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在周代是可以配乐演唱的歌诗,《国风》则是采自周代15个地区的歌诗。现存《国风》没有以一章成篇者,都是由两章以上组成,这是因为它最初是供人演唱的歌词。通常情况下,每首歌都要分几段,因此,歌词也就不能只是一段,而要有几段。当时的一段歌词,就是《诗经》中的一章。每段歌词长短不一,少则两句,多则十余句,由此造成《诗经》各章的句数参差不齐。探讨《国风》的章句结构,实际上是分析周代地方乐曲的歌词形态,以及由此形成的《国风》的文本的结构艺术。
一
《国风》通常是一首诗由几章组成,因为一章就是一段歌词,所以,每首诗各章的句数绝大多数是相同的,为的是适合演唱的需要。但是,也有个别例外,流传下来的《诗经》文本,在《国风》中就有同一首诗各章句数不一致的现象。这类诗共有八首,它们是《召南》的《行露》、《野有死麕》,《?{风》的《君子偕老》、《载驰》,《郑风•丰》,《魏风•葛屦》,《唐风•扬之水》,《秦风•车邻》。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复杂的,鉴于它们在《国风》中所占比例较小,在进行整体观照时可以忽略不计。《国风》章句结构如表1所示,通过统?计,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在《国风》160篇作品中,四句成章的72首,数量最多,占总数的45%;其次是六句成章者,计32首,占总数的20%。两项相加,总数达104首,占《国风》总数的65%。如果再加上八句、十句、十二句成章的篇目,《国风》八句成章的8首、十句成章的4首、十二句成章的3首,偶数成章的篇目119首,占《国风》总数的73.7%。由此可以看出,《国风》作品偶数句成章的占绝大多数。前面排除的8篇作品,有3篇全是偶数句组成一章。把这3篇再加进去,《国风》偶数句成章的作品多达122首,超过总数的3/4。《国风》绝大多数作品采用偶数句成章的结构方式,其中的一章相当于后来的一首诗。这种偶数句成章的结构方式,奠定了中国古代诗歌的基本样式,即每首诗由偶数句组成,后来的绝句、律诗以及大多数古体诗都是如此,奇数句构成一首诗的情况较少,属于例外和偶然,而不是常规。
表1 《国风》章句结构一览表
《国风》多数作品是遵循偶数句组成一章的原则,但是,它的每篇作品的章数却不是偶数居多,而是奇数居多。《国风》160篇,其中由三章构成的93首,占总数的58%。《国风》多数作品的篇章结构遵循的是奇数章成篇、偶数句成章的原则,成篇和组章的原则是相反的。《国风》多数作品由奇数章组成,每章由偶数句组成,这样一来,这些诗歌本身就形成了奇偶相生、阴阳互动的结构。在演唱歌诗时,每段歌词基本都是四言诗句,又由偶数句组成,给人一种整齐匀称的感觉。可是,由于多数歌词是由三段组成,分三段演唱,又使人在感觉到整齐匀称的同时体味到数量上的变化。这种音乐欣赏在时间上先是整齐匀称,后是流转变化的感觉,有利于调动人的审美兴趣,避免了呆板沉滞。这种歌词用文字记录下来,在空间排列上就形成奇偶相生、阴阳互动的形态。这种结构模式对于中国古代诗歌具有原型意义。后来的绝句、律诗都是以奇数字组句,而以偶数行成篇,每句或五言或七言,每首诗或四句或八句。新体诗的这种结构范式,在《诗经•国风》的篇章、章句结构中已经有了雏形。
在《国风》中,每章诗四句或六句较为多见,由四句和六句组章的作品共101首,占《国风》总数的63.2%。四句或六句组章,就是每段歌词四句或六句,这在当时是比较适中的长度。如果每段超过八句,就是比较长的歌词。从统计表中可以看出,每段歌词超过八句的作品主要见于《郑风》、《魏风》、《唐风》、《秦风》,都在3首以上。考虑到《郑风》共21首,在《国风》中数量最多,所以,超过八句的长歌词所占比例并不高。《豳风》共7首,每段超过八句歌词的作品却有2首,所占比例是较高的。按所占比例计算,每段超过八句的长歌词主要出现在《魏风》、《唐风》、《秦风》、《豳风》。相反,《周南》、《召南》、《邶风》、《齐风》、《陈风》、《桧风》、《曹风》却见不到每段超过八句的歌词。魏、唐、秦、豳位于西部和西北方,周南、召南为南方,齐、邶位于东方,陈、曹位于东南。《国风》超过八句长段歌词的地理分布表明,西部和西北地区演唱的歌曲,往往出现每段超过八句的现象,而东方、南方和东南地区演唱的歌曲,每段则比较短,超过八句的现象很罕见。《王风》居于中间地带,所以,虽然也存在每段超过八句的现象,但数量不大。歌曲演唱时出现的地域之间的差异,造成了各地《国风》文本形态的不同。
