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希特勒以及二战时期的日本侵略者,他们无疑在道德上是恶的,但是,我们应该怎样去在美学上深刻地批判这样一种道德上的恶,才可能真正地战胜这样一种道德上的恶呢?最为常见的做法是去大量地甚至不惜夸张地展示他们的道德上的恶,杀人如麻、心如蛇蝎,等等,例如中国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影片,就都是如此。然而,这无疑是极为肤浅的,在美学上也是失败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不妨先来看一首诗: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月将波去,潮水带星来。
你们一定都知道,《春江花月夜》是唐诗的压卷的之作,我经常说张若虚这个人活得真值,当然,我们并不知道他究竟写了多少首诗,反正就凭这首诗,他就已经青史留名了,学者公认,不论唐诗有多少首,反正这一首肯定是排名第一,是压卷之作。可是,你们仔细看看刚才我给你们看的这首诗,你们发现了没有?《春江花月夜》里面的意境,在这首诗里已经都完美地表现出来了。因此,这首诗确实堪称精彩。但是,你们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吗?隋炀帝。呵呵,我看见那你们的眼睛都已经瞪大了,是的,就是那个罪恶昭著的隋炀帝。中国历史上有两大暴君,一个是秦始皇,一个,就是隋炀帝。关于他的恶,我们就不要去讲了吧?可是,我必须要讲的是,起码在这首诗里,隋炀帝还是非常可爱的。你们想想,如果是一个天生的坏人、百分之百的坏人,他能看见这么可爱的自然环境吗?能看见这么可爱的春江花月夜吗?不可能。我在前面已经讲过了,一切的美都是审美者的心灵投射啊。因此,如果仅仅从一个作者的角度去考察,我们不难发现,隋炀帝的内心一定是充满了诸多生命的渴望。当他看见大自然的时候,他一定也像我们一样,有一种息息相关、惺惺相惜的美好感觉。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与我们一样有着美好感觉的人,为什么却做了那么多的恶呢?我们的讨论,不妨就从这里开始。
你们还记得我在前面讨论过的"自由地为恶"与"自由地为善"吗?其实,人并非十恶十丑,也并非十全十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上帝的一半,也有恺撒的一半;有超越的一半,也有堕落的一半。人是一个未成品,或者距离"完美"更近,或者距离"完丑"更近,但是,却绝对不会等同于"完美"或者"完丑"。而且,在人的身上也并不存在"非此即彼",而是"亦此亦彼",或者说,不存在"非美即丑",而是"亦美亦丑"。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隋炀帝这样的人呢?无非是不同于在其他许多人的身上天使的东西会表现得更多一些,在他的而身上,偏偏是魔鬼的东西表现得更多一些--或者是表现得太多了一些。
究其原因,则无非是在能够自由为善或者自由为恶的时候,隋炀帝选择了恶。而且,何止是隋炀帝。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如此,只不过自己没有这样的为恶的机会与条件而已。要知道,太多太多的"坏人",其实也只是为了能够在他(她)置身的恶劣环境里苟活下去,有的人或许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有的人或许是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一些人是在以自己为圆心而去"巧取"或者"豪夺",从而铸成了千古之恨,成为人们所说的"坏人"。
