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分析了形声字“黨”字“从黑”的义理所在,“日不明”为“黨”的本义,进而梳理“黨”一词的词义系统,揭示“黨”一词由本义产生引申义的具体途径。
[关键词]黨;曭;形声字;本义;词义引申
《说文·黑部》:“黨,不鲜也。从黑,尚声。”段玉裁注:“新鲜字当作鱻。屈赋《远游篇》:‘时暧暧其曭莽。’王注曰:‘日月晻黮而无光也。’然则黨曭古今字。”今人马叙伦《说文解字六书疏证》:“‘不鲜也’非本义,亦非本训。”杨树达《增订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说文十二篇手部云:‘攩,朋群也。从手,黨声。’按朋黨乡黨里黨皆当作此字。”
从上可知,前贤已注意到“黨”一词的多义现象,但由于“黨”的字形构成方式和词的本义之间的关系不甚显豁,故有马叙伦对《说文》“不鲜也”的训释提出“非本义,亦非本训”的质疑。另外,在“黨”一词的词义系统中本义和引申义的脉络关系亦有待阐明。本文将从“黨”的形体分析入手,进而梳理 “黨”一词的词义系统,揭示“黨”一词由本义产生引申义的具体途径。
首先,《说文》认为“黨”是“从黑,尚声”的形声字。《说文》对“黨”的形体分析是正确的。其中声符“尚” 的上古音为禅母阳部,而“黨”字本身的上古音为端母阳部,即声符“尚”和“黨”字读音并不完全相同。声符为“尚” 的形声字且声母为端组的字还有“當(端母阳部)、堂(定母阳部)、棠(定母阳部)”,由此可见,“黨”的形体构造方式确实是“从黑,尚声”的形声字。“黨”作为形声字,其形符“黑”本身反映了“黨”一词的本义和“黑”的意义必然有关联之处,而《说文》“黨,不鲜也”的训释正是从形符“黑” 的意义角度而言的。
《说文·鱼部》:“鲜,鲜鱼也,出貉国。”段玉裁注:“按此乃鱼名,经传乃叚为新鱻字,又叚为尟少字,而本义废矣。” 又《说文·鱼部》:“鱻,新鱼精也。” 段玉裁注:“引申为凡物新者之偁。……许书‘玼’下云‘新玉色鲜也’,‘黨’下云‘不鲜也’,其字盖皆本作‘鱻’。凡鲜明、新鲜字皆当作鱻’。自汉人始以‘鲜’代‘鱻’。……今则‘鲜’行而‘鱻’废矣。” 段玉裁对“鲜”和“鱻”两字之间的关系的解释当从。换言之,《说文》“黨”训释为“不鲜”,指的是“不鲜明”,亦即“黑”之义。
然而《说文》“黨”的“不鲜”义,其发生背景是什么,从《说文》“不鲜”的训释中还是无法直接回答。段玉裁“黨曭古今字”的看法是有见地的,即先有古字“黨”,由于“黨”一词的多义性,后又造出今字“曭”来承担古字“黨”的一个义项。《说文》未收“曭”字。《玉篇·日部》:“曭,不明也。”由于“曭”字“从日”,所以《广韵·荡韵》“曭,日不明也”的解释更为直截了当。拿“黨”字“从黑”以及“不鲜”的训释和“曭”字“从日”以及“日不明”的训释作比较,可知“黨”之所以“从黑”,正是“日不明”的缘故;另外,今字“曭”所承担的“黨”的义项则是古字“黨”的本义。而今字“曭”造出以后,“黨”的“不鲜”这样的本义用法就不再由“黨”的形体来表现。
从早期典籍中“黨”的用法来看,更多的则是“黨”的引申义用法。《汉语大词典》“黨(dǎng)”字条下共列有12个义项,其中早期用法主要有两类:一是“偏私”的动词义,如《书·洪范》:“无偏无黨,王道荡荡。”蔡沈集传:“黨,不公也。”《国语·晋语》:“宣子召而礼之,曰:‘我闻事君者,比而不黨。夫周以举义,比也。举以其私,黨也。’”韦昭注:“阿私曰黨。”另一类则是围绕“黨众”义诸如“乡黨、朋黨”的名词义。如《论语·雍也》:“以与尔邻里乡黨乎!” 何晏《集解》引郑曰:“五百家为黨。”《楚辞·离骚》:“惟此黨人其独异。”洪兴祖补注:“黨,朋黨也。” 《礼记·杂记下》:“有服,人召食之,不往。大功以下,既葬适人,人食之,其黨也食之,非其黨弗食也。”郑玄曰:“黨,犹亲也。”
表现“黨”的本义的今字“曭”《广韵》训释为“日不明也”,这样“黨”的本义可确定为“日不明也”。然而“黨”的本义和引申义用法如“偏私”的动词义和“黨众”的名词义之间的引申脉络仍不清晰。这一问题,可以借助对“从日”且意义为“日不明”的其它形声字如“暗、曀、暧”等字的观察来解决。
《说文·日部》:“暗,日无光也。从日,音声。”《荀子·大略》:“蔽公者谓之昧。”杨倞注:“掩遮公道谓之暗昧。”南朝梁刘孝威《妾薄命》诗:“严霜封碣石,惊沙暗井陉。”诗句中的“暗”即“遮蔽”义。《说文·日部》:“曀,阴而风也。从日,壹声。《诗》曰:‘终风且曀。’”《释名·释天》:“阴而风曰曀,曀,翳也,言云气掩翳日光使不明也。”《释名》认为“日光”“不明”是“云气掩翳”的缘故。《广韵·代韵》:“暧,日不明也。”《后汉书·申屠蟠传》:“韬伏明姿,甘是堙暧。”李贤注:“暧,犹翳也。”上述诸字的命名理据或引申义用法均含有“掩翳、遮蔽”之义,而这些字所具有的“日不明”和“掩翳、遮蔽”意义之间的关系,可以用来说明“黨”的“日不明也” 本义向“偏私”引申义发展的重要环节,即“黨”的“日不明也”实因云气掩翳所造成,而“掩翳、遮蔽”之义表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便产生了“偏私”的动词义。所以“黨”的“偏私”的动词义应是“黨”的本义的近引申义用法。而“黨众”义的名词义用法则是“偏私”的动词义的进一步的引申,也就是说“黨众”最初是经由“偏私”即具有共同利益而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集合。
再来讨论“黨”的同源分化字“攩”。《说文·手部》:“攩,朋群也。从手,黨声。” 段玉裁注:“此乡黨、黨与本字,俗用黨者,叚借字也。”段玉裁此说不确。而杨树达“朋黨乡黨里黨皆当作此字”,亦不妥。“攩”字实为“黨”的“乡黨、朋黨”的“黨众”名词义的同源分化字。“乡黨、朋黨”之类为具有共同利益的人的集合,所以“攩”字“从手”,以表明彼此互助之义。只是表示“黨众”名词义的专字“攩”造出以后,原来的“黨”的形体在书面语里仍继续用来表示“黨众”名词义。
最后值得指出的是,由于“黨”有“偏私”义,所以早在孔子时代就已有“君子不黨”的伦理价值观。《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黨。’” 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黨,助也。君子虽众,不相私助,义之与比。” 又《论语·述而》:“吾闻君子不黨。”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相助匿非曰黨。”
[作者简介] 徐山(1955-)男,江苏苏州人,文学博士。苏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字学、训诂学研究。
--------该文刊于《高等函授学报》2013年第2期