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TV:当代人的“视觉快餐”
——关于大众文化的思考
一
MTV正在悄悄地进入着我们的生活。然而,它是美学的歧途,还是美学的大道?每一个美学工作者都无法回避这一突如其来的困惑。有学者认为;它象征着意识形态的解体,道德规范和美学原则的消解,产生的是一种负面效应。有学者为之欢欣鼓舞, 认为它体现了现代美学的转进和影像文化的全线胜利。但无论如何,作为大众文化的枢纽,MTV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意识形态和审美观念,改变着我们的感知经验,却是不争的事实。
MTV诞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西方世界。
七十年代末,华纳一一阿迈克斯公司在对一次市场调查报告的分析中发现,在市场上有一群人的消费能力很大,但广告商却很难招揽他们,因为他们的口味十分特别。有位广告商曾大发感叹:“我们无法把广告片灌入他们买的唱片,而他们也不太看一般的电视节目。” 那么,怎样才能吸引这样一批漂忽不定的消费人群呢?该公司发现:这批人是在现代社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加快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立体结构转向了平面结构,人们关注的重点也从深度转向了平面,人们不再长时期地注视一件事物,耐久力淡漠、注意力不集中,变得异常的浮躁。文字阅读成为一种奢侈,视觉画面的欣赏却倍受青徕。由此,该公司设想,假如推出画面集锦,把思想的深度转化为视觉的平面,岂不可以一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吗?1981年8月1日,华纳一一阿迈克斯公司联合了300家区域有线电视网,对250万户观众输出一种全天候24小时播放的音乐影片,这就是后来轰动世界的MTV 。
二
MTV是以一首歌曲的长度为标准的音乐录影带。作为工业与电视、流行音乐的一次出人意外的合作,MTV体现了一种正在建构着的新美学。它的最为成功之处就是:为流行音乐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一一画面。音乐与其它艺术门类的结合,似乎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趋势。文字(歌词)对于音乐来说,或许一开始也被看作一种奢侈的浪费?但最终却令人刮目相看地创造了一种新的辉煌一一歌曲。今天,画面再度与音乐的联姻,谁能说不是又一次历史性的契机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迄至二十世纪,文字阅读已经不再是一种主要的接受方式了(我们知道,人类文化是从口语文化一一印刷文化一一电子文化,不断发展演变而来的)。电子文化异军突起,颠覆了文字的霸权,使文字沦为影象的附庸。人与现实的关系,也从语言转向了图象。这无疑会使人类的交流途径更加简捷明快。有学者把语言符号称为“论辩形式”,把电视图像称为“显示形式”。这意味着,语言把四维性的生活图像变成一维性的语言符号,再在想象中把它还原为生动的形象,不但费力而且会丢三拉四。何况,文学语言还有“实指”与“能指”、“表意性”与“表情性”等多种层次,这就更其增加了难度。而电子文化却直来直去,甚至不惜把自己的速度强加给观众,当然更能迎合人也更能吸引人。而且,由于强调的是形象而不是语言,导致的也就不再是间接性交流,而是直接性交流。人类再一次获得了一种空前的“轻松”。对于他们来说,阅读已经远不是时代的象征和标志了。那么,当今时代的象征和标志是什么呢?是观看 。
不过,这里的“观看”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而是现代意义上的。一般意义上的“观看”是为把握本质而看(服从于文字交流);现代意义上的“观看”则是为看而看(服从于画面交流)。例如摄影,作为最早的大众文化的标志,摄影的特点就是为看而看。同绘画不同,它只需要看不需要想。这使我们联想到,时尚的男男女女为什么不约而同地选择进影楼去拍明星照?原来,大众摄影的普及竟然使使大众隐秘的超越性心理需要也被形象化了。再如,风靡一时的摇滚为什么不但要狂歌,而且要劲舞?席卷世界的流行音乐为什么不但要载歌而且要载舞?还有卡拉OK的形象化,古典音乐的形象化,以及不惜开肠破肚把功能性的东西(如电梯、管道)都显露出来让你看的现代建筑 。精雕细刻的工艺菜肴也如此。最终,这种为看而看的潮流也渗透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休息看电视、电影,娱乐看漫画、唱歌唱卡拉OK,联络用call机,写论文用电脑……