当然,这一点在中国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因为在中国是没有自由为恶与自由为善的概念的,每个人都喜欢把自己比喻为一面镜子,一切都是外在环境使之然,因此,所有的罪恶都可以不负责,所有的成绩成绩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党和人民的。而西方却不同,存在着自由为恶与自由为善的基础,每个人都喜欢把自己比喻为一面"探照灯",一切都是自己作为,当然也就必须自己负责。当然,这样一来,有些人就会选择自由地为恶,其中的原因在于,他不是看不到自己的恶,而是他以为自己能够弥补这个恶。这是一种牺牲别人来换取自己的安全的恶,也是一种在不安全中希望自己安全、在不重要中希望自己变得重要的恶。当然,最终的结果是,他你因此而更不安全了,也更不重要了。不过,为恶的人在当时往往是恰恰看不到这一点的。因为凡是为恶者都一定以为而自己是可以控制局面的。
西方文化往往会认为,人的堕落是因为人的骄傲。权力的骄傲;知识的骄傲,理性的教导;道德的骄傲;精神的骄傲,这是一种"最后之罪"。隋炀帝于是如此。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统治者坐在统治者的宝座的时候,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选择一定要是根据他的位置来决定的,人们不是经常说吗?屁股决定大脑。而我过去已经谈到,我们中国的历史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抢椅子。十个人抢九把椅子,两个人抢一把椅子,谁抢到了坐下以后,他的名字就叫做"皇帝"。可是,问题是你坐下以后,你还得给人家板凳坐,结果人家一圈一圈都是围绕着你的,也都在时刻准备着抽空把你拉下来,一边重新开始抢椅子的游戏。这样一来,任何一个统治者,不论是在上台之前还是在上台以后,就都丝毫不敢懈怠了。中国有一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其实,准确的说,卧榻之上,自己首先就不能酣睡。你一睡,别人就把你从龙椅上斩落下来了。那么,怎么办呢?只有先下手为强,你怀疑谁,就先把他杀掉,而且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乃至十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且,一旦抢到了椅子,那就马上骄奢淫逸地享受啊,为什么呢?除了这个,自己提着脑袋打拼到今天,也没有别的报偿了呀,何况,明天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还不知道呢?所以,任何一个人,屁股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一定是残忍的。一定是一个我们所谓人的坏人。因为,他"不得不",他"欲罢不能"。怎么办呢?他只能用这个办法来保护自己。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会表现得更恶一些,例如隋炀帝,还有一些人可能表现得不那么恶,但是,却没有人不恶,否则,他就不可能坐在那把龙椅上,就是这样。
也正是因此,在隋炀帝的身上,如同在古今中外的所有的坏人身上一样,我们所看到的,不是恶,更不是恶贯满盈,而是可怜。你们发现没有,在所有的文学作品里,越是大师的文学作品,里面就越是没有坏人,你们可以做一个最简单的判断,如果在哪个人的作品里你一眼就看见了坏人,那你就可以很简单地做个判断,这肯定不是经典作品,肯定不是大师的作品,为什么呢,当从审美活动去观察人生的时候,如果这个人的人生他是失败的,如果这个人是个道德上所谓的坏人,我们因此而会引发思考的也只是:他也是一个人,上帝也给了他一次机会,可是,为什么结果却偏偏竟然是这样?前苏联有一个作家写了个剧本,叫做《幼儿园》,其中有个小男孩,是个流浪儿。因为前苏联在二战争时期有很多流浪儿,因为父母都上战场了,孩子也就没有人管了。这个小男孩也是这样,为了谋生,他参加了一个小流氓团伙,到处无恶不作,但是后来他良心发现,就想退出来,可是,他刚刚这么一说,流氓团伙的小头目--其实也就是十多岁,就拿枪对着他,扬言要杀死他。这个时候,一声枪响,但是,死的不是这个小男孩,而是那个流氓团伙的头子。原来,是一个小女孩--流氓团伙的头子的情人,开枪打死了他。这个小女孩在开枪之后,就抱着流氓团伙的头子的尸体放声大哭。这个小男孩非常困惑,因为,如果是他是坏人的话,那把他打死以后应该非常快乐啊,如果他是个好人的话,那就不应该把他打死呀,可是这个小女孩呢,一方面是把他打死,一方面却是放声大哭,于是,他就过去问她:你又要杀他,又要哭他,那他是个什么人呢?小女孩说:他是一个可怜的人!
