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穆廖科(Muljoko)在雅加达最为光鲜的一座办公大楼担任清洁工。他身上有着新晋中产阶层的众多特征。他有一辆摩托车,身上挂着索尼(Sony)智能手机,腕上戴着新潮的可通话手表,用来在工作时与朋友发短消息。
穆廖科从小在苏门答腊岛南部的贫穷农村长大,他的现状比那时好得多。像过去30年世界各地的千百万人那样,穆廖科摆脱了贫困,成为亚洲新兴城市中产阶层中自豪的一员。
但细究他的经济状况和理想抱负便能发现,他的中产阶层地位比表面上更脆弱。
穆廖科挣着雅加达的最低工资——每月240万印尼盾,这意味着他每天靠7美元生活。这其中约一半用于购买食品和支付房租,他和弟弟合租一间狭小的寄宿公寓房间中。再扣除摩托车的燃油和养护成本后,他只剩下50万印尼盾(44美元)——每天不到1.5美元——的自由支配收入,或是寄回苏门答腊岛的家里,或是积攒下来,为婚礼这件人生大事做准备。
难怪穆廖科为未来发愁。他担心,如果家人需要紧急就医,他该怎么办?如果结婚成家,他的收入会多么吃紧?按照亚洲开发银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对中产阶层的标准定义——日收入在2美元至20美元之间——穆廖科稳居这一行列。但他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我感到不安,”他表示。
随着新兴经济体增长放缓,以穆廖科为代表的群体日益受到关注。虽然新中产阶层颇受热议,但这位年轻的印度尼西亚人实际上更适合被归为世界的“脆弱中产”(fragile middle)一类:发展中国家有近30亿人每天依靠2到10美元生活,他们虽然生活在贫困线之上,但往往仍然难以实现财务安全——财务安全是中产阶层身份的标志。
毫无疑问,世界没原来那么穷了,而几十年的快速增长也在发展中国家创造出千百万消费者。世界银行(World Bank)估计,1990年有19亿人(超过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每天依靠不足1.25美元生活。到2010年,这一数字已经降低到12亿,不到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
推倒柏林墙25年以来,日收入在2美元到10美元之间的这个群体,成为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不平等问题的世界主要权威布兰科?米拉诺维奇(Branko Milanovic)写道,富裕国家或许陷入了关于不平等加剧的辩论,但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快速经济增长让世界变得更平等。
在中国、印度和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稳健的经济增长促进了庞大的消费者阶层形成,吸引跨国公司纷至沓来。这些公司希望销售给他们的商品,在区区几年之前还是遥不可及:手机、啤酒、零食和各种家庭用品。
但放在全球背景下,稳定中产阶层的人数仍然不多,而脆弱中产的规模却在剧增。
英国《金融时报》对世界银行(World Bank)有关122个发展中国家30多年的数据进行分析,展示了这种命运的转变。随着贫困人口下降,生活水平位于贫困线之上狭小区间的人数不断增加。但往往只有较少的人能够超越这个水平。结果是,世界四成的人口现处于脆弱中产之列。
“这一群体的人口数量高于其他任何群体,”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经济学家霍米?卡拉斯(Homi Kharas)表示。卡拉斯是世界上研究新兴市场中产阶层崛起的主要专家之一,他表示,这一阶层的日收入实际上应从10美元算起。“这个阶层比中产阶层要大,比富裕阶层要大,比贫困阶层要大。总体目标应该是推动这些人进入中产阶层。”
2010年(即所能获得数据的最近一年),世界上40%的人口——28亿人——每日靠2到10美元维生(以2005年购买力平价计算)。英国《金融时报》分析显示,在发展中国家,有24亿人每日靠不到2美元维生,只有6.62亿人日收入超过10美元。
这些数字反映出一种显著的转变。1981年,世界58%的人口每日靠不足2美元的收入生活。只有20%的人口——9.3亿人——日收入在2到10美元之间。
但“扩大战果”现在越发不易,因为在许多人看来,过去30年新兴市场的爆发式增长似乎正在终结。随着增长放缓,新兴市场中产阶层的崛起似乎不那么板上钉钉了。在上周发表的一篇论文中,世界银行经济学家警告称,“发展中国家增速可能比危机前的繁荣时期低2至2.5个百分点”。
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考希克?巴苏(Kaushik Basu)表示,即便发展中国家像过去20年那样取得高于平均水平的增速,世界银行也很难实现到2030年在事实上根除极端贫困的目标。
更令人担忧的是,长期的缓慢增长可能侵蚀近几十年的成果。那些脱离贫困的人有多大可能会重新陷入贫困?
“这是个好问题,”巴苏表示,“我认为他们仍然很危险。”
数十年来的成功让人们倾向于认为反贫困斗争是单行道:人们的经济状况不断好转,很少出现倒退。但在许多发展中国家,每年仍有大量人口在贫困线上下之间来回移动。印度农村收入仍然容易受到收成不好的影响,因此陷入贫困和脱离贫困两种状况,与季风的来去密不可分。世界银行表示,无论是哪一年,印度尼西亚都有55%的贫困人口可能前一年还生活在贫困线之上。
一些发展经济学家辩称,巴西等国强化了社保网络,即使与十年前相比,脱贫者重新陷入贫困的可能性也降低了。但这些社保网络漏洞很大。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的印度尼西亚经济呈双位数收缩,同时强人苏哈托(Suharto)长达34年的统治结束,这导致数百万人重归贫困。近年来的强劲增长令印度尼西亚根基更为稳固,但仍有一大批人口处境十分脆弱。2010年,印度尼西亚2.4亿人口中的1.11亿仍然靠着每天不到2美元的收入生活。还有1.25亿人日收入在2到10美元之间。
在印度尼西亚,一方面几百位大亨控制着大多数财富,一方面99%的企业是小微企业。即使许多就职于这些企业的人理论上已经跨入中产阶层,他们也仍然经不起冲击。
诺丁汉大学商学院(Nottingham University Business School)马来西亚分校的经济学家拉夏德?帕林杜里(Rasyad Parinduri),将面条小贩和家庭小店店主称为“自给企业家”(subsistence entrepreneur),他们在印度尼西亚经济中占据一大部分。他在近期一项研究中发现,一位家庭成员在之前的5年中死亡,会导致家庭财产平均减少30%。
由于脆弱中产的阵容已经庞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该阶层正在推动各发展中国家的改变。在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等大型民主国家——两国都在举行意义重大的选举——民调显示选民更青睐许诺实施善治、推行改革、带来更美好经济未来的候选人。在经济面临缓慢增长和通胀加剧的巴西,脆弱中产日益不安——去年夏天,公众对公共交通落后的不满引发骚乱,便是例证。
中国领导人则面临生死攸关的挑战:一方面试图实现经济再平衡,一方面要让该国的脆弱中产满意。中国政府近期宣布的措施集中在提供保障房、实施户籍改革和改善交通基础设施方面,这些措施旨在满足农民工的需要。农民工虽然从中国的繁荣中受益,但也受到物价上涨、难以享受到公共教育或医疗等因素的挤压。
巴苏仍然乐观地认为,发展中世界终将再现与近年来增长态势相近的局面。但他同样警惕,一些风险有可能使进展拖延数年:中国经济放缓,机器人和3D打印机等新技术,以及薪资与国内生产总值(GDP)比值下降。
他表示,世界正位于它可能从未面临过的转折点。“我认为,这是全球经济史的重要时刻,”巴苏表示,“但它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时刻,因为最为重大的潜在挑战并不是最为明显的挑战。”
作者:肖恩·唐南 本·布莱德 约翰·伯恩-默多克
译者/徐天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