也正是因此,历时近千年的人类社会文字的异化现象得到了揭露。人类又一次成为“可视的”。而在美学上,由于MTV满足的是人类最为审美的两大器官之一一一视觉的审美需要,因而为人类提供了一席外表诱人的”视觉快餐“,而且这种满足的程度可以说不论在广度上还是在深度上都是空前的。仅此一点,就应该说,MTV的贡献是有其历史意义的。何况,MTV以画面的形式出现,也会进一步使艺术大众化,使它体现一种对他人开放的介入意识。音乐从古典的无标题到现代的有标题,到抛弃纯音乐而选择了歌曲作为最大众化的一种活动,再到现在以画面来表现歌曲的内容,其中就体现着一种推动他人介入的努力,应该说,MTV是这种努力中的最有成效的一次探索。
但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恰似文字对于“文本”的颠覆,电子文化干脆颠覆了现实与形象的关系。形象不再是现实的反映,它创造现实,驾驭现实,比“现实”更“现实”。而且,因为电子文化作为一种媒介,是一种无法反映内容的媒介一一它的内容就是另外一种媒介。因此塑造媒介的力量正是媒介自身。过去,文字所建构出来的现实,只是对于现实的再现,现在,电子文化所建构出来的现实,却是介于文字与现实之间的影象对现实的建构的再建构。结果,人们的生活沦落为无数“媒介中介”多重限制和分隔的存在;文字与现实日益疏远、割裂。“所指”已死,“能指”自然也就无所依附。这样,对于MTV所引发的人类的“视觉快餐”以及对视觉器官的满足,就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在传统美学,音乐往往被看作“流动的建筑”,这显然是对音乐所蕴涵的有机生命节奏的一种描述。然而,进入现代之后音乐却逐渐开始走向情绪化、意境化,例如印象派音乐,就显然更关心音乐的形象化、色彩化,德彪西的《月光》无疑就比贝多芬的《月光》更具形象。再往后,又发展到了在电台、电视台加以转播,发展到了作为电影的配音(它们都不再需要个人化的理解),甚至作为诗歌朗诵的配音(所谓“垫”一段音乐)。结果,音乐就从“听”到“看”,走向声画合一、以画入声。音乐的向心力被瓦解了,成为无指向、无中心、无深度的存在,有机的生命节奏被无机的生命节奏所取代。齐美尔发现:在当代文化中人类的听觉已经丧失了;哈贝尔兰德也指出:现代文明剥夺了人类的听觉,正是对此的洞察。斯特拉文斯基在1939年曾批评说:“当年巴赫走几十里路去听巴斯泰乌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在我们的世代,听音乐已经简化成了转转电台旋钮的活动,这就大大地败坏了音乐的胃口。”然而,现在音乐竟然可以“看”了,这应该是实在为他所始料不及。至于mtv,更是把这一切推向了极端。
三
例如,作为强调视觉的艺术,MTV转而成为一种平面的艺术。结果,过去我们是以耳听之,每个人对于一首歌的经验都是非常具体的,个别的经历、个别的情感、个别的感受都与歌曲揉和在一起了。审美欣赏的过程还是完全开放的。MTV的出现,则完全改变了这一切。它着意把它和许多互不相干的东西拼贴在一起,尽管这种拚贴并非毫无道理。因为过去的艺术总习惯于在协调形式中构成统一性,但实际上,在不协调的形式中发现联系,达成某种组合,同样富于表现力。可是,人们往往忘记了:MTV画面的漫不经心的解释有可能使任何思想、意义之类深度的东西顷刻消解,只剩下一种情调、一种心绪。它转瞬即逝、无迹可求,既美丽又虚幻,塞满了我们的视野,给这个世界以新的界定,给我们制造了一个重新拼贴起来的世界。还有它所特具的高频度的刺激,例如它的高强度的画面集锦的狂轰乱炸,就在以刺激感官为主的类象来冲击人们心中的理性堡垒。它用快速而且暧昧的剪辑,刻意不让画面清晰可辩,刻意避免故事化,由此来消除人们的意识,使人们的心灵成为不设防的领域,母须思考,也无暇思考,任凭MTV类象的侵袭,从而把思想的深度转化为视觉的平面感。显然,这种无所顾忌的拼贴方式,使人们变得听任摆布,变得容易相信一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误以为到处都是奇迹。“对于打从娘胎出来,就没有与电视脱离的新生代来说,MTV是再完美不过了,因为它的影带包容的既是幻想也是实体,二者之间少有灰色地带。