学者赫克介绍说:在俄罗斯,"老百姓,没有称呼罪犯的字眼,只是简单称呼他们为'不幸的人'"。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可贵的美学传统,事实上,仔细想一想就会知道,任何一个人,天生都是不想做坏人的,可是,他为什么他还一定要做?在这里,就存在着一个"不得不"、一个"欲罢不能"。为什么"不得不"呢?为什么"欲罢不能"呢?我还问了一个很极端的例子吧,任何一个女生,如果你落到了潘金莲的地步,你敢保证自己做得比潘金莲更好吗?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我们可以说,潘金莲你这个不该做,那个不该做,但是反过来,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落到潘金莲的地步,该县第一美女。偏偏嫁给了该县第一丑男,不但没有任何的生存空间,而且又千不该万不该遇到了一个小叔子,是该县第一英雄,一下子就把她的青春欲望全都勾出来了,可是却又遭到了拒绝,那个时候,你说她能怎么办呢?千不该万不该,潘金莲又是一个个性特别强的人,也是一个绝不可让人的人,其实,潘金莲和武松倒真是特别适合的一对,潘金莲的性格,你想想武松,就知道了,那就是个女武松啊,结果,当然潘金莲心里就特不平,她就特别要出气,她就要证明给武松看,也证明给自己看,武松你这个第一英雄看不上我,那还有本县第一大款会看上我的,结果,就有了一根晒衣杆引发的血案。说实在的,这根晒衣杆真的是砸中了潘金莲的痛处。我们有一首歌,叫《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潘金莲其实也是可以说是被"心痛"撞了一下腰。后面的错误,就由不得她潘金莲了。无非是用一个更大的错误掩盖一个较小的错误的过程,直到杀人。可是,对于一个县城的妇女来说,她又能如何呢?潘金莲的歌曲唱得很好,可是,当时也没有"超女"大赛呀,潘金莲很美丽,可是,这恰恰是她的灾难。在那样的环境里,或者,她驯服接受,或者,她铤而走险。所以,潘金莲真的很可怜,她不得不坏,而且--还欲罢不能。!
文学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告诫我们,在文学创作中,我们应该关心的不是谁是坏人,而是坏人为什么会成为坏人。这句话说得真的很好。
希特勒的问题也是如此。过去我还看到过一二十幅绘画作品,有风景,有人物,而且,风景画的水平明显超过了人物画,当然,绘画的水平不算很高,但是,也看得出来,画者是经过了一定的绘画训练的。那么,这个画者是谁呢?希特勒。其实,最早的时候,希特勒只是一个艺术爱好者,可是,却没有被任何的艺术院校录取,他这个人很自闭,也不太愿意跟外界交流,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希望被外界认可的心理冲动,现在,这冲动一旦被拒绝,就导致了他的巨大心理创伤。他因此而认为这个国家很糟糕,并且发誓要改变这个国家,甚至,要改变整个世界,要在人类的大地上画一幅最新最美的图画。于是,忽然他仿佛发现自己的才能应该是在政治上,"1918年11月9日,我已下决心做个政治家!"(希特勒《我的奋斗》)。
因此,追究希特勒的道德品质是没有意义的。西方有一本很著名的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根源》,你们应该看一看,作者说,希特勒是谁?希特勒是所有的最普通的德国人当中的一个,这,就是希特勒。大家知道,德国把法国打下来以后,希特勒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把德国的所有的亲纳粹的艺术家都请到法国,去参观法国的城市建设,参观法国的艺术,他说我们德国一个城市要按法国的一种艺术风格去加以改造。这个细节是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啊。因此,他在人类的历史上永远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在美学上,你要把希特勒写到什么样的地步,他才是一个美学的希特勒呢?显然,那就是"可怜"。如果写希特勒写到最后让你觉得这个人太可怜了,是可怜,而不是可恨,那,你在美学上就是成功的了。
接下来,我就要谈到对于日本侵略者的美学批判的问题了。其实,对于日本侵略者的美学批判与对于希特勒的美学批判有其一致性,因此,我不妨就接着对于希特勒的美学批判往下讲。
关于日本侵略者,似乎是中国文学艺术家心中的"永远的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有哪位文学艺术家能够过得了这一关。我们在他们的作品中看到的,永远是恶魔一般的日本侵略者,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坏人。可是,这样的形象却无疑并不真实,因为这些日本侵略者其实也只是一些大孩子,与中国的大孩子在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那么,同样是一些大孩子,这些日本的大孩子为什么到了中国以后就竟然会如此凶残、暴虐呢?