《国风》作品中,每章超过十句的歌诗共8首,在《国风》中属于超长的歌词。这些作品分别是《卫风•氓》,《王风•黍离》,《郑风》的《大叔于田》、《溱洧》,《魏风•园有桃》,《秦风•小戎》,《豳风》的《七月》、《东山》。在上述作品中,《王风•黍离》以叙事为主,兼有抒情。《魏风•园有桃》叙事兼抒情,以抒情为主。除此之外,其余6首都是叙事诗。《国风》主要是用于演唱的抒情歌曲,抒情诗居多。《国风》为数不多的超长歌词中,叙事诗占绝大多数。这个事实表明,当演唱叙事性歌曲时,往往每段歌词较长,由此出现每章诗超过十句的现象,这类歌曲一般都要比抒情歌曲长。《豳风•七月》最为典型,每段十一句,共八段,总计达八十八句,不但每段句数多,而且段落也多,是《国风》中篇幅最长的作品。
二
《诗经•国风》是在原始歌谣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原始歌谣章句结构的基本形态是《诗经•国风》组合章句的部件,《诗经•国风》章句结构的多种模式,都可以从原始歌谣那里找到原型。
原始歌谣为《诗经•国风》提供的章句原型有三类。一是《吕氏春秋•音初》篇记载的涂山氏所唱的《候人歌》:“候人兮倚。”这是只有一句词的歌诗,是单句成章,是最简单的原始歌谣。二是《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记载的相传黄帝时代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这首歌谣是四句成章,但又可划分为两节,前两句是一节,叙述弹弓的制作;后两句为一节,叙述弹弓的使用及功能。三是《尚书•皋陶谟》记载的相传作于虞舜时期的《赓歌》,首章如下:“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1] 这是三句成章,这三章是平列的关系,各表示一层独立意义。
《诗经•国风》对原始歌谣的上述三种章句结构方式都有借鉴,从而形成了从两句成章到十二句成章的多种章句结构方式。不过,具体到每一种章句结构方式,它们从原始歌谣那里所继承的因素又不尽相同。
《诗经•国风》最简单的章句结构是两句为一章,《周南•螽斯》、《齐风•卢令》属于这种类型。两句成章的结构特点是前后两句合起来表达一层完整的意义,不能拆分开来。试以《周南•螽斯》首章为例:“螽斯羽辛辛兮,宜尔子孙振振多。”螽斯指蝗虫、蚂蚱一类的飞虫,繁衍速度极快。辛辛、振振,都是众多之象,是以螽斯的众多引出人类子孙众多,家族兴旺。如果把这两句拆解开来,每一句表达的意义都是不完整的。《齐风•卢令》同样属于不能把两句拆解开来的章句结构,两句是一个表达完整意义的语言单位,也是独立的一章。《诗经•国风》两句为一章的结构方式,主要是继承《弹歌》的传统。
《诗经•国风》三句成章的歌诗共9首,这种章句结构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三句诗一脉贯通,缺少任何一句都会造成表达障碍和缺陷,如《召南•甘棠》首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这是说对生长茂盛的甘棠树不要剪伐,因为那是召伯停留过的地方,前两句与末一句是因果关系。类似《召南•甘棠》这种三句成章、一气贯通而不能分隔开来的作品还有《召南•騶虞》、《王风•采葛》、《齐风•著》、《魏风•十亩之间》、《秦风•权舆》、《桧风•素冠》、《豳风•九罭》,共计8首,在三章成篇作品中占绝大多数。这类作品的章句结构继承的是《赓歌》的传统。《周南•麟之趾》采用的也是三句成章的结构方式,首章如下:“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在这三句歌词中,第一、二两句表达实在意义,由吉祥兽麟的脚趾联想到成群的贵族公子。第三句则是慨叹之语,去掉这一句,前面两句的意义仍然是完整的。这首诗每章句子采用的是2+1方式,即前两句为一个单位,尾句为一个单位,尾句的慨叹类似《候人歌》,前两句组成一节,则是从《弹歌》结构派生出来的。这种2+1的三句成章方式,在《诗经•国风》中只有《周南•麟之趾》这一首,所占比例很低,不带有普遍性。
两句成章和三句成章,是《诗经•国风》两种最简单的结构方式,其余多句成章的结构方式,是对两句成章和三句成章结构方式的扩充。两句成章和三句成章的结构方式,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把两句和三句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不能进行拆解,是构成篇章的基本单位。《诗经•国风》那些多句成章的作品,基本上也遵循这个原则。