性的幻觉,掺杂着闲谈,扯些并不存在的摇滚社会,因为十多年前它就已经消散解体了。这也并不打紧。在MTV里面,你看不到反调的意见,你也别无其它观点可以参考。为了要赚取利润,电视创造了一个不真实的环境,让人们陷入了俗称‘消费符码’的东西:MTV只不过是这些符码赖以存在的环境。它是一种思考的方式,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到头来,它代表了垃圾文化的胜利。MTV以精致的手法,想要触动Woodstock这一代人的潜在欲望。而这些东西是一般厂商无法达到的……连续看了几小时几天的MTV,得到的结论,如果不是叛逆的摇滚乐已被商业广告片取代了,还能是什么呢?” 列维指出:“(MTV)诱惑某部分的美国人,撩拨起他们的热情,惹起他们心理上的反应一一让这部分青年有钱的美国人,掏出腰包买些东西,如唱片,糖果,电子游戏带,啤酒与面屑、去除霜之类的商品。压根不是要提供最好或最具挑战性的音乐。” 而且,艺术家也变成了一个连环画家。有人说:“有时候,我写作歌曲,心中却想着视觉效果。”还有人说:他“在创作歌曲之时,是把MTV的效果考虑在内的”。也有人说:“现在,成功与否,很大部分都要靠视觉上的形象是否成气候,但这样一来,演艺创作者也割舍了他对讯息的大量控制权……如此的割舍如果持续不变,那么,引进影带的结果,应当可以看作是表达自由与‘潜在’反抗精神的消失,得利的则是企业财团的商品化行径。” 这或许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情景吧?难怪哈贝马斯会感叹:今天,不但阿多诺对工业文化的批判要改写,而且必须大大加以补充。证之以MTV,不能不承认,这种感叹是很有道理的。
再如,MTV确实是对音乐的一种有助于听众理解、参与的阐释,但还应该强调,在这种阐释的背后又隐含着一种破坏性的解构。具体而言。MTV从表面上是借助画面对音乐主视这一特殊的画面媒介有关。电视是一种空间性的传播媒介。它不但反时间,而且反阐释。题加以解释,可实际在借助画面解释音乐的主题的时侯往往也就消解了音乐的主题。这与电例如,通过电视去了解古典作品,是当代一大时髦。可是人们注意到,一旦这样去作,古典作品便不复存在了。原来,经电视改编过的作品的核心不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断裂无序的画面的造型。本来,作家对人生的洞察是作品的构成力量,通过它,零碎的人、事件、场景被联贯起来,读者通过它去领悟整体构成、空间造型,透视在背后隐含着的悲剧观念。但假如作家只关心画面的顺序,读者就只能看到一个不幸的故事。作品被改编为电视片,因为电视只能提供一个断裂无序的画面,是反解释的,只能观看,无暇思考,这样就必然瓦解掉原作的深层结构,把空间意识变成时间意识,把立体的作品变为平面的连环画。电视新闻也是如此,我们说过,它在强调人类的灾难和悲剧时,引起的不是净化和理解,而是戏剧化的浮泛情感和莫名怜悯,并且很快就被耗尽的兴趣和一种自以为身临其境的心态演变为一种虚假的仪式,长此以往,观众就会变得矫揉造作或厌倦透顶。MTV也是如此。一旦付诸于画面,电视就会主使这些画面自行其是。它把历史、现实通统捣碎转化为五颜六色的碎片和片断,装入一个瞬间的平面。结果观众就只能被动地看,却无法主动地去想象,更无暇去积极地思考,审美能力被严重地钝化了,想象力也遭到了摧残。
不仅仅如此,MTV还是一种单方面的传播,它使观众完全成为一个耳提面命的对象。这也会使它自身反而被解构掉。我们知道,不借助形象的音乐自身,隐含着大量的深刻思想,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讲过:面对音乐,听者往往立刻产生填充这种看来毫无意义的音的运动的愿望,想找出理解乐曲进一步发展的精神支点、找出更为清晰的印象和他所熟悉的内容,以便心中产生共鸣。这样 音乐对他来说便成为一种象征。因为,在力求捕捉它的思想时,他面临的是许多飞驰而过并充满难解之秘的问题,这些问题他往往不能立刻找到答案,而且它们往往能用多种办法来解决。汉斯立克在描述音乐的魅力时也说:“我们见到一些弧形曲线,有时轻悠下降,有时陡然上升,时而遇合,时而分离,这些大大小小的弧线相互呼应,好象不能融合,但又构造匀称,处处遇到相对或相辅的形态,是各种微小细节的集合……强劲细致的线条相互追逐,从微小的转折上升到卓越的高度,却又下降,伸展开来,回缩过去,平静和紧张的状态之间巧妙的交替使观者不断地感到惊讶。 ” 而在MTV中却是恰恰相反,多种答案简化为一种答案,多种解释简化为一种解释。