真正的答案要到德国和日本的国情本身去寻找。
在这方面,我们要特别关注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德国在一战的时候是受害者,也就是说,他被伤害了,结果,就导致了一种特别强的小团体的抱团与复仇的的意识。其实,这种情况,我们在生活里也会见到,有些弱者被伤害以后,会变得特别敏感,特别想复仇。中国不是一句著名的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吗?为什么赵虽三户,亡秦不必赵呢,想过吗?为什么晋虽三户?亡秦不必晋呢?想过吗?就是因为楚国觉得在秦楚相争的过程当中,楚国是被伤害的。因为在战国争雄的时候,最有可能得天下的,就是秦和楚,而且,楚比秦更有希望,但是,楚国的国王却被秦国骗去杀掉了。所以,楚国当然觉得特冤。所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德国在一战的时候,也受到了伤害,因此,这个民族本来就特别想找到一个报仇的机会。至于日本,在甲午海战的时候,日本人是受益者。日本本来在世界上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它是个弹丸小国,本来没有可能去伤害别国,但是很凑巧,甲午海战的时候,日本第一次跟中国交手,竟然就把中国打的落花流水,从此驯服地追随了中国上千年的日本就觉得,我现在终于可以扬眉而且可以吐气了。我们一定要知道,有的时候,弱者并非真正的弱者,弱者一旦有了泄愤的机会,他比强者更强,你不要以为,弱者他的心理也弱,弱者的心理能量一定更强,强者的心理能量才弱,其实你看,强者他会手下留情,弱者得手后,你还听说过会手下留情的?所以,很多强者他的心理能量事实上是弱的,他没有,他宣泄的很好啊,但是弱者的心理能量往往是极强。结果,日本的强国野心就开始了。
第二个原因,德国和日本都是从封建割据的状态刚刚解脱出来,不像其他国家,封建割据的状态早就消失了,给他人以自由,给敌人以自由,也已经成为常识。但是德国和日本不行,因为他们都是出自那种非常闭关锁国、非常狭隘的小团体状态。在他们的眼睛里,小团体内的人才是人,其他团体里的人都是动物。大家知道,德国过去分裂为小君主国一百多个,所以,他的小团体的意识极强。日本也是一样,也是长期在封建割据生存,小团体意识也极强。当然,这无疑是一种极为狭隘的群体道德,也是军国主义和纳粹主义的心理根源。干嘛不能够"两害相全取其轻,两利相全取其重"?干嘛不能学会把更多的空间让给对方,包括让给我们的敌人?干嘛不能学会平等对话、求同存异?其实日本也是失败在这里。日本人觉得,你们中国已经不行了,你以后应该像我这样去发展。希特勒在德国上台后,他也是这样说,他说,我要给全世界带来幸福,犹太人都是坏的,我把他们都杀了,这个世界就美好了。而希特勒的上台,德国的选民是90%以上都支持的啊。所以,这些日本人大孩子才很可能在家里连杀一只鸡都不敢,可是到了中国却疯狂地杀人啊。
西方人有一句名言,千年易过,德国纳粹的罪孽难消。我要说,千年易过,日本侵略者的罪孽同样难消。因为,这还需要我们的相当高的美学水平才可以做到啊。
而西方的文学艺术作品恰恰就是着眼于此。比如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写了一个根本对打仗不懂的人,彼埃尔,结果,偏偏是他,一眼就看出战争的问题了。《辛特勒名单》,写了一个对法西斯一窃不通的人,他就是想做生意,结果,也偏偏是他,一眼就看出战争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他站的角度是人的角度,他立刻就发现,你希望干什么你干去就是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强迫别人也干呢?而且,你要活,别人也要活,你又有什么权力可以以别人的生活方式不合你意,你就要把人家杀掉呢?"给自己的所爱以自由",也"给自己的所不爱以自由",要知道,这才是真正现代的观念。所以,里尔克才说:"我只能为爱护所有人,而不能为反对一个人而战斗。"可是德国纳粹和日本的侵略者却偏偏不知道爱护所有的人,而且公然为反对所有的人而战斗。