《诗经•国风》多句成章的作品,每章的句数有偶数与奇数的区别,由此而来,它们对两句为一组和三句为一组的结构形态,在具体运用中也存在不同的组合方式。
每章句子是偶数,同时又是多句成章的作品,通常采用的是每两句诗为一组的方式,由几组这样的诗句构成一章。四句成章结构采用的全是2×2的方式,即两个两句为一组的诗为一章,如《周南•关雎》首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句诗为一组,两组诗构成一章。依此类推,六句成章的作品大多采用2×3的方式,即由三个两句为一组的诗构成一章,如《召南•殷其雷》首章:“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三组六句,层次非常分明。其余八句成章则用2×4方式,十句成章采用2×5方式,十二句成章采用2×6方式,很少有例外。
每章句子是偶数、同时又是多句成章的作品,绝大多数是以两句为一组,以此作为组章的基本单位,只有个别是例外,如《周南•葛覃》首章:“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这章诗由六句构成,但所采用的不是2×3的结构方式,而是由两个三句为一组的句子组成,采用的3×2的方式。类似的情况在六句成章作品中只有《周南•葛覃》的第一、二章。
《国风》八句成章的作品共8篇,其中有两篇运用了三句一组和两句一组相错杂的结构方式,《王风•君子于役》的章句结构是3+3+2,《郑风•将仲子》的章句结构是3+2+3。《国风》十句成章的作品有《卫风•氓》、《王风•黍离》、《郑风•大叔于田》、《秦风•小戎》,共4篇,全部采用2×5的结构方式。
《国风》十二句成章的作品有《郑风•溱洧》、《魏风•园有桃》、《秦风•黄鸟》、《豳风•东山》,计4篇。除《郑风•溱洧》采用的是两句一组与三句一组相错的2×2+3×2方式,其余均采用2×6的方式。
《国风》由四句、六句、八句、十句、十二句成章的作品计124篇,其中采用两句一组与三句一组相错杂结构方式的只有4篇。由此可见,《诗经•国风》偶数句成章的作品,各章的句子绝大多数是以两句为一组,每组诗句仍然是偶数。《诗经•国风》由奇数句构成一章的除三句成章外,还有五句、七句、九句、十一句成章几种类型。在由五句以上奇数句构成的一章中,通常采取两句为一组与三句为一组错杂的方式。如,五句成章或是采用2+3、或是采用3+2的组合方式。七句成章采用2×2+3、2+3+2的方式,九句成章采用2+3+2×2、3+2×3、2+3+2×2的方式,十一句成章采用2×4+3、2×2+3+2×2的方式。在这些奇数成章的作品中,通常都是兼用两句一组和三句一组的诗句,而穿插单独一句诗的情况比较少见。以一句诗为一组的作品有《王风•兔爰》,首章如下: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此。这章诗共五句,前四句以每两句为一组,最后第五句则视作为自我安慰的总结语出现,带有收束前文的作用。再如《郑风•褰裳》,首章如下: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这章诗共五句,前四句两句为一组,最后一句是戏谑之语,用以增强感染力。
七句成章的作品也可以见到单句出现,如《邶风•北门》,首章如下: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前面四句和末尾两句都是两句为一组,中间穿插一句感叹之语。再如《?{风•柏舟》,首章如下: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为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这章诗的结构和《邶风•北门》完全相同,是在一章的中间穿插一个独立的句子,是女性的自誓之词。
从上述作品可以看出,《国风》奇数句成章的作品或在一章中间、或在一章末尾出现独立的单句,这些独立诗句都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强化了抒情的力度。不过,在奇数句成章的作品中,出现这类独立单句的情况很少。《国风》五句以上奇数成章的作品共20篇,其中五句成章8篇,七句成章8篇,九句成章3篇,十一句成章1篇,而出现独立单句的作品只有上面提到的4篇,只占总数的1/5。
