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1日是中国的农历小年。中午时分,与兄长通电话询问住院母亲近况,得知一切如常不用担心,心中欣慰。当晚七点到家,接到姐夫打来的电话,得知一小时前,母亲突然去世。身边除了照看的护工外,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母亲走的如此匆忙,让我们远在外地的子女十分震惊和悲痛,但细想一下,也许是母亲不想让自己和家人太痛苦!
我的母亲刘昆明出生于1932年农历腊月28,属羊。去世时是2015年2月11日下午6点,离83周岁生日只差五天,享年83岁。
2月13日上午10点,在母亲去世40小时后,母亲所在的单位,安徽铜陵市立医院为母亲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50多位亲朋好友和母亲所在的单位领导、同事,以及当地市领导,为母亲送上了最后一程。
2013年11月1日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状况就一直不好。去年5月入院后,期间也发了几次病危通知,经抢救也都转危为安。对母亲病况,虽然家人也都有一些心理准备。但面对亲爱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仍然感到万分悲痛。一个月来,对母亲往事的回忆,如同过电影一样,清晰浮现在眼前。
母亲1949年4月下旬在安徽芜湖参军。那是渡江战役后,人民解放军解放了芜湖,流亡到芜湖的安徽阜阳女中的十一位同学在芜湖集体参军。那年母亲17岁,一起参军的同学有王传娥、马元洁等。参军后被分配到皖北军区医校学习。原定三年制,后来提前毕业,1950年7月被分配到三野后方医院三所九室任医生。
1952年,母亲所在的部队集体转业。作为人民军队的一名普通女兵、医士,母亲没有显赫业绩,十分平凡。母亲在部队时间虽然只有短暂三年,但却铸就了母亲的一生坚忍性格。
作为人民军队普通的女兵,应当具有怎样的个性特征呢?为此,我询问了一些当过女兵的朋友,她们给我的答案几乎类似,即:服从、吃苦和坚忍。回忆母亲的一身,确实具备了上述女兵的基本品质。
先从两件事说起。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我在农村插队时,别的插友父母家人经常去生产队看望子女,但我的父母就从来没有去看望过我。我也为此感到骄傲,因为自己也不希望他们专程到农村来看我。但觉得父亲不来看望很正常,但对母亲不来看望多少有些不解。多年后,我曾问过母亲:“我在农村插队几年,你为什么从不来看望我呢”?母亲的回答很简短:“你又没病没灾”。意思说,没病没灾,也没有什么事,有什么理由需要看望呢。说起来也是!母亲当兵时只有17岁,还是一个女生,就冒着枪林弹雨在战场上抢救伤员。在母亲看来,一个高中毕业的大男孩,都18、19岁了,插队算什么,那还叫苦吗?需要看望吗?
第二个件事:90年代初母亲退休,得知单位组织退休同志到北京旅游,我们很高兴,想接母亲来家住(那时我们在北京刚刚分到一套新房)。可母亲到了北京,住在北京苹果园附近宾馆,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夫妇到旅馆去看望她。我们到了旅馆,母亲问了我们一些生活和工作情况。我们请她到我们小家去看一看,至少吃一顿饭。可母亲回答是,看到你们好就行了,你们家我就不去了!事情过去很多年我才想明白,这可能也与母亲当兵的经历有关,虽然是一个女人,却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事。前几年母亲曾想和父亲一起来北京小住,结果父亲发生脑出血后这个愿望没能实现,留下的是终身遗憾!
