经济损失达GDP总额的0.8%。 (2)

俄罗斯对美国的制裁给予强烈谴责。普京表示, “我们看到的是反俄歇斯底里的加强”, “制裁本身绝对不合法。违反国际贸易准则和世界贸易组织规则……不能无休止地忍受对我国的蛮横无理。” (3) 作为报复, 俄罗斯宣布驱逐755名美国外交官并查封美国部分在俄资产。不仅如此, 2018年6月4日, 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关于影响 (反制) 美国及其他国家不友好行为的措施》的联邦法案。“这项反制裁法案适用于美国及其他对俄罗斯、俄罗斯自然人和法人采取不友好举措的国家。报复措施还适用于参与对俄制裁的不友好国家所管辖、受这些国家直接或间接控制的实体或其分支机构, 以及官员和公民”。“针对这些国家、自然人及法人, 法律允许终止或者暂停国际合作, 禁止或限制产品和原料的进出口、参与政府采购项目、参与国家及地区的财产私有化。” (4) 这是俄罗斯针对美国特朗普政府及其他对俄制裁国家采取的重要经济反制措施, 意味着双方在经济领域的斗争更加激烈。

除以上方面外, 美俄围绕所谓俄罗斯干预美国大选以及乌克兰等其他问题而在信息宣传以及外交等领域爆发了一系列斗争。而与双方斗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特朗普执政一年来俄美仅在叙利亚和反恐等少数问题上进行了有限合作。因此, 特朗普政府上台后, 美俄对抗是两国关系的主导方面, 而且这种对抗比奥巴马时期更为激烈。


二、特朗普执政后俄美关系持续恶化的深层原因


特朗普执政后俄美关系持续恶化或难以改善的深层原因主要有:冷战后俄美互不信任、彼此敌视的战略认知趋于固化, 两国在世界观上的对立难以调和, 双方现实利益的结构性矛盾无法消除, 以及美国外交决策体制对特朗普的束缚等。

第一, 冷战后俄美互不信任、彼此敌视的战略认知趋于固化。在俄美交往历史中, 主要是在冷战美苏争霸时期, 两方逐渐形成了互不信任与彼此敌视的战略认知。冷战结束后, 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 在俄罗斯陷于困境并努力融入西方大家庭的背景下, 双方这一认知暂时“淡化”。然而, 进入21世纪以来, 伴随着俄罗斯的崛起以及俄美矛盾的加深, 两国这一认知再次“清晰”并趋于“固化”, 并成为两国关系难以改善的重要原因。

在美国看来, 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地缘扩张再次显示其存在“帝国野心”, 它不断强化毁灭美国的战略核能力, 在一系列国际事务中挑战美国的霸权与利益, 从而在冷战后演变为美国的重大威胁与竞争对手。这不可避免地刺激或强化了美国对俄罗斯的不信任与敌视。据2017年一项调查, 64%的美国人认为俄罗斯是美国最主要的敌人。 (1)

美国上述认知来源于西方精英的反俄或仇俄意识。俄学者萨姆伊洛夫指出, 仇俄症“是多少个世纪以来西方文明对外政策意识中的固定组成。在和平时期这种情绪表现并不明显, 而在危机状况下, 当俄罗斯坚持自己的利益而这些利益又与西方利益相对立时”, 这种情绪就会“爆表”。 (2) 反俄或仇俄的根本原因在于, 在欧洲人以及后来的美国人看来, “俄罗斯是一个巨大的征服性国家, 它不知疲倦地开疆拓土, 威胁着欧洲的平静与独立”。 (3) 而当前, 美国以俄为敌的战略认知, 成为了阻碍俄美关系改善的意识形态因素。俄外长拉夫罗夫指出, 在俄美关系诸多问题中, “最突出的是反俄狂……就是这种偏执阻碍了我们两国在重要方向上的前进道路”。 (4)

而在俄看来, 美国在冷战后多次违背诺言, 欺骗俄罗斯, 并实施遏制俄罗斯的敌视性政策, 是俄罗斯的最大外部威胁。俄总统普京指出, 美国认为, “他们是胜利者, 是帝国, 而其他所有人都是附庸”, “我们一次又一次被欺骗”。 (5) 冷战后美国对俄采取的政策, 不仅使美国失去了俄罗斯的信任, 而且还将自己变为俄罗斯的宿敌。据2018年1月的调查显示, 68%的俄罗斯人认为美国是俄罗斯的头号敌国。 (6)