尽管得到了指向明确、通俗易懂的效果,但却丧失了音乐的根本精神。因为它是以视觉的经验来阐释歌曲,欣赏者的感受被限定、固定化了。它使歌词更为清晰,却使音乐的神秘性一下子消失了。这种将音乐的神秘冲击力托付给视觉的办法很难说它就是不好,但它确实是使音乐的性质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汉斯立克肯定地说:“(音乐)没有现存的范本,没有使作品有所凭依的素材。” 自然界并没有旋律与和声这音乐的两大要素,犹如自然界并没有书法中的点画线条,因此借助音乐也不可能明确地表现什么,更不能以现实为范本,这正是它成为艺术的根本之所在。现在的MTV以一个人所欣赏到的东西,附会于作品,再让所有的人欣赏它的欣赏,就不能不导致音乐之美本身的厥如。何况,审美感情并非只是一种,而是“具体审美情感”与“抽象审美情感”两种。《艺术哲学新论》一书的作者杜卡斯就曾说:情感领域是一个浩大丰富的世界,不仅包括怨、怒之类可以明确觉察的,而且也包括其它无名但却实在的情感体验。音乐显然属于抽象审美情感。其审美特点不同于具体审美情感。屈尔佩针对这种情况,提出了“具体移情”与“抽象移情”的概念。在观看海洋、铁塔、柳树、风等具体事物时,人们往往采取一种人格化的移情态度,联想到人的具体的情感,并认为对象也有了这种情感。面对几何装饰、建筑、音乐作品时,人们并不感到象人一样的叹息、呻吟等具体情感。在同这样一些对象发生移情时,我们就把它们看成好象是一些符号,通过这些符号交流感情,在这种移情中,我们同旋律、节奏、和声等紧密结合在一起。这就是“抽象移情”。音乐所追求的正是一种“抽象移情”。遗憾的是,MTV的创作者却误以为音乐追求的是“具体移情”。结果,它确实是提供了一种空间、一种理解,但同时也破坏掉了更多的空间、更多的理解。这就最终导致它的外在于创作者和听众。它使自身成为在两者之外进行的一个对于经验实体的简单模仿或复制过程,音乐中的最为深邃、最为活泼、最为富有生机的魅力不见了。
这种局面,对于MTV的创作者来说,应该说,是十分尴尬的。因为创作成了“命题作画”。创作者在这个创作过程中完全处于被动和服从境地。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和操纵者。他的工作就是使音乐获得相应的形状。而且,这种努力只能在极其有限的局部内有效,因为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是无法通过这种尴尬的图形表现出来的一一这些部分可以说是只为音乐而存在。对于MTV的听众来说,也同样尴尬。听众与MTV的接触,使听众不得不接受一种与审美活动的本义恰恰相反的强制性认同。成了对于特定的指意符号的识别。听众还必须学会对于画面的欣赏,否则就无法欣赏音乐,这可以说是“看图听声”。值得注意的是,它使音乐脱离听众的欣赏体验而存在,成为一种先于个人审美体验的东西,在任何人的心中唤起的都是同一种完全没有差别的审美体验,因而这种体验也就不可能深入听众的灵魂成为一种深层的体验。况且,它最终把听众引向一种固定的视觉图形,事实上也就剥夺了听众进行再创造再想象的自由。这种非常具体的画面还使听众陷入一场欺骗:当听众在画面面前轻而易举地把握了其中的对应关系因而自以为掌握了其中的深奥秘密时,有谁知道他已经陷入了一种肤浅?这无疑是一种“推理”的失误。柏格森说:“推理的实质就是把我们关闭在已知的事物的圈子里面。但是行动打破了这个圈子。如果我们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游泳,我们可能说游泳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要学习游泳,我们必须从使自己在水中漂起来开始,因而是已经知道了如何游泳。事实上,推理总是把我们钉在实在的根据点上。然而,十分简单,如果我毫无畏惧地纵身投入水中,我起初只凭挣扎可能相当成功地使自己浮在水上,并使自己逐渐适应于这种新的环境,这样我们将会学会游泳。可见,从理论上讲,企图不凭借理智而去认识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但是,如果坦然地承认其危险性,行动也许可以打开推理所结下而又不肯放松的那个死结。” MTV尚未出现之前,人们习惯于在音乐中建构自己的奇思妙想,并以自己的种种想象来丰富作品的意义,虽然有时用文字来形容音乐,但文字本身毕竟还要经过想象才能转化为现实。电视画面就不然了,可以直接成为固定的画面。