一、服从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作为女兵,服从是基本品质。母亲也是始终将服从组织作为生活的准则。50至70年代,母亲作为医师,前后调动了多个单位。这些工作调动,特别是在五十年代,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工作需要。六十年代以后的工作调动,与父亲工作调动有关。所有的工作调动,组织的需要就是唯一理由。工作调动时从来没有向组织提起任何要求。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应当对母亲的行为都能够理解。
从1952年到1979年,母亲的单位经常变换,身份却始终没有变化,就是医士。直至1979年才从医士升格为医师,1988年退休之前,才从医师升格为主治医师。而主治医师,就是一个中级职称。也就是说,行医近40年的母亲,无论是业务水平和敬业水平,似乎职称应当更高一些,但母亲对此没有任何抱怨。
二、吃苦
对母亲在部队的情况,作为子女并不知详。总以为战争快结束时才入伍,又是在后方医院,那又有什么危险呢?母亲75岁时,给我们回顾了她自己在部队的情形。她所在的医院接受的是淮海战役和抗美援朝伤员。“那时住在农民家,伤员睡的是农民送来的木板床,我们是医、护、工一条龙工作,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不仅辛苦,还要能够忍受伤员发脾气,有的伤员不是摔,就是骂。有些同学经受不了这些考验,开小车另找门路去了。医院所在地农村土匪猖獗,夜间四处枪声。伤员牺牲了,夜间需要上山抬棺材,土匪枪声不断,黑灯瞎火用小马灯照明,也经常有战友牺牲。生活如此艰辛,但我们都坚持下来了”。
与母亲战友聊天,也都印证了那一期间的环境险恶和工作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和承受。
母亲能够吃苦,也反映在她的工作上。60年代初期至70年代初期,母亲在一个矿山医务室工作。那是一个有着几千人的矿山,包括一些流放在这儿的劳改犯。矿山医务室不仅要为矿山职工服务,还要为周边的农民服务。虽然父亲那时在这个矿山担任矿长。但作为矿长的妻子,一个医务室医士,几乎是这个矿山最忙的人。那时没有白天黑夜,只要有人喊出诊,包括接生,经常夜里也是随叫随到。特别是在文革期间,父亲受到冲击,被隔离审查,矿山也分成两大派系,很多人都去闹革命了。但矿山医务室却更加忙碌,在那种情况下,母亲不仅要照看家庭,对自己从事的那份职业,仍然没有任何懈怠。医务室只有几位医生,夜间值班是常有的事,夜间忙了一夜,白天还要继续上班,工作没有白天黑夜。母亲对工作的敬业,也得到了矿山职工和周边农村人的尊重。母亲去世后,一些人知道后没有为母亲送上最后一行而感到遗憾。
三、坚忍
坚忍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坚忍不仅包括生理上所能够承受的坚忍,同样包括心理上的坚忍,即坚强的意志。
母亲1952年在部队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直到1985年53岁才入党。那时她的孩子都已经是共产党员了。影响母亲入党的原因,就是母亲的家庭出身。
在一个很长时期,至少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前,对母亲的家庭背景,我们作子女的几乎一无所知。在我们三个子女意识里,我们是江苏人,因为父亲是江苏人,接触的亲戚也都是江苏老家人。我们只是生活在安徽而已。
父亲出身贫农,1942年在江苏淮安入党,以后参加新四军,是行政级别14级的党的基层干部。但对母亲的父亲母亲,我的外公、外婆,以及母亲这边的亲戚,几乎没有往来。我的外公外婆先后与1963年和1974年去世,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情况。
母亲在解放后的一个相当长时期,至少20年时间,与自己父母没有往来。之所以没有往来,完全是由于母亲家庭出身所致。母亲出生于地主家庭,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了解,这是入党难以逾越的障碍。既然是地主家庭出身,必须与地主家庭划清界限。否则,所带来的压力是难以承受的。过了很多年我们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而在那个时代是不能有任何表露的。这需要有怎样的坚忍之心才能够做到。