总体而言, 冷战后俄美互不信任、彼此敌视的战略认知逐渐加深并走向固化, 对两国关系的改善产生了消极作用。

第二, 俄美在世界观上的对立无法调和。特朗普执政后俄美关系难以改善的另一原因在于两国世界观的不同, 主要有两点表现:一是俄美对世界领导权及国际格局有不同主张。特朗普政府一直强调“美国优先”, 其核心理念仍在于追求美国在世界的领导地位。特朗普宣称, “我们正在重建国家, 重建信心, 重建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 (7) 2017年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 “美国的复兴与美国领导地位的重现使世界受到鼓舞。” (8) 由此可见, 特朗普政府的全球战略致力于维护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这完全符合美国一贯追求的单极世界的目标。而在俄罗斯看来, 美国应该放弃对世界领导地位的迷恋, 并最终走向多极世界。普京在2018年大选前指出, “原来处于台上首排的国家不想让出这一位置”, 它应该从“第一的位置稍微让一下”。 (9) 俄外长拉夫罗夫指出, “多中心世界秩序的形成是一个客观趋势, ……每个人都应当适应这一趋势, 包括那些已经习惯于在全世界以老大自居的国家”。 (10) 显然, 俄美两国对世界领导权有着截然相反的立场。这与俄美关于国际格局一贯对立的观点———单极世界与多极世界之争是一脉相承的。俄美这一世界观的对立, 决定了美国不愿看到俄罗斯崛起, 进而威胁美国的领导地位, 这也正是美国强调美俄竞争的重要根源。二是俄美两国解决国际矛盾的原则不同。冷战后国际力量的一度失衡强化了美国霸权, 同时也助长了美国基于实力, 而非国际法或国际关系准则解决国际矛盾的倾向。特朗普政府上台后, 继续奉行这一原则, 将实力视为大国竞争的工具以及解决彼此矛盾的手段。就如何应对俄罗斯等外部挑战问题, 特朗普曾指出, “无可匹敌的力量最有把握保障我们坚不可摧的防御。”(1) 而俄罗斯在冷战后更倾向于主张利用国际法或国际关系准则解决国际矛盾。俄罗斯认为, 应遵循“公认的国际法准则及平等、相互尊重和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原则”, “遵循联合国宪章的主要规定和原则”。 (2) 实质上, 这反映出冷战后在相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处于弱势的情况下, 俄罗斯希望借助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准则保护自身安全与利益的思想。

俄美解决国际矛盾的原则不同, 是两国关系难以改善的重要原因。冷战后, 俄罗斯希望基于国际法或国际关系准则处理与美国的关系并解决相互问题, 但美国却凭借自身优势更愿意采用军事、政治以及经济等实力手段谋求单方面利益与优势。因此, 这成为了俄美改善关系的重要障碍之一。

第三, 俄美现实利益的结构性矛盾无法消除。俄美现实利益的结构性矛盾是俄美关系难以改善的重要原因, 最核心的结构性矛盾有两点:

首先, 俄美地缘政治的结构性矛盾无法调和。其焦点在于, 俄罗斯竭力维护自己在周边地区的势力范围并希望通过其主导的欧亚一体化进程将周边国家纳入俄罗斯的战略轨道, 与美国竭力剥夺和压缩俄罗斯在周边地区的战略影响, 并将其周边国家逐步纳入西方战略轨道之间的战略矛盾。

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 其周边地区不仅为俄罗斯提供了抵御西方军事政治压力的战略缓冲空间与安全屏障, 而且也是俄罗斯发展本国经济, 重新崛起为世界大国并成为世界一极的主要战略依托;同时这一地区也是俄罗斯侨民大量聚居的海外地区。这些现实利益与俄罗斯独立后逐渐占据其国家思想主导地位的欧亚主义的核心观点———“俄罗斯-欧亚是一个整体的发展空间”、“欧亚的统一是所有物质因素与精神因素的统一” (3) 相互结合在一起, 使俄罗斯将维护其在周边地区的势力范围并主导欧亚一体化进程作为其外交政策的绝对优先方向。因此, 俄罗斯极力反对美国染指其周边地区。