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大量的形象排门而入,我们只能坐享其成了。更有甚者,有些形象的选择根本就与歌曲完全脱钩,毫不相干。在MTV制作者看来,只要能够把歌曲推销出去,就是成功的形象。美女、青春、财富、艳遇、高跟鞋、摩天大厦、高档服装、影视明星、异国情调……纷至沓来。例如,它将听众置于永远不被满足的欲望的层次上。热衷于表现人的脸,常常出现歌手脸部的特写及其连续的叠化。或是热衷表现歌手的身体,男性的身体被有意识地表现为欲望的物体,变焦镜头色情般地推向男性的腹股沟和裸露胸脯。摄影机常与身体一起摇摆,女歌手更是把自己的身体开发到了极点,充分表现了女性作为男性欲望的被动对象而存在。总之,歌与画面的融汇贯通达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应该说在此之前,人类的视觉享受还从未达到如此之高的程度,但同时MTV这种人类历史上堪称空前的“视觉快餐”又把音乐从无限转化为有限,结果音乐成为一种浮浅的社会参与方式,尤其是作为权威的大众传播媒介竟这样卖力地公开宣扬青年偶象,必然给在成人世界感到十分孤单的青少年产生一种公开做梦的快感、一种实现反叛的愉悦。使他们在电视上意外地看到自己的白日梦:那些出格的发型、服饰、舞蹈、行为……公开说出了尚未被完全社会化、也不愿被社会化的青少年的潜藏于心的抵触和不满,成为青年文化中的叛逆性的渲泄渠道。
四
更为值得注意的是MTV的“商品”属性。我们在讨论MTV时,往往只在美学的领域里涉足,但这似乎过于天真了。实际上,MTV的内在动力正是人们往往讳莫如深的“商品”属性。对此最为敏感的倒是商人,他们抓住MTV大作文章,着力发展的是与音乐毫不相关的视象,追求一种表面的效应。结果使MTV在商业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最终必然远离音乐之所以成为音乐的生命根源。在这个意义上,MTV使我们看到的不是艺术而是工业,不是文化而是商品。如同形形色色的垃圾文化:静物照、金属画、插花、机织壁挂、电脑工艺品、贺卡、音乐喷泉……以音乐喷泉为例,它企图赋予音乐以空间知觉,赋予彩色以音响效果,但要找到两者在审美心理中的联系规律,却也并非易事。马蒂斯就曾发现:七色光谱和七色音阶似乎有着某种对应关系,”一种蓝色,再伴随着它的补色的微微闪光,对感情所起的作用就会象在一面铜锣上猛然一击那样有力,”但这充其量也只是一种类比,它们之间的关系毕竟是附加的,是对于音乐和美术的特性的同时并置。西方人就公开承认:MTV并不是一种艺术形式,而是艺术形式的行销品。或者,MTV是一种小型的广告片,制作者干的是行销工具的制作,是让艺术品有一个好看的包装。但巧妙之处在于,广告片的“商品”属性是在观看之前就知道的,但甚至在看完MTV之后,却无人意识到它的“商品”属性,无人意识到它是广告。列维说:“最让人惊讶的是,摇滚乐与媒介结合的情形,相对来说,本来还算是不发达的,但在MTV的驯服下,摇滚乐已然变成极度商业化的影带产业,在带子里,商品就是商品,再没有其他身分,而娱乐与促销广告的差别也无复可认。” 不妨再看音乐电视台的开办,香港卫视在筹划开播之时,已经花费了三亿美元,蓝天卫星频道在开播后的一年半中,则花费了九亿三千五百万美元。若无好处,有谁肯下这么大的赌注呢?人们在调查中还发现,唱片卖得快的行销曲线和MTV影带卖得快的行销曲线是完全重合的。1982年,迈克尔•杰克逊在推出他的有史以来最畅销的唱片《恐怖之夜》不久,又出人意外地发行了一张MTV片。结果,唱片发行的数量不断增长。在他的自传中,他曾这样介绍说:“(录象发行后)整个唱片集的销售量开始巨增,据统计,在六个月的时间里,《恐怖之夜》的电影、小唱片、唱片集与磁带的销售数字为一千四百万。到了1984年,我们一周就卖出了一百万。”而最终这部唱片的发行量总共竟高达四千万张。看来,音乐本身已经不能决定成败,决定成败的反而是MTV对它的改头换面的制作。换言之,这实际是“广告娱乐”的巨大胜利。MTV播出的每一则音乐带都只不过是MTV中的一个部分,一个表演因素而已,只有作为整体的MTV本身才是一个完整的节目。于是它展现为一条几乎连续的广告,一条被断裂为若干小广告的大广告,不仅是唱片工业推销艺术家,而且是广告商推销产品的广告,不仅是在销售唱片,而且是在推销MTV本身。因此对于对广告商才尤其是一个福音。
看来,我们不能不扪心自问,MTV的出现,究竟是一幕喜剧,还是一幕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