直至改革开放后的一个很长时间后,我们对于母亲的家庭出身才有一些了解。母亲出生于安徽阜南县三塔乡,其父亲刘培芝也就是我外公是当地一位有名望的乡村教育家。他中师毕业,立志学陶行知教育救国,也曾去拜访过陶行知先生。卖田筹资在家乡办了一所学校——许棠小学。这在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举动。阜南县教育史志上曾有记载。据母亲回忆,那时家里实际十分贫穷,住的茅草屋,吃的粗茶淡饭,但外公乐在其中。外公一生有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全都培养上学,让其接受文化教育。这些子女建国后大都成为人民教师和国家所需要的人才。就是这样一位为家乡教育做出重大贡献的士绅在建国初期因为有一些土地出租支撑教育,却被定为地主成分。戴上这样的“帽子”,从此就被打入另册。子女的前程全都蒙上了阴影。母亲姐妹六人,一个弟弟。四个姐姐,除了加入地下党的二姐早世(1941年)外,其余四个姐妹和弟弟也都因此受到诸如开除、受歧视、下放等多方面的牵连,甚至连累到他们的子女。母亲是幸运的,只因她参军当了一个普通的医士,且又嫁给了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因而所受冲击相对较小,但想要入党,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一个毕生从事于教育,将出租土地所得投入当地教育,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应当鼓励的,但却在共和国一个相当长时期,这样的人却被打入另册。母亲自然有着自己的是非,但在那个时代,只有将这些痛苦埋藏在心底。这需要有怎样的坚忍的心才能够做到。
外公1963年5月在安徽阜南去世。母亲没有前去送行,为此十分难受。1974年9月外婆去世。那一年,母亲排除了种种困难为自己的母亲送行。也正是那一次,我们作为子女的第一次听说母亲还有这么一位母亲曾经生活在阜南老家。
母亲的坚忍,还在于母亲长期与疾病做斗争。上个世纪90年代后,母亲患有多种疾病,在与疾病顽强做斗争的过程中。母亲的坚忍品质表现的淋漓尽致。
母亲一生追求进步,追求光明。包括30多年对党的追求,因为入党是她们那批同学的追求,也是那个时代的追求,也曾经在一个很长时间意味着对光明和进步的追求。
母亲一生勤奋好学。1947年以第六名身份考取阜阳女中。高中没有毕业选择了当兵,先是在皖北军区医学院学习,1952年从部队转业后又去芜湖卫生局办的五年制的夜大学学习了五年。离休后又上了三年老年大学。按照母亲自己的话说,一辈子都在学习。
近期,网上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母亲越强势,对家庭的毁灭性越大”,认真想一想还真有道理。母亲性格恬静,宽容忍让,孝敬公婆,善待亲友。这也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十分和睦,多次被评安徽省“五好家庭”的重要原因。多年给我的记忆是,父母的工资近200元,这在六、七十年代中国,应当说是十分富裕了,但家中几乎没有积蓄。每月父母的工资发下来后,母亲要把其分成几份。先寄给困难亲戚,再给一些零钱给在一起生活的公婆,余下来才用于全家的生活。父亲曾对母亲有一个评价,“你们的母亲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好学,特别能容人,让人,没有和公婆吵过嘴,对子女和陈氏家族的任何人都是关怀备至。”
母亲在部队,遇到了曾经是伤员在医院治疗又被部队医院留下来担任医院指导员的父亲。从此,母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母亲说,她与父亲有四层关系,上下级关系、夫妻关系、同志关系、师生关系。母亲1994年突患重病,是父亲的精心照顾才有好转。10年前又突发危险,又是父亲组织竭力抢救,才转危为安。父母结婚61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2013年11月,父亲去世了,母亲的大山倒了。
2月13日上午在母亲告别仪式上,在母亲的单位领导致悼词后,我代表家人向所有为母亲送行的人表示感谢。并对母亲的一生作了一个简短总结:我的母亲,“在人民解放战争的隆隆的炮声中奋勇向前,在人民军队的大熔炉中茁壮成长,是人民军队光荣的一兵;以后转业地方,勤奋好学,工作敬业,是一个称职的医务工作者;在家庭中,母亲对子女要求严格,孝敬公婆,对亲友热心帮助,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好母亲。”
母亲退休后,每年春节,都能够接受到很多亲朋好友的祝愿。或上门看望,或电话慰问、祝愿。特别是她的几位一同参军的战友、同学,包括目前与女儿生活在澳大利亚、曾经在部队担任母亲区队长的沈诚叔叔,以及母亲的中学同学、战友王传娥阿姨; 生活在福州的母亲中学同学、战友马元洁阿姨,每年的电话慰问、祝愿,都给母亲带来了无比的快乐和喜悦。
值此母亲去世一月之际,谨以此文,悼念敬爱的母亲,并祝愿与母亲同时代的老人,包括她的同学、战友健康长寿,祝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和他们的家人健康、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