在美国看来, 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追求的主导地位和势力范围, 是美国主要的地缘政治挑战。美国学者布盖斯基认为, “克林姆林宫想要恢复俄罗斯在前苏联共和国的影响力, 想要使那里的安全、对外政策、能源供应和贸易都由莫斯科说了算。普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与美国在欧亚地区的存在进行抗衡”。 (4) 因此, 为了维护世界霸权, 避免在后苏联空间出现一个由俄罗斯领导的反对自己的集团的出现, 美国并不承认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的势力范围, 并努力剥夺其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布热津斯基曾指出, 美国“应加强后苏联空间地缘政治的多元化, 这可防止恢复帝国的任何企图。因此北约与欧盟应尽力将后苏联空间新独立的国家纳入正在扩大的欧洲大西洋共同体轨道上, 首先是乌克兰。” (5) 由此可见, 俄美在后苏联空间存在着针锋相对的地缘政治矛盾。

其次, 俄美在战略平衡领域的结构性矛盾无法化解。冷战后美国成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 其追求世界霸权以及建立单极世界的愿望一度膨胀。然而, 俄罗斯与美国保持的战略平衡成为美国实现上述愿望的主要障碍。因此, 在美国看来, 要想获得世界霸权, 就必须获得相对俄罗斯的单方面战略优势。这是冷战后美国一直追求的目标。

而在俄看来, 与美国保持战略平衡不仅是俄罗斯国家安全的可靠保障, 也是俄罗斯保持世界大国地位、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的“基石”。一旦美国获得了单方面的战略优势, 美国就获得了战略力量的垄断权, 俄罗斯与整个世界就将置于美国核霸权的阴影下, 这是俄罗斯无法接受的。由此可见, 美俄围绕战略平衡的矛盾很难化解。

第四, 美国外交决策体制使特朗普难以实现改善美俄关系的愿望。尽管特朗普多次表达过改善美俄关系的愿望, 但仅从美国外交决策体制的角度来看, 特朗普也难以实现这一点。在美国外交决策体制中, 以总统为代表的行政机构并不是外交领域唯一的权力中心。作为立法机构的国会具有很大权力, 对总统有很大的影响和制约。

当前, 美国国会中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反俄力量, 它们极力阻止特朗普改善美俄关系。2017年7月在对制裁俄罗斯议案进行表决时, 参议院以98票对2票、众议院以419票对3票的压倒性结果通过制裁措施。 (1) 而且, 美国众议院通过的制裁俄罗斯的新法案要求特朗普总统必须获得国会批准后才能修改或解除法案中的制裁条款, 这实际限制了特朗普的外交权限。在国会压倒性意见的背景下, 特朗普不得不签署上述法案。俄总理梅德韦杰夫对此表示, “特朗普当局以最耻辱的方式将行政权力交给国会”。 (2) 以上意味着, 决定取消对俄制裁的“钥匙”掌握在美国国会而不是特朗普手中。这也同时表明, 没有美国国会的同意与支持, 俄美关系是无法改善的。普京曾对此无奈地表示, “我对 (美国政治) 体制本身最为失望”, “与这样的体制合作极其困难, 因为它无法预测。” (3)


三、俄美关系的未来趋势


在冷战结束约30年后的今天, 俄美关系已经走入“死胡同”, 在可预见的未来, 两国关系将难以改善;不仅如此, 俄美关系已经超越了“冷和平”的范畴, 双方之间的战略竞争还将持续, 很可能进一步加剧, 甚至走向更为激烈的大国对抗, 但是, 这种对抗既不会演变为大规模冲突, 也不会发展成为“第二次冷战”。

第一, 俄美关系已经步入“死胡同”, 在可预见的未来难以有效改善。在俄罗斯与美国的所有矛盾中, 两国围绕地缘政治、战略平衡、以及经济制裁而产生的矛盾, 是阻碍双边关系改善及发展的最核心的三个现实矛盾。