很能够说明问题的,是我过去看的一部电影:《八音盒》。电影写的是一个在德国纳粹军官在战后逃跑了,到了一个很小的国家躲着,后来,犹太人把他找到了,但是,却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那个纳粹。他们只好请战犯的女儿帮忙,去找这个纳粹的证据。这个女儿也很有文化,她说,如果他是战犯,我一定要把他检举出来,但是我不相信。为什么不相信?她说,我的父亲是最仁慈的父亲,也是最仁慈的外祖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杀害别人的家庭?没有办法,犹太人就把分散在全世界的那个集中营的幸存者全找来,一个个给她现身说法地讲。其中讲到一个例子,这个纳粹军官早上出来以后,就坐在集中营门口,让士兵在操场上埋一把刺刀,刺刀尖冲上,然后就随心所欲地挑选人出来,在刺刀上面做俯卧撑,可是,谁也不是永动机啊,因此,做俯卧撑的结果,就是被刺死。结果,他的女儿最后不得不开始怀疑,鱼是,她就开始在家里去证据,最终,在八音盒里面找到了他父亲的纳粹军官证。
你看,这个故事简单吧?可是,却非常深刻。一个人,他对他的亲人可以无限的无微不至的去关怀,但是对不是他亲人的人,却可以比动物还残忍。这就是我们人类的狭隘。日本侵略者也是一样,两个日本人跑到南京,突然在城口相约,你从那边杀过来,我从这边杀过去,看看最后到底谁杀人更多,你就简单地说他们是坏人?可是,他在日本为什么不这样去杀呢?在日本可以先练练呀,可是,他们很可能过去连鸡都没杀够一百只呢,。其实,原因就在于,他们认为在他们的圈子之外的都不是人。因此,在他们杀中国人之前,是他们的狭隘的眼光先杀死了他们自己啊。
而美学的法庭、美学的审判的力量也恰恰就在这里。设想一下,在人类之初,一定是自由地为恶的人最多,所以梅里美才会发现:人们总是天然地喜欢坏蛋,而且,越是不值得爱的坏蛋就越是会被人去爱,他的结论是:因为人之为人,其实更接近于坏蛋,但是后来人们逐渐发现,还是"两害相全取其轻"为好,因为我这么坏下去,他也这么坏下去,你那还是这么坏下去,最终,谁都无法收益,而且,也只是一场零和博弈,社会也发展不起来,而总是要被归零。例如,中国的24个朝代,就是24次的归零,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的社会不知道要繁荣文明多少倍啊。那么,我们能不能不用这样一种极为"浪费"的步调前进呢?于是,大家就逐渐用对话的办法来商量:我们能不能都克制一点自己的坏,都退让一点空间出来,你给我一个发展空间,我也给你一点发展空间,大家注意,这就是群体道德的开始。后来,还有更聪明的人,他一下子就想清其中的道理了,他们说,那我们从面对面的对抗干脆转向背靠背的对话呢?如果我们都转过身去共同面对爱呢,那是不是人类就有了最大的发展空间呢?其实,这就是宗教的贡献了,尤其是基督教的贡献了(当然,宗教也有狭隘的时候,例如十字军东征),而审美活动也恰恰就是着眼于此,它充分展现了以小恶去取代大恶乃至以不恶去消解恶的人类发展趋向,并且给你一个谈判桌,给你一个对话的舞台,给你一个爱的拥抱。显然,一旦我们学会了不但在伦理法庭审判着德国纳粹和日本侵略者的"恶",而且也能够在审美法庭上审判着德国纳粹和日本侵略者的"丑",那么,我们也就最终在美学上战胜了德国纳粹和日本侵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