《国风》的单章结构采用最多的是两句诗为一组的句式,其次是三句为一组。追溯其源头,可以从《弹歌》、《赓歌》那里找到原型。如果再联系其他门类的作品还可以发现,在《诗经•国风》产生的时代,二和三是歌诗或准诗歌类作品组章的基本单位。即以《周易》为例,每卦六爻,三爻为单卦,六爻为复卦,二和三是《周易》爻辞编纂的基本数量单位。对此,《说卦》写道: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
这段文字用3×2的模式来解说《周易》每卦六爻的原因,三和二是《周易》爻辞结构所体现的数理逻辑。其实,《诗经•国风》的章句结构,在数字上显示的也是三与二的兼用、错杂,与《周易》爻辞是相通的。
三
《诗经•国风》大多数作品每章有固定的句数,每章内部句子的组合有既定的规则,或两句为一组,或三句为一组,全诗遵循同一种模式。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有的作品虽然各章句数相同,但各章内部诗句的组合没有一以贯之的方式。对于这种章句结构,可称为各章内诗句排列的非等齐性。这种现象在《豳风》中较为明显。
《豳风•七月》共八章,每章十一句,对于各章诗句的组合方式,可用下表显示:
《豳风•七月》各章诗句组合情况一览表
从统计表中可以看出,《七月》各章内诗句的组合或以三句为一组,或以两句为一组,但各章诗句组合的情况不尽相同,没有一以贯之的方式。在十一章诗中,第一、三、五、六、八章的组合方式相同,都是前面八句采取两句一组的方式,最后三句为一组。第二、四、七章组合方式相同,都是首尾四句各以两句为一组,中间三句为一组。这两种组合方式不是均等划分,而是五章一个模式,另三章一个模式,两种组合方式的章次排列也不见出明确的规则。
《豳风•鸱鸮》也可以见到类似现象,《鸱鸮》全诗如下: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鸱鸮》每句五章,各章内诗句组合的方式分别是:3+2、3+2、2+1+1、3+2。四章当中有三章诗句组合的方式相同,第三章则是另一种组合方式。
《七月》、《鸱鸮》出现的上述现象,在其他地域的《国风》中极其罕见。即以十句以上成章的作品为例,《郑风•溱洧》共两章,每章十二句,章内诗句都是采用2+2+2+3+3的模式。《秦风•黄鸟》共三章,每章十二句,三章内的诗句都是两句为一组,采用的是2×6的模式。
《豳风》的《七月》、《鸱鸮》之所以各章内诗句组合方式不够一致的现象,和它们产生的年代较早有直接关系。《鸱鸮》是周公所作,产生于西周初年[2],《七月》兼用夏历和豳历,产生的年代更早。这两首诗是《国风》早期的作品,所以出现各章内诗句组合方式不能采用一以贯之的规则。但是,这两篇作品各章内诗句组合的方式又不是完全无序、任意排列,而是处在从无序向有序、从无规则向有规则的过渡阶段,其中还有主导性的排列方式可寻。至于《豳风》的其他作品,因为产生的年代较晚,已经见不到各章内诗句组合方式非等齐的现象,而是各章内诗句采用一以贯之的组合方式。《七月》、《鸱鸮》各章内诗句组合的非等齐现象,反映出《国风》早期作品在章句结构形态上遗留的原始性,还没有明确的规矩方圆可循,处于探索试验阶段。这两首诗尽管各章内诗句组合的方式不统一,但各章的句数相同,各章内诗句组合方式的非等齐性潜藏在篇章整齐的文本形态中,需要仔细品味比较才能发现。尽管这种章内诗句组合方式的非等齐性造成诗歌韵律节奏的不统一,但它毕竟为后来《国风》作品各章内诗句组合方式的等齐性作了有益的尝试。
四
《诗经•国风》绝大多数作品每章诗句的数目相同,形成整齐的排列。但也有少数作品例外,这些歌诗各章的句数不是整齐划一,而是参差不齐。这种类型的章句结构呈现的是各章之间的非等齐性排列。这种非等齐性呈现于外,阅读时很容易发现。《国风》中这类作品共8篇,其中《召南•行露》首章三句,第二、三章各六句,显得很不协调,古今学者多数认为首章诗句有残缺,是流传过程中亡佚的。其余7首章句非等齐排列的作品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种类型是歌诗的末章和前面几章明显不同,《召南•野有死麕》、《魏风•葛屦》、《唐风•扬之水》属于这种类型。《野有死麕》全诗如下: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这是一首爱情诗,前两章是男性之词,后一章则是出自女性之口,由于角色的转换,所以,诗的末章是三句,而不是像前两章那样四句组章。
《魏风•葛屦》全诗如下: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要之襋之,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维是褊心,是以为刺。