在上述三大矛盾中, 与乌克兰有关的经济制裁问题是由双方地缘政治矛盾派生出来的, 并具有相对独立性。但是, 恰恰是该矛盾的发展趋势, 成为了俄美关系走向的标志, 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俄美两国关系能否实现正常化。而遗憾的是, 美国对俄制裁如果不是说永久的, 也将是长期的。2017年12月时任美国国务卿的蒂勒森曾指出, “我们永远不承认俄罗斯占领以及试图吞并克里米亚。只要俄罗斯不将半岛归还于乌克兰的完全控制下, 与克里米亚有关的制裁将一直生效”。 (4) 这意味着, 特朗普政府将美国对俄经济制裁与克里米亚领土归属问题挂钩。而且, 美国已经排除了在俄美之间就乌克兰问题达成政治交易的可能性。美国国务院政策企划局长、国务卿顾问布莱恩·胡克2017年11月表示, 美国不准备与俄罗斯达成在一些原则性政治问题上相互让步的大型政治协议, 他指出, “美国国务卿蒂勒森明确向俄罗斯表示不会达成大型协议。不会有这样的协议, 比如说俄罗斯在叙利亚做了什么, 会在乌克兰产生附带效果。” (5)

而俄罗斯多次表示不会归还克里米亚。俄外长拉夫罗夫指出, 克里米亚成为俄罗斯的组成部分是当地“居民自由民主意志的表达, 所以归还半岛的题目已经结束”。 (6) 普京2018年3月表示, “没有 (归还克里米亚) 这种情况, 永远都不会。” (7) 这意味着, 美俄无法在乌克兰问题上, 特别是在克里米亚的归属问题上达成妥协。因此, 美国对俄制裁将是长期的。同时, 这也表明, 美俄关系难以在短期内或者在特朗普任期内得以改善或实现正常化。俄总理梅德韦杰夫2017年8月就美国新一轮制裁评论道, “改善我们与美国新当局的希望破灭了”。 (1) 此外, 正如上文已经指出的, 与乌克兰有关的经济制裁这一问题的根源, 即俄美在后苏联空间的地缘政治矛盾, 以及双方围绕战略平衡的斗争也是无法调和的。换言之, 俄罗斯与美国难以克服阻碍双边关系改善的上述三大现实矛盾。因此, 基于上述情况可以判断, 俄美关系在冷战后历经约30年的调整最终步入了“死胡同”, 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是难以改善的。

第二, 俄美关系已经超越了“冷和平”的范畴, 双方之间的战略竞争还将持续, 很可能进一步加剧, 走向更为激烈的大国对抗。前文论及, 美国特朗普政府已经明确将俄罗斯视为美国的主要威胁与竞争对手, 而且对俄罗斯还实施了包括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外交等多方面措施在内的“系统性”遏制。而俄罗斯也不得不将美国视为主要威胁与潜在敌人, 并在一系列领域展开了战略反制, 从而使俄美双边关系中充斥着强烈的竞争与对抗成分的“光谱”。因此, 俄美关系不仅已经脱离了正常化“轨道”, 而且也超越了“冷和平”的范畴。

不仅如此, 未来美国特朗普政府的上述对俄政策还将延续, 甚至强化。2018年4月12日, 美国候任国务卿蓬佩奥在国会参议院听证会上指出, “俄罗斯对美国而言是一个威胁。如果获批担任国务卿, 他将确保特朗普政府像过去15个月所做的那样, 用实际行动对抗俄罗斯, 重启对俄威慑。” (2) 他在致国会的书面致词中称:“俄罗斯继续侵略行动, 多年来针对其侵略的软政策促进了它的行为。现在该结束了。我们政府要让普京提高代价的行动清单很长。” (3) 这意味着美国未来将继续对俄实施强硬的遏制政策。目前, 有些实际措施已经在拟定或实施之中。在战略力量方面, 美国为了获得相对俄罗斯的战略力量优势, 除了前文指出的将大力发展美国现代化战略核力量以及发展针对传统战略武器的反导系统的既定计划之外, 美国还将针对俄罗斯等国研制的可突破美国现有反导系统的高超音速武器的防御问题加强研究与应对, 为此, 美国五角大楼2019财年计划给导弹防御局拨款99亿美元, 其中1.2亿用于高超音速武器防御, 与2018财年的预算相比增加了60%。 (4) 在常规力量方面, 美国还将继续加强针对俄罗斯的常规力量威慑。例如, 2018年5月初美国宣布将重新组建于2011年解散的第二舰队, 其行动范围将在美国东海岸与大西洋北部海域之间, 主要目的是遏制俄罗斯海上力量扩张。在地缘政治上, 美国将继续分化后苏联空间并对俄罗斯实施地缘遏制。2018年4月作为候任国务卿的蓬佩奥指出, “武装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抵制俄罗斯扩张主义的勇敢年轻人”是美国对抗俄罗斯的行动清单之一。 (5) 显而易见的是, 美国的上述政策必将引发俄罗斯的强烈回击。因此, 未来俄美两国的战略矛盾与斗争还将继续, 并很有可能进一步加剧, 从而走向更为激烈的“大国对抗”。

