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加害最深的国家,中国人却研究得最少。不单是现在,就是100年前,当许多中国青年面向东洋的时候,大家接过了日本传递来的思想,却朦胧于日本的走向。于是我们此次纪念抗战胜利,就更加不容漏掉加害者的转变轨迹。当然政治轨迹易求,民族特性难析,对日本的研究远不能止于一次纪念。否则,再多的伤害仅仅头上伤疤的叠加。
100年,中日漫长赛跑。
60年前的中日战争,准确地说,日本已经准备了100年
从19世纪初开始,当中国人还沉醉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时,日本就已经对中国歹意萌动了,1823年,佐藤信渊(德川幕府末期日本儒学家)首次明确提出了灭亡中国的具体战略部署。到了明治维新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日本现在1万元的纸币上就是他的头像——的时候,中国远不是一个令日本尊敬的强国了。福泽谕吉在1882年创办《时事新报》后,起劲宣传“控制朝鲜论”、“瓜分中国论”、“日本脱亚入欧论”,主张日本必须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向东亚扩张。后来者木户孝允、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明治维新三杰”)更是继承了福泽谕吉的衣钵,并把它操作起来。
当时日本对中华还保留一点残存的敬畏,就像恶狼看见一只羸弱的狮子,辨不清它病得到底多么严重,于是日本就旁敲侧击,从外围打探起了中国,1875年日本挑衅朝鲜,并且于第二年派森有礼杀气腾腾直奔北京交涉,恭亲王奕忻唯恐惹是生非,说什么“日朝之事,日朝了之”。一句话,清政府就泄漏了斤两,接下来就有了《江华条约》、1882年的《济物浦条约》以至于1894年的甲午战争。
如果从双方领导人的执政能力来对比,中国的悲剧早就显露了
明治天皇(1868年~1912年)上台时,中国正是同治七年,而大清朝的主子却是年仅20来岁的慈禧,此人完全昧于世界大势,只知征逐权势,“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反观对手明治上台的第一件事便是1869年的建军,1870年又设工部省发展军工。可怜清政府是直到琉球被日本巧取后才想到在1884年建了个海军衙门,军事工业虽然在洋务运动中稍有起色,但其支配权落在了一帮地方官僚手里。结果是号称“东方无敌舰队”、世界第四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号称“东方的俾斯麦”的李鸿章把自家的银子送走了6.8亿两(还不包括利息)。到了大正天皇手里(1912年~1925年),虽然日本的进步不如明治时期,但中国此时已经是军阀乱象,日本连个对手都找不到,这一时期中国统共存在了10个以上的国家元首,走马灯似地换了43任内阁。到了昭和天皇(1926年~1988年)的手里,中国还整个儿一盘散沙,虽然有1928年的形式上的蒋介石统一,但从这年起到1937年又有哪一年没有战争,不是内讧就是“剿共”。
可以说,中日两国自1848年以来的长途赛跑,中国在起跑线上败绩已显,只不过靠着幅员辽阔支撑了一段时间,而日本在探知了中国的底细后,也越来越不把中国当作真正的对手了,它的胃口一次次张大,直至食物超过了自己的胃。
抗战胜利,中国人实现了体格再造
日本是个善于学习的民族,它早年学习了中国的儒家思想,但独独落掉了“仁”;后来它又学习了西方的器物之利、政体之形,但“日本人采集了西方的缺失,并保留自己的缺失”(罗素语)。大和民族作为一个岛国属性的民族,它在自己的进化中缺少与其他民族共生的经验,所以当它把“忠君”“勇武”思想变成了民族扩张主义之后,它的侵略性和嗜血性比帝国主义还帝国主义,中国只是不幸地成了它的发泄对象。
一定意义上说,日本也是“不幸”的,如果日本的周边都是一些人寡地少的小国,那么它的“东亚王”说不定早就有模有样地当起来了。但是它却碰到了中国。很多人都说,日本的侵略打断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但如果我们从中国的实际情况来讲,譬如就讲1927年~1936年中国经济的“黄金十年”,它们积累的财富如果不是消耗于抗日,肯定就是消耗于内战。蒋介石10年战争都没能真正统一过中国,那么更加不能期待他的政府来引导中国走向现代化了。缺少强权人物的中国在当时只可能走向另一个战国时代,而不是强国时代。
日本的那一棒子使得中国彻底沉沦,也使得中华民族出现了一个转捩点。在损失了3500万生灵后,在饱尝了那段由日本强加的椎心之痛后,一个曾经百病缠身的民族竟然奇迹般地浴火重生了,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尊严和自信。这可能就是抗日胜利的最大价值。
我们怎样纪念抗日战争
我们对抗日战争念兹在兹,不独对日本有一种警惕,更是对自己的一种警惕。中华民族的一次伟大抗战,无论是在国际上还是在国内都没有一个很好的纪念,确实令人深思。看着法国纪念诺曼底登陆60周年、俄罗斯纪念反法西斯胜利60周年,一个个神气得像个恢复了性功能的情场男人,而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是靠着各种零碎的记忆挤牙膏般地弄点不成系统的东西来敷衍自己,失去了细节的历史总是枯燥而不真实,要靠它来流传后代,真不知后代会怎样臭骂我们。
大沽口炮台,几尊残废的旧炮早已老朽断裂;宛平城布满弹痕的城墙上,已经长出了野花;岳麓山上的作战沟壕,几经风雨倾圮难寻。历史和现实就像洋葱头一样,一层层地清晰可辨但又难于隔裂,今天当我们稍稍舒展了筋骨,再次回首60年前的历史宿命时,不再是蹙眉扼腕,而是呵壁问天;不是为了寻求复仇的心理基石,而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自己。
我们准备分两期来进行这种纪念,一期专讲日本军国主义的崛起,二期再述中国的浴血奋战史。当然纪念的东西总是挂一漏万,就像让一个百岁的老人回忆自己的青春,谁还记得每次打架的细节,但记忆总比失忆好得多。
本次策划得到《世界军事》编辑部的支持。
(本文摘自《看世界》200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