这首诗首章六句,每两句为一组。末章却是五句,前三句为一组,后两句为一组。诗的前章叙述女奴的艰苦生活,后章讲的是贵族妇女身体屈曲、形貌有缺陷,却服饰华贵,作者控诉这种不公平。诗的前后两章所表现的对象属于明显不同的两个阶层,所表达的情绪是由悲伤到愤怒,因此,前后的章句结构明显有别。
《唐风•扬之水》全诗如下: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这是一首爱情诗,出自女性之口。前两章倾诉与男友相聚的欢乐,末章道出婚姻出现的变故。由于情绪的急转直下,所以,末章采用四句组章的方式,而不是像前面那样每章六句。通过上述作品的分析可以看出,《国风》作品在末章出现诗句数量与前面各章不相等的现象,是由于角色、表现对象、情绪的转换变化而导致的,这种章句结构的非等齐现象是歌诗作者有意为之。
《国风》各章之间的非等齐形态第二种类型是首章与后面各章的句数不同,《秦风•车邻》就是如此: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这首诗出自宫廷贵妇人之手,抒发她与自己配偶相聚的欢乐,并宣扬人生及时行乐。全诗三章,后面两章各六句,首章四句,前后呈现出长短不一的差异。如果把后面两章中的“阪有漆,隰有栗”、“阪有桑,隰有杨”去掉,后面两章也变成由四句组成,并且在表达上不受什么影响,全诗的章法结构就会变得整齐一致。诗的后两章之所以要分别加入两句起兴之语,这与起兴之语的特定含义及功能有关。阪,指山坡。隰,指低洼的湿地。在《国风》的爱情婚姻诗中,往往用阪隰对举,或山隰对举的诗句起兴,引出男女双方的爱情婚姻。《郑风•山有扶苏》是女性调侃恋人之诗,全诗两章分别以“山有扶苏,隰有荷花”、“山有桥松,隰有树檖”起兴。《秦风•晨风》抒发女性未见到自己恋人或配偶的幽怨,全诗三章,第二、三章起兴的句子分别是“山有苞栎,隰有六駮”、“山有苞棣,隰有树檖”。《唐风•山有枢》是贵族妇女劝其丈夫及时行乐的作品,全诗三章,各章起兴的句子分别是“山有枢,隰有榆”、“山有栲,隰有杻”、“山有漆,隰有栗”。这些例证表明,山隰对举,已经成为那个时代表现男女爱情婚姻的专用语,而且多数出自女性之口。阪隰和山隰所指的地理风貌一致,因此阪隰对举也具有和山隰对举一样的内涵和功用。《秦风•车邻》诗表现夫妻家庭生活的作品,又是出自女性之口,所以,诗的后两章加入阪隰对举的句子,使后两章由四句变为六句,全诗各章间的句子数出现非等齐现象。
《国风》各章句数的非等齐现象还有一种类型,那就是奇数章有自己固定的句数,偶数章也有自己固定的句数。《?{风•载驰》属于这种类型。《载驰》共四章,第一章和第三章各六句,第二章和第四章各八句,全诗章句结构以着6868的方式排列,奇数章较短而偶数章偏长。这种章句结构虽然并非等齐,但其排列却是有规律的,遵循着既定的规则。
《国风》各章句数的非等齐现象的另一种类型为全诗平分成两部分,前一部分组章的句数相同,后一部分组章的句数相同,但两部分的组章句数有多寡之别,《郑风•丰》属于这种类型: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这首诗共四章,前两章各三句,后两章各四句,形成不平衡的对应关系。这类章句结构从总体上看是非等齐的,但前后每两章又是整齐的。这种结构和《?{风•载驰》一样,在设计上颇具匠心,有自己遵循的规则,而不是各种数量的诗句随意错杂。
《国风》章句非等齐现象的另一种类型是全诗各章的句数均不相同,《?{风•君子偕老》就是如此。全诗三章,第一章七句,第二章九句,第三章八句。虽然各章句数相差不大,但全诗的章句结构没有统一的模式,而是各章自有安排。
《诗经•国风》各章句数属于非等齐类型的作品共7篇,其中《召南•行露》、《魏风•葛屦》、《唐风•扬之水》的写作时期已不可考。另外4篇作品的写作年代可以大体确定下来。《郑风•丰》、《秦风•车邻》都作于春秋时期。《?{风•载驰》出自许穆夫人之手,《鄘风•君子偕老》一般认为是卫宣公夫人宣姜所作,都是春秋时期创作出来的。《国风》章句结构属于非等齐类型的作品多数产生于春秋时期,出现的年代较晚。这是地方歌诗创作出现的新变化,那个时代的人们已?经不满足于整齐划一的章句结构模式,在歌诗创作中引进一些变数,使歌诗的章句结构方式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叙事抒情的方式也更加灵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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