第三, 俄美对抗既不会演变为大规模冲突, 也不会发展成为“第二次冷战”。尽管美俄对抗愈演愈烈, 但这种对抗仍将被限定在可控范围。一方面, 显而易见的是, “核恐怖平衡”将再一次保障具有世界最强大战略核力量的俄罗斯与美国做出理性的战略抉择, 不会允许双方之间出现大规模冲突。另一方面, 虽然当前及未来俄美之间的对抗涵盖地缘政治与军事、战略平衡、经济以及外交等领域, 且具有长期性和难以妥协性, 并因此具有与20世纪后半期冷战相似的一系列成分, 但是, 俄美之间的未来对抗不会最终演变成为“第二次冷战”。首先, 当前俄美之间的对抗完全基于国家利益的现实考量, 没有20世纪后半期冷战中具有的“意识形态”内涵。尽管西方国家大肆指责俄罗斯是所谓的“威权”国家, 但是, 俄罗斯与美国在国家制度形态上没有本质差别, 这也决定了在俄美对抗中缺乏意识形态因素。二是当前俄美斗争的地缘范围是有限的, 主要集中在东欧、独联体以及中东等地区, 远不像冷战时期那样席卷全球;三是俄美当前及未来的对抗烈度也远逊色于冷战时期美苏之间的对抗。首要原因在于, 虽然美国对俄罗斯实施“系统性”遏制, 但是, 俄罗斯是将维护自己的利益以及与美国的合作, 而不是将与美国的对抗列为对美政策的最终目标。俄外长拉夫罗夫指出, “我们对带有侵略性的攻击予以回应, 但我们不会刺激对抗。我们将继续坚定、有力地捍卫我们的立场”。 (1) 普京表示, “我们希望与美国和欧盟开展正常、有建设性的合作”。 (2) 俄罗斯的上述立场表明俄罗斯并不谋求与美国的对抗。需要看到的是, 俄罗斯并不谋求与美国对抗的政策是由俄罗斯的国家发展战略决定的。俄总统普京在2018年3月发布的国情咨文中将提高民众生活质量与福祉, 实现俄罗斯的突破性发展, 以及营造现代化环境列为未来6年俄罗斯发展的主要战略目标。 (3) 为了完成上述目标, 俄罗斯需要良好的国际环境, 这正是俄罗斯并不谋求与美国对抗, 而是谋求与美国合作的主要原因所在。而相对冷战后其他历届美国政府而言, 特朗普政府更重视减少债务和财政赤字、振兴美国制造业以及增加就业等国内问题, 在对外政策中, 虽然美国特朗普政府强调俄罗斯对美国的威胁与竞争, 并对俄罗斯采取了一系列遏制措施, 但是, 美国特朗普政府还将中国、无赖政权以及恐怖组织列为美国的主要威胁, 而且在外交实践中, 特朗普政府更为优先重视的是, 解决贸易逆差及贸易规则问题。美国特朗普政府面临的以上任务意味着, 美国无法将更多力量或资源聚焦于遏制俄罗斯。上述情况共同决定了, 双方对抗的烈度将逊色于冷战时期的美苏对抗。

同时, 也要看到最后, 在当今全球化深入发展, 一系列新兴国家群体性崛起, 以及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流的背景下, 实力相对下降的美国与早已不是超级大国的俄罗斯无法像冷战时期美苏对抗那样有能力主导国际格局, 事实上, 真正愿意加入美国遏制俄罗斯行列的仅有英国等少数西欧国家, 以及东欧和波罗的海国家, 而俄罗斯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以及欧亚经济联盟中的盟友实际上并不愿意卷入到俄罗斯对抗美国的争端中。

总体来看, 尽管俄美之间的战略矛盾与斗争不断加剧, 并对国际政治与安全环境造成了重大消极影响, 但双方之间的对抗并不能最终演变成“第二次冷战”。

(本文注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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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现代国际关系》2018年06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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